空花水月 聖嚴法師著

自序
  
  歷年來,我已出版八種遊記,本書是第九種了。也許讀者不信,我在世界各地行腳之前,並未打算寫些什麼,正在遊化之中,行程太緊,我也無法寫作。不過我對於日常生活的一點一滴、一事一物,都會用心觀察,隨手蒐集資料,隨時寫下幾個字的筆記,以利自己的備忘參考。然在行程告一段落,便會擠出忙中的時間,寫出所想及所見。
  
  我的任務是弘揚佛法,留下行腳過程的腳印,也是為了弘揚佛法,許多人希望見我一面都難,我的每一本遊記所載,便是以佛法與人接觸的實情,讀我的遊記,所得的訊息,要比僅僅見我一面豐富得多。等於伴隨著我周遊各地,聽了一場又一場的佛法,做了一場又一場的佛事,見了一項又一項的弘化故事。我不敢自私,願意分享給有緣的讀者菩薩們。
  
  本書經過的時間,大約十一個月,經歷的空間,則包括臺灣、香港、菲律賓、日本、波蘭、克羅埃西亞、美國、義大利,其中的菲、波、克、義四國,都是我生平初訪。初次接觸的世紀性人物,則包括與藏傳佛教的最高領袖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兩次見面會談;天主教的最高領袖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在羅馬接見;初次返回東京母校公開演講;歐洲數國的禪修人士邀我前往指導禪修;李登輝總統初次來到我們的學術會議開幕典禮上致詞,稱歎法鼓山對於社會的貢獻;在紐約上州有了佔地八十多英畝(現已增為一百二十英畝)的禪修道場;世界知名的越南籍高僧一行禪師來到紐約東初禪寺掛單三日,並為我的英文新書《圓覺經新解》寫序,以及共同主持發表會;這些都是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事蹟。
  
  本書命名為《空花水月》,喻如幻化,無有實體。《圓覺經》有云:「一切眾生……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如病目,見空中花、第二月。……知是空中花,即無輪轉。」又於《大智度論》卷六有云:「解了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如鏡中像、如化。」《維摩經‧菩薩行品》亦有菩薩以「夢、幻、影、響、鏡中像、水中月、熱時焰」等,喻世相無實而做佛事化度眾生。菩薩都已知道空花水月似的一切世間現象,是幻非真,仍以菩提心大悲願,在做空花佛事,在建水月道場,用來利益眾生。我是何許人也,只是明知如幻如化,猶在多此一舉而已。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序於紐約

 

一、分享人間淨土
  
  本(一九九七)年元月二日,搭乘長榮班機從紐約飛到臺北,一直到四月三十日飛往香港,這一段期間,非常忙碌。
  
  元月五日上午,舉行千人皈依典禮,這已是第四次舉辦類似的活動,效果相當的好。在皈依之前,讓大家聽我的一個特別講座「《法華經》與自心淨土」。
  
  為了落實對於法鼓山護法系統信眾們的關懷,從一月六日開始,以「分享人間淨土」為主題,用分區方式,安排大臺北範圍內的悅眾菩薩們,也就是通知勸募會員以上的幹部,回到農禪寺讓我分批接見,逐一點名,並且鼓勵大家當場向我提出有關學佛的體驗,以及如何做好勸募關懷工作等問題,以非常溫馨和自然的方式進行,這是我與他們第一次所作比較普及和深入的雙向溝通。
  
  在大臺北地區舉辦了二十三場之後,又去了臺中、屏東、臺東、花蓮等外縣市,做了相同的關懷訪問,這是一項相當繁重的工作,等於個別接觸了三、四千人,可是也極有意義。至少每一位勸募會員以上的悅眾菩薩,都能親自跟我見了面、講了話,使他們對自己、對三寶、對法鼓山的理念,產生了更多的信心和向心,所以也增加了不少新進的勸募會員。
  
  這次在國內期間,也辦了幾項大的活動:一月十八日的第三屆佛化聯合婚禮;十九日的臺灣全面性的清潔日活動,發動了二十八個地區五百多個團體,響應這項活動;然後,就是北投佛教文化館及金山法鼓山,分日舉行貧民的冬令慰問,發放現金以及各項生活必需品;接著是新春法會,之後也主持了兩期禪七及一期佛七、一期社會菁英禪修營、兩個梯次的共計一千多人的菩薩戒會。
  
  在三月份,有兩項活動。第一是三月十四日至十六日,一連三天在臺北市國父紀念館,舉辦「人間淨土年」系列活動,主題是「跨入嶄新的二十一世紀」。白天運用該館廣場,聯合了三十幾個與健康、醫療、衛生、環保等相關的機構及團體,從事於健康關懷、醫療諮詢、疾病篩檢等服務,並且邀請到專家學者在現場做專題演講。晚上則在該館的大會堂,分別以三個主題講出:1.輕鬆自在過生活──安心、安身,2.用愛心營造溫馨的家庭──安家,3.找回祥和的社會──安業。這是繼續推廣從前(一九九五)年就開始的四安運動。

二、達賴喇嘛訪問臺灣
  
  三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第十四世達賴喇嘛,也是一九八九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第一次訪問臺灣。這一連五天的活動,造成轟動全世界的大新聞,是由中國 佛教會主辦,淨心長老主導,十四個佛教團體協辦。我們法鼓山被指派到的工作項目,可能是最多的也是最重的,共有總務、醫療、環保三類,甚至臨時秘書處的主 任職務也由法鼓山總務室陳俊良主任擔當。在經費的支援方面,除了所有的文宣用品及文書用品的支出,係由法鼓山專款專用勸募而來,此外,還另外又捐了一筆。 我們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全力以赴地促成其事。
  
  達賴喇嘛是世界級的佛教領袖,他在世界宗教人物之中,聲望之高,不亞於天主教的教宗,我們當以他為光榮。  
  我在事前並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機會與達賴喇嘛見面,到了三月二十三日,才由我的比丘尼弟子果肇,轉達中國佛教會的通知,囑我於三月二十四日上午九點前趕 到達賴喇嘛下榻的臺北市福華飯店,單獨交談三十分鐘,我沒有心理準備,不知要跟他交換什麼意見,我僅從連日來的新聞報導中,得悉他這趟來臺灣希望瞭解一下 漢傳佛教的比丘尼戒,我便臨時想起,我曾研究戒律,並且寫過不少與戒律有關的文章。

  

  ▲達賴喇嘛來臺弘法,對佛教或臺灣社會帶來了正面積極且深遠的影響。
  
  所以在他房間的會客室見面後,主動向他提起漢傳比丘尼戒的傳戒起源、傳承歷史,以及漢地所用《四分律》和道宣律師的觀點。我發現達賴喇嘛對於藏傳的有 部律也很清楚,但他還不知道我們的《四分律》、南山宗是什麼?不過,由於彼此對戒律都很熟悉,所以一見如故,他並且邀請我能夠訪問他在印度的所在地達蘭沙 拉,為他們做一系列的演講和授課活動。
  
  但是,這樁事沒有下文,直到五月二十四日在紐約莊嚴寺見到,而且同桌午餐,他並沒有再度提起邀請我去印度授課的事;也許因為他行程繁忙,接觸的人太 多,一時間忘記了。然而,在兩個月之間,有兩度在臺北和紐約跟達賴喇嘛見面,從佛法上雖然沒有跟他討論交換到什麼,但是在漢藏兩傳的佛教兄弟之間,友誼的 促進,收穫良多。
  
  三月二十四日那天上午,除了在達賴喇嘛房間單獨會晤交談,也在中央行政長官(立法院副院長王金平、資政邱創煥、內政部長林豐正)接待室第二度見面;顯 密兩教各派領袖聯誼會席上,第三度見面;中華民國十一個宗教領袖及各佛教協辦支援團體領導人,以及政府首長等的午餐會上,第四度見面,印象良深。

三、忙得自在
  
  另外,還有兩項比較吃重的工作,那就是趙大深居士為我在中華電視臺製作的「大法鼓」,以及張光斗居士為我在中國電視臺製作的「不一樣的聲音」,安排我做集中連續錄影。
  
  「大法鼓」每週一至五上午播出十分鐘,由陳月卿居士訪問我主答,已經播到六百多集,深入淺出,解答信佛學佛的各種現實生活中的切身問題。目前也由法鼓文化計畫陸續編輯成書。這項錄影工作,是在臺北市法鼓山安和分院進行,為了爭取時間,往往每次都得連續錄製二十多集,非常累人。
  
  「不一樣的聲音」是每逢星期日的上午播出半小時,以邀請當今國內外各界知名而傑出人士,和我對談同一個主題的方式進行,由左菁華居士依據法鼓山的弘化理念和方針,設定題目,編成提要,在現場由主持人掌握題旨發問,請我及來賓提出各自的看法,以利於淨化人心淨化社會,這個節目也進行了一年半,主持人則由我在文化界的知名作家弟子輪替擔任,先是名小說家施叔青,繼由名編輯蘇偉貞接替,每次到攝影棚錄影,至少三集,多則五集,也不輕鬆。同時我還得擠出一些時間,接受《天下》雜誌莊素玉居士為我開闢「人生管理」專欄訪談錄音,所以覺得蠻吃力的。因為我還有許多的會議要開,許多的人要接見,許多的事要處理;不論是寺院的法務、研究所的教務、基金會的行政事務,以及法鼓山各項工程等等。千頭萬緒,都需要我,真希望我的每天,都有四十小時可用。好在法鼓山體系下的僧俗四眾,對我都很體諒,都能為我分勞,雖然忙碌得連睡眠時間都不夠,還是感到相當愉快和自在。

四、第八次香港弘法
  
  一九九七年四月三十日,星期三。
  
  今天一早起來,盥洗拜佛之後,再把我的隨身行李整理了一番,沒有參加上殿過堂,就在我的房間,用了早點。上午七點之前在佛前告假,並且在農禪寺大殿,接受四眾弟子的頂禮送行,然後登車,趕往桃園機場,登上了國泰航空公司九點三十五分飛往香港的班機。

  

  ▲聖嚴法師蒞臨香港,受到歡迎。
  
  這次的香港之旅,有出家弟子比丘果谷、果獻,比丘尼弟子果在、果中、果理等同行,尚有護法總會會長陳嘉男夫婦,中華佛學研究所遷建委員會主任委員楊正、副主任委員施建昌、機要秘書廖雲蓮,以及護法居士六十多人,組成了一個隨師聽經團;同時,有張光斗和林明賢兩位居士隨團錄影。
  
  當天我們住於香港灣仔的華美酒店。中午被丁珮居士帶著我及隨行的法師,到素餐館午餐,作陪的還有這次講經法會的主辦單位──佛教青年協會導師暢懷法師、該會會長及主要幹部。然後讓我享受到了一個清閒的下午,好好的洗了一個澡,睡了一個多小時,晚上雖然有聽經團的聯誼會,我也沒有出席;沒有訪客、沒有電話,真是一個難得的時光。
  
  當晚陳燦惠居士給我送來的晚餐,相當合我的口味。除了一九八八年第一趟到香港,是郭永安及楊婉華夫婦為我準備之外,以後七次到香港,都是由她供養飲食,已經很習慣了。

五、記者訪問.講《華嚴經》
  
  五月一日,星期四。
  
  今天上午,邱成瑤居士替我安排了三家的媒體訪問,那是《明報》、《大公報》、《新報》的記者。以往我去香港時,都是由丁珮居士發消息,因此,來採訪的都是各報娛樂版的記者,把我和幾位明星弟子機場迎接的合影照片,一起刊出在影劇版上,好像我也變成了演藝界人員;不過那也很好,接引了好多位影藝人員來皈依三寶。這一次來的記者,則是屬於宗教和文教版,例如《明報》的勞寶霞小姐,就是宗教哲學版的記者;《大公報》的齊齊小姐,是校園版的記者;《新報》的余寶茵小姐,是佛教專欄的記者。其中只有余小姐是佛教徒,其他兩位都是基督徒。他們的報導都非常客觀中肯,尤其是《大公報》,一連三天,以三個主題介紹我在中文大學的專題演講「中國佛教對後現代社會的回應」,以及我的生平和思想,是有相當深度的報導文章。
  
  當天晚上,到伊莉莎白體育館講出晉譯《華嚴經‧淨行品》。《華嚴經》前後共有三種譯本:1.東晉佛馱跋陀羅譯六十卷,2.唐朝實叉難陀譯八十卷,3.唐朝般若譯四十卷。一般中國人都講誦八十卷本,我覺得被稱為舊譯的六十卷本也很好,六十卷本及八十卷本,均有〈淨行品〉,內容相同而用詞略有出入,唯四十卷本僅是全經《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一品的內容,故沒有〈淨行品〉。我選講六十卷本,別無用意,只是覺得不錯。此品的請法主角是智首菩薩,他請文殊師利菩薩開示:作為一個菩薩,如何能夠使得身口意三業清淨,自利利他,成就佛道。因此,文殊菩薩介紹了日常生活中的修行法門:作為在家菩薩與出家菩薩,當發一百四十願,修行戒定慧三學等。此品對一個初發心的菩薩,乃至於一位資深的菩薩,都很重要。
  
  當我初讀《華嚴經》時,就覺得〈淨行品〉及四十卷本的第四十卷〈普賢菩薩行願品〉,最使我感動。我們唱的三皈依偈,以及在我做小沙彌時所讀《毘尼日用》的諸偈,便是出於《華嚴經‧淨行品》;禪門日誦的懺悔文末段共十六偈,中有十二偈是取自〈普賢菩薩行願品〉。該品講的人很多,因此,我於去(一九九六)年在農禪寺,選講了〈普賢菩薩行願讚〉,這次則特別選了〈淨行品〉。
  
  《華嚴經》是部大經,要全部講完,很不容易,能夠抽講這兩品,是我老早的心願。可惜這次我雖然講了三個晚上,僅把〈淨行品〉的長行(散文)部分講了一半,所以已約定明(一九九八)年此時再去香港,把它講完。

六、演講「後現代的佛教」

  五月二日,星期五。

  下午二點到四點,接受香港中文大學崇基書院宗教與社會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李熾昌博士的邀請,為該校師生做了一次專題演講,指定的主題是「中國佛教對後現代社會的回應」,而且要求是從學術性層面探討,不要從宗教性的角度去傳教。

  我對於這麼現代化且哲學成分很高的主題,是相當陌生的,卻也是具有挑戰性的,所以很感興趣,雖然對什麼叫作「後現代社會」,所知很有限,我只是僅僅在《當代》及《哲學》雜誌上,發現過幾篇有關「後現代主義」的文章而已。

  我在三個月以前,接到該校邀請函時,希望趁此因緣,計畫好好的收集一些資料,瞭解一下「後現代」的定義是什麼?為什麼今天的時代,被稱為後現代?而佛教界對後現代社會在思想上的回應,究竟有些什麼動態?我可藉此機會,增加一些新知。

  想不到在臺灣的期間,每天都忙得我喘不過氣來,根本沒有時間去找資料和研究資料。直到四月二十八日,我才帶著果谷師到中華佛學研究所的圖書館,在尋取相關的中英文資料時,也請教了梅迺文博士,她說在西方的佛教學術界,這方面的研究似乎尚未開始。

  

  ▲聖嚴法師在香港中文大學演講後,宗與社會研究中心主任李熾昌教授代表致贈錦旗。

  見到了惠敏法師,他告訴我有兩本書,是兩位日本青年學者寫的,他們都是駒澤大學的年輕一輩:袴谷憲昭及松本史朗。臺灣也有兩位年輕學者:林鎮國及周慶華有幾篇文章,介紹和討論類似的主題。還有一位美國學者José Ignacio Cobezon在國際佛教研究的年刊The Journal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Buddhist Studies上發表過一篇論文。當天,我也遇到了藍吉富教授,向他請教,他告訴我第二天他會代我找到幾本相關的著作,派人送到農禪寺來;我得到這些資料時,已是二十九日的下午,只好連夜惡補,並且擬了一份長達四頁的演講綱要。以致當天晚上,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五月二日下午,當我在中文大學講出之時,發現該校的教授群,對後現代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倒大大方方的講了二個小時。

  首先,我介紹現代中國佛教學者的後現代傾向,還有前後兩期。前期的有支那內學院的歐陽竟無、呂澂、王恩洋,太虛門下的印順;還有以唯物論的角度,來批評中國傳統佛教的,是中國大陸社會科學院的任繼愈等,也有以新儒學的立場來批判佛教的,如梁漱溟及熊十力等人。近期在臺灣,則有林鎮國、周慶華、藍吉富等人,主要是介紹日本及中國有批判佛教思想的學者。

  所謂後現代,指的是對於現代主義的繼續發展,同時也是對現代主義的否定和拒絕,主要是繼承學術思想而採取批判的態度。它有消極和積極的兩種傾向:消極的是,為批判而批判,具有破壞性的否定;積極的是,在批判既有思想的同時,也提出建設性的理論。原則上,除了唯物論的學者對佛教是純否定的之外,其他多半是有建設性的,在否定前人的同時,也提供了肯定性的觀點。

  接著,我又介紹了中國佛教思想對後現代社會的回應,可以分成兩方面:第一,是學術方面;第二,是實踐方面。在學術方面,從傳統的宗派轉為多元化及非宗派之趨向,又如對男尊女卑思想的反省,對俗卑僧尊觀點的批判,對圓融含混觀念的反省,對本體論所持本覺思想的批判等。在實踐方面,有否定中國傳統的大乘佛教,提倡所謂原始佛教內觀禪、四念處、《阿含經》的運動;有新興獨立在家教團的出現,有比丘尼團體自成一家的活躍,有社會服務及人間關懷工作的推展,有教育事業及學術研究的推廣,還有人間佛教及人間淨土運動的普及。最後,我對後現代主義提出了利弊得失的觀點。

  

  ▲聖嚴法師在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演講後,與該校教授合影,左起:李熾昌主任、聖嚴法師、陳特教授、譚偉倫教授。

  當天接待我的,就是中文大學宗教與社會研究中心的主任教授李熾昌博士,及該校宗教系的講師譚偉倫,哲學系教授陳特,為這場演講會擔任主持人的是副教授江大惠。在演講後,李主任一再跟我提起,希望跟中華佛學研究所以及未來的法鼓大學,建立交流合作關係。

  在演講之前,李主任特別開車帶著我,參觀中文大學四個學院的硬體建設和校園景觀。該校位於新界沙田的一座山上,靠近海邊,面積相當寬大,是由新亞、崇基、聯合、逸夫四個學院合併而成,但是,這四個學院只辦學術及籌款等活動,沒有學生,沒有科系;而另以文理工商等學院,來招收各科各系的學生上課。

  這是該校的基督教學院,首次邀請一位佛教的法師,擔任特別講座。

七、法鼓山香港辦事處
  
  五月三日,星期六。
  
  今天上午,我們到法鼓山香港辦事處,接見當地的悅眾菩薩,地址位於灣仔軒尼詩道一七六號八樓A。當時的集會是由現任召集人陳柏楠居士主持,他是一位律師,也是英皇公司的執行董事,曾經到臺灣參加過社會菁英禪修營,相當優秀,非常熱心。當時到了二十多人,平均的文化水準都很高。陳召集人很有組織能力,也有親和力,協調溝通做得蠻好。
  
  說起法鼓山香港辦事處,成立已三年,負責人也換了三次,現在的地點是第二任召集人黃菩薩購置的。在一年前,因為另有因緣,而換成了邱菩薩,繼續借用原來的場地,到了今(一九九七)年三月,由於邱菩薩身體狀況欠佳,所以改請現任的陳菩薩負責。而這個地方的產權,便由另一位梁菩薩承購下來,還是借給法鼓山使用。
  
  我到香港弘法,這已經是第八次,最近的幾次,都有一、兩百人請求皈依,所以也有六百到七百位皈依弟子,散布在香港各地,但是我們尚未派遣出家的輔導法師在香港就地照顧,讓他們接受法鼓山所提供的各種活動。其實,那個辦事處的場地,也只能容納二十多人來集會共修,以致發展相當困難;原因是,出家弟子的養成,不是一、兩年的事,使我對於國內外分支道場的成立和推動,無法快得起來,如果不是當地信眾的要求,我不會主動發起,否則要我親自照顧,實在分身乏術。我對他們既覺得感動,也覺得慚愧。
  
  當天上午,護法總會陳會長以及勸募運作和關懷系統的輔導師果理比丘尼,也到了會場,所見到的多半是熟人,也有少數是新參加的成員,例如郭永安居士,還有鞠立賢居士和她的父親;鞠立賢是去(一九九六)年我到香港時皈依三寶的,這次我在香港,她配合丁珮菩薩,適時提供我交通工具。
  
  下午二點三十分到四點,我在伊莉莎白體育館,為一百一十位香港信眾授三皈依,二十多人授五戒,同時進行歷屆皈依弟子聯誼會。參加的人員以年輕的較多,這跟我三天晚上講經的聽眾有關;雖然請了慧進法師擔任粵語翻譯,但是,多半的聽眾都能直接聽懂我的國語。

 

八、心安境也安
  
  今天是《華嚴經》講座的最後一晚,雖然是星期六,聽講的人數只坐到八成左右,不到三千人。比起我前幾次來港演講時爆滿的情況,略有遜色。也許是香港即將於七月一日回歸中國大陸,已是倒數計時的日子,越來越近的緣故吧。從表面上看,雖然市容沒有改變,若干以往熱心於聽經的群眾,可能受到一些心理上的影響,而去忙他們要忙的事去了。但是,以我的看法,今(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之後,香港局勢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聽經人數減少的真正原因是什麼,我還是不太清楚。我知道在我離開香港之後,五月十二日至十四日,一連三個晚上,有臺灣靈巖山寺的妙蓮長老,也在同一個伊莉莎白體育館舉行三場佛學講座,所以,在講座結束之時,我也為他做了宣傳,不知那三晚的聽眾,是否要比我的聽眾更多;總之,各有因緣,不能以聽眾人數的多少,來衡量社會環境的好壞和弘法演講的成敗。
  
  這一次講座的經費主要贊助人之一,還是向華強先生及其夫人陳嵐女士,他們在聽完經之後,照例到旅館看我,送我供養,並且請我到旅館的咖啡座,喝了一杯咖啡。他們照顧丁珮,丁珮護持三寶,他們也來聞法護法了,多年以來,未改初心,實在難得。
  
  走到咖啡座裡,尚未落座,便見有一位面貌很熟的紳士向我靠近過來,遞給我一張名片,同時自我介紹:「我是高信疆,師父你好﹗」他是新聞界的名人,曾經護持慈濟功德會好多年,也曾和他哥哥高信譚到臺北法鼓山安和分院看我。當天,他是應張光斗居士之邀約而來。他告訴我,現在他是香港《明報》編輯政策的總執行人,自從他進入《明報》,便為《明報》在香港及歐美各地,拓展了廣大的讀者市場。
  
  講經結束後,有人問起我對於香港前途的看法,我的回答是:「若能心安,環境也安。」

九、初訪菲律賓

  五月四日,星期日。

  今天起了一個大早,因為要趕搭上午七點五十分的班機,飛往菲律賓的首都馬尼拉,同時有一些在香港收到的紀念品和書刊資料,將它們和必須要帶到菲律賓和歐洲的行李,區分清楚,重新包裝,所以忙了一個早上。從臺灣隨我到香港聽經的僧俗弟子中,有十多位要返臺北,還有五十來位則繼續伴著我,飛往馬尼拉。

  經過不到二個小時的航程,飛機在馬尼拉的國際機場著陸。下了飛機,就見到這回邀請單位菲律賓佛學社的聯絡人楊聯洛居士,及一位該國的政府官員,立即把我跟侍者果谷,迎接到機場貴賓休息室,所有一切通關手續,由他們代我辦理,我很感謝給我這樣的禮遇。但是,我的大小行李,包括備贈的禮品,都是跟著團體,他們沒有想到,另外五十多人的團體,要如何的通關?特別是我的行李,如果需要打開檢查,那些團體人員的手上,並沒有我行李箱的鑰匙,勢必會有麻煩。幸虧帶領我們的旅行社,運作相當順利,海關對我們這批臺灣來的團體,還算客氣,沒有造成不便。

  出了貴賓室,便見到鄭振煌教授,聽說他為了參加「世界僧伽會執行委員會議」而先我三天到了馬尼拉。另外見到了佛學社的社長莊麗桑女士、信願寺的廣範法師、普濟寺的廣學尼法師、普賢中學的負責人等,個個率同他們的信眾,拉著社旗、校旗以及一幅黃色的橫布,寫著熱烈歡迎我到菲律賓弘法的字樣。

  

  ▲菲律賓佛學社社員及菲國信眾,在馬尼拉機場歡迎聖嚴法師蒞臨弘法。

  這是初次訪問菲律賓,這兒沒有我們法鼓山的信徒,雖然認識幾位菲僑佛教界的諸山道友,但平時也很少聯繫來往,想不到還有數十人的隊伍,在機場歡迎我。此時又聽說,在我到達之前的個把星期,當地的中英文新聞媒體,幾乎每天都有我即將到達馬尼拉做弘法訪問的消息報導。

  迎接我的車子,直奔馬尼拉飯店(Manila Hotel),據說也就是美國總統柯林頓訪問菲律賓時的下榻之處。

  

  ▲瑞今長老(左)前往馬尼拉飯店探訪聖嚴法師。

  中午,有信願寺瑞今長老的侍者,特別為我準備了素食的午餐,送到旅館房間,雖然對我來說,是鹹了一些,而且飯菜已經涼了,為了填飽肚子,也就接受了這餐做得相當豐盛的供養。來自泰國皇室的國會議員,是位太空工程博士艾雅翁.強賽(Dr. Art-Ong Jumsoi),也是位素食主義者,所以鄭振煌教授把他帶到我房間,與我共餐。依照泰國的禮節,俗人不可以跟比丘同桌用餐;我說我是中國比丘,依戒律雖然也是不可以,不過,在必要時,可以慈悲方便,免得拖延時間。這位泰國居士,也是這次座談會的發言人之一,他在泰國辦了一所非常人性化的小學,純粹是以佛教精神,從小培養兒童的人格。

  餐後,現年九十三歲的瑞今長老,在廣範法師等六位僧俗弟子的陪同下,到我的房間探訪。不僅瑞今長老是我先師東初老人在閩南佛學院時代的學長,連廣範法師的生年及戒臘,也比我長,他們先來看我,真覺得罪過。幾年前,他們兩位到美國紐約訪問時,曾經到過東初禪寺。

  我從未訪問過馬尼拉,這次我到馬尼拉的因緣,比較特殊,不是行腳旅遊,也不是為佛教界召集的諸山開會,乃是為了主持一項菲國佛教史上開創性的宗教對談會,所以受到瑞今長老等的慈悲重視,把我當作尊客看待。俗語說:「住客不訪行客」,那就是說,當地人不應該先去拜訪遠道而來的客人,而現在卻是住在當地的長老法師,先來看我,實在是破格的禮遇。

一○、我與天主教的高層往來

  

  ▲聖嚴法師出席宗教對談大會,進入會場時受到菲國天主教樞機主教弗南度.開普羅(右)的迎接。

  下午二點三十分,由瑞今長老陪同,準時到達馬尼拉飯店一樓的大禮堂。進入門口時,就有菲律賓天主教的樞機主教弗南度.開普羅(Most Rev.Fernando Capella)具儀迎接。這也是一項殊榮,樞機主教的身分崇高,而且菲律賓全國,幾乎是以天主教為國教,能對一位佛教的法師,那樣的尊重和禮貌,應該是不常見的。

  對我來講,在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二日,曾在嚴家淦總統的晚宴上,見過于斌樞機主教,一九七七年我在美國佛教會擔任大覺寺住持期間,也曾與沈家楨先生共同接待于樞機的訪問。嗣後又有兩度與于樞機在臺北見面,都是由於悟明長老的安排。近幾年來,我在臺灣由於擔任中華文化復興總會宗教委員會一項榮譽職的關係,跟羅光總主教見面的機會較多,尤其大前(一九九四)年七月,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受中華文化復興總會委託,承辦了「佛教與中國文化國際學術會議」,羅光總主教是宗教委員會的主任委員;因此和我接觸開會及訪談的機會多了起來,我和天主教的光啟社、天主教的輔仁大學神學院和宗教系所的神父教授及耕莘文教院的神父們,來往得也很密切。因此,這一次雖然跟菲律賓的樞機主教只是初次相見,一點也不覺得陌生,好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特別是他告訴我,曾經在紐約的聖約翰大學教過書,我也告訴他,該校坐落於美國紐約的皇后區,所以是我們法鼓山紐約道場東初禪寺的鄰居。

一一、宗教對談會

  這次與會聽講的人員,一律要買票對號入座,共計一千二百五十個位子,那是主辦單位巧思的設計,以配合釋迦牟尼佛在世時代常隨弟子的人數,處處經中,開頭都有「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羅漢」的經句描述。

  這次的聽眾之中,除了華人裡有不少是佛教徒之外,其餘的多半是菲律賓的本地人士,而且有好幾百位是穿著天主教聖袍的神父、修士和修女;也可以說,我是進了一個天主教徒佔多數的演講會場。

  這種以天主教徒為多數的會場經驗,在國內外已有好多次,就在今(一九九七)年四月九日,我還曾應邀至臺北的輔仁大學利瑪竇樓會議廳,出席了與該校神學院的教授王敬弘神父、中央研究院文哲所研究員李豐楙博士共同座談的「靈驗事蹟之探討」座談會,聽眾是以天主教的人士為主。而此次馬尼拉的盛會,則是由佛教團體菲律賓佛學社(Philippine Buddhist Foundation, Inc.)主辦,天主教會協辦,由我擔任主講。參加簡短發言的,有如下的四位:

  樞機主教弗南度.開普羅。

  菲律賓著名的心理學教授傑姆.里卡各(Prof. Jaime Licauco)。

  泰國的太空工程博士艾雅翁.強賽。

  菲律賓神智學會負責人維盛特.豪欽(Mr. Vicente Hao Chin)。

  共同坐在演講臺上的,尚有瑞今長老、廣範法師、果谷師、鄭振煌教授、楊聯洛居士以及司儀等十二人。

  

  ▲宗教對談大會中,應邀貴賓由左至右為:廣範法師、樞機主教弗南度.開普羅、瑞今長老、聖嚴法師、鄭振煌教授、果谷師、艾雅翁.強賽博士、維盛特.豪欽先生。

  這場宗教對談會的最初構想,是由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的研究員鄭振煌教授,向菲律賓佛學社提出,並鼓勵他們主辦,邀請該國的樞機主教、天主教徒的著名心理學家,加上一位代表上座部佛教的人,並以科學角度發言的太空工程學博士,作一場均衡的宗教對談,主題則是圍繞在「內心的覺悟」。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他們的想法,由我擔任主題演講,而讓那幾位參與對談的人士,根據我所講的主題觀點,提出他們的看法和想法。

  原先分配給我的時間是四十分鐘,其他的每一位是十分鐘,然後允許臺下的聽眾提出問題,指名讓臺上的人回答。然而,我是用華語演講,再加上果谷師的英語翻譯,如果只用四十分鐘,是沒有辦法講完主題,因此我用了一個小時,以「自性覺悟」(Inner Awareness & Enlightenment)為題目,而且標明是「歷史性的宗教對話」(historic dialogue)。其實,我所講的內容,是在許多場合都已講過的老生常談,一共分為三點:

  佛教的修行觀念和修行方法,就是達成智慧心和慈悲心的開發;同時,我也相信任何一個宗教,在這方面,都會有它共通性的認知。

  用禪修來開發智慧心和慈悲心,應該有三個層次:1.集中心,2.統一心,3.無心。我們用止和觀的方法,使得散亂的妄念心,成為集中的、平衡的、和諧的心;進一步達成身心統一的經驗、內外統一的經驗、前念和後念統一的經驗。

  若要完成無心就要用佛教所說的,放下自我中心,拋開分別執著的心理現象,此時,不僅僅是放下集中心所體驗到的個人的小我,也要放下統一心所體驗到的大我,這就是無我的智慧心和無私的慈悲心的顯現,也就是明心見性的開悟境界。

一二、自性覺悟的回應
  
  當我講完,就由其他的四位依序發言。使我訝異的是,他們幾乎一致地肯定了我的觀點。樞機主教弗南度.開普羅,列舉中古時代天主教會神祕主義派的修道院,也曾用冥想的方式,來達成自我消融、內心淨化的禪定經驗,那就是要從心念的集中、統一而到無私無我的程度,才可見到無形無相的最高上帝,才能夠真正體驗到上帝愛世人是什麼?
  
  那位心理學教授傑姆.里卡各,明明是天主教徒,竟然肯定佛教所說輪迴轉世的信仰。他說他曾在某次的冥想中,見到他自己是三千年前古埃及的僧侶,這和天主教的信仰是違背的,但是,他卻肯定了從禪定中所得到的經驗。
  
  太空工程博士艾雅翁.強賽,則說用內觀的方法,不僅能使人的精神和諧、人格穩定,而真正能開發出智慧。他用彩色圖表幻燈片的投影,一張一張介紹說明禪定的次第現象和它的功能。他舉了一個例子:最近美國太空總署要用太空船登陸火星,為了要讓太空船著陸在火星表面上,怎麼設計都沒辦法,然後來請教他,他想了兩個星期,還是一籌莫展,只有讓頭腦先休息一下,去打坐。在他連續禪修幾天之後,突然間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幅圖畫,他便畫成了著陸火星表面的一座塔架,完成了一項空前的太空工程使命。
  
  最後的一位神智學家,也是超心理學的神學家,維盛特.豪欽,他肯定禪定的功能層次。但是,他只是在觀念邏輯上認同,而非真有實際的體驗。他和樞機主教以及心理學教授,在認同了佛教的禪修功能的事實之後,一切仍然歸於上帝的權威。他們雖然認同無我的觀念,卻不能放下神我的信仰。有關這點,我自然不便在這個場合,指出他們跟佛法的基本思想是有出入的;不過他們已經能夠認同佛法的功能,總不能還要他們放棄對天主教的根本信仰。

 

一三、上帝與佛是一樣的嗎?

  這一場演講,是穿插著歌唱進行的。當一位發言人發表他們的談話之後,便插入一首歌曲演唱,因為主辦單位菲律賓佛學社,原來就是信願寺的青年合唱團改組而成,其成員多半是音樂老師和學生,演唱、演奏和作曲,都是他們的專長。聽了之後,覺得每首曲子都像是現代校園的流行歌,輕鬆活潑而有朝氣,但是,他們的歌詞是佛法的觀念和佛學的名詞,歌唱的水準相當不錯,如果不瞭解歌詞的內容,很難想像那是佛教的歌曲。事實上,今天臺灣的佛教界也多在運用現代化的音樂演唱佛曲,所謂宗教性的風格和氣氛,是無法以一定的標準來評斷的,只要不會讓人聽來心浮氣躁,被聲色所迷,不與清淨離欲的佛法思想相違背就好了。

  在五位發言人依次發表高見之後,又是一段音樂演唱,這首歌的名稱,就是「你也可以成佛」(You May Be a Buddha)。唱完歌之後,司儀先生拿了麥克風到聽眾席上,徵求大家單獨的唱一句You may be a Buddha,甚至於還找神父、修女唱這句歌詞,在我看來,這是讓人難堪而不容易做得到的事。當司儀先生遇到被找的聽眾沒有回應時,他自己就代唱這一句,好像是已為對方預定好一個成佛的位子了。

  在這之後,徵求聽眾們發問,有的問題相當尖銳,譬如說:「上帝和神是一樣的嗎?」、「既然是宗教對談,為什麼沒有請道教的人士和回教的人士一起來談呢?」還有人問:「在禪修過程中,不同的宗教,是不是有相同的經驗呢?」有的是指定某一個人回答,也有人希望我們每一位都回答他同一個問題。

  這個會議一直延續到下午五點三十分才結束。當我們走出會場時,看到走廊上,擺滿了立即顯影的照片,這是攝影師們看準了的好買賣,希望大家選購自己被攝入會場鏡頭的照片。我也發現了幾張自己的照片,但是人潮洶湧,我不便停下腳步來購買。也許會有一些信眾或是不相識的聽眾,把它們選購回家作紀念吧?

  這是全馬尼拉最有氣派的一個會場,楊聯洛居士告訴我,它在一年前,已經排滿了出租的檔期,然而,菲律賓佛學社在三個月以前才去接洽,幾乎是不可能有租到的希望,他們只好挑了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作為後補的租用戶,一面念觀音菩薩祈求加被,一面等待消息。到了一個半月之前才接到通知,原先預定的租用團體退租。這真是菩薩的感應,不過,它的租金相當昂貴,一個下午的代價相當於六十萬元新臺幣,等於二萬三千多美元。有人建議他們借用能仁中學大禮堂,也就是才在幾天前,召開世界佛教僧伽執行委員會的會場,如果真是用了那個會場,開支固然少些,效果就很難想像了;因為,在什麼樣社會層次的場地辦活動,就會吸引到什麼樣層次的來賓和聽眾。 

 

 一四、會後枯等
  
  離開會場之後,跟果谷兩人回到房間,等了十多分鐘,沒有人來招呼我們,覺得不大對勁。走到樓下的接待大廳時,與會的人潮還陸陸續續的走出飯店,大廳裡還是坐滿了跟我們沒有關係的客人。等了五分鐘,發現另外幾位與會的人員,也沒有人招呼他們,而跟我從香港一起到馬尼拉的五十多人,已經上了團體租用的巴士,我們師徒二人,只有坐在接待大廳裡的詢問臺前枯候。有兩位修女走過來,跟我用英文請教了幾個問題;她們對禪修很有興趣,正在試著練習禪坐,問我那樣的坐法才算正確?我回答說,基本上用任何方法都可以,只要能夠使得你的身心輕鬆、寧靜、安定、愉快,這就對了。
  
  等了大約十多分鐘,終於看到楊聯洛居士和鄭振煌教授。我並沒有問他們去了那兒?怎麼把我們放了鴿子呢?只是讚歎他們這場宗教對談會,辦得非常成功,同時,慰勉他們二人,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忙得太辛苦了。楊居士告訴我,他原來是安排了他自己公司的三輛汽車,在馬尼拉飯店待命備用,結果車子不見了,因為需要用他車子的人太多了。為了找車給我們坐,所以耽誤了我們上車的時候。
  
  事實上,他們這個佛學社成立了十七年,卻從來沒有辦過這樣大的活動,分工不夠詳細,可能也沒有完整的作業計畫,所以從機場迎接,一直到座談會結束,楊居士一個人就忙成了七手八腳。不過大會會場的程序進行,倒是做得蠻好的。

 

一五、信願寺晚宴上的故事
  
  晚上,我們應邀至信願寺出席盛大的晚宴,當我進入會場時,發現不僅是隨著我從臺灣經香港到馬尼拉的五十多人已經在座,另外還有臺灣公路局人生哲學社的 段渺仙等一行二十餘人,比我提前一日到了馬尼拉,出席了對談會,也在信願寺的晚宴上見到了他們。能在國外看到他們,我也覺得非常歡喜,並且為他們祝福,旅 途平安。
  
  當晚的歡迎晚宴,是由信願寺瑞今長老及廣範法師招待。瑞老整個下午都在陪我,不論在什麼場合,他都坐得挺腰挺胸,面帶笑容。晚宴時間,從七點一直到九 點半,因為除了吃飯,還有致詞、報告、演講等節目。當晚主持節目的是鄭振煌教授,他雖然跟我一樣是晚宴的客人,結果變成了晚宴中的主導者,安排廣範法師和 我、楊聯洛居士,以及泰國工程博士艾雅翁.強賽上臺致詞。
  
  鄭教授首先報告這次佛教與天主教歷史性對談大會的緣起,並且感謝瑞今長老的支持、廣範法師的協助,才有如此功德圓滿的成果;他的用心,是要讓菲律賓高層當地人,接觸佛法認識佛教。然後由廣範法師代表瑞今長老致歡迎詞。
  
  接著由我報告到馬尼拉的因緣,我說雖是初次訪問菲律賓,對於該國的佛教,也很關心,當地的法師告訴我,該國佛教是在七十年前,由性願老和尚從中國的福 建省帶來。接著來菲的諸山長老,特別是瑞今長老,是我一直敬佩和讚歎的前輩。然後有印順及宏船兩老也擔任過信願寺的方丈。接下來尚有廣純、妙欽、廣範、自 立、惟慈等諸位法師,積數十年的努力,才有今天華僑社會的佛學社,透過鄭振煌教授邀我來到馬尼拉。
  
  此外,我也非常懷念普賢學校的劉梅生居士,也就是晚年出家的覺生法師,他是我的老友,早在一九四八年,就曾在上海靜安寺見過他,後來在臺灣及東京時,也經常有往來,他是位非常謙虛忠厚的護法居士,可惜在幾年前圓寂了。
  
  最後請泰國的艾雅翁.強塞博士介紹他學佛的經驗,他沒有介紹自己,倒是講了兩個相當長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說,環境會隨著心境的轉變而變。他說,曾經有一個人很喜歡綠色,他到處都栽種常綠樹,叫人穿綠衣服、戴綠帽子,甚至房子都漆成綠的顏色, 很辛苦,但是並不成功,因為尚有許多人不聽他的,最後有個聰明人,告訴他一個非常簡單的方法,就是要他買一付綠色的眼鏡戴上;這樣一來,他好高興,因為所 見到的景物,都是綠色的了。這是境隨心轉的譬喻。
  
  第二個故事,是譬喻數呼吸。他說《天方夜譚》中的阿拉丁,有一盞神燈,他不小心擦了一擦,結果出來一個巨人,非常謙虛的說:「主人,我很感謝你,我願 意為你做任何事,我可以做很多事,但是,請你不要讓我休息,當我無事可做時,就會把你吃了﹗」於是阿拉丁想出很多很多的事,讓巨人去做。但是,不論大事小 事,只要彈指之間,巨人就能做完任何一件事,乃至於建築一座塔、一座城,都只要一剎那間。這時候的阿拉丁已想不出還有什麼事可讓巨人去做,而他自己已經累 得要死,巨人隨時準備吃掉他,看來只有等死了﹗最後,他才想出了一個辦法,讓巨人建好一根通天高的柱子,然後叫巨人沿著柱子從下往上爬,再從上往下滑,不 斷地上上下下,沒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之前,不可停止,然後,阿拉丁就輕輕鬆鬆地去睡覺了。這個故事就是教人體驗呼吸在鼻端出入的感覺,不斷地體驗呼吸出、呼 吸入的感覺,就不會被煩惱的巨人所吞噬,而可以從煩惱中獲得解脫了。
  
  這兩個故事,因為要經過鄭振煌教授翻成華語,所以花了三十多分鐘。

一六、馬尼拉的佛教界
  
  五月五日,星期一。
  
  早上與臺灣的信眾團體用了早餐,然後由楊聯洛居士安排了一輛賓士轎車,陪同我們師徒二人和鄭振煌教授,再度訪問信願寺,贈送《東初老人全集》和我的《法鼓全集》各一套,以表敬意。
  
  當天上午,瑞今長老正好外出,由廣範法師代表接受,同時帶我參觀了各幢建築物以及寺內的設施。信願寺佔地並不是很大,但是建築物的面積相當寬敞,也相當雄偉。
  
  接著參觀由信願寺興辦的能仁中學,現任校長是一位戴髮修行的優婆夷,曾經在臺灣的佛學院畢業,所以華語說得很流利,對佛法也有相當認識。在馬尼拉有兩所佛教興辦的中學,另外一所是普賢中學,這種精神值得學習;宗教徒如果不辦教育、文化、公益事業,在現代化的社會裡是無法生存的。可惜佛教辦學的水準,無法和天主教相比,因此,招收到的學生素質,也無法嚴格要求,辦得相當辛苦。
  
  據說,其原因是天主教學校的收費標準高,學生的素質高,教師的待遇也高,教育設施的環境也好,所以佛教的學校無法跟他們競爭。

  

  ▲聖嚴法師參訪信願寺,贈送《東初老人全集》及《法鼓全集》,由廣範法師(左)代表接受。
  
  十一點半,回到馬尼拉飯店,已經有陳珠貴居士給我送來午餐,當我問她的姓名時,她說:「請師父叫我果廣就好了。」我不記得在馬尼拉也有一位皈依弟子。
  
  我再問她:「怎麼知道我要來,而且為我送飯?」
  
  她說:「是我在紐約的妹妹,果殊告訴我的。」
  
  這才使我想起,在二年前,這位陳珠貴居士訪問紐約,是由她妹妹陳珠華帶到東初禪寺,由我證明皈依了三寶。她們為了表示對師父的尊敬,所以只用法名而不用本名。因為她的妹妹,在美國曉得我要訪問馬尼拉,而且知道我不能吃一般油重鹽多的食物,所以特別通知她的姊姊,在我訪問馬尼拉期間,為我準備。的確,她有一手相當高明的廚藝,煮得非常合我的胃口,鹹淡適中,沒有油膩,火候也夠,正是我最能夠接受的那種羅漢菜煮法。

一七、自立法師
  
  下午訪問了華藏寺、隱秀寺、普濟寺。
  
  華藏寺在馬尼拉的郊外,由性願長老開山。建築面積和擁有土地的範圍,相當寬廣,它的殿宇有點像中國大陸叢林的規模,現住有三位比丘,寺內辦了一個乘願學院。
  
  隱秀寺是自立法師的道場,他現年也是七十歲的人,曾經在上海靜安寺與我有過二、三個月的同學關係,那時他的法號叫「乘如」。他於一九四九年先到臺灣,親近慈航老法師,我在臺灣的軍中時代,也曾於幾個佛教道場的集會之時,跟他見過幾面。打從認識他開始,就對他的文學修養非常崇拜,他在臺灣期間,就曾經以「若水」為筆名,寫過好多首新詩,在文藝雜誌發表,而被當時的文藝界譽為「詩僧」。不久之後,慈航老法師圓寂,他就去了馬尼拉,為了紀念慈航法師,也曾發行《慈航季刊》。
  
  當時的菲律賓,被視為亞洲的經濟王國,能在馬尼拉弘法,這是非常受到臺灣佛教界尊敬的。雖然我對自立法師一向抱著敬佩的態度,但是彼此之間並無往來,只有在東初老人圓寂後給他寫了一封書信。我這個人,不善於送往迎來,不會噓寒問暖,不通人情世故,與往年同學道友之間的關係,都是淡淡的;直到這一次能夠來馬尼拉訪問,我必須要像還願似的,做一次拜訪;但是,我又顧慮到不可以打擾太多,所以請隨團的法鼓山信眾,安排做別的活動。

  

  ▲聖嚴法師參訪隱秀寺,與自立法師合影。
  
  當我帶著果谷、果在兩位出家弟子,由楊聯洛、鄭振煌、影視小組的成員,陪同抵達隱秀寺大門時,自立法師已經站在門口等了我們很久,他非常熱忱的接待,彼此在大殿的佛前,禮佛禮座之後,帶我參觀該寺的環境,並且在會客室早已準備好了茶點招待。
  
  這個時候,我向他求證一項傳說,是否我和他之間,也有師兄弟的關係?我問他:「您對先師東初老人是怎麼稱呼?」
  
  他很坦然的回說:「我的師父是雲開長老,他是東老的俗家胞兄。」
  
  可見我和自立法師之間,不能說沒有關係;但如果說我們是師兄弟,也不是事實。
  
  當我們坐了十五分鐘,之後向他告辭,他留我晚餐,好好的敍一敍舊,我說:「另外還要趕兩個會場。」所以謝謝他的盛情。但是,他已經備妥了一大箱菲律賓的名產芒果乾,與我們臺灣來的信眾結緣,同時又送我們一人一大包衛生油,那是一種類似萬金油用途的軟膏,據說比萬金油的效果更好。我說還要去歐洲,沒有辦法攜帶那麼多的行李,他還是一定要我們拿走,結果也真的在我們去歐洲的行程中,派上了用場。

 一八、普濟寺
  
  辭別隱秀寺,便到了普濟寺。這裡的開山是瑞今長老的弟子,現年八十五歲的廣純法師,當家的是五十三歲的廣學比丘尼,他們二位和我認識已有二十五年以上。當我初到日本立正大學留學之時,廣學已經在那裡的大學部攻讀佛學,那個時候,她還沒落髮,她於留學期間,在佛學的研究和修行的觀念上,我多少幫了她一些忙,所以一向把我當成老師。後來她落髮出家,也是受到我鼓勵,在我們農禪寺剃度而受了沙彌戒,可是,她的因緣本來就在馬尼拉普濟寺,她在日本期間,廣純法師曾去看她兩次,所以我一定要去該寺拜訪。
  
  當天一清早,我就接到廣學法師打來的電話,要求帶一位年輕的比丘來旅館見我,上午八點多,她所帶來的年輕比丘,叫「道黌」,是閩南佛學院的學生,相當優秀,才二十多歲,希望閉關、閱藏、自修,所以請教我如何讀經?如何修行?我把自己的經驗告訴了他,應該從印順長老的幾部著作研讀開始,然後把《阿含經》、戒律、中觀、唯識等重要論典弄清楚,對中國大乘佛教的幾部概論性、原則性的著作,下一番工夫,如此,三年的時間就過去了。在修持方面,要懺悔、拜佛,每天固定的幾百拜;要坐禪,並告訴他簡單的攝心安心法門。我為他作了畫龍點睛式的指導,他已感到收穫非常豐富。在當晚普濟寺的晚宴席上,當我向他們一百五十多位信眾開示時,便請道黌擔任閩南語翻譯。
  
  晚上的宴會,原來不在我的行程中,可是廣學法師她自信滿滿,認為我一定會帶著隨從的兩隊信眾,接受該寺的歡宴。
  
  廣純、廣學兩位法師,都是非常純樸而對我相當尊敬的人,所以歡歡喜喜的準備了二十五桌,也邀請了該寺重要的信眾們作陪。我聽了之後,當然不得不去,隨著我到達馬尼拉的那一團人,並沒有把普濟寺招待晚餐的行程排進去,只有鄭教授及段渺仙所帶的那一隊人,雖然遲到半小時,還是為我們法鼓山帶去一些友誼的氣氛,沖淡了一點尷尬的景況。  
  當天,菲律賓佛學社和普濟寺的信眾之間,也產生了一點小誤會,本來已經應邀而準備出席晚宴的佛學社會員,都沒有到場,只有楊聯洛居士因為是陪著我訪問該寺,他不能不到。誤會是發生在當日華文報紙的報導,普濟寺有位信眾,是報社的編輯,也為普濟寺在該報編了每週一次的《普濟週刊》,每次半個版面,正好是五月五日當天刊出,所報導的就是我訪問菲律賓的消息,以及刊出了一張普濟寺派代表到機場迎接我的現場照片,佛學社認為他們是喧賓奪主,把邀請我的主辦單位淡化了,而且他們用的華文團體名稱叫菲律賓佛學社,《普濟週刊》所刊出的是「菲律賓佛教基金會」。

  

  ▲聖嚴法師參訪普濟寺,受到廣純法師及該寺僧俗四眾的歡迎。
  
  當天晚上很熱,普濟寺的齋堂沒有冷氣設備,把所有的門窗全部打開,還是很熱。而且有大群的飛蟻,從四面八方飛聚到餐廳裡來,特別是我坐的位置,乃在電燈下以及舞臺的電燈旁邊,正是飛蟻喜歡麇集的目標點,所以我的頭上、臉上、頸項、衣服內,似乎全身爬滿了飛蟻,還好牠們沒有咬人,只是在衣服內、皮膚上,爬來爬去,覺得癢癢的。
  
  當天的晚餐,雖然廣學法師特別為我準備了沒油沒鹽的兩道菜,可惜有點涼了,同時又有幾隻飛蟻在碗裡活躍,我吃了半碗飯,喝了二大杯水,渾身上下,有點不對勁的感覺,所以希望早一點回到旅館,洗個澡,好好休息。可是他們邀請我來,是希望聽到我的開示。走上講臺,講了二十分鐘,要他們有正知、正見、正信、正行,不要迷信神通、不要崇拜異能,而要切實的修學基礎的佛法,那就是四聖諦、八正道、三無漏學;要深信因果,不要貪便宜走捷徑。我也鼓勵他們,要培養年輕的佛教人才,唯有具備了人才,佛教才有前途。
  
  在普濟寺講完開示,信眾們的晚餐還沒吃完,但是我必須離席,一者身體相當疲累,二者在馬尼拉旅館那邊,還有法鼓山信眾的惜別晚會,等著我去出席。
  
  離開普濟寺,發現楊居士的車子,已經由賓士變為小型旅行車,問他原因,他說在馬尼拉的白天還算安全,入夜之後坐賓士車是最危險的,因為歹徒犯案,專門選擇這種高級車輛下手。

一九、鄭振煌與楊聯洛
  
  回到馬尼拉大飯店,已經過了九點,我加快腳步穿過接待大廳,趕到信眾聯誼會的會場,我的遲遲出現,反而為他們帶來一場歡喜。同時我也把楊聯洛居士、鄭振煌教授以及二人影視小組,一起帶到會場,分享這場聯誼會,那是一次溫馨、活潑而又散發出悲願力的聚會。結束前請我開示,我也將楊聯洛和鄭振煌兩位居士,介紹給法鼓山的信眾們。
  
  鄭教授對我們法鼓山不僅僅是認同,根本已經護持多年。他的心胸相當寬廣,為了要使南傳、漢傳、藏傳匯流起來,讓佛教在這個時代的世界各地,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力,所以不斷地把南傳、藏傳的佛教著作,以及僧俗專家,溝通介紹,相互交流。我們法鼓山也正在做著這些工作,因此,他對我個人及法鼓山的理念,極為讚歎,所以才安排了此次馬尼拉的高層宗教對談會。他接下來的計畫,是要把達賴喇嘛請到菲律賓來,鼓起菲律賓當地人學佛的風潮;不僅是華人社會,更希望影響當地的菲律賓人。近年來我極其忙碌,活動行程非常緊密,如果不是有感於鄭教授的悲願,幾乎是不可能答應這趟弘法旅行的。

  

  ▲聖嚴法師於馬尼拉大飯店與信眾聯誼:左起為鄭振煌居士與楊聯洛居士。
  
  接著,就是介紹楊聯洛居士,他走到大眾面前,首先對我能蒞臨馬尼拉表示感謝,對法鼓山的信眾團體,沒有好好接待表示歉意,同時向我請求,等我什麼時候舉行皈依儀式時,不要忘了通知他。雖僅一天半的相處,卻使他覺得應該是我的弟子。
  
  鄭教授則馬上建議說:「不要等了,現在就皈依。」難得的是,隨團的廖雲蓮菩薩,正好隨身在她的手提袋中,帶著皈依表、皈依證、皈依項鍊,還有一串念珠,在過去的經驗中,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楊居士當場跪了下來,我就給他說了三皈依。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也把佛學社的幾位重要成員,包括社長莊麗桑,都帶到我住的旅館,受了皈依。
  
  這場聯誼會進行到十點二十分,我已經非常疲倦,用手摀著嘴巴不知打了多少次呵欠。

二○、馬尼拉的風土民情
  
  五月六日,星期二。
  
  上午打算在旅館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覺,所以沒有安排外出訪問。本來楊居士建議我去看看馬尼拉附近的小碧瑤火山景觀,我說還是在旅館休息的好。想不到因為他們知道我在旅館休息,楊聯洛就把佛學社的十來位幹部,帶到旅館相見;普濟寺的廣學法師也帶著幾位僧俗弟子,來到旅館,請求說法。
  
  這一天的午餐,還是由陳珠貴居士送來。到了下午一點,我們必須要向櫃臺結帳,離開房間。只好跟著楊居士和普濟寺的人員,登上他們所準備的車輛,通過市區去參觀郊區的一座美軍陣亡將士紀念園,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留下的歷史遺跡。
  
  先經過華人的公墓,聽說有錢的華人在祖先的墓園建造一幢幢的別墅,裡邊有廚房、廁所、臥室、客廳,亡者的家屬來到墓園,就像回到家裡一樣的舒適方便;因此,引起菲律賓當地窮人的嫉妒和仇恨,以致引起排華的心理,所以目前公墓的四周,已築起了高牆,免得引起菲律賓人的忿忿不平。
  
  一般人認為菲律賓的華僑很有錢、很會享受,但是楊聯洛居士告訴我,在馬尼拉最高級的住宅區,住的不是華人而是菲律賓人;上層社會的有錢人也不多是華人,而是菲律賓人;最善於享受生活的不是華人,而是菲律賓人。

  

  ▲聖嚴法師遊馬尼拉市第二次世界大戰美軍在菲律賓的陣亡戰士紀念。
  
  當然,菲律賓當地人的社會,貧富懸殊很大,儘管有很多富豪,卻有更多的窮人,我們在今天的臺灣,可以看到許多菲勞菲傭,便顯示出這個國家的經濟狀況有待改善,但不是沒有發展的潛力,他們也正在努力中。
  
  當天傍晚,我們都得離開馬尼拉,回臺灣的團體是搭乘七點鐘的班機。我及果谷師,還有張光斗與郭重光兩位居士,搭乘八點四十五分的班機。
  
  由美軍陣亡將士紀念公園穿過市區,趕赴國際機場,正好是下班的時間,一路上交通擁塞。到了將近八點,明明機場在望,就是無法前進,幸好,我們還是趕上了登機的時間。那是一家德國航空公司Lufthansa的班機,從馬尼拉起飛,經過泰國的曼谷,停留半小時,再飛越印度的新德里上空,直達德國的法蘭克福(Frankfurt)。全部的航程十一個小時,讓我好好的睡了一覺。

二一、到了波蘭.辦簽證

  五月七日,星期三。

  當地時間上午六點四十五分抵達法蘭克福國際機場,室外的氣溫是攝氏三度,幾乎接近冰點,而離開馬尼拉時的氣溫是攝氏三十六度,我們等於是從夏季一下子又回到了冬季。我是非常怕冷的人,好在隨身的手提袋中,帶著冬天用的羊毛衣褲以及披風,再加上帽子、圍巾,已經不覺得冷了。可是影視小組的張光斗,僅穿著一件短袖的香港衫,只好向郭重光借了一件毛線衣禦寒,而果谷師也沒有帶冬衣,幸好香港有一位鞠立賢居士供養我一件毛線衣,我就給了果谷,總算沒有讓他感冒。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轉機起飛,前往波蘭的首都華沙。十二點左右抵達,通關相當順利。出了海關,有中華民國駐華沙的經濟文化辦事處代表吳慶堂先生,派了他的秘書鍾日新先生到機場迎接,而當地有二位迎接我們的人Pawel Roscisz-ewski先生及Beata Kazimierska女士,每人開了一輛轎車迎接我們。我在波蘭一個人也不認識,但是他們對我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那是從我的英文著作,以及經過我的一位英國弟子約翰.克魯克(John Crook)博士的介紹,對我已經熟識;克魯克曾經在波蘭為他們主持幾次禪七,就是用我所教的觀念和方法,作為指導他們修行的內容。那邊已經有人把我們東初禪寺的英文課誦本以及新出版的DharmaDrum,都翻譯成波蘭文,所以一見面就恭敬合十,稱我師父。

  出了機場,先到市郊克羅埃西亞(Croatia)駐華沙領事館,為我及影視小組兩位居士辦理前往該國的簽證手續。由於到了華沙之後的下一站,便是克羅埃西亞的首都札葛雷勃(Zagreb)。

  因為中華民國跟這個東歐小國家,沒有外交關係,甚至也沒有商業及文化的交流活動,臺灣的國民如果去這個國家,要找到簽證的窗口,相當困難,不過在事前我就已經知道,要拿到進入該國的許可證明,必須一週的時間,所以在我們的行程中已經排好,停留華沙的一個星期之後,就要訪問這個國家。這個小國家在華沙的領事館,僅是一幢普通民房,工作人員也只有二、三位,因為在我們到達之前,已經有華沙的佛教組織,以及中華民國駐華沙的臺北經濟文化辦事處,也給他們打了電話,所以相當友善。

  辦完了簽證的申請手續之後,Beata載著張光斗、郭重光先去旅館,我和果谷,則由現年三十六歲的Pawel居士載到他的家裡。那是一幢木造的歐洲式平房,相當溫暖而精緻,他有兩個女兒,大的才二歲,正躺在戶外的搖籃內睡覺,小的只有六個月,被他的太太抱著在門口迎接我們。進了屋內,我馬上上樓,喝了一杯熱水,洗了一把臉,躺下休息了一個小時,就到樓下把果谷叫醒,準備早一點用晚餐,然後去他們的禪堂,做第一次禪修開示。 

二二、華沙的禪堂

  我們的晚餐很簡單,只是用花椰菜、豆腐、白米和著煮成的菜飯,倒還吃得香甜可口,然後由Pawel開車把我們帶到十公里以外的禪堂。那兒共有四十一位禪眾參加的禪修,先一天就開始了,原因是我去了一趟馬尼拉,故把我的行程略為更改,因此,我便遲到了一天。

  波蘭之有佛教,應當追溯到二十五年前,那時有一位現在已退休五年的美國禪師菲律普.凱普婁(Philip Kapleau),蒞臨該國,開疆闢土,接引了幾十位當時的嬉皮青年,教他們學佛禪修,而且也用他們的手,漸漸地建築了他們自己的禪堂,直到目前,還是由凱普婁禪師的一位女弟子為教師,不定期地前往指導;因為那邊沒有常住的老師,所以陸陸續續,邀請了好幾位分屬於不同系統的禪師,去作短期的訪問指導,例如我的英國弟子約翰.克魯克也在那裡帶領了幾次中國式的禪七,所以他們已經不需要我去作基礎的指導,和禪堂規則的介紹。

  這次禪眾的四十一人之中,半數以上已有超過十年的禪修經驗,其中有十多位,已經準備專門接受我這一系的禪修指導,回歸到正統的中國禪風。因此,第一天晚上七至八點,我所做的開示,就是介紹禪修方法的四個層次。不過對我而言,這四十一人之中,僅有兩位曾在英國威爾斯的禪堂見過,其他都是陌生面孔,可是在第一堂課講完之後,除了少數幾人,仍保留他們原有想法之外,多半都覺得現在總算見到了他們希望見到的老師。

  

  ▲波蘭華沙禪堂的前景。

  這座禪堂的範圍,佔地大約一英畝,從其前面的外觀看,那是一家普通的宅院,坐落在華沙郊外的住宅區內,庭院前後都是參天的古木,他們為了保存原來的林相,房子的設計也別具巧思,新建禪堂前的小天井中,也有兩棵上百年的大樹。這座禪堂,使用的材料是磚頭、三合土和木材,似乎沒有用鋼筋。禪堂是他們的主殿,現在還沒有完工,殿堂外圍的廊道,尚等著施工,內部的地面,僅用硬紙板臨時覆蓋。冬天沒有暖氣,夏天也沒有冷氣,事實上,是座通風良好而保暖不足的建築物。我是非常怕風畏寒的人,他們安排給我的座位恰好是在禪堂正中央的風口上,沒有幾分鐘,便是噴嚏連連,著涼感冒了。

  我講完開示,進入二樓的寮房。那是一間小閣樓,只有一半可以站直身子走路,另外一半是一個屋頂的斜坡面,我的床鋪就在斜坡之下,好像是一個嵌在岩壁內的洞窟,這已經是禪堂寮房之中最好的一間。偶爾從美國來此主持禪修的女老師Sunya Kiohglde,她是凱普婁老師的弟子,就是住在這個房間。他們給我準備的床鋪,是擱在地板上的一個彈簧墊,覆上一張床單,然後給我一條被子和一隻枕頭,枕頭裡面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我將它抖過來、抖過去,都沒辦法把它的內容集合起來,把頭擱在上面,總會歪向一邊;那條被子是四方形的,蓋了腳,遮不到胸部,蓋了胸部,兩腳露在外面,它的內容也跟枕頭一樣,是一團一團散塊狀的,不知是什麼;至於那個床墊,好像只有一圈圈的彈簧,睡得我既覺得寒冷也不平穩。

  到了深夜之後,氣溫驟然下降,我不是一個容易失眠的人,但是寒冷使得我全身發抖,兩腿抽筋,頭痛咳嗽,只好起來穿上所有的冬衣,再蓋上我的披風,經過這番折騰,沒多久就聽到打板起床的信號。

第二天,我就向Pawel要求多給我一床毯子,他很快就拿來一條厚厚的羊毛毯,原來是準備著在我臨上飛機前,讓我帶回紐約的一項波蘭贈品,現在就讓我提前使用;這的確是非常實惠的一項贈品,不過,脫毛的現象非常嚴重,第二個晚上,用它睡了一夜,鼻孔內就有好多絨絨的細毛纖維,所以當我離開波蘭時,一方面不希望行李太重,另一方面對我也不實用,於是捐給禪堂,讓他們留給以後來的客人使用。

  這座禪堂可以容納四十至五十人同時禪修,但是衛生設備太少,樓上樓下前前後後,只有兩個浴間和另外一個小廁所。早上起床之後,以及每一炷香禪坐之後,上廁所時,必須排長龍等候。他們問我:「什麼時間使用衛生設備?」我說:「大家不用時我用﹗」因此,每天早上我必須提前半小時或二十分鐘起床,否則便會憋尿一個小時到二個小時,而且無法洗臉、漱口,這是非常不舒服的事。

  其實,我和其他禪眾一樣,也要坐在禪堂裡,只是進出禪堂的時間,比他們自由一些。可是,使用他們的衛生設備,仍然是一項蠻有趣的經驗,特別是洗澡,我總不能在大家睡覺及打坐時,進入浴室沐浴。所以整整一個星期,儘管身上到處癢癢的,也只有等到禪七圓滿後住進旅館房間,才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這也可以算是修行生活中的應有體驗。

二三、兩位翻譯人員.單獨用餐

  五月八日,星期四。

  華沙禪堂的起居作息,是比照我們臺灣農禪寺和紐約東初禪寺的時間表進行。

  當天整天所講的開示,都圍繞著放鬆身心、數息隨息、參話頭、只管打坐等的方法為話題,主要是讓他們有一套完整的禪修方法,以便於按部就班順利地修行。最初我還有點擔心,由於彼此語言的隔閡,可能會造成溝通上的障礙,但是沒有想到,波蘭的禪堂有一位非常優秀的語文人才Jacek Majewski,他的母語是波蘭語,在加拿大做過很久的事,英語程度就像是北美知識分子,在波蘭也是教英語,我們早晚課誦本及我的Dharma Drum,就是由他從英語翻成波蘭語的。因為波蘭曾經被德國所統治,文化上的關係非常密切,所以他也懂德語。在一九二九年之後,波蘭又被蘇聯統治,又強迫著他必須學習俄語。最有趣的是,當臺北的經濟文化辦事處在華沙成立之後,他也在那邊做了兩年的職員。

  因此,我講開示,果谷師翻譯成英語,他就能快速而完整的,翻譯成波蘭語。當我用英語跟大家小參時,多半的人都能夠聽得懂英語,只有十多位需要用波蘭語翻譯,也是由Jacek擔任。這次我在波蘭禪七的成功,除了他們本身都已有基礎之外,翻譯人員也是非常重要的關鍵。

  在禪七進行中,果谷師也擔任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一到波蘭,就跟禪堂的幾位負責人商量:如何維持秩序?如何加強禪修精進的氣氛?如何監香?如何拜佛?如何運動?如何協調溝通?他非常用心,甚至於對參加禪修人員的背景資料、禪修狀況,作了一些調查和瞭解,從這方面來講,他真是位相當稱職的助手。雖然,他不一定是位非常好的隨身侍者,因為他在專注於某些事的時候,偶爾會把我經常用的東西、要的東西、吃的東西,丟三忘四。他細心的地方蠻多,粗心的地方也有;長處是熱心、用心,要把他自己所知的佛法和體驗到的方法,熱心的告訴人,這也可以說是慈悲心、菩提心的表現;只是他比較心急、性急,手快、口也快,有時候會讓我有點措手不及。

  事實上自從王明怡居士離開美國東部而到西部工作之後,東初禪寺的翻譯重擔,就落在果谷身上,他不得不進步,不得不用心,所以現在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過去需要我一句一句的講,才能翻譯出來,現在我一段一段的講,他都能夠抓到我所講的每一個完整的觀念,然後記住我講出的脈絡和內容,故已能夠作連續幾分鐘整段的翻譯,他對東初禪寺的出版社,也非常用心,我們英文出版品的素質也越來越高,譬如說最近出版的Dharma Drum,他就非常用心,書也相當叫好。

  這座禪堂的範圍雖大,建築物雖然夠多,但是還沒有齋堂,平常的住眾用餐就在廚房隔壁的一間起居室中,精進禪修期間,禪堂也就是齋堂。因此在早課之後,接著就是早齋過堂。

  他們在過堂之前,既叩鐘又打板,然後各人由禪堂前廊的架子上,取下自己的餐具包,用一塊白布的餐巾,把碗、盤、碟子、湯匙、叉子、小刀等都包成一包,席地攤在各人的座位之前,接受行堂人員分茶水、送食物。他們也用我們所用的供養偈,念完之後各自用餐,食物的項目有麵包、菜湯、牛奶、茶、水果汁、起士等,這些飲食經過十多分鐘的唱誦,當開動時,全都冷了。

  我在用餐之後,趕快去服用胃藥,因為我的胃本來就不能吃生冷的東西,何況正在感冒期間。果谷發現這樣的情況之後,建議我不要參加大眾過堂,而改將食物送到我的房間。可是,像我這樣的禪師不能隨眾作息,實在不是一個好榜樣,所以到了晚上特別向大家說明,並且要求大家諒解我身體的情況。 

 

二四、小參室.波蘭的飲食

  五月九日,星期日。

  今天早餐之後開始小參,首先由果谷師陪同,對懂得英語的禪眾進行個別談話,然後由Jacek陪同我對僅懂波蘭語的禪眾個別談話。通常我在紐約和臺北,乃至在英國小參的時候,不需要翻譯人員;但是因為這裡的小參室就是一個房間,還有一個上下層的床鋪,如果關起門來單獨跟女眾小參,不是很好。

  這間小參室,也可稱得上陽光充足,空氣流通,雖然範圍很小,只能容納四個人的位子,但在我的座位背後,豎起了一面高約一公尺半的日式屏風,也覺得蠻莊嚴的。在小參中,我發現他們對方法的使用雖然得到一些力量,可惜多半到了某一個程度時,就不知道如何繼續往前走。我告訴他們,不論你用數息、參話頭、隨息、只管打坐等任何方法,都有它的層次,每個層次也都有它用功的著力點。

  我改在自己的房間用餐之後,禪堂的負責人為我特別安排一位侍者,專門負責送飲水和食物給我。他是一位教瑜伽工夫的老師Jerzy Jaguchi,已有十年以上的打坐經驗。趁著替我收餐具時的機會,問我會不會瑜伽運動,我說你們早上體操及打坐時每支香之間的運動,就是我教的,是不是瑜伽,我就不清楚了,我學過少林、太極、瑜伽、中國道家的導引,但是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瑜伽。他聽了很高興,不過他認為瑜伽只是練身,禪修才是鍊心。

  我的飲食是由廚房的廚師,特地為我料理供應,每餐每樣都是熱熱的、燙燙的,而且份量相當多,每次至少我會留下三分之一以上退回去;同時,我必須加上一句:「剩下的,我沒動過,還是乾淨的,下一餐再拿給我。」

  這七天之中,我吃到的東西,每天都會有一點變化,它們包括黑麵包、起士、乳酸菌、桃醬、蕃茄汁、包心菜、菠菜、紅蘿蔔,以及胚芽米飯。我看到他們大眾跟我吃得差不多。每餐都是一菜、一湯、一碗飯,或者幾塊麵包。 

 

二五、錄影做什麼?

  五月十日,星期六。

  昨天和今天,跟隨我從臺灣來的兩位攝影人員,都到了禪堂,不僅是獵取戶外經行、出坡工作、上殿過堂、打坐、運動的各項鏡頭,甚至在我小參時,郭重光居士都拉開小參室的房門,拿著他的錄影機,瞄準著每一個來跟我請求小參的波蘭居士。結果引來輪值監香的Anna Jedynak女士,非常生氣地向我抗議。

  她說:將小參室的門打開,我每次搖鈴喚人進出小參室時,禪堂裡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們都誤以為是每支香終了,她為此相當困擾;同時,錄影人員進進出出,對著禪修者緊迫盯人式的錄影,使得大家緊張,她質問我:「究竟我們是在打禪七呢?還是在演電視?」

  我以為一定有許多人向她提出抗議了,所以她是那麼地生氣,我便請郭重光立即停止錄影,把小參室的門關起來,並且請Anna自己來跟我小參。我問她詳細情況,同時向她表示抱歉,她沒有繼續向我抱怨,也不提供是那些人向她抱怨的名單,只是問我有關她自己一向所用參話頭的方法,為何跟我的開示中所說不同。

  她是此次禪七中,禪修資歷最深的一位,二十五年來,凡是到波蘭指導過禪修的禪師們,她都跟他們打過禪七。最早的就是凱普婁老師,然後是凱普婁的學生Sunya,還有美籍華人屬於日本曹洞宗的關寂照老師,韓國籍的崇山禪師,最後一位是我的英國弟子約翰.克魯克等。她又說,幾乎每一位老師所介紹的方法都不相同,而且大家都強調,他們的方法才是最正確的。

  她問我:「約翰.克魯克指導的方法,跟你指導的,那一個才是正確的?」我說我們之間所指導的,應該都是正確的,只是在層次上及不同情況下所作的指導,會有些出入而已。她告訴我,因為老師太多,而且彼此否定,所以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一位老師,乾脆用她自己的智慧,來作為她自己的老師。

  像這樣的例子我能夠理解,也覺得非常同情。老師太多結果變成沒有一個老師可以讓她相信,而只有相信她自己的判斷。如果她的知見正確,修行已經有了相當火候,她是可以這麼說的。如果基本的佛法知見還沒有建立,修行的經驗還沒有踏實,她就這樣以自己的想法為老師,就相當危險了。當時,因為她相當生氣,我沒有再跟她講什麼,只是再說一次抱歉,而且告訴她:「我來這兒不是為了否定任何人,乃是為了幫助大家修行。」

  接著,我又回到了禪堂,想實際瞭解一下,我為他們造成的困擾,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先問這次禪七的總負責人Pawel,他說他沒發現什麼;其次問擔任波蘭語翻譯的Jacek,他說禪堂並沒有發生什麼騷動不安的情況,只是他也聽到我搖的鈴聲蠻響的,同時對於錄影的感覺也不太舒服。

  郭重光居士擔任我的攝影師,已經有一年多了,每次總喜歡用錄影機瞄準著我,緊盯著我。這是他職業的專長,當他選定一個人物之時,總希望把每一個他所想拍的表情和動作,一絲不漏地錄製成他所要的鏡頭。他沒有考慮到我們是不是專業的演員,專業演員演出之時,目的就是為了上鏡頭、搶鏡頭。而我們禪修者當發現被錄影機鎖定之時,各項活動以及每一個人的臉部表情,就會覺得很不自在,特別是小參室內,可能會讓小參者要講的話講不出口,要問的問題也問不出口,臉部的表情變得很尷尬,身體的動作也會變成手足無措。但是郭重光的工作,就是錄影,所以也不能怨他。

  其中最大的錯誤,是沒有事先宣布並徵得大家的同意。在下午一支香終了時,便由果谷師向大家表示歉意,請大家還是安心用功。晚餐後的開示中,我也再度向大家表示歉意,同時說明為什麼要帶一組錄影人員來打攪大家。因為我從懂得一點佛法時開始,就這麼說:「佛法這麼好,知道的人這麼少,誤解的人這麼多。所以發願要將自己知道的佛法,盡量分享給需要的人。」

  我接著又說:「今天在波蘭,能有你們這班精進於禪修的人士,歡迎我來指導。如果透過電視,向亞洲及美洲社會介紹,應該具有很大的鼓勵作用。也可以說,這是廣結善緣、普度眾生的菩薩行為。我為了讓波蘭人分享我所知道的禪修功能,不惜萬里飛行來到華沙,現在不要求你們做任何事,僅僅忍受幾分鐘錄影機的干擾,便發揮了利益他人的菩薩精神,我相信你們都會諒解的,對嗎?」

  我得到的回音是滿堂的掌聲,包括那位監香的Anna女士,也含笑對我表示歉意。

  不過,我還是向他們保證,直到禪七結束之前那天的下午為止,不會允許錄影人員再度在禪堂出現。事實上,影視小組希望錄取的鏡頭,都已經錄完;也真的到了最後一天的下午,張、郭兩位居士為錄影禪修心得分享的輕鬆畫面,才再度在禪堂中出現。 

 

二六、國際禪七.上座部比丘

  五月十一日,星期日。

  依據波蘭禪堂提供的名單資料顯示,這次參與禪七的人員,共有男眾二十六位,女眾十五位;波蘭的本地人三十三位,來自德國的五位,瑞典的二位,法國的一位。這是男眾多於女眾的一次禪七,也是一次國際性的禪七。

  德國為什麼也去了五位呢?原因是我的弟子約翰.克魯克替我寫了一本書Catching a Feather on a Fan,已經被翻譯成了德文,而且約翰已代表著中國禪宗,在歐洲弘揚禪法。他們聽說約翰的老師要到波蘭主持禪七,所以也趕到了波蘭,同時,他們希望跟我結上了緣之後,也能邀請我到柏林去為他們主持禪七。

  這次參加禪修的人員之中,有大學教授、中學教師、建築師、畫家、心理學家、工程師、研究所的學生,公司的老闆及經理、職員,雜誌的編輯和翻譯,出版社的行銷員,家庭主婦等。其中僅有一人是初次參加七天的禪修活動,其他的至少已經有了三年到十年以上的禪修經歷,平均打過三次以上的禪七。這個禪堂的六位常住眾,雖然都是居士,他們也都有六年到十年的禪修經驗。其中一對從德國來的夫婦,原是修學西藏的密教,覺得不太相契,近年轉向了中國的禪門。

  最有趣的,是一位來自瑞典的斯里蘭卡上座部比丘Bhiksiu VatapanaPannaratana,出家已二十多年,目前住在瑞典的一個斯里蘭卡寺院,但是,那些比丘對當地人的弘法活動,幾乎是一籌莫展。因為太保守,經常待在寺院內,墨守成規,很少跟外界接觸。所以這位比丘在接觸到我的著作之後,希望打破上座部傳統的藩籬,甚至計畫捨戒還俗,以居士身在西方社會弘揚不屬於任何系統所束縛的健康佛法,因此到波蘭來參加了這次禪七,希望對他未來修學佛法和弘揚佛法有一些幫助。

  事實的確是如此,上座部的佛教僧侶雖然隨著歐洲殖民主義文化的影響,而被西方人帶到歐洲大陸,然而百多年來,被歡迎接受的程度並沒有逐年升高,倒是日本的禪與西藏的密,因為比較活潑,而且能夠跟當地人的生活產生互動;相形之下,上座部的僧侶,在他們固有的生活型態及限制之下,比較不容易跟西方當地的社會結合起來。

  這位比丘準備返俗,不是為了結婚,而是為了弘法。我既可以同情,也頗覺得可惜。因為在他返俗之後,能否像他想像的那樣,綜合各種傳統佛法而自成一家,並且在歐洲社會生根立足,發揚光大,是很難預料的。如果因緣不具足,願心不堅固,大概返俗就是返俗了,變成隨波逐流的一位居士,那就非常可惜了。所以我只有默默地為他祝福。 

 

二七、禪堂建築.臨濟法語

  五月十二日,星期一。

  今天的氣溫突然上升,室外攝氏二十度。禪堂和我的房間,好像蠻暖的,可是因為少穿了一件毛衣,不論我坐在禪堂,或是進入房間,都會遇到冷風的襲擊,都會使得我噴嚏連連。我發現這座禪堂的建築,使用的材料是當地的厚磚以及三合土,牆面粉上了白水泥,中午時分雖然氣溫上升,但是室內還是有一陣陣的寒氣,從牆壁裡散發出來。
  這種牆壁的建築,有點像古代的城堡。難怪達賴喇嘛在他的傳記中敍述到,他所住的布達拉宮的那個房間,是非常陰冷而不舒服的,但是山下那座夏宮羅布林卡,他很喜歡。我相信,那是由於建築材料和建築型式的關係,布達拉宮原有城堡的功能,羅布林卡乃為居住的生活而建。

  波蘭的禪堂,看來非常堅固、紮實,屋頂距地面也相當高,但就是沒有一種溫暖柔和的感覺,位置相當隱密幽靜,不受外邊環境的干擾。周圍牆壁的窗子開得很高,門戶多向內開,各幢建築物之間都有連廊相接。對於周遭的鄰居而言,縱然只有一牆之隔,也不知道禪堂裡有些什麼人物?在做些什麼事?

  一連三個晚上我所講的開示,都是用《臨濟錄》裡的上堂法語,我僅講了第一、二兩則,可是已經把禪宗的法脈源流,臨濟宗的家風宗旨,和直指人心的佛祖手段,告訴了大家:「人心」,就是指的無常、無我、空的無心,也就是不立文字,意在言外的第一義諦。 

二八、最後的一整天

  五月十三日,星期二。

  今天是波蘭禪七的最後一個整天。

  一連四個晨間開示,內容都是連貫的。今晨說明禪修的觀念和禪修的方法,如人的雙腳,如鳥之兩翼,不能偏廢。理論一定要配合方法,方法一定要根據理論,相輔相成,才是正確的禪法,和完整的佛法。

  大乘佛法,必須有出離心和菩提心,彼此配合,才能夠去我執而得解脫,發悲願而度眾生。

  我特別強調:禪七中的所學所行,都是一種練習攝心、安心、自安安人的方法和觀念,因此,一定也要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下午三點,戶外的光線很好,又沒有那麼強烈的太陽,所以到前院拍了團體照。因為第二天五月十四日下午,我有一場在市區的公開演講,他們印了很多大張的海報,在張貼之後,還剩下不少,所以分給禪眾每人一張。海報上面就是我的一張大照片,因此,每一個人都拿了海報,跟我拍了一幀別開生面的團體照;在鏡頭上出現的幾十張略小於我本人的海報照片而與我本人拍照時,有人問:「那一個是真的師父?」也有人回答說:「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這好像他們都答對了,甚至還有人說:「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最後他們問我:「師父,你說那一個答案對呢?」我的回答是:「你們都對﹗」

  趁這個照相的機會,我也特別把這次負責禪七的四位重要幹部,集合在一起,跟我和果谷拍了一張照片,他們是Pawel、Jacek、Beata、Anna。也請翻譯出版波蘭文版Dharma Drum的相關人員,合拍了一張照片,他們是Jacek、Beata、Marek Korozo,負責翻譯、出版及發行,而此書的原作者是我,英文編輯是果谷師;所以在這張照片中,跟這本書的相關人員,全都到齊了。

  

  ▲禪七結束後,禪修者拿法師海報合影。

  拍完團體照,有人要求我給他們一段時間自由發問,請教一些有關日常生活中,如何做好一個佛教徒的原則和方法。雖然我有一本英文著作Zen Wisdom,已為西方人解答了類似的三十八個問題,但是有的波蘭人看不懂英文,也有一些在我的書中,還沒發現答案的問題。

  因為我難得到波蘭一次,有些問題不是普通佛教徒能夠回答出來的,所以他們非常珍惜這樣的因緣,寧願犧牲最後打坐的時間。我給了他們一個多小時,作為問題解答,在他們所提的問題之中,比較重要的有五個:修行者如何作好死亡的準備?禪修者如何應對現實生活環境中相互競爭的局面?

  為了對家族的保護,可能無法兼顧他人的利益,甚至傷害到他人的利益時,該怎麼辦?

  如何在平常生活中,還能保持身心平衡,不怨恨、不憤怒、不失望、不憂愁?

  身為父母的禪修者,如何用佛教的教育來教導自己的子女?

  這五個題目都相當重要,也是大家所關切的,我對他們一一分別作了比較詳細的解答。

  

  ▲波蘭禪七的幾位負責人於禪七圓滿後,與聖嚴法師合影,由左至右:Pawel Rościszewski、Anna Jedynak、果谷師、聖嚴法師、Jacek Majewski、Beata Kazimierska。

  晚餐之後,是禪七心得分享的時間。因為人數較多,而大家的興致也高,本來到十點就必須結束,可是一直展延到十點四十分,還有十五位禪眾沒有爭取到發言的機會。

  來到波蘭之後,我一直都在感冒,而且有些咳嗽,常常在頭暈、頭痛、胸悶的情況下,來為大家作全神的指導。雖然非常的疲倦,還有一些輕微的發燒,但是在心得分享的三個小時又四十分之間,我又必須全神貫注,傾聽每一位的發言,關心每一位的表情,即使他們用的是波蘭語、德語或英語。我雖略懂英語,使用其他語言,我便無法瞭解他們講些什麼?但我還是要留心每一位發言者的心情和表情,因為如果我這個做師父的人,都不把他們的心得報告當一回事,這場心得分享,就會變得枯燥乏味。

二九、禪七圓滿之後

  五月十四日,星期三。

  今天起床的信號,晚了半小時。打坐三十分鐘之後,舉行三皈五戒及感恩迴向的儀式。早課完,接下來是最後的一頓早餐,餐後收拾行李,整理環境;有的人歸心似箭,希望立即離開;有的人依依不捨,圍繞著我,問東問西。我除了對他們一一祝福之外,並且要求他們寫下自己的心得,交到我昨晚指定的編輯小組手上,還是以Jacek Majewski為主編,其他的幾位為助理,連同我在禪七中所做的開示,集成一書,以波蘭文在華沙出版。

  

  ▲波蘭禪七後,禪眾與致高昂地分享心得。

  上午九點過後,我和果谷以及兩位攝影小組的居士,從禪堂出發到了克羅埃西亞駐華沙的領事館,領取入境許可證。那位官員相當友善,我們的證明是他臨時用電腦打給我們,在那邊等了一個小時,其間他還是不放心,特別用國際電話去查詢邀請我們的單位,以確定一下是不是真有其事。

  不過,當我們臨走之時,這位領事館的官員,非常友善的告訴我們,從前天開始,札葛雷勃已經進入夏季,最熱的氣溫高達攝氏三十八度,意思是要我們在上飛機前少穿一點衣服,免得到了目的地,不知道要在那兒脫衣服。

  離開領事館,就前往一家旅館Konstancta Hotel,影視小組的兩位居士,已在那兒住了一個星期,那是華沙郊區相當高級的一家旅館,價錢相當便宜。住進這家旅館,第一要做的事,就是趕快洗一個澡,然後,午餐的時間也到了。

  這家旅館的餐廳,是在隔了一條巷子的另外一邊,從菜單上,我們見到的蔬菜項目,雖然鹹了一些,畢竟是熱的,又是素的,而且不貴。

  餐後,張光斗提議去這家旅館前的公園散散步,輕鬆一下,看到滿園都是嫩綠的樹木,非常清新悅目,郭重光指著幾棵大樹告訴我說:「一週前來的時候,樹葉還是芽苞狀態﹗」成長得好快。

三○、農業大學演講會

  晚上五點三十分,到達華沙市歷史最悠久的一所農業大學GrospodarstwaWiejskiego的Szkota Gtowna大講堂,主持據說是波蘭佛教界最大的一次演講會。我以「禪的修行與開悟」為主題,講了兩個半小時。

  這場演講,幾乎由於翻譯人選的不當,而讓聽眾大失所望。因為主辦單位接受一位教授的介紹,說有一位精通中文又懂得佛學的年輕學者,可以直接從我的華語為聽眾翻譯成波蘭語。到了會場門口,見到了那位也叫Pawel的年輕學者,他跟果谷同年,只有二十八歲,是從奧地利大學學會中文,的確講得很好,很有北京國語的味道。我問他有沒有看過佛經,他說:「有﹗曾讀過幾本。」我問他懂不懂佛學名詞,他說:「懂﹗」好像蠻有自信心的。

  可是在上臺之後,前面幾句普通的開場白,翻譯得還不錯,接下來,當我運用佛學名詞時,他就亂翻起來了。每次我還沒有把整句話講完,他已經搶嘴把它翻完了。

  我問他:「你知道我講的是什麼嗎?」

  他說:「知道﹗」

  我說:「我的整句話還沒講完,你怎麼可能已經知道,而先翻譯完了呢?」

  因此,他越翻譯越緊張,不但身體在抖,手在抖,嘴唇及牙齒也在發抖。我只有勸他:「你翻譯得很好,只是要等我講完整句時你再翻譯,一定會翻譯得更好些。」就這樣,一邊我跟他談話,一邊又在演講,我盡量想辦法讓他聽懂,結果呢,臺下的人還是不知所云,耗了二十分鐘,走掉了二、三十位聽眾。因此,就有幾位跟我打了禪七的波蘭居士,非常著急,建議果谷師和Jacek上臺,還是先翻譯成英語,再翻譯成波蘭語。這樣一來,演講會才算進入正常情況,而讓聽眾聽出了味道。

  因為這是天主教的國家,我不談宗教哲學及其信仰問題,只談如何開發人類的智慧,和展現出人類的慈悲。我首先指出,人類從古以來,都希望有安全的保障、幸福的生活,並且希望受到愛的關懷。但是,人類卻永遠都在沒有安全保障的情況下走過來,人與人之間,就是有愛,也多半是挾帶著佔有、支配、控制等的自私心,不是真正無條件的奉獻和關懷,所以人類永遠生活在你爭我奪、貪瞋無明等糾纏不清的環境中。

  雖然有一些人,在觀念上知道真正的愛是無私的奉獻,但在實際生活中對於愛的表現,往往又是自私的、佔有的,是有條件交換的,原因是一般人的理性,常常會與感情衝突,有人將之形容為「天人交戰」。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需要用修行的方法來配合,才不會心不由己、身不由己,才不會被環境的形形色色牽著鼻子走。接著,我向聽眾們介紹了簡單的禪修方法,幫助大家練習攝心、安心的工夫。如果練習到隨時隨地都能攝心和安心,漸漸地就會產生智慧和慈悲的功能,就會自利利人而不致自害害人。

  

  ▲波蘭演講會上,聖嚴法師(中)與翻譯人員及錄音者合影。

  最後二十分鐘,接受聽眾發問,他們也真的很會問問題,例如:

  和尚不結婚,如何處理生理上的性反應現象?如果有好的方法,能不能讓大家分享?

  奉獻的愛和佔有的愛,真的能夠分得開嗎?在青年男女之間,真的會有僅是奉獻而不希望佔有的愛嗎?如果遇到你愛他,他也愛你,他卻愛得你要死,愛得你寸步不離,此時怎麼辦?

  這些問題,都是大家希望聽的,我的解答並不一定能讓大家滿意;不過,我用佛陀的智慧作回應,都能得到滿場的掌聲。

  這場演講,本來要安排在國立華沙大學,由於準備得很倉促,借不到場地,所以改在這所古老的農業大學;在波蘭參加禪七的Pawel Ro
ściszewski居士,曾在這兒研究了三年的馬鈴薯,發覺那不是他的興趣,結果轉學到華沙大學,改攻心理學系,讓他成了心理學家。

三一、波蘭的佛教

  講完之後,在回程中的車上,Pawel才有機會向我介紹了他自己。他在大學時代因為主攻心理學,接觸了哲學,就對唯物論主義產生懷疑,因此,參加了反政府的政治活動。曾經一度被政府列入黑名單,成了通緝犯,躲藏了六個月,才算是逃過一劫。

  然後開始接觸佛法,去照顧現在華沙的那個禪堂,親近凱普婁老師,接著又到了加拿大多倫多,也是屬於凱普婁老師的一個分支道場;在那裡領導大家的是凱普婁的一位男弟子,因代理老師,而被稱為先生,可是,這位先生在那裡發生了幾次跟女眾之間的性騷擾、性犯罪事件,而被大家趕走,那個禪堂的組織也就從此瓦解。因此,他又回到了華沙,同時,也對凱普婁這個系統的禪法,失去了信心。當他接觸到了我的英文著作,又燃起了另一個希望的念頭:「何不追隨聖嚴法師,繼續修學佛法?」這也就是他要發起邀請我去主持這場禪七的前後因緣。

  我又問他,有關於波蘭佛教的源流和近況。他說起因於一九七○年代,波蘭青年群中,出現了嬉皮風潮,那些嬉皮都是從傳統社會自我放逐的藝術家,或者是吸毒流浪的頹廢青年。因此,在一九七五年,美國的凱普婁老師來到波蘭一個非常髒亂、空氣污染,叫作Katowice的城市。在那兒,舉辦了四天非常嚴格的禪修訓練,他的對象就是那班嬉皮青年,使得他們改邪歸正,熱心推動禪法修行,同時也開始建立了簡陋的波蘭禪堂。到了一九七○年代末、一九八○年初,韓國籍的崇山禪師也從美國來到了波蘭,另外建立了一個韓國系統的禪修會。像這次參加禪七的成員之中,資歷較深的,就是屬於這兩個系統下的弟子。

  其實,波蘭在兩年前,就有一位法名叫Kanzen的波蘭佛教徒,曾經邀請我,到那兒指導禪修,而我未能成行。他是屬於日本臨濟宗系統的一位禪僧,到現在還沒有結婚,經常是每半年在日本和波蘭兩地輪流的住,近年來也正為在波蘭成立受政府承認的全國性佛教組織,而努力奔走。

  Pawel說在一九九○年以前,由政府控制人民的思想,現在則是由天主教的教會,統制人民的思想,凡是天主教以外的任何宗教團體,若希望得到政府法律上的承認,必須要有五百人以上的會員組織,才可提出申請。而波蘭的佛教,才剛開始不久,全部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百人,所以,Kanzen經過多年的努力,向他們的國會議員遊說爭取,到兩個月前,也就是今(一九九七)年的三月,總算爭取到只要有一百人的團體,就可以成立一個宗教教會的合法組織,Pawel現在就是這個團體的成員,我這次到華沙訪問,也是由這個團體具名邀請,它的名稱叫作Buddhist Mission。

  

  ▲演講會上聽眾請求聖嚴法師在波蘭文的《法鼓集》上簽名。

  這個團體可以享受到的權益,跟天主教會的教堂相同,指的是宗教活動的補助,以及宗教法人非營利事業機構的免稅待遇。他又告訴我,他們也正準備著,以法鼓山的分支道場為名,在華沙成立一個中國禪宗的團體組織。之後我們回到紐約不久,他們已經在著手進行。不過,我因不能在行政及經濟方面直接照顧他們,所以只同意他們用中國禪宗的名稱,先暫時不要用法鼓山三個字,免得發生糾紛之時,遠水救不了近火。

  我當時也順便問他,現年七十七歲的羅馬天主教會的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是他們波蘭人,也是天主教教會史上,第一個不是義大利人的教宗;他從一九七八年開始擔任教宗以來,對其他各宗教教派間,宗教與宗教交流、對談的活動,作了不少開放,我問Pawel的看法怎樣?想法如何?他說:「當然囉﹗因為他是波蘭人,所以許多的波蘭人把他當成是波蘭史上的偉人、聖人,覺得相當光榮。」

  不過,在Pawel自己的看法:這位教宗近兩年出了一本非常暢銷的書,叫作《跨越希望的門檻》(Crossing the Threshold of Hope)。其中就有一章,專門用來批評佛教、曲解佛教,所以這位教宗,雖然主張包容一切宗教,其實,他是希望一切宗教,都能接受天主教的哲學、認同天主教的信仰。這樣一來,豈不是讓大家放棄了自己的宗教,來跟天主教合流了嗎?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反而是為天主教的內部,對外開了一扇大門,讓天主教徒接觸了佛教,甚至讓部分天主教徒接受了佛教。

三二、波蘭的歷史
  
  回到旅館,已經是晚上九點半,我們的肚子還是空空的,就到餐廳用了晚餐。那兒非常熱鬧,原來有一群俄羅斯人,在吃吃喝喝唱歌跳舞。我問Jacek和Beata,對俄羅斯人的印象如何?他們說,從他們一出生,俄羅斯人就已經在他們的國家,看習慣了。若從歷史上看,蘇共革命成功,是在一九一七年,然後席捲東歐,但在一九二○年時,波蘭全國抵抗俄共的入侵,獲得全面的勝利,到了一九二九年,又為俄共統治,一直到一九八○年代,其間波蘭人曾連續發生幾次反俄的運動,都沒有成功,到了一九八九年,俄共解體,波蘭的共黨政權也消失了。
  
  事實上,在史達林身後,所謂蘇聯共產黨已經是名存實亡,到了戈巴契夫宣布解散共產黨時,波蘭已經沒有真正的共產黨了。因為原先的那些共產黨員,早已變為大地主、富商、豪門。可是經過五十年俄共的統治,對波蘭的民情風俗,影響倒是蠻深的。
  
  這一點,我也可以看得出來,同屬於歐洲人,與波蘭人相處,尚能讓你感覺到一點悲情難解的氣氛,氣宇不夠開朗,對外來的陌生人,還在防著什麼似的。正所謂驚弓之鳥,見到人就會害怕。目前的波蘭人,還在療傷中。使他們最不能平衡的事,乃是原來的窮人,現在還是窮人,甚至比以前更窮。
  
  前任的總統華勒沙,是工人出身的工運領袖。他只知道反對共產黨政權,但是不知道如何去治理國家,所以僅僅做了一任,就下臺了。現任的總統,雖然有些學問,也有治國政策的方案,但是人民都認為他不夠誠實。在他就任以來,國家的經濟並沒有好轉,人民的生活也沒有改善。
  
  現在我看到的華沙,僅是歷史上的名城,很少有現代化的大建築物,像Beata這樣的建築師,以及Pawel父親的建築公司,承攬的工程,只是一些小家庭的平房。

三三、出入兩個東歐國家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今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沒有早點可吃,由Pawel自己開了一輛車,另外又叫了一輛計程車,把我們一行四人,從旅館送往華沙的國際機場。

  我們到了機場的入口處,發生了兩樁有趣的事:

  第一,是Pawel的車子停下之後,準備把我們的行李卸下,他正猶豫不定地思考著,是不是應該先把車子開到停車場之後,再來幫我們辦理出境手續;但是,他又希望幫我們搬運笨重的行李進入海關。他正在感到兩難時,有位年輕的警察走了過來,問我和果谷師是什麼人?為什麼穿這樣的服裝?Pawel告訴他,我是一位世界級有名的禪師,是一位佛教的和尚,昨天晚上還在農業大學做了一場公開演講。警察非常的友善,他對Pawel說:「我對佛教很有興趣,你的這輛車子可以暫時停在這裡,我替你看管。」

  Pawel就馬上用英語跟我解釋,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可見在波蘭也有不少人喜歡佛教,我叫Pawel回去後,趕快送他一本波蘭文的Dharma Drum。

  另外一件事,是張光斗、郭重光兩人所乘的計程車,把我們這兩位客人放下之後,司機還在那裡等候。Pawel跟司機說:「你沒事了,你可以走了﹗」但是他忘了,昨天晚上叫計程車時,說明今天的車資是由他來付,所以司機不敢接受張光斗的錢。原因是外國旅客的車資,要比波蘭本國人的加一倍,因此,張光斗曾有兩次跟Pawel抱怨說:「波蘭的計程車好貴,三十分鐘的車程,就要美金四十元﹗」所以Pawel決定這一次經過他的手,目的是好讓張光斗少付一半錢。而那位計程車司機,也真的老實,認為是Pawel要招待客人,不敢接受張光斗的車資。後來我問Pawel,是否本來就認識這位司機,所以他為你顧全面子。他說他自己有車,也很少叫車,當然不認識他。

  八點三十分,我們搭乘從華沙經德國的慕尼黑,飛往克羅埃西亞首都札葛雷勃的德航班機。

  十二點十分,我們在札葛雷勃機場降落,經過海關移民的閘口,遇到一位年輕官員,用英語不停地盤問,雖然我們已經有了他們駐華沙領事館的入境許可簽證,還是懷疑我們進入該國的目的和動機。然後我們轉到另一個落地簽證的窗口,那位女性移民官也是盤問了很多事,最後要我們用該國的貨幣再繳一次簽證費。我們身上怎麼會有克羅埃西亞的錢,只好請求讓張光斗居士到海關內的銀行兌換。他們派了一名警察,緊盯著張光斗,雖然已經看到歡迎我們的當地人,向我們揮手招呼,警察也不許張光斗與他們接觸。不過,當我們付了簽證費後,倒是非常順利,行李免於檢查,就放我們進關。

  

  ▲聖嚴法師與克羅埃西亞位眾,在札葛雷勃機場合影。

  當地迎接我們的人,一共來了四輛車,而且也有一位專業的攝影師,他們十多人排列在機場門口合掌歡迎,其中我只認識兩個人,扎爾柯(
Žarko Andričević)以及桑雅(Sanja Jurkovic),他們曾經在去(一九九六)年秋天到紐約東初禪寺參加過一次禪七,其他的人,我都不認識,他們是這個叫作「法集」(Dharmāloka)佛學會的資深會員。

  我上了扎爾柯的車,由他的女友卡門(Karmen Mihalinec)駕駛;車內沒有裝設冷氣,使我們發覺到這個地方的確很熱,窗子打開以後,車子內外都是熱烘烘的,好像整個世界是一個大烤箱。車子越開越熱,終於從車頭的蓋子裡冒起了白煙,並且聞到了焦味。

  扎爾柯告訴我,昨天他車子的車頭,被人家的車子撞了,還沒來得及去檢查修理。又開了三分鐘,見到一個加油站,彎進去請求幫助,加油站的工作人員把這輛車的車頭打開,搖搖頭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經扎爾柯英語翻譯,知道是:「水箱缺水,風扇也壞了,如果繼續開下去,汽缸可能會爆炸,只有送廠修理一途啦 ﹗」因此,我們只好在加油站等了十分鐘,找來了一輛旅行車,把我們送到了一個山谷裡建在斜坡上的禪修道場。

三四、札葛雷勃的道場

  這個道場,是一幢普通二層樓的民房,作為禪堂用的空間,要比波蘭的小了一倍,原來是他們的教室和佛堂,這次要在這兒擠進連我和果谷一共是二十八人;而且既是禪堂也是齋堂。這使得果谷和扎爾柯費了很多心思,研究著怎麼安排打坐的位置,以及食宿的空間。

  這個團體的成員,都是扎爾柯的學生。他學佛已經二十年,在這之前,他是一位中國武術老師,後來覺得除了身體的健康,更需要精神的健康,所以接觸了佛教。他從研讀英語、德語、法語的各種佛教著作中,瞭解了唯識、中觀的大乘佛教,以及部派佛教的阿毘達磨。因此,他們這個團體的人,也都成了佛教徒,並且從書本上,自修梵文和印度文。

  他們這個團體的人數,雖然只有四十來位,但其平均教育程度相當高。真正接觸到修行的佛教,是從我的英文著作開始,所以他們之中已經有四位,曾到過美國的東初禪寺打過禪七,並且認定我就是他們的老師。去(一九九六)年他們從紐約回去之後,就把我幾篇重要的文章,翻譯成了當地的克羅埃西亞語文,他們自己稱呼這種語言叫作Hrbatski,屬於斯拉夫民族語系之一種。

  分派給我的房間,原是辦公室,我在裡面休息了一個多小時,發覺有濃厚的感冒病毒向我襲擊,使我的喉嚨疼痛、氣管發炎、呼吸困難,如果我再住下去,往後三天的禪修指導,可能就無法勝任了。於是我跟果谷商量,請他跟我對換了一個房間;他因終年都是鼻塞,也感覺不到有什麼不對,只是從第二天起,他的鼻孔不斷流清水、打噴嚏,用掉兩卷衛生紙,頭腦也是昏昏的。到了第三天,他才發現,地毯的感冒味道很重,拿到室外,掛在陽臺的欄杆上曬了一整天,情況總算好了一些。 

三五、在歐洲之家的演講

  下午五點,扎爾柯提醒我,晚上有一場七點至九點的公開演講。最初我還以為演講會場就在山坡上的這座小禪堂裡。可是,六點多我進入禪堂,看到一位女士,正在用中國話跟果谷對談,經過介紹,知道她是即將為我擔任翻譯的一位中國通。她在北京大學待過幾年,她的專長就是中文,談話非常流利。

  從談話中知道,當晚的演講是在市中心的公共場所,可能有一百五十位以上的聽眾,因為我已經有了波蘭演講時翻譯人員的經驗,希望不要重蹈覆轍。於是,先將演講的大綱向她大致說明,結果發現她對於我用的佛學名詞多半不懂,需要我再說一次,並加以解釋,她才清楚,如果由她翻譯,最好先要給她一篇講稿,讓她有了充分的準備之後,照著稿子來唸,才不致於有問題。可是我除了在學術會議中發表論文,以及重要的場合發表談話之外,一般的演講,從來只有大綱,不會預先撰稿。

  因此,我和她經過二十分鐘的磋商,便作了一個決定:比照華沙那場演講的方式,我用華語,果谷師翻譯成英語,再由佛學社的卡門女士翻譯成當地語。但是,也請這位懂得中文的女士坐在臺上,聽了我的中文演講,而適時糾正卡門的錯誤。卡門就是把我的英文著作,翻譯成克羅埃西亞文的三位譯者之一,她的英文佛學程度相當深厚,所以對我講的,只要每次不超過三句到五句,她幾乎不假思索,就能翻譯成他們的語言。

  當天晚上的會場,距離佛學社的禪堂所在地,大約二十分鐘的車程。穿過一處非常幽靜的國家公園,就到了市區,那個會場叫作歐洲之家(Europe House Zagreb),它是屬於European Movement Croatia的一個機構。這是市中心最大的公共演講會場,定額座位是一百五十個,但是他們準備了二百張票,每張票價相當於美金五元,在當地已算是不便宜的入場券。結果擠進了大約三百個人,走道上、三邊靠牆壁的空隙間、窗口臺上、講臺前的地板上,全部或站或坐的擠滿了人。我的兩位攝影人員要想前後左右走動,相當困難,真可用水洩不通,來形容這樣的場面。

  那些聽眾絕大多數是青年人,只有極少數是中老年人,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現象。這個國家的全人口只有五百多萬,分屬於天主教、希臘教、回教、東正教等四大宗教,佛教徒的總人口,大概只有兩百上下,分屬於三個小小的團體,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對一場有關禪佛教的演講,抱著這麼濃厚的興趣?

  

  ▲聖嚴法師在札葛雷勃演講,果谷師(右三)譯為英語,而由當地人士譯為克羅埃西亞語。

  聽眾們對東方的佛教不僅是好奇,而且是為了想從佛教中追求到他們原來缺少的東西。譬如說我在演講中,幾度停下來問在座的聽眾,下面我準備想講什麼了,你們要聽嗎?聽眾的回音,總是同樣的一句:「我們就是為了要聽這些才來的﹗」其實我在當天那一場演講的內容,主要的只有三點:

  佛教的開創者釋迦牟尼喬答摩,是因為發現眾生沒有安全與快樂的保障,所以出家修道,希望發現解救眾生脫離苦難的方法,結果發現了這種方法,稱為悟道。

  人都是追求幸福快樂而不喜歡倒楣和痛苦。但是,什麼是真的幸福快樂?什麼叫作真的倒楣和痛苦?其中並沒有一定的標準,都是隨著人的不同想法和感受而產生的結果。在同樣的一個環境情況下,有些人會覺得痛苦不堪,另外一些人倒覺得沒有什麼不能忍受,甚至於認為,這是幫助成長的過程和經驗。

  譬如說當天在札葛雷勃的氣溫相當高,而會場不但沒有冷氣,還加上火熱的夕陽從窗戶外直射進來,室內又擠滿了這麼多人,大家的目的,只是為了要聽這場演講,雖然付出了如此接受悶熱的代價,還是覺得很有意義,我當場問大家:「你們說,對嗎?」聽眾一邊流汗,一邊用手搧著風,同時回答:「非常值得﹗」

  這就說明了心能夠改變對環境的體驗,如果我們遇到任何不愉快的事,和困難的情況,也能隨時告訴你自己「非常值得」的話,那麼,我們這個人間就是跟天國相通的;否則,你所看到的人間,是和地獄分割不開的。釋迦牟尼佛所發現的解脫之道,就是教我們如何面對現實、接受現實、體驗現實、對現實感恩;用自己的心,就能轉變對環境以及各種遭遇的看法和感受了,這在佛法中,叫作境隨心轉。

  禪佛教的鍊心方法,便是解脫煩惱而獲得真正安全和快樂的成佛之道,那必須從實踐開始,否則僅僅是觀念的或僅是信仰的,還不能使我們得心應手,隨時做到心不隨境轉的程度。如果經常還會被環境所困擾,那是因為自己的心沒有辦法做得了自己的主人。環境動,自己的心便跟著動,他人要你哭你就哭,他人要你笑你就笑,他人要你生氣你就生氣,他人用餌來引誘你,你就會上他的鈎。因此,我又問:「大家想不想學一點鍊心的方法呢?」大家回答說:「當然﹗」

  

  ▲聖嚴法師在札葛雷勃的演講會中,吸引了三百多位聽眾專注地聆聽。

  接著我就叫大家閉起眼睛,練習放鬆眼球、頭腦、全身肌肉、神經,只管體驗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我們反覆地講了大概十多分鐘,然後我問大家,感覺到清涼自在、舒服愉快的請舉手,發現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舉了手。然後我告訴他們,還沒有感覺到身心輕鬆的人,也請不要失望,只要願意付出時間,回家以後繼續練習,保證你會感覺到這種方法,對你的身心健康都會很有用的。

  同時,我又告訴他們,靜坐或者禪修,如果精進努力的話,可能會產生一些身心上的反應現象。因為我發現,當場就有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坐了不到五分鐘,就有身體搖晃的現象。我告訴大家,如何處理這種現象:第一,是把眼睛睜開;第二,是要把它當成幻覺;第三,是如果這種反應的現象,還是困擾著你,那就暫時終止打坐,只留心動的感覺。

  演講結束,也留下三十分鐘讓大家發問,發現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能直接聽懂英語,他們問的問題也不外行,例如問我:苦與愛有沒有一定的關係?其各自的定義是什麼?自在與神聖是相同或不相同?頓悟的體驗能夠告訴人嗎?他們也問我的日常修行是那些項目?

  其中有一位男士站起來要求發言,我以為他要問我什麼問題,但是他說他沒有問題,只是想告訴大家,什麼地方有人教打坐和參禪,我還以為他也是法集佛學會的成員,其實不是,他是屬於另一佛教系統的小團體,他給現場聽眾的印象,不是很好,因此當場就被卡門制止,並請他坐下,把時間讓給其他要發問的人。

三六、露天咖啡座上的插曲

  演講之後,從會場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太陽才剛剛下山,街上的景色還相當明朗,不用電燈也很清楚,但是氣溫已在漸漸下降。我們準備在市中心的廣場,找一個露天的咖啡座喝一杯飲料。跟著我左右的有三十多人,其中一位中年人問我要到那裡去?我說:「喝茶﹗」他又問:「我能不能招待你?」我說:「好﹗要招待是全體﹗」他也說:「好﹗」不過提出一個要求,他有許多的問題要問我,結果被扎爾柯擋掉了,說我已經很累,剛剛才從華沙過來,演講之後,應該讓我休息一下。

  在露天咖啡座上,發現剛才在會場中要求讓他廣告到何處去打坐的那位男士,也坐在我旁邊,嘴上叼著一枝香煙,手裡拿了一罐啤酒,兩腿大剌剌的坐著,好像很有自信心的樣子。現在他的目的不是要做廣告,而是要求我給他幾個名額,讓他帶幾位他的會員來參加我所指導的三天禪修。

  果谷說:「好像有﹗你可以帶兩個人來。」果谷以為他是老早已經被安排好的名額。

  但是他還不滿意,又問:「為什麼只有兩個?」

  我聽了後,覺得有問題,就對果谷說:「我們不管這個事,要他自己跟當地的負責人去說﹗」

  這時候,另外一位曾經到紐約東初禪寺打過禪七的居士Diego Sobol,見到這個情況,便在我和那個男子之間插身進來,半蹲在地上,用英語告訴我當地佛教社團的情況。他說那位男子不是老師,僅是一位日本禪師的學生,那位日本禪師很少來,這個男子卻自己認為已可以教人打坐,請我不要理他。

  據Diego說,當地佛教團體比較受人尊敬的,就是他們這個法集會。他們重視佛教的基本原則,那就是戒定慧三無漏學,他們認為,不論是漢傳、藏傳、南傳的那一系統的佛教,要合乎三無漏學的基本原則,才能接受。由於日本禪系統下的一些人員,不忌煙酒女色,所以比較不容易被他們這個團體接受。 

 

三七、有所不同的禪修指導

  五月十六日,星期五。

  這所用來作為佛教團體修行活動的道場,是以每月五百美元的代價租用的,這已經是相當於他們那兒總經理級的月薪待遇。維持得相當艱苦,本來還有幾位會員長住在那兒,並且分擔每月的租金,近來,有三位主要的成員各有因緣,分別住到別處去了,僅靠扎爾柯、卡門及他的哥哥Matko等幾位住在那裡,依靠他們工作的收入來維持道場,而且最近房東準備要把這幢房子出售。當然,最好是能夠將它買下,可是他們沒有這一筆錢,我鼓勵他們說:「只要發願,為弘揚佛法、利益眾生而全心投入,自然會有解決的辦法。」

  報到結束,男眾十一位,女眾十五位,共計二十六人。除了有兩位來自瑞典,一人來自德國,其餘都是克羅埃西亞的當地人,也都是屬於他們這個團體的會員,所以非常單純。學佛經驗最久的就是扎爾柯兄弟兩人。其次是來自瑞典的P.G. Hagmar,已經學佛十五年了,那是因為去(一九九六)年我派果谷師到了瑞典一趟,使他發現中國的禪宗還活著,而且還有像我這樣一位高明的禪師,所以特別和他另外一位朋友,趕來參加三天禪修,目的就是要見我一面,並且希望從我親口,得到一些有關禪修觀念及禪修方法的指導。

  其次,從學佛一年到十年的都有。他們的身分有大企業的高級顧問、工程師、教授、心理醫生、藝術家、教師、大學院研究生、經濟學家、新聞記者、商人、農夫等。其中聽不懂英語的,僅五位當地的女眾,由一位Majda Jucric女士擔任同步翻譯,其他的人都能夠直接用英語交談,聽懂英語開示,因而節省了不少翻譯的時間。

  這一次的禪修活動,雖然前後只有整整三天,我還是把它當成禪七來看,希望為他們留下一套完整的禪修模式、禪修觀念、禪修方法,所以課程排得相當緊湊,我講的內容也比較深入。跟我以往在東西方,主持的禪七所不同的,是因為這一班人,對於大小乘佛法的認識,已經有了相當的基礎,所以我是以禪修的角度,配合著基礎佛法以及中觀、唯識等哲學思想,整體性地呈現出來,使他們把書本上所見知識的佛法,變成可以用禪修的方式來體驗的佛法。

  對於這一班重於思辨的人,如果僅用中國禪宗的公案語錄等所謂機鋒的方式,來接引他們,是很難讓他們心服、口服的。要從四聖諦、四念住、三十七道品、中觀、唯識、六波羅蜜、四攝法、三聚淨戒等的層面,指出禪修的內涵,才能夠讓他們覺得這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一般的佛教徒,認為理論的佛法僅止於思辨和認知的作用;其實,凡是佛法,都是為了通過心法的體驗,來斷除煩惱,開發智慧,成就慈悲的實踐法門。所以往後三天的開示,從主題上看,雖然是我的老生常談;從性質上看,跟以往多年來的開示內容,的確有所不同。 

 

三八、割破嘴唇的經驗

  五月十七日,星期六。

  今天從一早開始,就向大家詳細的介紹,放鬆身心、隨息、數息、只管打坐和默照禪的方法,層次分明,脈絡清楚。雖然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練習得很好,大家都很有興趣,我告訴他們,禪的領悟也需要漸修;頓悟是結果,漸修是過程。最安全的修行態度,是過程重於目標,否則就會誤入歧途,把大慢當成頓悟,把放逸當成解脫,那是非常可憐的事。

  晚上開示懺悔的觀念和方法,目的是為了遠離自私,化解我執,破除煩惱。

  開示完畢,利用從八點三十分至十點,跟其中的十個人作了個別談話,發現他們的共同問題是理路清楚,而方法模糊,給他們個別作了一些修正和指示;使他們覺得,已被我拉上了車,上了路。

  我在波蘭禪堂,已經有過跟大家共用衛生設備的經驗。現在這個地方,樓上樓下也只有兩小間衛浴設備,每次我都不敢佔用太多時間。雖然提早十分鐘起床,但是他們有人起得比我更早;因此,我必須要在二、三分鐘內,做完刷牙、漱口、洗臉、刮鬍的全套工作。可能是動作太快了,我的嘴唇,不小心被刮鬍刀切了一條大約半公分長的口子,以致流血不止,弄得洗臉槽、地板乃至掛在牆壁上的鏡面,都沾上了我的鮮血。我認為只要把傷口用熱水洗一洗,就會止血,想不到越用熱水洗,血流得越多,最後只有用衛生紙暫時把傷口摀住,回到房間,躺下休息。
  因此,也使我早上的晨間開示遲到了五分鐘,果谷發現我的嘴唇還在流血,他建議我用OK繃把它貼住就好,我講:「阿彌陀佛﹗我並沒有隨身攜帶那樣東西 ﹗」結果我還是先把開示講完,然後回到房間,在我的手提包的夾層之中,發現了一種類似於OK繃的中國藥膏,剪了一小塊貼住了傷口,真的管用,至少沒有繼續流血了。

  通常像類似的小傷口,以我的經驗來講,大概三天就會復原,想不到,由於連續的感冒,加上奔走在歐亞兩洲不同的氣溫帶上,忽寒忽熱,身體相當不容易適應。大概體內積存了太多的寒氣,不容易散發,所以轉變成為火氣上升,使我的嘴唇傷口變成潰爛的膿瘡,每次喝水、吃飯又會把它碰破,一直到了五月底,才算漸漸的復原。 

三九、慚愧、懺悔.克羅埃西亞這個國家

  五月十八日,星期日。

  由於昨天早上的經驗,今天早上起來,我就沒有趕著去上洗手間、搶用衛生設備。沒有盥洗就進入禪堂,做運動、講開示。這又是一個新的經驗,總是覺得眼簾是被眼屎黏住,面部的皮膚是被油垢蓋住,上下兩排牙齒,好像是被牙垢膠住,舌頭在口腔內覺得是苦苦的、澀澀的,不太靈活,而且還可以聞到一點腥臭的味道,真覺得慚愧,我大概是正在感冒了。

  在平常的情況下,縱然不先洗臉漱口,也不至於壞到這樣的程度,因此,在做晨間開示的時候,渾身都不舒服;頭腦很遲鈍,講了第一句話,不知道第二句要講什麼,幸虧那一天的果谷,相當正常,我講得前後不連貫的,他也能翻譯得自成系統。而且好像連果谷也沒發現我有什麼不對勁,聽我開示的大眾,當然更不知道我的狀況。講完那天早上應該講的開示,我就去好好的盥洗了一番。

  

  ▲聖嚴法師攝於克羅埃西亞禪堂前的葡萄園內。

  那天早上,我講的是如何修行慚愧和懺悔的方法,我告訴大家,慚愧和懺悔不等於自我否定和自怨懊悔;對自己的優點不要自滿,對自己的缺點必要改進,對所犯的過失要負起責任,要重新做人。慚愧,能夠使我們發現自己的優點和缺點,發揮優點,改進缺點;增長優點,避免缺點。發現自己的優點,卻不會盛氣凌人,不會自以為是;發現自己的缺點,卻不會推卸責任,不會喪失信心。

  因為,人在有若干優點的同時,一定也附帶著若干的缺點,所以知慚愧、知懺悔,是健康的人。所以我們每天都要唸懺悔偈:「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對諸佛皆懺悔。」

  今天清晨,我在開示及盥洗之後,繼續為七個人個別談話,早餐後,又為九個人小參。

  上午九點三十分,已有兩天未見的張光斗和郭重光來到道場,他們二位是住在市區一位女眾會員桑雅的家裡,桑雅參加禪修,他們正好替她看家。

  張光斗要求我跟他一起在道場附近山谷內的村莊裡走一趟,希望為我製作一些當地的實景錄影。因此我交代果谷帶大眾做懺悔禮拜,自己便抽空跟著兩位居士在山谷裡小路上,轉來轉去,上上下下,走了一個小時。

  據說,他們這個國家,有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屬於這樣的山區。看到這個村莊的居民,也多是在非常陡的坡地上建築房子和播種耕作。房屋不大,土地不肥,卻又相當的美,有點像是世外桃源,人家處處,雞犬相聞,交通發達,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有一輛小型的汽車。

  在農產品中,有牧草、甜菜、玉米、蘋果、蔥蒜、櫻桃,產量最多的是葡萄。據說這個國家並不出產稻米,許多的民生物質,都從義大利輸入。雖然是小國寡民,民風相當純樸開朗,我們在村裡看到的,不論大人小孩,只要跟他們打聲招呼,都會得到開朗的回應。因為這天是星期假日,大家沒有去上班,看到有一個山坡上的小屋子門口,擺著一張桌子,坐了四個男人,在喝咖啡聊天,有一個女主人模樣的婦人,在旁邊照顧。張光斗向他們打招呼,他們每一位也都很高興的「嗨」了一聲說:「你們也好嗎?」雖然是用英語招呼,卻沒有一點陌生的感覺。

  克羅埃西亞原來是屬於南斯拉夫的一部分。在蘇聯共產黨統治東歐期間,南斯拉夫因有一個名叫狄托的領袖,雖然也是實施共產主義,但就是不跟蘇聯合併,而且常常站在和蘇聯對抗的立場。當時的列寧和史達林,對他的態度,只要不是站在資本主義陣容的那一邊,並且是在實施共產主義,就可以了,即使是不接受蘇聯統治,還是可以容忍的。因此,他們還能保持著原來歐洲文化的特色,並沒有受到蘇共主義的影響。

四○、南斯拉夫.實用的協調

  所謂南斯拉夫,其實只是在南方幾個斯拉夫小國家的總稱。原先接受奧匈帝國所統治,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各自獨立成為六個國家,它們是斯洛溫尼亞(Slovenia),Hrvatska,波士尼亞─赫塞哥維納(Bosnia and Hercegouna),馬其頓(Macedonia),塞爾維亞(Serbisa),蒙特尼哥羅(Crnagora)。第二次大戰結束後,這六個小國中出現了一位領袖狄托,統一統治,又被總稱為南斯拉夫,屬於聯邦性質。狄托去世之後,六個國家都選出了一位總統,中央政府就由此六人輪流擔任領袖。

  沒有多久,由於六國的意見分歧,只好又各自獨立,只剩下了兩個國家塞爾維亞及蒙特尼哥羅,還是聯合稱為南斯拉夫,另外的四個各有各自獨立的政府體制,而其中的Hrvatska,就是現在的克羅埃西亞。因為國家太小,人口不多,常常受到鄰國的欺侮和挑戰,跟他們發生戰事最多的是波士尼亞和塞爾維亞兩個國家,目前雖已和解,但其主要的經濟利益問題,並未解決,戰爭的陰影,隨時都在籠罩著這個國家,外界對他們的看法,認為這是南斯拉夫的內戰。

  因為這個道場,畢竟不是經常有幾十個人共住的僧團,所用的餐具,也是從每一個會員家裡臨時拿來拼湊而成,碗、盤、杯子、刀、叉、水壺,乃至於裝飯的鍋、盛水果的籃,都是多元化的大雜燴。雖然沒有統一的整齊性,卻有多元的實用性,例如喝咖啡的杯子,可以拿來裝飯;每一個人所用的盤子,可以大小懸殊到一倍以上;湯匙和叉子,小的小、大的大、長的長、短的短,有的是瓷器,有的是木器,有的是合金的材料;在這樣的不協調之中,倒可以看出彼此協調互動互助的精神。 

四一、信仰、理解、體驗的故事
  
  今天晚上我的開示是信仰、理解、體驗。正確的信仰和正確的體驗,必須要用正知正見的佛法,作為指導的原則,才不會流為膚淺的迷信和自以為是悟境。而信仰理解和體驗的目的,是在增長智慧和慈悲的功能;智慧和慈悲功能之表現,一定要從日常生活中,跟他人相處與環境結合,才能夠真正的落實於體驗的層次;否則,那僅是盲從的信仰、空虛的理論和美麗的口號。
  
  為了說明這一番道理,我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三年前,我和另外的四位居士,步行穿過一個小小的村莊,我的前面有一位居士,我的後邊有三位居士。我們已經離開村莊二、三十步路,走在最後面的一位居士,突然間告訴我們,他被狗咬了,褲管被咬破個洞,左小腿正在流血,我們停下腳步向後看,並沒有看到狗,也沒聽到狗吠的聲音。正如俗語所說「會咬人的狗不會吠」,是一種好厲害的偷襲犬。
  
  走在我前面的那位居士,就給他一個解釋:「大概你在前生曾咬了牠一口,這一生你就挨牠咬了﹗」
  
  走在我後面的第一位居士,也給他一個解釋:「這隻狗真是無知,亂咬了好人,牠造業了﹗」
  
  走在我後面的第二位居士,也給他一個解釋:「那隻狗一定是菩薩再來,要讓你修六波羅蜜之中的忍辱行,是一個增上緣,應該感謝牠﹗」
  
  被狗咬到的那位居士,一邊坐在地上,一邊用手帕把傷口綁好,同時對我們說:「昨天早上,我的舌頭被牙齒咬到,今天走路又被狗咬,不管這是業報或是福報,我只有如師父所說的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然後放下它了﹗」
  
  對於被狗咬這樁事,四個人有四種不同的看法及說法,究竟那個才是對的?如果從佛教的信仰層面來講,沒有被狗咬的三個人所作的解釋都是對的,但是,彼此的懸殊太大,而且莫衷一是。說他是前生咬了狗,所以被狗咬,這又有誰知道、誰證明?而且因果不可思議,錯縱複雜,豈可作如此單純的解釋,否則就是暗示被狗咬的人,前生是狗,而咬人的狗,前生是人,這就是過分的武斷了。佛說因果不可思議,豈可說得如此肯定?
  
  又說到那隻狗造了惡業,咬了好人,將來會受惡報,這種信仰的觀點,本身就有問題。依據佛法,在凡夫眾生之中,只有人類既造業也受報;因為人類能夠分別善惡好壞,做了應該做的好事,或者做了不應該做的壞事,就是造了善惡業,將來要受福報及苦報。其他的動物,不知道何為善與惡、好與壞,只有本能的動作、行為,所以只是受報而不會造業,因此這個觀點並不能成立。

  

  ▲在克羅埃西亞的禪三後,禪眾們興致高昂地分享禪修心得。
  
  至於說,這隻咬人的狗,是菩薩的化現,又有誰能證明所有咬人的狗,都是菩薩現身?那種惡狗真的是菩薩來投胎的嗎?大概沒有辦法令人心服。
  
  若站在修行的立場以及體驗佛法的立場來看,被狗咬到的那位居士所持的想法,才是最正確的。他把狗咬自己的腿和牙齒咬到自己的舌頭,看作同樣的經驗。舌頭被牙齒咬,是由於生理上的四大不調,而產生的矛盾現象;腿被狗咬,是個人和環境之間失去平衡,而產生的矛盾現象。牙齒和舌頭都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雖然產生互相矛盾的現象,只好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然後忘掉它,不必自艾自怨地罵著說:「真是倒楣,為什麼可惡的牙齒咬到我的舌頭了﹗」
  
  同樣的道理,腿被狗咬,也應該把它當作環境是身體的一部分來看待,所以也不必瞋恨那隻狗咬了他的腿,也不必要給它一樁什麼理由,狗只咬他而不咬別人;這時候,唯有用我來勉勵弟子們的四句話:「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然後放下它」,才是最合乎智慧的表現方式。
  
  講完故事,順便問了大家:「在我們亞洲,有這種不會吠但是很會偷襲的狗,在歐洲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狗呢?」
  
  卡門馬上舉手說:「我就曾經被這樣的狗咬過一口,傷痕到現在還可看到。」
  
  我又問她:「當時的心境如何?」
  
  她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已經忘了。」不過她肯定的說,當時既不知道要用佛教的信仰來解釋它,也不知道要用修行的體驗來看待它。

四二、禪修成果.市區行腳
  
  五月十九日,星期一。
  
  今天是我在克羅埃西亞指導禪修的最後一天,晨間的開示是講大悲願心、感恩心、迴向心。早餐桌上的開示,是講禪坐的修行和身心的反應。下午一點,舉行心得分享,由我指定他們之中的十位,作了禪修心得報告。前後只有三天,當然談不上從禪修中得到什麼體驗,他們仍然覺得非常受用,至少為他們建立了健康的修行觀念,傳授了正確的修行方法。而且的確也有不少的人,從我指導的方法之中,奠定了對禪修的信心,他們會繼續從這條路上走下去。我也特別交待他們,要把我指導他們的禪修方法,用於平常的生活當中。
  
  下午二點,在戶外的烈日之下,拍了一張團體照,在畫面中出現的人數,連我及果谷共有三十六位,因為另外又來了八位請求授三皈五戒的菩薩。
  
  下午四點,由於影視組的張光斗,要求我們去市中心走一趟,以便把我在札葛雷勃市的活動情況以及當地的景物攝入鏡頭,因此在二十多位當地人員的陪同下,再度進入市區轉了一圈,然後個別地分道賦歸。

  

  ▲札葛雷勃市的教堂。
  
  我們在市中心的廣場附近,覽賞了舊城市的街景及其建築物,它們多半是完成於西元一八四○年代,城市的背景是一座山坡,建築物大多是在山下的平原,綿延到山坡上,初看有一點跟捷克的布拉格市類似;不過在這裡,我只看到四座教堂,其中只有一座是大教堂,那就不像布拉格市擁有幾百座教堂。因為這個國家的宗教是多元的,所以也沒有像波蘭那樣以天主教為獨大的氣氛。
  
  在市區所見到的商店,陳列的貨品相當簡單,花樣不多,公共交通工具還是用雙軌電車,該國的人民行動都很悠閒,沒有像在東京、紐約、臺北街頭那樣,每一個都在匆匆忙忙地趕路。這兒的市民在街頭上行走時,好像都是無事可做的觀光旅客,那樣悠閒自在、斯斯文文,一邊走路,一邊欣賞市區的景物。食物也很便宜,我們八個人進入一家餐館,飽餐一頓,只花了不到三十美元,如果是在紐約,只能供給一到兩個人份的消費。
  
  這兒的公共交通工具相當便宜,而且在一般的小商店,都可買到車票,或者是乘車的月票,這跟波蘭的情況相同。記得張光斗他們兩人,在波蘭的華沙市區,來來去去坐了很多次電車,沒有花一毛錢,他們還以為波蘭的人民真有福報,公共交通是免費的。事實上,是因為語言不通,上車沒有人向他們收錢,付現金也沒人接受,所以佔了這個便宜,如果被查票的人員查到,那是犯法的行為。
  
  到了晚上八點三十分,我們才從市區返回山區的道場。當晚在山上住宿的,僅剩下冷冷清清的四、五個人了。

四三、飛到了紐約

  五月二十日,星期二。

  今天清晨五點起床,整理房間以及收拾行李,然後打坐半小時。

  七點早餐,八點登車前往國際機場。在登機之前,辦理出境手續時,發現竟然還有十一位參加禪修的菩薩為我們送行,也就是五月十五日那天到機場迎接我們的原班人馬,而且一再地向我要求,定出下次再來的時間,我說那要看因緣了。

  這個國家雖小,經濟條件比起波蘭還是好些,我在華沙很少看到高樓大廈,在這裡,沿路都可以發現十七層到二十層高的國民住宅,一般人民的衣著,也非常整齊考究,特別是婦女們外出的服裝,甚至稱得上相當華麗。

  九點四十五分登機,十點十分起飛。飛越一片積雪的崇山峻嶺之後,到了德國的法蘭克福機場,因為在臺灣訂機位時,僅僅考慮回到美國的甘迺迪機場,只好在那兒枯候了五個小時,當時忘了紐約還有一個紐瓦克機場,只要等候一個多小時就有班機,可惜臨時不能更改。

  張光斗是一個非常開朗的人,跟任何人都能做朋友,在那兒候機時遇到了一位日本太太,因為離開了她的旅行團,單獨行動,又遺失了她的信用卡,既不會德語也不懂英語,正在著急的樣子。張光斗是日本通,也能夠講普通的英語,所以為那位日本太太幫上了忙,搭上了她應該搭的班機,我就跟張光斗說:「你真是位菩薩,到處都可行菩薩道。」他回答說:「我最多做到童子軍的日行一善,離菩薩道還遠著哩﹗」

  不過,一路上看到張光斗隨時都在幫他人的忙。他自己帶的隨身行李很少,除了攝影器材以及電池和錄影帶之外,連冬天禦寒的衣服也只帶了一件,所以隨時可以空出一隻手來,幫我及果谷師拿行李,他會在旅館、機場、車站,幫忙好多不熟悉的東西方人士搬運行李,他好像是一個永遠不會累的人,而且時時能為他人設想,所以在一路上,不僅僅做了我的隨身攝影製作人,也為我做了若干侍者的工作。

  他在紐約完成任務之後,向我頂禮告假返回臺灣之時,我向他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一路上將近四個星期,師父沒有照顧你,倒是你照顧師父好多,非常謝謝,回去的一路上保重了,不要著涼,祝福你旅途平安,臺灣再見﹗」

  本來這都是平常話,他卻感動得好像孩子似地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這是一路上的相處,讓他覺得依依不捨。

  當天回到紐約,已是當地時間晚上七點十五分,其實,這已是我們啟程地方的午夜一點多,相差六個小時,全部行程已經耗了十七個小時,相當於從臺灣直飛紐約那麼長的時間。 

四四、一波三折的美國新道場

  五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我和果元師以及相關的幾位居士,今天特別到紐約上州烏爾斯特郡(Ulster County),看我們在去(一九九六)年年底就簽訂了買賣契約的一塊土地,準備作為我們美國法鼓山的道場所在。雖然由於各項的因緣,一直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辦完買賣交接的手續,可是凡是去看過的僧俗四眾,都很喜歡那一塊共有八十七英畝的山坡地。雖然距離紐約市區遠了一點,但是已經有了可以作為我們需要的禪堂、齋堂和寢室的建築物,而且價錢還算公道。

  只是當地的鄰居,聽說我們是一個外來的宗教團體,有些害怕而不表示歡迎,目前我們正在跟當地的相關人士接觸之中,讓他們知道我們不僅不是可怕的團體,而且是愛好和平的,特別是注意環保的一個團體。對當地的未來,只有好處,不會帶來任何負面的影響。它原來是一個基督教女青年會的夏令營營區,現在則是類似兒童夏令營的營區,有時候也租給人家舉行婚禮。因為張光斗居士要求去訪問,以便向臺灣的電視觀眾介紹我們美國道場的將來性,所以我們從上午八點出發,一直到下午四點才回到東初禪寺。

  說起紐約上州的道場,其實已經物色了五年多,原因是現在紐約市區的東初禪寺,已不敷使用,每次禪七,報名人數越來越多,我們限於空間太小,只能接受三十人以下,許多人經過幾次報不上名,就不再來了。同時,市區道場的用途是多元化的,故也無法連續舉辦禪修活動,這就促使我們不得不向郊外去尋找適合的地方。

  

  ▲紐約象岡道場的禪堂。

  原則上希望房屋要寬大夠用,地點要不超過一小時至兩小時的車程,環境要有山、有水、有平地、有草、有林、要安靜,價錢不能超過我們的財力負擔,最好是有那一位菩薩發心捐出我們需要的房地產來。這樣多的條件之下,果元師和我,經常被房地產仲介商的電話喊來喊去,不斷地在紐約的上州、新澤西州、賓州、康州,來來去去看地找房子,看得上而又談得攏的太難了。到了前(一九九五)年秋天,終於在紐約上州找到一塊勉強可用的農莊,只有二十英畝,花了訂金,花了律師費,尤其花了大筆的規畫設計費,結果發現沼澤的面積太大,不能使用而解約了。目前這塊土地,幾乎都合我們的條件,竟遇到好事多磨。直到六月三十日,總算已在一波三折中買到了手。

四五、莊嚴寺大佛開光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今天上午七點左右,法鼓山美國分會的一百一十四位僧俗四眾代表,在龔天傑菩薩的策畫帶動下,分成兩批,登車前往莊嚴寺。

  第一批是六位出家眾以及四位攝影小組人員。第二批分乘兩輛遊覽巴士,共有一百零四位東西方的在家居士。大會儀式預定九點開始,在八點三十分,我們到達之時,來自各地的車輛及人員,已經像潮水似地湧進了莊嚴寺的會場。我首先到了大佛殿的後側諸山長老休息室,見到來自世界各國的華僧長老,已經坐得滿滿的。有生以來,我所見過的華僧集會場面,這是最整齊的一次,也可以說是到達的諸山長老最多的一次。

  臺灣來的幾個代表團,分別由悟明、淨心、成一、戒德等諸位長老帶隊,香港、新加坡、菲律賓、馬來西亞的長老法師也到了不少,在會場中,也見到了臺灣的智道、普瑛等長老比丘尼,在美國本土的華僧長老及長老尼,當然更不用說了。

  這次大會的主席,是由美國佛教會新任副會長印海法師擔任;莊嚴寺的住持明光法師,則是擔任總招待的職務;達賴喇嘛擔任大殿起鑰儀式;臺灣來的陳履安及莊南田兩位居士,擔任毘盧遮那大佛揭幕儀式;我和達賴喇嘛等十九位長老法師,擔任大佛開光及佛殿灑淨的儀式。當時我所見到,而現在還記得的長老法師有悟明、淨心、顯明、戒德、仁俊、成一、印海、妙鏡、浩霖、洗塵、道海、自立、蓮航、永惶、靜海、淨良、廣元、嚴持、宗聖、宏榮、能學、首愚、淨耀、法藏、明義、慧雄等。

  

  ▲聖嚴法師與法鼓山信眾代表們在莊嚴寺合影。

  當天到達會場的東西方僧俗四眾有六千多人,而代表我們法鼓山團體的一百零四位居士,都是戴著白帽,穿白上衣、黑褲、黑裙,佩上法鼓山的領巾、領帶、山徽、識別證,並且攜帶席地而坐的大毛巾,乃是當天會場中最整齊、最有秩序的隊伍,顯得非常的醒目,甚至有人誤以為是日本來的進香團,當發現了是法鼓山的團體之時,連明光法師也親自到我們的隊伍前面,致意問候。

四六、與達賴喇嘛同桌交談
  
  當天中午的聚餐,諸山長老是在特定的齋堂,應該說是在警衛森嚴的一間貴賓室用餐,因為有達賴喇嘛跟我們一起聚餐;那天跟他同桌的人尚有悟明、淨心、戒德、永惶、廣元、浩霖等長老法師,和我及達賴喇嘛的中文翻譯兼侍者。
  
  在餐桌上,多半是由達賴喇嘛主動的跟我們交談。例如他問起我們:有人去過大陸嗎?大陸佛教情形怎麼樣?在我們這桌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曾去過大陸,而且我告訴他,我曾經到過甘肅的拉卜楞寺、西藏拉薩的布達拉宮,並且到了他住過的房間。他又問:當他在三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訪問臺灣的五天之中,新聞界對他的看法,究竟是政治人物?還是宗教人物?有一位長老回答他說:「你是雙重人格﹗」
  
  幸虧他的侍者未把這句話翻譯成藏語,我便接了過來,告訴他說:「跑政治新聞的記者,把你當成政治人物;跑文教及宗教的新聞記者,把你當作宗教的精神領袖。」我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呢﹗我們都相信你是觀音菩薩的化身﹗」
  
  達賴喇嘛馬上接下去說:「我沒有一千隻手,只有兩隻手,而且我的右手最近還受了傷,你看﹗」他把右手虎口上面貼著膠布之處給我們看。

  

  ▲顯密高僧大德參加莊嚴寺大佛開光典禮,左起:印海法師、聖嚴法師、悟明長老、達賴喇嘛。
  
  我說:「跟不同的對象,給予不同的佛法,你接觸到許許多多不同程度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夠讓他們得到佛法的利益,就是千手千眼。」他聽了蠻歡喜的,接著我又徵求他的意見:「根據這樣的原則來講,現在我們這些長老法師,應該也都是三頭六臂的人,對嗎?」他沒有給我回音。
  
  過了一會,他又想起了什麼事,他問我們大家:「今天這樣的佛像開光儀式,你們根據的是什麼經典?」見沒有人給他回答。然後他說:「我們是有一部經典的,作法跟你們有點不大一樣。」他的中文翻譯使我們聽不清楚他講的究竟是那一部經,據我所知,在《大正藏》卷二一「密教部」,收有一部趙宋施護翻譯的《佛說一切如來安像三昧儀軌經》。由於屬於密教部,漢傳的道場,極少用它。
  
  達賴喇嘛非常慎重的又問了一次:「你們根據的經典是什麼?」我很想回答他說:依據史實的立場來查考,釋迦牟尼佛的時代,尚沒有佛像,經過幾百年的演變之後,才漸漸興起對於佛陀舍利塔的崇拜,最後發展成為佛像的建造及崇拜。所以釋迦牟尼佛應該沒有說過有關佛像開光的經典。因此,漢傳佛教的寺院,有落成開光的儀式,那是後人編成的一種儀程,與經典無關。
  
  可是還沒有等我開口說話,桌上有幾位長老法師,異口同聲的說:「我們一樣也有經典依據,跟你們一樣﹗」這樣的回答,是否妥當,是值得商榷的,既然依據的經典跟藏傳的一樣,為什麼我們所舉行的開光儀式,又跟西藏的不一樣呢?若是依據那一部《佛說一切如來安像三昧儀軌經》,它有一定的程序,以及要誦好多種不同的咒語,這跟我們在莊嚴寺所舉行的開光儀式,完全不同。
  
  達賴喇嘛的智慧和反應能力,的確異於常人,英語說得蠻好,華語還可以跟幾位長老作簡單的溝通。我的英語很破,但是比他的華語好些,所以是用英語交談。記得三月二十四日,我在臺北市的福華飯店,跟他單獨見面,作過三十分鐘的交談。那時他還當面邀請我去印度的達蘭沙拉講學,同時約定二個月後,在莊嚴寺再見,他的記憶力相當的強,在莊嚴寺一見面,就像老朋友一樣的主動跟我打招呼;當我進入大殿就坐之前,經過他的面前,他還像小孩一樣的,抓了我的手臂一下,然後向我做了一個既親切又滑稽的鬼臉。可是,再也沒有機會向我提起,邀請我訪問印度的事,他的行程排得非常的密,我也就不便再度跟他討論這件事了。
  
  達賴喇嘛給人的印象,是非常慈祥、平易近人,謙虛而有智慧,跟人見面時,總是鞠躬、合掌、微笑。最初我以為他是有些駝背,可是在莊嚴寺儀式中見到的達賴喇嘛,腰幹挺得很直;我原以為他的個子不高,可是當他站直時,應該不會比我矮到那裡去;我以為他經常有些抓癢、摸鼻子、摳耳朵、整衣服的小動作,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可是在五月二十四日下午舉行祈禱大會時,主法、誦經的過程中,在火傘高張、烈日當空的炎熱氣溫下,光著頭、露著臂、不打傘、不戴帽,進行了二十分鐘非常隆重肅穆的儀式,始終是雙目微閉,聲如洪鐘,領導著他的喇嘛弟子們持咒誦經,而又好似一尊塑像,安定莊嚴,跟平常電視鏡頭上所見的形象,截然不同。
  
  當天下午的祈福法會,分別是由藏傳、南傳、漢傳的三大系統,依次主持。
  
  所參加的出家眾,藏傳最少,其次南傳,最多的是中國僧眾;也可以說,莊嚴寺的大殿落成、大佛開光,使得世界佛教各系的高層領袖代表,都到齊了。

  

  ▲莊嚴寺大佛開光典禮中的大電視鏡頭。
  
  這也顯示出,沈家楨先生在這三十年來,對美國佛教會的貢獻,和對世界各系佛教的護持,有了具體的成果,呈現在當天。雖然,世間事無非緣起緣滅的幻境幻相,可是,菩薩成佛就要在幻生幻死的眾生群中,廣結善緣,做大佛事,所以虛雲老和尚要說:「空花佛事時時要做,水月道場處處要建。」無論諸佛國土,或者法鼓山正在提倡的人間淨土,都因眾生而設,只要尚有眾生需要佛法,我們就一刻也不能懈怠了。

四七、我與美國佛教會的沈家楨先生
  
  當天晚上,我也參加了美國佛教會「三十年回顧座談會」,在印海法師和仁俊法師致詞之後,我也作了二十分鐘的回顧感恩,其實應該算是我對沈家楨先生的感恩和感謝。
  
  回想起該會成立草創之時,我還在臺灣,然後去日本留學。我和沈先生結緣,是美國佛教會托我向日本駒澤大學,接洽影印藏經的若干部分。同時當年美國佛教會的創始人樂渡法師,到東京訪問,彼此會面認識,交換了一些訊息。
  
  後來凡是與美國佛教會相關的人員,到東京訪問,沈先生都會要他們跟我接觸。例如賀光中教授到東京小住,也是沈先生的關係而跟我認識。當我讀完碩士而進入博士班之後,由於留學費用沒有著落,準備隨時回去臺灣。我在《菩提樹》雜誌,寫了幾篇留學感言和報導,也透露了這樣的訊息,正好被沈先生看到,他就透過《菩提樹》的朱斐居士,以隱名方式告訴我,有人願意幫助我的學費,希望我提出留學費用的年度計畫,我便比照東京大學獎學金的減半提出申請,因為我沒有家眷,住的房子很小,所以費用不需要那麼多。之後一連五年,他都是以隱名的方式,從瑞士一家商業銀行把錢匯到東京,甚至於我的博士論文通過之後要自費出版,沈先生和他的朋友沈嘉英,也支持了我大部分的費用。
  
  我在東京讀完了書,臺灣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去做的。正如我大陸佛學院的同學幻生法師所說,我好像是在日本考取了汽車駕駛執照,可是國內沒有汽車讓我開。當時,有兩個因緣讓我到了美國:一是加拿大的詹勵吾居士,邀請我去多倫多大學講學,同時也有意替我在加拿大建一個寺院。二是沈家楨先生在紐約大學的石溪分校,創立了一所世界宗教研究院的圖書館,也讓我非常嚮往。 
  因此我跟他們兩位,同時以書信請教,探聽的結果,沈先生願意替我辦理來美國的手續,至於來美之後的第二步怎麼走,由我自己選擇。就這樣,我從一九七五年的春天開始,向美國駐東京大使館,提出移民簽證的申請,經過半年的時間,才把來美的手續辦妥,所以我於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十日,飛到了美國新大陸,然後就在美國佛教會所屬的紐約市大覺寺住了下來。
  
  當時那兒已經住著幾位法師,例如敏智、仁俊、淨海、日常、通如等。敏、仁二老是我的長輩,尤其是仁公曾經在上海佛學院教過我,淨海法師曾經在日本同過學,日常法師在臺灣時見過幾次面,所以大家都很熟悉。而當時的樂渡法師已經離開了美國佛教會,自己在附近成立了美國佛教青年會。
  
  當時,美國佛教會主要的護法居士,除了沈家楨先生夫婦,尚有俞時中先生夫婦、陳綱先生夫婦、趙曾玨先生、賀國權先生,還有香港王道先生的夫人沈醒園女士,到現在為止,我都非常懷念他們。可是在此次的典禮之中,讓我見到的法師只有仁老和淨海法師二人,居士只有沈家楨先生及沈醒園女士,其餘的,不是由於已經過世,就是年事已高等因緣沒有出席,使我在歡喜之中,也有很多感嘆和淡淡的悲傷。世事無常,就是這個樣子;尤其是沈家楨先生的夫人居和如女士,當年對我們的照顧和護持,真可說是風雨無阻,無微不至。
  
  我在美國佛教會,雖然僅僅住了兩年,確實成長不少。因為擔任大覺寺住持、美國佛教會副會長,以及美國佛教會駐臺譯經院院長,讓我這個不通人情世故,從未學過行政管理的人,在沈家楨先生的指導下,漸漸的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和行政管理的常識。在這期間,也經常使得沈先生困擾,而讓他說:「法師﹗怎麼是這樣的呢?」然後,由他代替我收尾,而且他也非常用心的來培植我,希望我成為一個領袖人才。
  
  在美國最要緊的是語言能力,沈先生不惜為我繳付蠻高的學費,讓我去語言學校補習了一年多英文。今天,我還能為佛教有一點貢獻,應該感謝美國佛教會沈先生的護持,如果我還有一些成就和功德的話,願意將它迴向給美國佛教會,並且祝福我的恩人沈先生健康長壽。當年,沈先生幫助我讀書,目前我也辦教育,籌措獎學金,成就年輕的一代研究佛法、弘揚佛法;飲水思源,這份功德也應該跟美國佛教會來共同分享。
  
  當時,我把以上的回憶,像是說故事一樣講完之後,在座的沈先生聽了非常愉快,朱斐先生和沈醒園女士也在座,感覺到非常溫馨;我已經等了二十年,才有這個機會,在美國佛教會的莊嚴寺,說出了心中的感言。

 

四八、青年僧伽大會的主題演講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今天上午,「世界佛教青年僧伽大會」在莊嚴寺召開。該寺住持明光法師是召集人,在三個月以前,已經邀請我在大會上做一場主題演講。本來安排我的時間是上午十點至十一點,當我趕到的時候,達賴喇嘛正在演講。他用藏語演說,英語及華語翻譯,一直延伸到十點四十分,然後再由悟明、成一、仁俊以及錫蘭上座部的長老代表致詞,還要在大殿前合影留念。
  
  輪到我上臺,已經是十一點二十五分,早已過了預定的時間。這時候,大殿上剩下了一半的人,其他的則因為達賴喇嘛及長老法師們的離席,聽眾也跟著出場了。依照預定的程序,上午十一點半,沈家楨先生安排我跟達賴喇嘛同桌吃飯。當我演講之時,大殿內的長老席上只剩下從臺灣來的悟明長老,他是我受戒時的陪堂二師父。幾十年來,我總是把他當成師父,他也把我當成弟子,對我非常愛護,在任何大型及正式的聚會場所,見到有我參加,他一定把我拉在他的身邊坐下。二十四日下午,在莊嚴寺召開的華文媒體記者招待會,本來只有悟明長老和印海法師,他還是派人把我找去,共同出席這場記者會。所以二十五日那一天,他老人家因為等我演講完畢才去用餐,也害他延誤了赴約聚餐的時間。
  
  我不能夠照原定計畫講出我演說的內容,只是將「現代世界佛教青年僧伽的新使命」,提綱挈領講了三點:
  
  第一,要有正知正見的佛學基礎。
  
  第二,要有正確的實踐工夫和修行的內證體驗。
  
  第三,要有廣大的心胸及整體的世界觀。
  
  有了這三點,就能夠復興佛教的倫理,而達成續佛慧命以促進世界和平的目的。
  
  我在會場,也見到了哈佛大學的杜維明教授,以及他的夫人和兩女一男三個孩子。因為他是當天下午專題演講的主講人,所以他們全家都做了我的聽眾。我也在我的演講結束前作了預告,並請杜教授站起來,請大家鼓掌表示歡迎。杜教授是我們臺灣法鼓人文社會學院創校諮詢委員之一,故與他相約七月九日在臺北見面。
  
  演講完畢,離開會場,已是正午十二點,我已不能夠趕去和達賴喇嘛同桌聚餐。而且當天下午一點三十分,東初禪寺還有一場早已預定而公布了的公開演講「人間淨土」,等待著我。所以立即上車,趕回東初禪寺,剛過一點三十分,他們正在開始放映錄影帶,用以取代我的演講。當大家見到我的出現,不禁引起了一陣驚喜,畢竟我還是趕回來了﹗
  
  (本書上半部由作者口述,姚果莊居士筆錄,再經作者修訂,完稿於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五日,時在紐約東初禪寺)

四九、紐約上州的象岡道場

  今(一九九七)年的我非常忙,因緣老是把我牽到東拖到西,真可謂東奔西走,馬不停蹄。當我在六月下旬寫完了本書的上半部,同時在七月四日主持完了紐約東初禪寺七十七次禪七,就搭了長榮航空班機趕回臺北。

  在禪七期中的七月三日下午,我們在美國紐約上州烏爾斯特郡買進的新道場,正式簽妥買賣契約,付了款。這是我們找了五年多才買成的,以往接觸的,不是距離太遠,就是價值太貴,或者屋子及土地太小,無法成交。現在這個地方,距東初禪寺兩個小時,佔地八十七英畝,六十五萬美元,剛好是我們所能接受的條件。

  它原是屬於基督教女青年會的夏令營,五十年前曾經風光一時,擁有八百多英畝土地,二十多年前開始沒落,分割成三塊出售,其中一塊轉成一個私人經營的旅館和結婚會場,有現成的建築物七幢,四幢為兒童夏令營房,已不堪用,三幢尚相當完好。其中的一幢是一年四季都可以使用的宿舍及辦公室,共有上下兩層,十七個房間,以及一個大起居室和廚房;另外二幢木造結構,只有夏秋之間可以使用,因為沒有暖氣及防寒的設備;其中一幢是大廚房和餐廳,一幢是活動中心,可以容納五十人住宿、二百人同時用餐及開會。建築物前方有一個十多英畝大小的跑馬場和運動場,以及六英畝大小的湖泊和一座網球場。

  

  ▲象岡道場禪七戶外草坪經行。

  它在一座山坡上,房屋的背後是緩緩的山坡,長滿了七十年以上樹齡的各種林木,房屋的前面是一片沼澤及草原,那是一個有山、有水、有森林的道場,景色四季分明,不論在任何時間,進入那個環境,都會覺得非常安靜、清淨,予人有遺世獨立的感覺。在森林裡和草原上,經常有成群的糜鹿徜徉其間,為了防止獵人來獵鹿,所以沿著邊界圍起了欄杆,讓這些鹿群非常安全而受到保護。也有各種大小鳥類出沒,例如加拿大鵝、野生火雞以及不知名的鳴禽;偶爾看到野兔、松鼠、土撥鼠等穿梭往返;湖泊是活水,澄清明媚,一尺多長的游魚,悠閒自得。

  到了今(一九九七)年十月為止,這所道場雖然還沒進行內部的裝修和整理,但已經舉辦了兩次較大的活動:其一是有三十六人參加的三天禪修活動;另一是十月下旬,在那裡召開了法鼓山北美地區護法悅眾菩薩的年會,總共有六十多人參加。十一月下旬及十二月下旬,我在美東主持的第七十八期及七十九期禪七,也在這兒舉行。給大家共同的一種感受是,到了那邊就不想離開,所以我相信這應該是法鼓山在北美地區的根本道場了,我給它取名叫作「象岡」,那是一個可以培養佛門龍象人才的地方。

  「象岡」兩個字,是它原來地名印第安語Shawangunk音譯而來,原意是「白色的山」,因為在它後面的山脈,早先的印第安人發現是一片白色的岩石,因此稱此地為白山;這座山脈,綿延有幾十英里,雖然不是很高,還是比臺灣的法鼓山高出許多。Shawangunk位於紐約州的北部,屬於烏爾斯特郡的一個小鄉鎮,就叫作Shawangunk Town,人口僅一萬多。

五○、傅偉勳教授紀念座談會

  我是七月六日早上到達臺北,下午就在農禪寺主持了千人的皈依大典,並且做了一個小時的主題演說「信佛與學佛的好處」。

  接下來就是密集的活動行程:我到了嘉義、臺南、臺中,接見各地的勸募會員以及主持中型及大型的通俗佛學演講。同時,也因農禪寺及研究所等的各種活動,佔據了我許多的時間。

  在七月份,有一項大活動,那是由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的「第三屆中華國際佛學會議」,在這項大會之前的七月十六日,也為去(一九九六)年因淋巴腺癌而過世的傅偉勳教授,藉法鼓山臺北市安和分院,舉辦了一場紀念座談會。

  因為他首先在臺灣大學開了生死學的課,而且他也寫了一本著作名為《死亡的尊嚴和生命的尊嚴》,故被臺灣的學術界譽為「臺灣生死學之父」。我們為了紀念他對臺灣學術文化的貢獻,替他請到他的遺孀,美籍的華珊嘉(Sandra A.Wawrytko)教授,以及他生前好友楊惠南、藍吉富、游祥洲、鄭振煌、林光明及他的學生慧開法師等共同主持。同時也請到為他出書的主編簡志忠、鍾惠民,暢談有關於傅教授的治學和為人。為了討論生死學,接著舉辦了第二場學術發表會,由李志夫教授主持,臺大醫院癌症合作病房主任陳敏鋑醫師、政治大學心理系黃國彥教授、臺大醫院副院長兼蓮花基金會董事長陳榮基教授,以及《慧炬》雜誌社發行人鄭振煌教授等主講。

  

  ▲傅偉勳教授對生死學的研究,以及在佛學、哲學的智慧,不斷啟發後人思考。

  我之所以要為他舉辦這次紀念性的座談會,除了感謝他對臺灣文化教育的貢獻,也是感謝他多年來對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召開歷屆國際佛學會議的指導和協助,每次在會議籌備期間,他都會給我們很多很好的建言,會議之後,又為我們大會所發表的論文,分成中文和英文,在臺北的東大圖書公司以及紐約綠木(Green Wood)出版公司出版,由他及他的夫人擔任編輯以及接洽出版任務。同時,對於我們的中華佛學研究所關懷備至,他答應如果他在臺灣,一定會為我們所裡的學生擔任論文指導及授課的老師。
  由於傅教授對我邀稿的鼓勵,在一九九三年,使我完成了一本自傳《聖嚴法師學思歷程》,編入正中書局「當代學人學思歷程」的系列叢書之一。他把我跟當代世界級的華人學者,像余英時、杜維明、李亦園、何懷碩、金耀基、胡佛、傅偉勳、楊國樞、韋政通、劉述先、李歐梵、嚴家其、湯一介等二十位學者齊名。對一位出家人來講,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資格被列入當代傑出學人的名單。不僅如此,我還以這本書榮獲一九九三年中山文藝傳記文學創作獎。由此可見,他真是我的一位知音。而且對於他所提倡的生死學這一門學問,也是我們法鼓山正在推展的活動,對人間的生與死的關懷,正是我們的中心工作,所以在舉辦第三屆中華佛學會議之前的兩天,我們為傅教授舉辦了這樣性質的紀念座談會。

五一、第三屆中華國際佛學會議

  

  ▲李登輝總統在開幕典禮致詞中,強調宗教對安定人心的作用,以及肯定聖嚴法師的努力與成果。

  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及承辦的國際學術會議,這已是第四次了:一九九○年元月,召開了第一屆;一九九二年七月,召開了第二屆;一九九四年七月由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總會主辦,委託中華佛學研究所承辦,主題為「中華文化與佛教」的國際學術會議;本(一九九七)年又回到中華國際佛學會議的永久主題「傳統佛教與現代社會」,所以依舊是第三屆。

  本屆的年度主題是「人間淨土與現代社會」,副題是「傳統淨土思想的人間性及其現代意義」。此有兩個原因:1.法鼓山的理念是在「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2.法鼓山本年度的年度主題工作,叫作「人間淨土年」,所以,各項相關的活動,都圍繞著人間淨土的主題進行。

  這項會議,我們準備籌畫了將近兩年,有關於學者邀請對象的篩選,以及論文性質範圍的設定,都經過長期的研討,博採眾議,廣納各方建言,然後推定總策畫人及副總策畫人的人選,確定東西方的學者人選名單,最後結合了三百多位義工群的工作分配。

  這次會議的最初籌備人員之中,包括有傅偉勳教授及冉雲華教授、鄭振煌教授、藍吉富教授、李志夫教授、惠敏法師。我只是擔任總召集人,提供方向和理念;總策畫人是由法鼓山文教基金會的秘書長戚肩時擔任,他是我們歷屆國際學術會議以來主要的行政人員,已是駕輕就熟,成竹在胸。既由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的,因此,所長、副所長為副總策畫人,秘書陳秀蘭等行政人員,負起全部的行政作業,大家做得非常忙碌,配合得也非常愉快。

  這次國際佛學會議的目的和以往相同,正如我在開幕詞中所說的:「本所為了讓國際間的傑出學者們,瞭解今天臺灣的佛教學術及其研究的狀況,並且請他們將臺灣的訊息帶回去告訴關心我們的朋友,我們也希望從國際間的學者們,獲得最近的研究成果。」

  因為我主張學術的研究,應當與現實人間的需要相結合。所以跟李總統登輝先生今年三月間提倡的「心靈改革運動」是相應的,在開幕典禮上,李總統也親自蒞臨,致詞勉勵,有兩度提到對我個人以及法鼓山,表示敬佩和謝意:「聖嚴法師主持法鼓山文教基金會,並創辦中華佛學研究所,多年來秉持佛教經義和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致力引導信眾建立正確人生觀、促進社會祥和的卓著貢獻,令人敬佩。」同時,他又說:「登輝深信,宗教更是今天推動心靈改革不可或缺的動力。長期以來,聖嚴法師在這方面所作的努力,已經獲得相當成就,尤其最近參加了『心靈改革』的認養活動,登輝要在這裡特別表示敬意和謝意。」

  本屆的國際佛學會議,經過三天的密集發表,分成中、英、日三種語文的三個組別,宣讀了四十六篇論文,參與的國內外學者,分別來自全球十一個國家四百多人,中國大陸的四位學者,全數未能與會,幸好都提供了論文在會中宣讀,雖感遺憾,卻未令大會失望。

  

  ▲來自全球各地的一百六十多位學者齊聚一堂,探討如何將淨土落實在現代社會中。

  這次發表的論文,就其地區及時代的區分而言,有印度、南傳、漢傳、藏傳及現代佛學。若以實用性的角度來看,則有哲學、文學、歷史、信仰、戒律、修行、社會、婦女、環保等的問題。學者群是分別來自美國、加拿大、紐西蘭、英國、德國、比利時、法國、斯里蘭卡、馬來西亞、泰國、韓國、日本、香港、中國大陸、臺灣等地區。人數比例最多的是臺灣,次多的是日本和美國。

  這次學者群的遴選,是經過各方資深學者們的慎重推薦產生,他們不僅都是對於淨土思想各有專長的學者,而且都是具有代表性的,乃至是大師級的學者。例如日本的平川彰及牧田諦亮兩位博士都在八十歲以上,而且在世界佛教學術界已經被尊為泰山北斗的長老級人物。另外像馬來西亞的佛教之父,今年已經是七十八歲的達摩難陀(K Sri Dhammananda)法師,他出生於斯里蘭卡,是一位具有文學博士學位的佛學大師,他的英文佛學著作已出版有五十種以上。另外一位來自斯里蘭卡的阿里耶拉涅(Ahangamage Tudor Ariyaratne),他是斯里蘭卡「莎弗陀耶覺醒布施運動會」會長,在他們國內於一萬多個村莊推行佛化的運動,從事於各種社會救濟工作,也可說該國已有全人口的一半以上,正在他的領導之下接受慈悲和智慧的佛法。另外像英國的約翰.克魯克博士,他是心理學及生物學的雙料博士,又對漢藏兩個系統的佛學,有深刻的研究,他在大學教職退休之後,專門從事於西藏民族在印度拉達克的研究和中國禪法的修行,他是我英國籍的傳法弟子。另外像美國的馬克瑞(John R. McRea)、詹密羅(Robert M. Gimello)、司蒂文生(Daniel B.Stevenson)、華珊嘉以及日本的三友健容等,都是懂得多種佛教語文的國際知名學者。

  本屆會議的成果非常豐碩,我們希望達成的目標,就是如我在開幕詞中所說的一樣:「本屆的學術會議,是在探討如何將傳統佛教,古為今用,發現它的人間性,展現它的現代意義,以資實踐法鼓山的理念『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

  

  ▲聖嚴法師與學者共同主持論文發表。

  我們所提倡的人間淨土,是「以發菩提心,而成就眾生、淨佛國土。從人心的淨化、行為的淨化而實現環境的淨化。以戒律規範達成清淨的生活,以禪定安頓繁亂的身心,以智慧指導人生的方向。」

  「那是由於人心的淨化、行為的淨化而完成人間社會的淨化。目的是在指出,為了求生信仰中的佛國淨土或天國淨土,必須先在現實的人間,努力於心靈的淨化、生活的淨化、環境的淨化。」

  本屆會議發表的論文中,所引用的佛教經論,包括《般若經》、《法華經》、《維摩經》、《華嚴經》、《無量壽經》、《阿閦佛國經》,南北傳的阿含藏、律藏、《大智度論》、《瑜伽師地論》、《清淨道論》等。在佛教史上被討論的人物思想,包括印度的阿育王,中國的永明延壽、慈雲遵式,藏傳的宗喀巴,韓國的元曉,日本的法然、親鸞、日蓮等。

  我對於本屆學術會議的召開,有兩點感想:第一,是在開幕詞中所說,在人間性及其現代意義的原則下,各系各派的佛教之間,每一個學術的領域之間,乃至每一個宗教與宗教之間,任何人都已不可能向他人堅持著說:「唯有我的信仰,我的傳統,才是最好的。」第二,我們雖然強調重視現實世間的人間性、適應性、實用性,但也必須肯定宗教信仰中的他方佛國淨土,以及內心經驗的自性淨土,否則佛教便失去它的超越性,而僅流於世俗性的社會運動,也就是說,在追求人心的安定及世界的和平,同時,也不能忘了往生佛國、解脫生死、圓滿自在的超越境界。

  在三天的學術會議進行期間,從歡迎晚會到歡送晚會,學者們不僅發表論文,也都熱烈參加每一場論文的聽講和討論,他們沒有時間去逛街散心,來到臺灣進入會議日程之後,就浸潤在充滿學術氣氛和思想激盪的環境中;不管是講的、聽的,乃至於看到的,都是向著人間淨土的焦點來集中。絕對不像一般的學術會議中所見到的學者們,多半只關心他們自己發表的論文,而沒有太多的興趣關心其他的學者講了些什麼?甚至有一些大牌的學者,僅僅把他們自己的一篇論文在會上念完之後,就把他們自己安排到會場以外的其他活動去了。所以在我們的學術會議之後,學者們都異口同聲的說:不僅在大會中貢獻了他們自己的智慧,也在會議中讓他們學到了很多。甚至韓國的學者金榮鎬在閉幕典禮的致詞中要說:佛教在臺灣是一門實踐的學問,而有像聖嚴法師這樣的人,推動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使他非常的嚮往,也希望把這樣的運動引進他們的韓國。

  在那幾天,全國各大媒體,不論是電視、電臺、報紙、雜誌,都在報導有關學術會議的議題內容,以及對出席的學者們專題採訪,好像人間淨土的思想已經在臺灣萌芽生長。

  檢討此次學術會議的成功,因素很多,除了受邀請的學者是一大特色,還有中華佛學研究所的行政人員以及法鼓山體系的僧俗四眾,有了這批義工群的奉獻,加上臺灣的社會各界也都在指望著人間淨土的出現,還有國家圖書館館長曾濟群博士的支持,所以把這場學術會議,不僅僅是辦得相當的精彩,也有非常高的水準和品味。

五二、出家生活體驗營
  
  本(一九九七)年度在臺灣的暑假期間,和往年不一樣的活動有兩項:第一,是出家生活體驗營;第二,是結夏安居。從七月二十五日至七月三十一日、八月一日至八月七日之間,舉辦了兩個梯次的男眾出家生活體驗營,這在臺灣的其他道場已經舉辦十多年了,他們都稱之為「短期出家」。最先是因為臺灣男眾出家的意願不高,而在佛教國家泰國的風俗,凡是青年的男士在成年之後,或在成年之前,都應該進寺院過三個月以上的出家生活,乃至他們現任的國王蒲美蓬二世也不例外。在短期出家的青年之中,也會有少數人發願成為終身出家的比丘。
  
  因此,臺灣有若干長老法師也興起了鼓勵男眾居士來短期出家,這在比丘戒律之中是找不到根據的。一旦發願出家,不論男眾女眾,所受的比丘戒或比丘尼戒,都是盡形壽受持,出家之時,發的必是終身願,不可以在求受具足戒時,一邊發願自稱「盡形壽受持」比丘大戒,同時,內心卻在準備著短期出家之後,恢復俗人身分,娶妻生子,那等於是自欺欺人,睜著眼睛對著壇上十師說謊,所以我對短期出家這個名詞,是無法贊成的。
  
  由於全省好多道場,都在舉辦短期出家,法鼓山的許多信眾,也非常嚮往能有一試出家生活的機會,我們不辦,這些信眾當然也可參加其他道場的短期出家,只是每個道場,各有不同的理念和風格,恐怕有適應上的困難,因此要求我們法鼓山也來舉辦這樣的修行活動。

  

  ▲在聆聽聖嚴法師說戒後,所有的戒子們對於持戒,有深刻的體會,並堅固道心。
  
  我是研究戒律的人,希望盡量不要和佛制的戒律精神抵觸,所以將這種活動,命名為「出家生活體驗營」,是讓參加的信眾,有機會體驗一下出家生活的清淨莊嚴、精進和樂、無牽無掛、自在無礙。我們沒有指望這些人會來出家,只是希望他們體驗過出家生活之後,對於能夠終身出家的比丘、比丘尼,更加的欽佩和尊敬,對三寶的護持有更多的信心和熱忱。因為,他們本來都有家,或者準備結婚成家,這跟能夠放下一切終身出家的人,是無法相比的,而且讓他們體驗到出家生活的殊勝難得,養成少欲知足、勤儉樸實的美德。
  
  我們籌備出家生活體驗營,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從戒本、戒衣等的準備,以及戒師威儀的訓練,戒場布置和設備,都要投入很多的心力和人力。表面上看來,出家生活體驗營類似於舉辦禪修營、兒童營、青少年營等的活動,其實不是那麼簡單。因為我們是把它當成傳出家戒的佛事來辦,除了沒有聘請十師受比丘大戒,其他完全跟所有傳戒的形式和設備相同,而且每一梯次只有七天,要將一個一個的在家人,落髮求度、剃度、穿衣服、禮拜、走路、吃飯等,都要訓練成一群像真正出家人那樣的威儀。還要讓他們對沙彌戒的輕與重等有些概念,也要為他們建立出家人的心態和儀態,才能夠體驗到什麼叫作出家生活。
  
  因此,對諸位引禮戒師的訓練和要求相當嚴格。除了儀禮的演練,更重視持戒觀念的建立。而我在一天之中,除了正式的講戒之外,尚利用可用的時間,為他們做開示,介紹戒律的精神和內涵,教導他們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身體力行。
  
  出家生活的體驗營,連頭帶尾只有短短七天,但在第三天之後,大家就能在行儀上看來有點像出家人了,到了第四天,受了沙彌戒,他們也相信自己已經是出家人了。我卻還是不斷的提醒他們:「不像出家人。」要他們打從內心起學習出家威儀,承認他們自己是出家人,一直到第七天,必須捨戒還俗時,他們才發現真正的出家因緣實在難能可貴,多半都依依不捨,甚至痛哭流涕。
  
  有的人雖然不想捨戒,但我們在事先已經說好,這是體驗出家生活而非真正出家。如若發願出家,要從行者階段開始。不過我也勉勵他們,雖然捨去沙彌十戒的戒體,如能不捨沙彌十戒的戒行,可以終身受持八關齋戒,至少也可以做一個五戒清淨的人。
  
  現在抄錄兩段呂冠漢菩薩在《法鼓雜誌》所寫,參加出家生活體驗營之後的心得報告如下:
  
  「聖嚴師父在每天的開示中,要戒子們以真正出家的態度來參與,學習出家生活中行住坐臥的威儀,以及正確的出家觀念。所以,正式儀式就包括出家典禮、沙彌十戒正授典禮以及最後的捨戒典禮。出家典禮上,在莊嚴的佛號聲中,當聖嚴師父為戒子們剃下最後一撮頭髮時,我的心中有無限的感動,感動今生得遇明師,引導我們走上離苦得樂的解脫之路,而師父要我們在這段期間,真實地放下一切,用心體會一個出家人的生活。師父的聲聲叮嚀,大夥都不禁發願要好好的專心用功,以不負師父的期許和常住法師們的辛苦。」
  
  「出家必須有『將此深心奉塵剎』的決心,以及『五濁惡世誓先入』的願心,來奉獻自己、行菩薩道,是一份偉大的事業。而雖然只有短短七天的出家生活,但體驗到修行及持戒的重要,並且也對於師父、法師及義工菩薩們的付出,至誠感恩,唯有將師父的期許,以及所體驗到的帶回生活中去,勤修戒、定、慧,過清淨、簡樸的生活,並發菩提心利益大眾,扮演好一個在家佛子的角色,共同為『建設人間淨土』的目標而努力。」
  
  根據以往的經驗,凡是出家還俗的人,多半不敬三寶,輕視出家僧尼,故也不為佛教界所接受。原因是他們在寺院中,所見僧眾的儀態及心態,讓人失望,或者由於他們自己不能做好一個持戒清淨、少欲精進的出家人,也會以為所有的出家人,都跟他們相同,因此也就不敬三寶,不近僧眾了。但是,在這一次出家生活體驗營圓滿之後,雖然都恢復了俗人的本色,卻更感受到出家因緣的難能可貴,故對三寶的信心更堅強,這也正是我們要舉辦這樣一個營隊活動的動機之一。
  
  這個營隊,預定接受的人數是一百六十多人,報名申請參加的竟有三百七十多人,只好分成兩個梯次,臨時讓三位戒師以及二十多位引禮師,還有五、六十位護戒的義工菩薩,增加了一倍以上的工作量和工作時數。
  
  我的健康狀況,雖然經常體力不足、聲音沙啞、腸胃失調,又有各式的會議、訪客、行政事務,還是把兩個梯次的營隊辦完了。這些菩薩們也都非常優秀,加上用心學習,所以每次正授時,擔任戒師的晴虛長老及今能長老,都讚歎著說:「這些菩薩們的威儀整齊,比起一般的戒場,經過個把月的訓練,毫不遜色﹗」
  
  我說:「因為這些都是我們法鼓山的悅眾菩薩,他們皈依三寶,參加共修的活動,多半已在五年以上,所以無論唱誦、對答、跪拜、起立、進堂、出堂、排班、蹻請都能中規中矩,整齊劃一。法鼓山正在提倡禮儀環保,也是原因之一。」
  
  這一次參加出家生活體驗營的菩薩們,年紀最小的只有十多歲,最長的是八十二歲,當他們穿上出家衣服,披上了袈裟,已看不出他們的實際年齡。
  
  雖然他們只是暫時顯現出家相,經過我的開示、說戒,以及引禮、引讚諸法師的一再提示,每一位菩薩,無不以真正的出家人應有的威儀,來自我要求;不論是在剃度典禮、正授典禮,都極為莊嚴隆重,尤其在最後一個清晨三步一拜的朝山活動中,大家通身是汗,全身是泥,卻已渾然忘我,越拜越虔誠,越拜越感動,使他們真正體驗到了「難行能行、難忍能忍、難捨能捨」的菩薩精神,並不是做不到的。

五三、結夏安居
  
  在出家生活體驗營結束之後,法鼓山體系下的出家眾,都集中到法鼓山上,進入了三個星期的「結夏安居營」。這也是我們法鼓山體系下首創的一次新活動,主要是讓我們的出家眾能夠凝聚道心、培養共識,也讓分派在各分支道場服務的常住眾,回到山上分享成長的經驗。
  
  在佛陀時代,結夏安居是從四月十五日至七月十六日止的雨季期間,印度的道路泥濘不堪,並且蟲蟻太多,僧眾不便出外行腳托鉢,所以各自找一個地方安住下來,每半個月聚會誦戒一次,三個月終了,便是僧自恣日。
  
  我也曾經寫過一篇短文,討論結夏安居的問題。到了近代中國,佛教界多半沒有遵行這樣的制度,因為生活方式,氣候環境與佛陀時代的印度不同,若干講究持戒的道場,還是遵行這樣的制度。就拿臺灣來說,雖有幾所道場每年結夏安居,但並不普遍,法鼓山也是初次試辦。
  
  我在法鼓山結夏安居的三個星期之中,主要是對八十多位常住眾,講解《梵網菩薩戒本》。自古以來,註解《梵網菩薩戒本》的人,都是高僧大德,例如天臺智者大師的《菩薩戒經義疏》、新羅太賢的《梵網經古跡記》、新羅元曉的《私記》、新羅義寂的《菩薩戒本疏》,一直到明末智旭的《梵網經合註》及《梵網經玄義》,寂光的《梵網經直解》。
  
  我這次講解十重四十八輕的梵網菩薩戒,並沒有用學術的立場去參考這些古大德們的看法,我是貼切著現代人的出家生活所重視的威儀、重點,以及作為一個處身於現代生活中的初發心菩薩,應該如何表現出菩薩道的精神;特別是出家菩薩,在今天的社會中應該具備什麼樣的條件和形象,才算是正確的。我沒有做復古的工作,而是強調古為今用、今不離古、溫故知新、新出於古的原則。所以在講完戒本之後,使得常住大眾對於出家菩薩的身分和責任,有了更深一層的體驗和認識。

 

五四、悅眾大會.二十一世紀飲食大觀園遊會
  
  在一九九七年的九月十九、二十、二十一日,三天之間,我們法鼓山在臺北市國父紀念館舉行了三項活動。
  
  十九日的晚上,是對法鼓山的悅眾菩薩,以「同心同願,法鼓傳薪」為主題,講了兩個小時。所謂「同心」,是呼籲大眾,共同發大菩提心,奉獻我們自己,成就一切眾生。所謂「同願」,是希望我們全體大眾都有遠大的目標和方向,共同來推展「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的運動。而我又解釋「悅眾菩薩」,是以智慧心、慈悲心、恭敬心來奉獻自己,讓他人歡喜,使眾生獲益。我又勉勵大家,要學習《法華經‧法師品》所說的:如來滅後,「善男子善女人,入如來室、著如來衣、坐如來座。」也就是說,若要做一個弘法護法的菩薩,應當以如來的大慈悲心為房間,以如來的柔和忍辱心為衣服,以如來的一切法空性為寶座。
  
  因此,我又指出法鼓山的悅眾菩薩,要深入世間而又能不為世間的陋習所染,關懷社會而又能不受社會的環境影響。我也提出淨化人心以及淨化人品的具體行動:1.不說粗俗語、流俗語、低俗語,當多說勉勵語、恭敬語、讚歎語。2.服裝整潔大方,逢人面帶微笑、合掌行禮問好。3.遠離賭博,避免爭吵,不涉是非,戒煙、戒酒、戒毒、戒檳榔。4.不捲入政治漩渦,不牽連男女曖昧,不滾進錢財糾紛。但仍要關心政治選舉、家庭和諧、經濟成長。應以〈四眾佛子共勉語〉作為自利利人的標準,做好「四安」及「四環」的工作。
  
  二十日的晚上,首度舉辦了法鼓山全球悅眾代表大會。除了以臺灣地區的代表為主要成員之外,還有來自紐西蘭、香港、新加坡、美國、加拿大等地的悅眾代表。大會的程序包括四個部分:1.為世界和平以及全體信眾的幸福祈禱,大家唱誦寶鼎讚、〈大悲咒〉、《心經》、迴向偈。2.為新年度的悅眾菩薩們頒獎及授證。3.法鼓山合唱團及歐陽慧珍舞蹈團,用演唱及舞蹈的藝術型態,表現出法鼓山的理念及共識。4.我的開示,以「法鼓山的鐘聲」為主題,也佔了三十分鐘。
  
  我宣示了法鼓山的信心和悲願,就是修學佛法、護持佛法、弘揚佛法,也就是遵從佛陀的遺訓,循著古聖先賢的足跡,為救濟一切眾生,而作苦海的慈航和萬世的明燈,因此,法鼓山所弘揚的佛法,就是為了關懷眾生的生老病死、憂悲苦惱。我說:「如果能夠用慈悲和智慧的佛法,來教育我們自己,來關懷一切眾生,面對生老病死的事實,接受生老病死的現象,處理天災人禍的問題,就能夠真正從生老病死等的苦難,以及天變地動等的恐怖,得到解脫。」

  

  ▲「自然健康飲食大觀」園遊會,吸引了大批的人潮,希望社會大眾,朝向簡約、健康的二十一世紀環保生活邁進。
  
  我在這篇開示中,再一次宣布了法鼓山的教育事業,一共有三個項目:一是大學院教育,二是大普化教育,三是大關懷教育。其中包含著大學、研究所,以及各種共修活動及社會關懷。配合這三大教育,我們也在推動「四環」及「四安」的運動。所謂四環就是:心靈環保、禮儀環保、生活環保、自然環保。所謂四安是指:安心、安身、安家、安業。這跟三大教育是環環相扣,彼此呼應的。最後我又勉勵大家,對於推行人間淨土的目標永不失望,所以請大家一起發願:願學觀世音菩薩的尋聲救苦,永遠不會疲倦;願學地藏王菩薩的地獄拔苦,永遠不會退心。
  
  二十一日那天,在國父紀念館的廣場,也舉辦了一項名為「二十一世紀自然健康飲食大觀」園遊會,吸引了五、六萬人。希望社會大眾,朝向簡約、自然、清潔、健康的二十一世紀環保生活邁進。這場園遊會,是委託黃銀滿小姐及她的弟弟黃繼遠教授策畫推動,結合了四十多個相關團體,其中包括健康醫療運動,原住民飲食習慣,有機果菜栽培,炊煮安全,節省水電,垃圾與肥料的循環,廢棄物的再生運用,如何吃得營養、健康、有禮貌,藉此達成知福、惜福、培福以及環保的目的。
  
  那一天推出的好幾個飲食攤位,雖然都是示範性的,從上午九點開始,不到中午,幾乎都被搶購一空,會場非常整潔,沒有紙屑、垃圾,沒有免洗的碗盤、刀叉,因而受到許多媒體的報導和讚揚。法務部長廖正豪先生也來到會場參觀指導,非常讚歎,並發給青少年們許多獎品。
  
  當天晚上,為了身心靈的健康,我為專業經理級的社會菁英兩千多人,提供了一場生活禪修體驗的講座。
  
  當晚有位國大代表陳秀惠居士,代我邀請到國民大會的議長錢復先生蒞臨會場,為我致介紹辭。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對我的著作卻讀了好幾本;那是由於他的夫人田玲玲女士,曾經應邀先後至農禪寺及安和分院做過兩場演講,我送了幾本書請她指教,錢議長很有趣的告訴我說:夫人帶回去的書,都是他看了。  
  當天晚上的司儀是呂麗莉女士,大概沒有人預先告訴她有錢議長致詞的節目,所以在合唱團演唱之後,她就宣布請我上臺演講。我在臺下也不好大聲叫喊,只得先上臺跟呂女士說明,這使得他們兩位都有些尷尬,呂女士說:「真對不起,弄錯了儀程。」錢議長說:「真是罪過,讓聖嚴師父上了臺又下了臺。」
  
  錢議長對我們法鼓山所提倡的心靈環保,以及推動社會淨化的貢獻,讚歎不已。還有幾位貴賓,例如行政院院長蕭萬長夫人朱俶賢女士,環保署署長蔡勳雄居士等,也都蒞臨聽講。
  
  當晚我的主題是「生活禪修體驗講座」,主要內容是介紹如何將健康的禪修方法和禪修觀念,運用在平常生活中;如何面對各種各樣的誘惑、刺激、困惑、騷擾,而能不起煩惱;如何在積極忙碌的生活中,尚能保持輕鬆、自然、愉快的身心。其重點方法是:放鬆身心、觀察呼吸、體驗感受。然後從無看有,從有看無,面對利害得失,都要心胸開朗,樂觀而不傲慢,謙虛而不自卑;它的不二法門就是《金剛經》所說的:「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也不可得」。
  
  初下手修學禪法的人,應該放下過去和未來,肯定現在、把握現在,每一念的當下最重要。如果經常把身心安住於現在,再體會現在心也不可得,那就進入《金剛經》的心要:「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禪宗的六祖惠能就是聽了這句話而開悟的。
  
  所謂「無住生心」的意思,就是指的「要以平等的慈悲心關懷他人,要以無我的智慧心出離煩惱」。如果能夠學習著運用以上這些禪的觀念和方法,就會享受到心無罣礙,解脫自在;忙也自在、閒也自在,好也自在、壞也自在,富也自在、貧也自在。
  
  不過今天的社會大眾,生活的節奏忙碌緊張,如果能夠學到一些禪修的體驗,就可以用到我常常講的兩句話:「忙、忙、忙,忙得很快樂;累、累、累,累得很歡喜。」還有句話是:「你家有事,他家有事,我家沒事。」

五五、東初老人紀念大法會
  
  一九九六年四月二十九日,訪問了大陸蘇州寒山寺的方丈,也就是跟我生平初次謀面的師兄聖智性空法師,他說他對先師東初老人,未能盡到孝敬奉養的責任,非常遺憾。我告訴他,到今年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是他老人家的九十冥誕;今年十二月十五日,是他圓寂二十週年,我正籌備舉辦一次紀念法會。他沒等我說是否邀請他到臺灣,就接著說,謝謝我提醒他,他也會在寒山寺做一次法會,表示紀念。
  
  到了今年春天,我對中華佛學研究所的方甯書、李志夫和惠敏法師,三位前後任正副負責人,提起這個問題,並且請教他們。得到的建議是舉辦學術講座、學術研討會、出版論文專集以資紀念,後來慧嚴法師又建議我設立東初老人紀念獎學金。這些建議都很好,可是我問:「錢從那裡來?」他們說:「我們只建議如何紀念,尚未想到如何找錢。」
  
  因為我有一個原則,不能透過法鼓山現有的勸募系統,做重疊募款。此外只有兩個可能:1.義賣,2.法會。但是義賣賣什麼?賣給誰?法會,打水陸、拜梁皇懺、齋僧大會、傳三壇大戒,都是比較找得到信眾們來出錢的,卻不是我們道場徒眾的專長。
  
  如果禮請外邊的出家眾來辦法會,對內對外都不適合,而且我們也不想把法鼓山這個僧團變成那種型態。因此召集了僧團的執事會議,把如何紀念東初老人的事,交給僧團大眾討論。得到的共識,是舉辦一次「梁皇寶懺」法會。

  

  ▲在法師的帶領下,參與法會的信眾們,個個法喜充滿的感受到懺法中的慈悲及深廣意涵。
  
  接著便由幾位執事,帶著十幾位常住眾,至新店妙法寺,請求戒德老和尚指導梁皇懺及焰口。戒老非常慈悲,一口答應要把我的弟子們教會,但是去了幾次之後,發現需要學習二到三年;在這之前,他老的學生,也都是這樣跟出來的。
  
  其實多年來,農禪寺的梵唄,以往是由廣慈法師指導的,彼此已有默契,於是我便禮請廣慈法師到農禪寺繼續開課。想不到在我出國沒有多久,由於廣老住得較遠,也很忙,我們的常住眾就換了另外的老師。等我七月初回到臺灣探詢之下,才知常住眾的學習興趣不高,預定男女二眾各有一堂,此時的男眾部只剩三人尚在練習,其餘皆已放棄,女眾的一堂人雖在練習,已無信心。因此又把廣慈法師請到農禪寺。此時距離九月底十月初的法會,只有一個多月了。
  
  就是在這麼短而忙碌的日程之中,常住男女二眾,每天起早帶晚,畢竟未負眾望。到九月初,廣老驗收成果,以實際入壇啟建梁皇寶懺、設放三大士瑜伽焰口為演習,感到相當滿意。農禪寺的常住眾也奠定了信心,大家為報師公東初老人的法乳之恩,學會了如法、莊嚴、隆重的大法會,所以非常歡喜。
  
  我們選定的日期,是九月二十八日到十月四日的七天期間,原因是我們需要選上一個包括星期五、六、日的週末假期,以便利信眾前來參加。前一個週末,是在國父紀念館舉行的三天大活動,所以延後了一個星期。
  
  法會期間,信眾非常踴躍,四個殿堂全滿,甚至延伸到庭院也全滿,還有許多人找不到位子,就回去了。這種盛況,是我們歷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在這七天之中,凡是參加的信眾,多少都有一些感應,常住大眾也發現了一些靈異現象。由於出家眾帶領,唱誦禮拜,法器如法,威儀整齊,要求嚴格,每天雖然都有一千至二千人共修的法會,卻沒有擁擠混亂以及散心雜話的現象。一進入農禪寺大門,就像到了佛國淨土,只聽到念佛、唱誦的法音。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著和藹、喜悅、莊嚴、虔誠的表情。
  
  這樣的法會,相信也有示範作用。以往我在其他道場所見類似的法會,信眾們只是來拜牌位、出功德、吃齋飯、燒冥紙,而不是參加共修。做佛事的拜懺、誦經、放焰口、打水陸,都是出家人的專業,信眾豈也參與。在我們的法會裡,出家人是領眾者,全體信眾是共修者,每一個人都要全心投入於禮拜唱誦的佛事之中。最可貴的是,雖有千人以上的共修法會,服裝、唱腔、禮拜,都能全場一致,沒有零亂差錯的現象。本來,出家眾已是經過訓練,而信眾們是臨時參與的,要求整齊一致,是相當困難的,但由於龍天護法,使得農禪寺做到了。
  
  這次法會的總收入,出乎意外,竟相當於我們護法勸募系統一個月的金額所得,中華佛學研究所建議的幾個紀念項目,都有了著落。就在十月四日的中午,於法會會場發放了東初老和尚學術論文獎學金,一共十名。使我感到遺憾的是,這十篇文章之中,只有兩篇是研究東初老人的事蹟,其餘都跟老人的學術思想並無關聯。幾位教授認為只要以紀念為名來獎勵學者,寫文章就可以了,這跟我的希望是有出入的。因為東初老人是近代佛教史的專家,他對現代佛教文化及佛教現代化,留下不少著作,所以還是值得後人研究的。那怕文章篇數少一些,只要論文內容對東初老人的學術思想,比較有深度的探索,獎金的金額可以提高,徵文的時間也可延長。不要因為研究東初老人,尚是一個冷門,就沒有人願意去碰它;尤其東初老人在世時,不是一位轟轟烈烈的人物,距他謝世之時越久,恐怕越少人有意願來研究他了。事實上,今天的臺灣佛教界,推行佛教現代化的運動,受到東初老人的啟發是相當多的,相信對於後人,也會有其影響。

五六、飛往羅馬

  在去(一九九六)年的秋天,我就收到中華民國駐梵諦岡大使戴瑞明先生的信函,希望我去羅馬訪問,並且告訴我,有一個宗教領袖和平會議,由「聖埃吉迪奧團體」(Sant' Egidio Community)主辦,將在今(一九九七)年的十月於義大利召開,他希望能夠為臺灣的佛教界爭取幾個席位。然而這項會議的負責人,似乎對臺灣的佛教界並不瞭解,也不打算邀請。於是戴大使便於去年十月,透過外交部及內政部給我轉來一封公函,要我提供學經歷,以及我們教團的資料,以便向籌備這個會議的秘書處據理力爭。我就請果谷師收集資料,譯成英文,作成卷宗寄去。到了去年十二月,戴大使再度透過外交部給我公函,要求提供更多更詳細的資料。此後即久久沒有下文,一直等到今年的九月,才收到該會從我國外交部轉來一封該團體的邀請函,只有簡短的幾行英文字,翻譯如下:

  「尊敬的聖嚴法師:

  我們非常高興看到了您的申請,準備參加我們第十一屆的國際和平會議,是在今年十月五日至七日的三天於帕多瓦(Padua)和威尼斯(Venice)召開。

  我們希望提醒您,務必早日告訴我們參加的意願。在會議期間,將會招侍您的住宿和交通,假如您能夠來,請盡快讓我們知道,您到達會議所在的日期、時間及飛機班次,好讓我們早作安排。傳真號碼(39-6-5883625)

  我們期待著於開會的日期在會場上見面。

  您真誠的朋友大會籌備處秘書

  一九九七.九.一五於羅馬寄出」

  事實上,以上是第三封信,第一封信我沒有收到,第二封信則是在八月二十五日發出來的,卻與第三封信同時轉到。第二封信的內容,翻譯如下:

  「尊敬的聖嚴法師:

  第十一屆國際和平──人民與宗教會議『和平是天父之名──衝突或交流?十字路口的宗教與文化』。將在帕多瓦和威尼斯,於十月五日至七日之間舉行,由於我們收到參與者的回函中提供的資歷都是相當完整和具有開闊性的,這將使大會非常成功。

  在此信內附上大會的議程,我希望再一次邀請您參加這次的會議,我們也希望早一點知道您來這裡的日期,好讓我們為您準備。

  希望您能夠接受我們的邀請,我們將非常歡喜,麻煩您給我一個回音。方便的話,請傳真給我。

  我先謝謝您。

  國際人民與宗教會議會長

  主辦單位:聖職專門委員」

  Msgr. Vincenzo Paglia」

  從這兩封信的內容看,應該還有比八月以前更早的第一封信,可惜我沒有收到,就是第二封信中所說會議的「議程」我也沒收到。從政府轉到農禪寺的,僅僅是這同時收到的二封信。那份議程是當我到了羅馬,才由戴大使交給我,已經從義大利文譯成英文了。

  當我接到邀請函之後,立即回函,決定出席,同時請問能否帶隨從同行?很快得到回音。

  在確定行程之後,搭乘十月四日晚上九點四十分華航班機直飛羅馬,途經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杜拜市的阿布達比機場,停留三十分鐘,以同一天的上午九點到達羅馬。

  這次的來回機票,都由華航董事長蔣洪彝先生贈送,而且還是頭等艙,故在來回的航程中,都受到特別的照顧。
  到了羅馬,即有華航駐當地的經理孫寧先生、大使戴瑞明先生,以及使館參事黃誠先生、秘書羅鎮營先生,在海關內的機門前迎接,並且受到行李免於檢查通行的優待。然後先到戴大使的官邸休息,午餐之後再回到羅馬機場,就由戴大使、羅秘書以及中華民國駐義大利代表處的新聞組組長許德明先生陪同,飛往大會所在地,以水上城市聞名於世的威尼斯。

  下機之後,就有一位大會的義工,向我們打招呼,這位青年看到我,只會叫我的名字:「聖嚴、聖嚴」,我也只能聽懂他在叫我名字。他作手勢要我跟著他走,果谷也跟著我來,出了機場的大門,另外四人尚在裡邊找行李。等了五分鐘,又來了一位會講英語的青年,他自我介紹是大會義工,負責接待我們,他的姓名是Giuseppe Brancaccio,尚在研究所攻讀博士學位。這時候戴大使他們幾位也推著行李車出來了。從這時候開始,一直到大會結束離開威尼斯為止,我們就由這位義大利青年全程陪同。 

 

五七、帕多瓦報到

  大會的會場主要是在義大利北方的帕多瓦市,只有閉幕典禮的儀式是在威尼斯。從威尼斯機場到帕多瓦是乘坐大會備妥的九人座小型巴士,同車的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一位來自法國的女士。經過一個小時的車程,到了帕多瓦市郊山區的一座天主教會經營的招待所,名字叫Villa Immacolata。進門之後,首先見到一位六十開外的修女,跟我們親切地招呼表示歡迎,可是她的義大利語我聽不懂,經過翻譯知道她說的是:「為世界和平祈禱,上帝賜福我們﹗」

  住定之後,才知道向招待所報到,便是辦妥向大會報到的手續。那是一座L型的三層樓房,有五十多個房間,櫃臺是修女服務,其他的工作都是在家人打理。相當乾淨、幽靜,設備也非常簡樸。每一個房間雖有套房的衛浴設備,除了一張單人床、一把椅子、一張小木桌之外,既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話,更沒有電冰箱。洗手間只有浴廁設備,除了衛生紙外,不供給其他盥洗用品。

  這也正是我希望住的修道院式的招待所。因為是在山區,四周都是鬱鬱蒼蒼的樹木,雖然已入初秋,但氣候並不寒冷,用不到暖氣,所以不知道在入冬之後,住在這兒會有怎樣的感覺。

  略事休息之後,就到市區參加歡迎晚宴。因為還沒有開幕,晚宴的地方是一座大教堂,已經在整排的迴廊下,布置了幾十座看板,展示著從第一屆以來,大會活動的照片。許多與會的宗教領袖都在指指點點,找到了他們在照片中的影子。因為看板上的說明,都是義大利文,透過翻譯才知道是第幾屆,是些什麼人,在做什麼事。我也很快的在會場認識了幾位東西方的宗教領袖,我用日語及破爛的英語跟他們溝通,發現參與歷屆大會的宗教領袖,是來自東西方各國的各種教派,他們的衣冠服飾,也是形形色色。以佛教的領袖來講,有來自南傳的、藏傳的、日本的,但就是沒有來自中國海峽兩岸的。

  晚宴分成兩個段落,先用飲料及一些點心,我還以為這就是歡迎晚宴。事實上,在用過飲料之後,另外進入大廳之中,才是自助式的晚宴正餐。準備的食物相當豐富,我們能吃的素食卻是不多。最初我們以為在晚宴會場上,可以見到主辦單位的負責人,以及給我寫信的秘書和會長;事實上,也許他們是出現了,可是既沒有人為他們向大眾介紹,也沒有任何人在晚宴上致詞講話,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經驗。據說十月四日是與會人員向大會報到的開始,真正的大會議程,是從十月五日起,因此還有若干的人員,要到五日上午才能到齊。 

五八、祈禱世界和平大彌撒
  
  十月五日,星期日。
  
  我們被通知早上在帕多瓦市,有一場為世界和平祈禱的大彌撒,參加與否,各人自己決定,如果想要參加,交通巴士是九點以前出發。
  
  這是在市區的一座古老教堂,規模相當大,可以容納三千多人,由非洲喀麥隆的一位黑人樞機主教主持儀典。來自全世界的天主教各派,從天主教分裂出來的希臘教會、東正教會、基督教的少數教派代表們,衣帽整齊,坐在祭壇上的左側觀禮。臺下則分成三大部分:右側及中央的座位上,都是當地及來自各地的天主教信徒;右側最前端是世界各國駐梵諦岡的使節團,以及參與大會的各派基督徒;我們有十幾位來自東方的佛教代表,被安排在右側最後方的一個大石柱背後,聽說這是由於我們不是基督徒,臨時作的安排。我還算好,是坐在柱子最前端的左側,祭壇上的活動,看得清清楚楚。
  
  這項彌撒,是特別為了迎接世界宗教領袖和平會議的召開而舉行,所以也特別印了一小冊的議程,裡邊的內容是義大利文和拉丁文,凡是《聖經》的選讀及詩歌的朗誦,都有英文翻譯,雖然讀的唱的是拉丁文,但還可以對照著看。主持儀典者的祈禱詞,也被印在其中。
  
  除了祭壇上的唱詩班之外,臺下的信眾也都能跟著和唱及合唱,有一位神父在臺前指揮。唱完一段詩歌,就換一個人發表簡短的祈禱詞,都是來自世界各國的教派領袖代表;因為這次大會的主題,就是「和平是天父之名」。我雖然聽不懂每一位的祈禱詞,後來經過翻譯,知道他們都是代表著各自的教團,向天父祈禱世界和平。
  
  他們登上祭壇的神職人員,非常重視服裝的威儀,依他們的身分,穿著不同型式及不同顏色的服裝,階級歷然,層次分明。主祭的樞機主教是金紅色的衣袍、金紅色的小瓜皮帽,進場時還戴上了高聳的寶冠,手上拿著權杖,由最年輕的修士們,穿著白色的衣袍,提著香爐、祭品,捧著巨型的《聖經》走在最前面;其次是比較高級的神父,穿著黑色的衣袍,腰懸長串的數珠;再次是主教、總主教,黑色衣袍,紫紅色的瓜皮帽,裹著紫紅色的束腰連著飄帶;樞機主教的衣帽款式與大總主教相同,只是顏色是金紅,加上一件也是金紅的披肩。階級嚴明,服飾亮麗,與古代宮廷集會的百官品位,讓人從服飾上就可一目瞭然,應該是類似的,乃是教皇制度的產物。
  
  儀式終了,出場之時,次序正好相反,主祭者在前,而捧著《聖經》的人員隨在主祭者之後,其次才是各級的神職人員;進場出場的行列,象徵著上帝的來到及離開。
  
  整個儀式的過程間,充滿了聖詩的讚美、《聖經》的宣讀,以及祈禱詞的頌揚,會場的氣氛,彌漫著虔誠與聖潔,讓參與者感覺到天父就在現場,已經跟大眾融合在一起,使你生起喜悅、希望、振奮、溫馨的感受。
  
  在儀式接近尾聲時,就是在主祭者的祝福下,把象徵著耶穌的寶血及聖體的葡萄酒和小餅乾,派給與會的信眾。也許人數太多,那天好像沒有拿出葡萄酒來,僅把一盤一盤的小餅乾,由十多位神職人員拿到信眾席的兩旁走道分發。僅僅花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每一位都領到了聖體。我也注意到那些分餅乾的神職人員,最後自己也吃一塊,卻未對我們這些非基督徒的觀禮者分發。

五九、大會開幕典禮.午宴及晚宴

  離開了這座大教堂,就去出席正式的午宴,那是帕多瓦市一座古老的大建築物,原來屬於貴族的豪邸。裡面除了寬廣的庭院,也有高大寬敞的廳房,可以容納五、六百人同時用餐。每一個房間,都陳列著各種各樣的圖書及古色古香的裝飾,房子雖然老舊,卻是非常堅固。

  這場午餐,是從下午一點開始,到下午兩點半結束,採用圓桌型的席位,由餐館承包,故也採用由各人根據菜單向服務人員點菜的方式,菜單內容,一目瞭然,除了菜式名稱,也標明菜裡面有些什麼材料,不像東方的餐廳,只有菜的名稱而無內容的說明,使得生客無從選擇。

  葷菜及素菜都有,我們能吃的只有幾個項目,例如起士茄子、起士大青椒、奶油大白菜、洋山芋、蕃茄,還有沙拉。我好不容易要到一碗飯,大使館的人員卻建議我說:「義大利的飯,不吃也罷,還是吃通心粉,比較可口。」原因是義大利人把水煮沸之後,米才下鍋,當水乾飯熟的時候,每粒米的中心還是硬的,當地人吃慣了,認為可以嚼出滋味來,我們東方人則覺得吃的是生飯。與其說是吃了,毋寧說是吞了。不過在吃完之前,也讓我吃出要領,細細的嚼,味道還是不錯的。

  午餐後,招待我們的義大利青年Giuseppe問我們的意見,是希望回招待所休息,還是到市區看幾個景點。如果回到招待所,只能休息二十分鐘,又要上車回到市區出席大會的開幕儀式。如果在市區參觀,還有一個半小時,全靠步行。我對觀光沒有興趣,便上了回招待所的巴士。

  

  ▲世界宗教領袖會議開幕典禮大會會場外貌。

  十月五日的下午五點,出席了大會的開幕典禮,是在Palazzo Della Ragione 的大會堂舉行。這幢建築物也相當古老,在講臺上有一座兩丈多高的大雕刻品,那不是人像,是一匹馬,看來也相當古老。

  我們進入會場稍遲了些,前面的位子已經被坐滿,替我們服務的那位青年也沒有經驗,不知如何是好,要我們暫時坐在大約二十排之後,戴大使見了,對那位青年相當不滿,就把我請到外交使節團的位子上去。看到其他各派非基督教的宗教領袖,都是坐在前面的一、二、三排,而我坐的使節位子已是第五排。

  那位義大利青年也覺得非常委屈及抱歉,因此到以後的幾個會場,他都預先會有安排,讓我們坐到前面的位子。由於不是對號入座,要想擠到前面的座位,必須控制時間,掌握狀況,否則就得要求各會場的服務人員預先安排。因此,想要預留位置是蠻困難的,這位青年居然是做到了。

  開幕儀式進行了兩個多小時,臺上的主席團,連司儀在內有十個人:主席是義大利紅十字會的會長Maria Pia Gara Vagir,致歡迎詞的是帕多瓦市的總主教Antonio Mattiazzo、威乃托(Veneto)地方議會的會長Giancarlo Galan、帕多瓦市的市長Flavio Zanonato等三位。以「在展望與危機之間對談」為主題的演說者,就是大會主辦單位的代表Andrea Riccardi女士;以「衝突或交流」為主題的演說者,是羅馬尼亞的總統Emil Constantinessu;以「在衝突和交流之間的信仰者」為主題的演說者,是維也納的總主教Christoph Schnborn;以「衝突和交流在地中海」為主題的演說者,是卡他羅尼亞(Gencralitat Gatalunya)的總統Jordi Pujol;以「在衝突與交流之間的難民」為主題的演說者,是聯合國高級難民委員會的Sadako Ogata,這是一位日本女士。

  他們用了好幾種語言,我勉強可以聽懂的是英語。此次,在大會中有五種不同語言的翻譯,以義大利語為主,另外是法語、俄語、英語和日語。而這幾位在臺上用的語言,只有兩位講的是英語。我只能透過英語、日語的翻譯,知道他們講的是些什麼內容。

  從這些主題演說的內容性質來看,這次的大會是希望從衝突和交流之間,找到各宗教之間的交集點及共同性,藉以消弭宗教間的衝突,也希望以各宗教的力量來達成世界的永久和平。

  我們走出會場之時,已經是夜幕低垂的黃昏時分,會場外的廣場兩旁,排滿了歡迎我們的當地群眾,他們繼續不斷地以熱烈的掌聲迎接我們,我們幾位中國佛教的法師,也特別讓人注目,差不多有兩個街口長的距離,都有人為我們鼓掌,最初我還以為他們的對象是另外的人,結果往前看、往後看,其他宗教的人,距我們有一段距離,所以我也沿途和夾道的群眾合掌握手致意。

  所謂幾位中國佛教的法師,因為在招待所遇到了佛光山的慧開法師,代表他的師父星雲長老出席這項會議。

  慧開法師雖然比我年輕很多,卻是代表佛光山,所以我在任何場合,都會把他當成跟我一樣的正式代表。他是美國天普大學(Temple University)宗教研究所的新科博士,英語程度很好,性格也很隨和,在大會中交到了不少的朋友。這次他到羅馬的班機行程跟我們不同,所以沒有經過大使館的接待安排,直接到了大會的招待所,以致大會結束之後回到羅馬,連旅館房間都要臨時安排。八日那天晉見教宗的行程,也差一點沒有辦法排進去。戴大使特別跟我商量,讓我的弟子不去,而把機會讓給慧開法師,我欣然同意。雖然我的弟子心中有一些失望,可是也非常爽快的同意了;好在八日那天早上,由大使館臨時向教廷申請增加一個名額,所以我的弟子也能如期晉見了教宗。

  當晚的晚宴,是在一座規模相當宏偉的修道院,一進門就有幾位年輕的修士恭立迎接。晚餐相當豐富,是採取自助餐的形式,一邊吃一邊可以找人談話。

  我也在會場裡遇到了一位梵諦岡耶穌會的秘書湯瑪士.密契兒神父(Fr.Thomas Michel S.J.),他主動問我:

  「是不是打算去羅馬耶穌會的本部,做一場演講?」

  我說:「是的,有這樣的打算﹗」

  他又問我:「題目是不是叫作『學術修養與靈修經驗的訓練』?」我說:「是的,你怎麼知道的?」

  他才拿出一張名片告訴我說,他就是安排那場演講會的負責人,跟臺灣馬天賜神父聯繫的也是他,並且希望我不要用學術的角度來談這個問題,而是用個人的修行來跟他們的神職人員分享。接著他又問了我一些修行的經歷,好像不相信我有什麼可以講的一樣。

  因為天主教的各派之中,耶穌會教士的教育程度最高,培養出來的學者專家最多。所以希望聽聽一個從事學術研究的宗教師,如何還能兼顧靈修的實踐;一個佛教的法師,又是怎麼修行的。

六○、論文發表會場

  十月六日,星期一。

  這一次大會的主辦單位「聖埃吉迪奧團體」,是為紀念一位名叫埃吉迪奧的聖者而設立的,這是一個天主教會之內的在家信眾團體。在十一年前,於亞西西召開了第一次會議,嗣後每年都在不同的城市舉辦,參加的人員一年比一年增加。我遇到的好幾位日本佛教界的領袖,都是從第一屆開始參加,所以也為他們設立了一個日語發表小組。假如我國也有各宗各派的人士參加,不久之後,相信也會設有中文組及中文的同步翻譯。

  這次大會一共分作六組同時進行,各組場地不同,卻都有五種語言同步翻譯,只要戴上耳機,選好波段號碼,就可知道發言者講的是什麼了。

  現在把六日、七日兩天論文的發表議程,及其分組情況,介紹一下:十月六日,六個組的每組,上下午各有兩場,上午九點半至十一點半,下午五點至七點;十月七日,每組只有上午一場。在這兩天裡,共有十八場發表討論,主題都不一樣,除了已經安排好的論文發表者之外,其他的參與者,可以自由選擇每一個想要聽的主題,所以大家一場一場的趕來趕去。有的人在同一時間趕兩個場次,多半的人只能在上下午各選一場。

  對我們這幾個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的中國法師來講,只能夠在前一天就先選好要聽的場次,預先關照Giuseppe先生,帶著我們找到會場,可是他也不是那麼清楚,每次下了車,總要東摸西摸好一陣子,才能找到,常常在我們進場之時,會議已在進行。

  在十八個場次中,我們只能挑選三場。十月六日上午的那一場,我們雖然遲到半小時,媒體記者的照相機、電視錄影機,卻掃描我們好多次。

  第一場我們選的主題是:「大眾傳播媒體對全世界倫理道德的挑戰性」;第二場選的是:「一個生命的控訴──反對死刑已經延續到西元二千年」;第三場選的是日語組,主題是:「日本宗教之間衝突與交流的調和」。

  其他各場次的主題都跟我們相關卻不相近。譬如說:基督徒很貧窮;歐洲的靈魂;女人的心聲和信仰在衝突與交流之間;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間;猶太教、基督教、回教;宗教和衝突;對於上帝的祈禱和研究;非洲的衝突到未來;基本教義的宗教趨向於衝突嗎?這些論題,若有時間的話當然也可以聽一聽,由此可以瞭解今天世界的各大宗教之間,在不同的區域發生了些什麼事?正在朝向什麼方向前進?

  因為我們中華民國佛教界的代表,與大會籌備處聯絡的時間太晚,所以未能被排入論文發表的席次。可是在每一個場次之中,主辦單位都安排有自由發言以及溝通意見的機會,可惜我參加的三場之中,僅六日上午的那一場,允許有三位聽眾自由發言,其餘兩場,均無時間;三人之中的其中一位,就是戴瑞明大使,他呼籲聯合國,應該成立一個專門為人類和平而設立的全球性電視臺,才能避免受到商業利益和政治利益所壟斷。

  我也很想發表建言,但是當我準備說話時,已經失去機會。我的建言,回到羅馬後,在梵諦岡報紙及梵諦岡電臺採訪我時,才表達了出來,就是:建議各宗教,可以運用信徒的關係,發動信徒中從商及從政的領袖們,影響工商界及政界來共同支持在各國的公私營大眾傳媒中,播出倫理道德的節目。事實上,在臺灣的佛教界已經走向了這樣的目標。

  本來我在「反對死刑」的場次上,也準備提出簡短的建言,這場的主席,是義大利的前任總統,也是現任的國會議員Francosco Cossiga,他對於每一位發表者,都有很多的評語及讚歎,又加入他的意見,共有五位發言人,尚未輪到第五人發言,就超過了預定的時間。這場的發表者之中,有一位來自美國,穿著便服的修女Helen Prejean發表之後,全場連續鼓掌三分鐘以上。她是一個國際人權組織的成員,也是專門研究世界各國執行死刑狀況的人,因為她所舉出的例子,都是不人道的、冤枉死的、追悔莫及的慘案。

  

  ▲聖嚴法師與代表世界宗教領袖和平會議精神的「和平鳥會旗」合影。

  我個人也傾向於主張廢除死刑,但也不是沒有原則。如果政治清明、法律公正,社會大眾的道德勇氣和人格修養到了一定的程度,死刑必須廢除。這需要結合法律家、宗教家、政治家、教育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以及熱心的全民大眾,從各方面來共同努力;宗教家,應該提昇宗教信仰的層次,不要鼓吹迷信,不要崇拜個人,當以提昇知識的層面和精神修養,為宗教的訴求。可惜我尚沒有機會向大會提出我的看法,已被Giuseppe通知著趕快離開會場,否則就要趕搭不上去赴晚宴的交通車了。

  的確也是,當我們離開會場,天色已經很黑,已看不到大會為我們安排的巴士。跟著這位義大利青年在市區轉了好幾條巷子,到了路口,發現有人正在陸續坐上一輛一輛像接龍似的計程車,我們師徒以及慧開法師,也被塞進了其中的一輛。

  晚餐的會場,也是在一座修道院的大餐廳,可以容納五、六百人,用的也是自助餐的方式。食物分成四組,在餐廳中央擺成一排,兩旁各有一排長桌和長椅,這是修道院用餐的一種形式,每排都是靠壁相對而坐,我們的晚餐由於人數太多,大多數的人只有站著,這樣也好,可以拿著餐盤到處走動,找到各人想要找的對象交談。

  我也趁此機會跟幾位佛教代表談話,也被其他的人找著談話,交換了一些意見。其中有一位日本曹洞宗系統的義大利籍禪師Rev. Taiten Guareschi,以及曹洞宗永平寺的一位堂主天籍喜光,臨濟宗的寶積現昭,還有在下午發表會場很受歡迎的Helen Prejean;這是一位非常活躍的修女,到了第二天的閉幕典禮中,也被遴選為致詞的代表。

  在這個場合,我們的戴大使非常的忙碌,他跟許多的外交使節都有蠻好的友誼,他雖然不是天主教徒,卻能夠入鄉隨俗,對義大利的天主教環境,都很用心研究接觸。

六一、日文組.水城威尼斯

  十月七日,星期二。

  這天上午,是發表會的最後一個時段。雖然第一天就選定了日本組的場次,由於帶路人對路線不熟,還是遲到了十分鐘。

  這一場的主席是義大利人,是一位對日本文化有相當研究的學者。發表者是日本各教派的八位代表,包括天臺宗比叡山、曹洞宗、臨濟宗、神道教、立正佼成會、淨土真宗、天理教、大本教。他們並沒有談到彼此之間如何溝通和協調的問題,也沒有談到衝突和交流的現象,都是介紹他們對世界的難民救濟和對貧窮落後地區的關懷,以及講到如何用他們各派自己的思想和信仰,來幫助人類達到和平的目的。例如臨濟宗的代表,告訴大家,他在世界上的好幾個地區,指導東西方的人士禪修,也包括天主教的僧侶和信眾在內,這就是他作為一個禪僧,來為世界和平所作的奉獻。曹洞宗的代表,他念了幾段道元禪師的語錄,同時對於前(一九九五)年發生在日本的歐姆真理教事件,提出批判的看法。天臺宗提出對於柬埔寨的難民作了若干救濟的報告。立正佼成會則是配合聯合國及日本政府,對於非洲地區的難民,做了不少救濟的工作。神道教的代表,說明日本的神道教是愛好和平的一個宗教,介紹了它的理論根據。由此日語小組,可以理解日本是一個具有強烈優越感的民族,他們熱烈參與國際組織的活動,希望人家知道日本,而接受日本。

  

  ▲帕多瓦廣場的教堂。

  因此,我相信,當宗教信仰和民族感情結合為一的時候,難免沒有民族差異的情結發生。宗教最好不受民族優越感的影響,才會真正見到人類世界的和平。

  本來我也想在這場發表會上,表示一點中國佛教的看法,可惜八位代表讀完各自的講稿之後,主席立即宣布,已經超過了規定的時間。
  這天中午,由服務人員將與會人士化整為零,帶著去各人希望去的餐館。我們便在一家義大利的小餐館用了午餐,然後被帶到帕多瓦市中心的大廣場休息。那是一片草坪,大約有三十英畝大的範圍,廣場中只有幾棵大樹。

  

  ▲威尼斯水上街道。

  下午三點,上車向威尼斯出發。車行半小時,到了一個渡船口,我們登上了一艘小輪船。在碼頭上,又遇到了帕多瓦市的主教Antonio Mattiazzo,以及代表教宗的一位紅衣主教,搭上同一條船。

  這條水路航行了二十分鐘,讓我們觀賞到這座水上城市的風光,只看到一排一排的高樓大廈,整整齊齊的建築在水面上,除了建築物,看不到陸地,也沒有道路。其實我們坐船通過的水路,就是他們的大馬路,在一個街口一個街口之間的巷子,也是水道,偶爾在那些小巷子裡架設有一、兩條拱橋,方便彼此通行;為什麼用拱穚,是方便船隻通過。

  在這個城市內,沒有汽車,但是每家幾乎都有船隻代步,所以除了短距離的步行,就是坐船。那些商店和住家大樓的底層,幾乎跟水面相平,好像威尼斯的海水沒有潮汐的現象;否則,就是我那天所看到的景象,正好是漲潮的時刻。在範圍相當大的水域裡,除了高樓大廈的商店住宅,還有好多座高大雄偉的教堂,浮於飄渺的水面,像是夢幻世界,若非身歷其境,實在無法想像。

  威尼斯原為義大利北部的一個省,它的首都的名稱也就是威尼斯,那是建立在威尼斯灣的七十二個島上。在歐洲,它以出產玻璃、鏡子、寶石,以及造船,聞名於世。中古時代曾經是個獨立的共和國,在西元十八世紀、十九世紀之間,曾經受奧國及法國統治,西元一八六六年開始,就合併為義大利的一省。

  在我年輕的時候,曾讀過一本文學名著《威尼斯的商人》,然後也陸陸續續看過一些有關於威尼斯的圖片和報導,但終究還是百聞不如一見。世界上竟有如此大的一個水上城市,既然是島,又看不到山,只見房子的建築而無隆起的山丘。當然這是經過長時間的人工改造,才變成這個樣的。因為我這次不是為了觀光旅遊而去,僅僅經過了兩條水道;除了這一條之外,另一條就是返回威尼斯機場的通路。

六二、盛大的閉幕典禮

  

  ▲閉幕典禮前受到威尼斯地區樞機主教。

  我們捨船登上威尼斯大教堂的廣場碼頭時,當地的樞機主教已經和主辦單位的秘書站著恭候,對與會的代表逐一握手表示歡迎。當我和樞機主教握手之時,那位擔任大會秘書的主教就介紹我說:「這是來自臺灣的聖嚴法師﹗」雖然在大會中,這位主教秘書並沒有跟我有個別接觸,但是對與會的代表是誰,卻能瞭如指掌。

  然後通過廣場,接受當地信眾們的列隊鼓掌歡迎,在我們走過廣場之後,就進入一條小巷,轉彎抹角到一個小禮拜堂,說是讓各宗教各派系,為世界和平舉行祈禱儀式。我們是被安排著跟幾個東方國家的幾個不同派系的佛教代表團在一起。預定南傳佛教是第一組,日本佛教是第二組,中國佛教是第三組,分別依各教派的儀式舉行。

  我們中國法師,也準備好了祈禱儀式的唱誦內容及程序,但是一共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南傳系的佔了十五分鐘,日本系的佔了二十分鐘,中國系的尚未輪到,時間已經超過了,主辦單位以及他們兩組的負責人,只好跟我們說:「對不起!」因為歷屆以來,都只有他們兩組,今(一九九七)年突然加了一組,時間當然不夠。

  下午六點三十五分,我們到了閉幕典禮的會場,那是該市一座大教堂的廣場,臨時搭建的一座禮臺,以及臺前的臨時座位,都非常有氣派。這時候,聽到教堂鐘樓的幾口大鐘,突然同時響起,透過會場的音響設備,感覺更為宏亮。我們這些代表,本來是圍著一圈,漸漸的互相靠攏接近,最後不僅彼此握手,而且互相擁抱,象徵著世界的和平,要用人類共同的愛心及友誼來促成。

  然後由幾位樞機主教帶頭,一群代表的領袖們都上了禮臺,貴賓以及信眾們則在臺下就座。最初我以為也可以在禮臺上有一個席位,事實上沒有,那位為我們服務的青年告訴我說:「大會秘書處沒有來得及安排。」本來我是宗教領袖代表,結果只好委屈我以大會貴賓的身分,被安排在各國大使以及政府要員的席位區,我坐的是臺下第三排中間走道的第一個位置。當我們剛剛坐下,就有一位在會場維持秩序的女士,打算把我們趕到後面的角落上去,好在那位義大利青年Giuseppe對他說:「絕對不可以,這是我們的貴賓。」

  

  ▲世界宗教領袖和平會議的閉幕典禮,就在威尼斯大教堂前舉行。

  這其中的原因,也許是我們太晚接到通知,給他們回信更晚。同時該團體的負責人對於臺灣不甚瞭解,我們這次能夠應邀,已是我國駐教廷大使館的前後兩位大使,花了許多心血爭取得來,特別是戴瑞明大使,自去(一九九六)年上任之後,便進行聯絡,一方面向該「聖埃吉迪奧團體」接觸,一方面也一再鼓勵我能出席。可見是由於對我國宗教情況不熟悉,以致造成這樣的結果。

  閉幕禮中,擔任致詞者共有八位,在每一位致詞之後,便穿插一項節目,例如頒獎、表揚、介紹對世界和平有貢獻的各界人士,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兒童及殘障人士。致詞的人士,包括威尼斯總主教Card Marco CE;威尼斯市長Prof. Massimo Cacciari;義大利總統Oscar Luigi Scalfaro;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的代表,他是一位梵諦岡主管文化事務的樞機主教;主辦單位聖埃吉迪奧教會的主席Prof. Andrea Riccardi等。

  最後一項節目,是由禮臺上與會的代表領袖們,簽署一項向世界宣布的和平宣言,同時點亮臺上準備好的兩柱寶塔型燭臺,燭臺分置於禮臺的兩側前方,當每一位代表點亮一支蠟燭時,臺上臺下,都響起一片鼓掌聲及歡呼聲。

  蠟燭尚未全部點亮,天空已開始下雨,雨點從小而大,由疏而密,此刻使我發現,沒有坐上禮臺也有好處。我們幾位中國法師,不必介意臺上正在進行著興高采烈的儀典活動,便可迅速離座,退出會場,那位為我們服務的義大利青年Giuseppe,倒也眼快腳快,跟上了我們,並且熟悉地帶著我們,穿過一條一條的街邊走廊,一則躲過了一陣大雨,同時也走到了渡船的碼頭。

  此時,每人身上雖然有點潮溼,還不致出現被淋成落湯雞似的尷尬相,看看手錶的指針,必須趕著乘坐汽艇離開,前往機場,搭乘我們預定飛往羅馬的班機。

  在前面已經提到,從威尼斯大教堂的廣場前往威尼斯機場的水道,已不是去的那一條。我們所乘的這艘汽艇不大,最多只能乘載十人,但是小巧玲瓏,有點像是水上的摩托車。這條水路兩旁,並沒有建築物,是一片寬廣的海域。船在夜色朦朧中行駛,水面有風有浪也有雨,艙內倒是相當平穩。

  我們在機場確定了機位之後,正在等待的當時,那位代表教宗致詞的樞機主教也到了,準備跟我們搭乘同一班飛機,返回羅馬。他這時候的裝束,就像一位公司的老闆或是普通的商人,一襲便服,穿著深灰色的大衣,如果不是已經跟他有過幾面之緣,不會看出他是一位樞機主教。當然,在義大利人來看,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位高級的神職人員。我們互相打了招呼,也交換了名片。

  當我們在機場略為休息之後,才發現大家忘了吃晚餐,這時候需要喝一點飲料,我的侍者,就去找來了兩杯咖啡牛奶和一些甜點,而且說是由大會陪同人員出錢招待的。可見大會對於與會人士的服務態度,值得我們學習,從威尼斯把我們接到會場,再從會場把我們送到威尼斯,算是毫不馬虎地完成了任務。

六三、梵諦岡見教宗

  十月八日,星期三。

  昨天晚上,我住戴大使官邸,侍者則住旅館。

  今天早餐桌上,戴大使要我少喝一些水,同時問我要不要帶一塊尿片。我懂他的意思,上午要去見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先要參加兩個多小時的公開接見信眾大會,然後才個別接見像我這樣的人,前後三個多小時不能離場去廁所。我說:「沒有關係,少喝點水就好,尿片不必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上了年紀的老人,也可以像嬰兒似的帶尿片。

  今天同去教廷的人員,共有六位。除了我是乘坐大使的座車進入梵諦岡境內,還有一輛車是由羅秘書駕駛,載著我們以及從臺灣來的瀝青畫家邱錫勳先生,兩路人馬在聖彼得大教堂的後院停車場會合。由大使的司機先去教宗辦公室要求臨時增加一個見教宗的名額,得到了滿意的回應。然後到達大教堂前的大廣場,發現已有數千位來自世界各國的信眾陸續進入廣場的座位區。

  廣場分有上下兩個階層:上層兩側可以容納數百人,中央就是教宗以及教廷諸位大臣的位置所在,搭有一個斜披屋頂的禮臺,而我們幾個,就被安排坐在靠近教宗座位右側五、六公尺處的貴賓席上;廣場的下層,以矮欄分隔成幾十個區域,可以容納上萬名信眾。廣場兩側,各有二百八十四根巨大圓形石柱,每根高十九公尺,分成四排,形成兩個半圓形,把廣場像雙臂合抱似地緊緊捧住。

  據說每週三的上午,是教宗公開接見信眾的定期活動,戴大使特別安排在這一天讓我們見到教宗,做親善訪問,同時也讓我觀摩到,教宗接見群眾的方式是怎麼樣的。

  現任的教宗,已經是第二百六十四位,一九七八年由兩百多位主教團的主教會議,從二十多位紅衣主教之中選出。他在一九二○年生於波蘭,原姓氏為吳依蒂拉(Wojtila),他不僅是一位研究倫理神學的哲學博士,而且還是一位運動家、戲劇家、語言學家。他是天主教歷史上,第一位非義大利人的教宗,但他能講十多種非常流利的語言,當天我們就先後聽到他用義大利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和英語,向各種語系的信眾們,發表祈福文告。

  照理說,現年七十七歲的教宗,雖不能算是年輕,也不算太老,可是他曾經被暗殺過一次,中了一槍,所以現在我們看到的若望保祿二世,左手經常顫抖,上半身經常前傾傴僂,正面看他尚不覺得有疲倦的老態,從側面、背面看他,已經相當衰老。這一天他出現在廣場之時,站在一輛敞蓬的吉普車上,由大教堂背後的左側繞道進入廣場下層,然後繞著廣場,內內外外轉了兩圈,才到了上層的廣場。

  

  ▲教宗和主教們做祈禱。

  教宗是由一隊衛士和隨從人員步行扈從,他穿戴著一身的白色,白帽、白袍、白披肩,在吉普車上很像一枝風中的殘燭,搖搖欲墜。因此,看在戴大使的眼裡,覺得他非常可憐,輕聲對我說:「已經七十七歲,可憐教宗沒有退休制度,要到老死為止。像這麼大的年歲,昨天才在南美洲的巴西里約熱內盧,主持天主教世界家庭大會,今天上午便趕回羅馬,公開接見信眾與貴賓。」

  我的回應是:「偉大的宗教領袖們,都是這個樣子的,釋迦牟尼世尊到了八十高齡時,還在印度以徒步到處弘法,這就是人類希望之所在!」我又接著告訴戴大使:「像我這樣體弱多病的人,早已過了聯合國規定的退休年限,但我還要繼續的為眾生奉獻下去,到死為止﹗」我又說:「戴大使是我年輕時代的軍中同學,年齡也不小了,還是如此生龍活虎地為國家服務,豈不也很難得。」

  教宗接見信眾,是由教廷的司儀,在麥克風前逐一報出信眾、團體,以及所屬國家的名稱和帶隊神職人員的姓名,接受教宗祝福。信眾也用幾句歡呼或歌唱向教宗致敬。其實,教宗和一般信眾之間,最少距離有三十公尺到二百公尺之間,教宗固然看不清楚每一位信眾的臉,而這些信眾也無法清晰地看到教宗的臉,但是從世界各地湧往羅馬朝聖的天主教信眾,能夠親耳聽到教宗給他們祝福的聲音,就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古老的天主教,認為教會代表上帝,教宗代表教會,見到教宗,等於接觸到了上帝。若非發生特殊情況,教宗不會取消每週三公開接見信眾的活動。

  教宗接見廣大的信眾之後,接著離開他的座椅,站在椅子旁邊,把一隻顫抖的左手,扶著椅子的扶手,再用右手和每一位晉見的神職人員及貴賓,一一握手。第一批接見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主教和大主教,其次就接見像我們這樣非天主教徒的外國來賓;在這之前,他的隨身大臣已經知道我們的身分,所以在一旁為我們介紹:「這是來自臺灣參加和平會議的佛教代表聖嚴法師。」

  

  ▲聖嚴法師與教宗見面,右二為戴瑞明大使。

  教宗不僅跟我握手,而且也用英語跟我招呼,我贈送他一塊象徵法鼓山精神的玉珮,並且祝他身體健康,推動的世界和平運動成功。

  他也和我的弟子握手祝福,平易近人,是一位平民化的教宗,他沒有因為他的地位崇高,以被尊稱為聖者(Message of His Holiness)而有顯赫不可一世的傲氣;這和西藏的達賴喇嘛雖然也被西方人尊稱為聖者(His Holiness),同樣也平易近人,沒有端起法王的架子,這也就是他們能受到現代人崇拜尊敬的原因所在。

  我在教宗尚未出現之前,接受了梵諦岡官方日報記者的訪問,他知道我是參加和平會議的臺灣代表,問我的感想。我告訴他,佛教主張慈悲,要對一切眾生給予平等的愛,不僅僅把所有的人看成是兄弟姐妹,也要把一切眾生,當作自己以及自己的親人來關心,所以是一個主張和平的宗教。人類都希望生存,恐懼死亡,如果人人都把所有的人當成自己來看,世界上就不會有衝突、殺人、犯罪、流血、戰爭等的事情發生了。所以我也非常高興,有機會來出席世界宗教的和平會議。

  我們離開會場之後,從左邊繞到右邊,細細的參觀了大廣場的形狀和結構。據說是完成於西元十七世紀中葉,成橢圓形,地面由黑色正方形的小石塊砌成,縱深三百四十公尺,寬長二百四十公尺,在左右兩側的石柱頂端,蓋有雨遮,遠看好像二龍戲珠。廣場正中央,有一根一百多呎高的方形石柱,據說是由埃及搬運而來,是為紀念第一位教宗聖彼得的殉道而建。

  在廣場前,有一條寬廣的街道,據說是紀念一九二九年教宗比奧(PIO)十一世,和當時義大利的獨裁者莫索里尼,簽定了「拉特納條約」而建,允許教廷在羅馬市區內有其政治上的獨立主權,命名為「協和大道」。在大道的末端就是廣場,從廣場向內,就是梵諦岡獨立於羅馬市的一個教廷範圍。雖然這個教廷的力量遍於全世界,擁有十一億的天主教徒,以及天主教神職人員和教會財產的統治、管理和教育權。但是,梵諦岡教廷所在地的範圍,面積僅有零點四平方公里,東西長度一千公尺,南北寬度八百五十公尺,它是在羅馬市區西部的一個小山丘,裡面的居民只有一千多人,可是他們教會的各種設施和機構,遍布義大利全國境內。

  就是世界各國駐梵諦岡的使節們,也不是住在梵諦岡境內,而是散布於羅馬市區的各地;雖然如此,像戴大使是駐梵諦岡教廷的大使,但是在義大利的國境之內,都享有外交官豁免權。因此,義大利政府和梵諦岡政府的關係相當微妙,原則上在宗教信仰方面,是屬於梵諦岡的;在政治方面,除了梵諦岡的範圍之外,都是屬於義大利政府的,有些場合彼此是合作的。而每天來自世界各國朝聖的信眾,在食物、住宿、交通以及紀念品等的消費,也都成了義大利經濟來源的主要收入。

六四、普世博愛運動.大使晚宴

  當天下午,我們去參觀了「普世博愛運動」(Mary-Focolare Movement)的總會。因為今(一九九七)年春天,這個組織的創始人羅嘉勒女士,曾經訪問過臺灣,並在輔仁大學有一場盛大的歡迎會,我未能親自參與,派了弟子代表出席。這是一個已有五十年歷史的天主教在家信眾教會組織,目前在世界各地擁有五百萬會員的義工。他們推動的工作,就是對落後、貧窮、戰亂中的難民,未受教育的族群,給予種種照顧。

  這個組織深受現任教宗的重視,所以在十五年前,撥出教廷夏宮的一部分房屋和土地,提供該教會使用,也就是我們參觀的總會所在。它坐落在路邊的山坡上,一塊長條形的坡地,一幢二層樓的建築物,作為訓練集會之用,並且可以同時容納三千人開會,也可以把活動分成上下兩層,個別使用。它的設計相當巧妙,合起來是同一幢兩個樓層的一個禮堂,分開來則是上下兩層兩個個別的演講廳。

  他們對於我的訪問,非常重視,雖然羅嘉勒女士沒有出現,但是總會的兩位重要幹部和幾位東方人,非常親切的接待我們。除了茶點招待,也為我們放了一卷錄影帶,而且特別由香港籍的招婉玲女士預先用中文錄音,介紹該會的歷史及活動的現狀;更難得的是,那位接待我們的負責人,用中文寫了歡迎詞,念給我們聽,臨走還送了幾本關於該教會各項資料的書籍。

  

  ▲聖嚴法師訪問普世博愛運動總會。

  這使我發現,西方的天主教會,在今天也需要漸漸發動在家信眾的力量,來傳遞他們的信仰,所以現任的教宗,正在支持這個普世教會及聖埃吉迪奧教會,而我們佛教也應該參考他們新的運作方式,才能配合今天這個時代和環境。

  十月八日的晚上,戴大使在羅馬市區的一家中國餐館「龍鳳樓」,設宴歡迎。為了接受梵諦岡電臺中文部主播蕭曉玲女士的訪問,我提前到達。訪問的內容,是對於「宗教的衝突與交流」的這個主題,站在佛教徒的立場,應該怎樣看待?如何推動?還有對於這次和平會議的印象如何?有什麼建議?

  我對這項和平會議的印象,覺得天主教已能包容天主教以外的其他教派,也不再以為非天主教徒都是魔鬼,不信天主定下地獄,這是非常值得讚歎的。第二項則是建議應當重視中國系的佛教,並且主張邀請中國臺海兩岸的佛教代表參加。

  第三項是大會給我的印象,與回教及基督新教各派之間,尚未做好溝通交流的工作。主題用「和平是天父的名」,當然很好,如果考慮到東方佛教的立場,是不是也可以用更具有共通性的主題名目更好一些?事實上佛教各系的代表,為數極少,是不是這個主辦團體的主要目的是在團結天主、基督的各派各系,比較不在乎佛教,就不得而知了。

  當天出席宴會的人員,除了我們幾位法師,以及邱錫勳先生之外,還有主人戴大使夫婦、王克祿蒙席、施省三神父、曹自強神父、中央社特派員鍾海泰、中華民國駐義大利代表處許組長德明、曹組長泗洋及其夫人許美珠、大使館參事黃誠及其夫人張淑爾、秘書羅鎮營及其夫人江貽芬,還有一位吳秘書。

六五、訪宗教對談會.耶穌會演講
  
  十月九日,星期四。
  
  上午由戴大使陪同,訪問梵諦岡世界宗教對談委員會的負責人,那是一位非洲裔的樞機主教安霖澤。他曾在一九九三年到過臺灣,由單國璽主教、馬天賜神父陪同,訪問過農禪寺,他對我個人以及我們的團體,留有相當深刻的印象。他年輕而傑出,有人預測他可能會當選下一任的教宗。他在梵諦岡服務已經很久,而且相當活躍。
  
  這次見我,由他的秘書長Figilet,陪同我們交談了三十分鐘,討論到如由我們法鼓山團體,在臺灣主辦類似宗教和平與對談國際會議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加強宗教界對談的層次和內容。我沒有給他任何承諾,只是告訴他,我們不會沒有這個能力。同時他又問起,在臺灣過去有一些天主教的神父、修女,來學佛教的禪法修行,現在的情況如何?我只是告訴他,如果專門為天主教的神父、修士、修女們舉辦禪七,在修行方法上不會有困難,如果和佛教徒一起參加禪七共修,並且希望深入禪宗的悟境,在宗教哲學和宗教信仰方面,可能使得有天主教背景的人士,產生一些掙扎和矛盾。
  
  當天中午午餐,是在黃誠參事的府上接受供養。五年前他在擔任駐美國洛杉磯辦事處副處長的任內,我去該地做了一場大型演講,他在那場演講會結束後,由我證明成了三寶弟子。有緣的人到處都可能遇到。

  

  ▲聖嚴法師與梵諦岡宗教對談委員會的主席安霖澤樞機主教合影(前排左)。
  
  當天下午,接受耶穌會的邀請,到梵諦岡的總會為他們的主教、神父們,談談個人的修行經驗。我在前面已經提到,這是由正在臺灣傳教的法國神父馬天賜所作的聯絡和安排,也可以說,是他為義大利的耶穌會,爭取我去做了一場演講。那是一個僅僅可以容納二十五人聽講的小型會議室,在座的聽眾,有來自印度、印尼、菲律賓、香港、日本,只有兩位是西方人,其餘都是來自東方的主教群。他們不想聽我談學術研究,而希望知道我個人是怎麼修行的?我就把我在山中如何禁足?如何閉關?如何排定我的日課表及進度表,非常明確扼要的向他們和盤說出,並且也介紹了一些禪修中的身心狀況和體驗。讓他們聽得非常入神,預定兩個小時,欲罷不能,竟超過了半個小時。
  
  演講結束,就在該會的會客室,接受了梵諦岡電臺英文部的錄影採訪。那是兩位印度的神職人員,問的都是有關於禪修的條件、禪修的理論、禪修的方法,以及禪修的成果;他們畢竟是來自印度,對於禪定的觀念以及禪定的知識,有相當程度的瞭解,所以問的都不是外行話,預定只有二十分鐘的訪問,結果談了四十分鐘。

六六、羅馬的皈依弟子
  
  當天晚上,接受曹泗洋居士夫婦的家庭宴請。夫人許美珠女士煮了一手相當可口的素菜,而且也請到三位陪客:一是黃誠參事,二是已故于斌樞機主教的姪兒于明倫先生,另一位是我國駐義代表處商務秘書劉倫正先生。曹氏夫婦自認是佛教家庭,也看過我的書,對我相當仰慕。可是他們還沒有正式皈依三寶,正在等待機會。
  
  我說:「還有什麼機會可等,我已經到了你們府上﹗」
  
  他們認為皈依應當慎重和隆重,不可隨便。
  
  我又說:「隨便不可以,隆重則不必,只要在我面前跪下,跟著我念皈依詞,就算成為正式的三寶弟子。」
  
  因此,晚餐之後,在另外兩位天主教徒的觀禮之下,給他們說了三皈依,並且分別取了法名;曹組長叫「果智」,曹夫人叫「果慈」,不但是他們夫婦倆高興,就是觀禮的兩位天主教徒也歡喜。
  
  說起皈依的故事,因緣不可思議,在第二天雙十節晚上,我在出席中華民國大使館的晚宴之後,又有幾位要求皈依,黃參事夫人張淑爾,取法名「果朋」,秘書羅鎮營的法名「果嚴」,他的夫人江貽芬,法名「果蓮」,另外還有兩位正在義大利留學的青年:李清波,法名「果證」,廖玉美,法名「果慧」。
  
  在羅馬,我原先知道的三皈依弟子,只有兩個人,是農禪寺念佛會副會長楊美雲菩薩的千金何湘蘭,以及她義大利籍的女婿亞歷山大.金梵地,他們二位是在臺灣楊菩薩府上皈依的,我們一到羅馬下了飛機,就看到這對年輕的夫婦前來迎接。很難得的,在羅馬也有兩輛汽車的擋風玻璃上,貼著法鼓山的黃色山徽,就是他們夫婦的。據戴大使說,在羅馬的華人很少,從臺灣來的更少,這是天主教國家,要想見到中國的佛教徒就很難得了。

六七、羅馬訪古
  
  十月十日,星期五。
  
  今天上午,由曹泗洋居士駕車,在他上班之前,把我們送到梵諦岡博物館門口,然後由他夫人帶著我們參觀博物館的各項陳列和壁畫。該館是梵諦岡藝術品的寶藏,由於我對於西方宗教藝術史沒有研究,對於梵諦岡博物館的收藏品知識也等於零。不過對於那些普世聞名的收藏品,曾在相關的報導和文獻中讀到一些。讓我印象深刻的一位藝術家,就是米開朗基羅以及他的作品。
  
  這個博物館的十二個部門,對我來講,連標題名稱,都是相當的陌生。好在許美珠是一位有相當水準的觀賞家,對於館內的各項陳列品,似乎都能如數家珍,一一向我們介紹,而且指出每一件作品的來歷、風格、特色,多半是西元十三世紀到十六世紀之間的作品。我限於時間,只得走馬看花,花了兩個多小時,便走完了這座雄偉而收藏豐富的博物館。如果跟我在中國大陸所見,如敦煌、大同、龍門等的作品風格相比較,對我這個外人而言,只可以說各有特色,無從比起。
  
  其實,我們在八日上午見過教宗之後,也參觀了聖彼得大教堂內部的各項陳列,以及登上了教堂中心的圓頂:它被稱為米開朗基羅的大圓頂,是因為由他設計,也由他在圓頂的內部,畫上了壁畫。圓頂高度七十五公尺,直徑四十三公尺,要爬上九百七十二個臺階,才能到達這個大圓頂。我是一個沒有太多體力的人,卻有著信心和願心,所以為了看清楚整個羅馬市區,以及梵諦岡境內的各項建築設施,也鼓起勇氣,一步一步的攀上了圓頂的最高點。

  

  ▲聖彼得大教堂圓拱頂上鳥瞰大教堂前之全景。
  
  有人看到我既不喘氣也未流汗,問我可有什麼秘訣?
  
  我說:「沒有,我只知道現在正在往上攀登,往上一階,再往上一階,不急不緩,好像是在爬山坡,不去想到已經攀登了幾階,也不需要問還得攀登幾階;好好享受現在、現在、現在,觀察體驗現在所攀每一步動作的感覺。」其實,這是極簡單的修行方法,只要願意嘗試,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十日的下午,我們由金梵地、何湘蘭夫婦二人,帶著去羅馬市區看了幾處古蹟。其中一處是古羅馬的鬥獸場,旁邊有一座凱旋門,我們僅在凱旋門的四周走了一圈,沒有進入鬥獸場內部參觀。我對鬥獸場的知識不多,只知道它是羅馬皇帝觀賞人與獸鬥非常殘暴慘烈的行為;特別是把基督教的信徒和飢餓的獅子搏鬥,當作是娛樂的表演。使我無法想像的是,怎麼有這麼高大雄偉的建築物,它可以同時容納幾千人觀賞。現在的基督教徒,把它留下來作為古蹟,正是襯托著基督徒是如何的面對迫害,結果被迫害的信眾死傷人數越多,基督教的信仰者,卻越來越多。迫害者的羅馬帝國早已滅亡,被迫害的基督徒,則已遍及世界。鬥獸場是血跡斑斑的歷史陳蹟,現在究竟要以什麼樣的心情去看待它呢?
  
  訪古一日之後,便去出席中華民國大使館雙十國慶的晚宴,會場就在協和大道一家大旅館的二樓。當天出席的,包括五位樞機主教、各國外交使節、華僑界的賢達等近二百人。宴會中的節目,除了豐盛的茶點和食物之外,尚有頒贈勳章的儀式,以及瀝青畫家邱錫勳當場表演作畫技巧,博得許多掌聲。
  
  當晚的我,還是被帶到戴大使的官邸作客。

六八、與戴大使談心
  
  十月十一日,星期六。
  
  今天在早餐之後,戴大使跟我交談了一個小時。因我馬上就要離開,彼此都有點依依不捨。他是我四十六年前陸軍通信兵學校的同學,畢業後,不僅沒有碰過面,也未通過信。他是流亡學生,十五歲隻身從軍到臺灣,憑自修補習,考取大學,獲得獎學金赴美留學,完成博士學位。他的恩人是趙麗蓮博士,鼓勵他、支援他,成為外交官,進入新聞局。直到他當了副局長,以及國民黨文工會主任委員,因昔年軍中的另一位同學尹祥伊的關係,彼此才有機會重逢見面。只因他是官員,我是僧侶,行業不同,聚首的因緣也很少。這次我到羅馬訪問,能有整整七天相處,受他照顧我,招待我在他的官邸落腳,麻煩他的夫人呂瀟男女士,準備中式早餐,清理起居環境,乃是我的殊榮。
  
  戴大使建議我,宜及早建立久遠性的規制,來為佛教的教團作永續經營的打算,否則可能在我身後,各項由我所建的佛教事業,便會人亡政息。例如天主教教會從西元三一三年起,歷經近一千七百年,教會雖經數度分裂,迄今依舊是世界最鞏固最龐大的宗教組織。

  

  ▲聖嚴法師在戴大使官邸與戴大使夫婦合影。
  
  我的回答是:「以佛教的原始體制,加上中國文化的特性,要學天主教的教皇制度,並不容易。」
  
  所謂佛教的原始體制,是指釋迦牟尼世尊的僧團制度,名為僧伽的組織體;實質上並不是一個有縱有橫的組織體。佛說:「佛不領眾,佛在僧中」,又說:「依法為師,依戒為師,依律而住。」使得僧團只有自然的倫理觀念,沒有行政組織的領導中心,彼此的聚散,不受任何約束,成員僅依理想的正法及戒律,若不依法依律,雖遭團體摒棄,卻無任何力量規範他們。所謂十方常住十方僧,可以到處在別的寺院掛單,也可隨時離開。中國古代政府曾對僧尼實施度牒制,出家、掛單、行腳、返俗,都受控制,也受保護,但那不是佛制的教會組織,而是政府的型態。所以大乘佛典中,都將護法的任務,託付給王臣,佛教也隨著歷代王臣的動向而盛衰起落。
  
  所謂中國文化,是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觀念,只要有了人才,那個王朝就能接替前朝而隆盛一時,如果人才凋零,那個王朝便會衰微沒落,而被新的王朝接替。因此不像日本的天皇,雖也曾有問題,永遠還是同一個皇族。西藏佛教的轉世制度,雖非佛法,也非民主,但有其穩定性;泰國的僧王制度,也非佛法,卻有其安定力。故在中國文化背景下要佛教建立像天主教這樣的制度,大概還做不到。例如在日本,雖經歷史的演變,但其憲法基本精神,始終會追溯到聖德太子於西元七世紀初所立的十七條;美國立國二百多年,國家基本精神是立國之初的憲法及獨立宣言。不像我國的憲法精神,是可因政治理念的不同隨時修改的。
  
  雖然如此,這也有我們的好處,那就是只要有人類文化的時代和環境,就會有人需要佛教,所以我們永遠不會失望,永遠要培育人才,永遠要為適應每一個時空環境的需要而全力以赴。佛教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能否推展出一套美國憲法式的教會制度來,尚待佛教徒們的努力。
  
  在我出國訪問的經驗中,這是第二次住在外交官的官邸,一九九一年七月訪問哥斯大黎加,住在參事周明義居士的官邸。但是我有一個旅行原則,出外訪問最好不住在家人的私宅,因為我的起居是起得早也休息得早,不希望整天有人找我談話,特別是人口眾多的家庭,會為彼此帶來干擾。
  
  所幸我住的這兩位外交官的官邸,孩子都已大了。譬如說戴大使只有一個獨生女,已經獨立生活,正在臺灣,讓給我的那個房間就是他女兒住的。而且官邸是在一個山丘上,四周是一片蒼翠幽靜的樹林。
  
  上午十點,搭乘中華航空公司的班機飛返臺北,經過十多個小時,已經是第二天,十月十二日的上午十點。

六九、回到臺北見記者
  
  十月十二日,星期日。
  
  抵達臺北之後,就有一場下午三點舉行的記者招待會,等著我去接待,我就沒有回到農禪寺,直接去了市區安和路的分院。
  
  記者會是由法鼓山的顧問劉新白教授主持,全國公關協會理事長陳雨鑫居士蒞臨指導。出席的十多位記者,分別來自中央社、《聯合報》、《中國時報》、《中央日報》、《自由時報》、《自立早報》、《臺灣新生報》、《民生報》、《臺灣日報》。他們想要聽聽我出席國際宗教領袖和平會議的經過、感想和收穫,以便向國內外的讀者們報導。
  
  其實,在羅馬以及會議期間,已經有中央社駐羅馬特派員以及新聞局駐羅馬的人員,向國內做了幾次報導。在世界各地,凡是有華文報紙的地區,都可看到這則消息。因為這是我初訪羅馬教廷,也是首度出席這項世界級的宗教和平會議,所以頗受各方面的重視。
  
  除了我對媒體發表的報告,已被報導出來的部分之外,尚有一些感想:我雖然是個佛教僧侶,三十多年來,也經常注意國際宗教的動態,以及瞭解各宗教的同異問題。儘管早年的臺灣,基督教徒和佛教徒之間,有著相當深的鴻溝,但是問題不在佛教,而是在基督教的排他性較強。近年來,我和各宗教的領袖常有接觸,即使現在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在兩年前寫了一本在世界各地引起轟動的書《跨越希望的門檻》,對佛教並不很友善。在臺灣出版中文版時,我曾應出版社的要求,寫了一篇推薦式的序文,結果也未被原出版的教廷接受;他們說教宗的著作,還有誰夠資格為他推薦。
  
  儘管在我西方人的弟子群中,尤其是猶太人,多半也對教宗持有不滿意的情結,因於納粹黨人屠殺猶太人的時代,天主教雖非幫兇,也未伸出援手。而我認為,不論人家如何,我們佛教徒,應該主動爭取這個世界最大宗教的友誼。包容他們、尊重他們,然後讓他們來包容我們、尊重我們。如果宗教之間,一邊提倡和平,促進宗教對談,另一邊又在貶低其他宗教的價值觀念;在開放的心量中,還存著自我尊大的主觀意識,和平的信息,就離我們遠了。

 

七○、應邀飛往東京  
  十月十三日,星期一。
  
  昨天剛從羅馬回國,今天又要出國了。
  
  上午九點三十分,從北投農禪寺出發,赴桃園中正國際機場,搭乘中華航空公司十二點飛往東京的班機。這一段行程,是應我的母校東京立正大學的邀請,去做一場公開演講。本來這是我個人的事,沒有準備勞動大家給我護駕送行,或是護法隨從,但是我們護法總會的陳嘉男會長、遷建委員會的楊正及施建昌兩位正副主任委員,以及護法信眾黃友三、劉偉剛等四十多人,自行組團,隨同前往。目的是希望見到我母校的教育環境,以及昔日的同學好友。我也將農禪寺的綱領執事果建、果醒、果在、果勤、果燦帶去日本,瞭解一下彼邦的佛教現況。
  
  到達東京羽田機場的時間,是下午四點,經過團體通關手續,已經將近五點。中華民國駐日代表處的顧問兼僑務組長羅坤燦,中央社東京特派員賴勝權,為我們辦理通關手續,做了很多溝通的安排服務。然後登車抵達立正大學所在地,大崎車站附近的一家NewOtaniHotel旅館。晚餐之後,藉這家旅館的一個餐廳,作為舉辦聯誼會的會場,由張光斗及宋惠華兩位菩薩主持,介紹這次東京之行的緣起,以及各位隨行的人員,還有當地為這次活動聯絡策畫的經過。
  
  這次我回母校,已經醞釀了有七年半之久。一九九○年元月,中華佛學研究所舉辦第一屆國際學術會議,邀請立正大學幾位教授參與會議之時,我昔日的老友三友健容博士,就提出邀請我回母校演講的建議,數年來每次見面,都會向我提出同樣的邀請。到了今(一九九七)年七月,在第三屆中華國際佛學會議中,三友博士又一次舊話重提,當時正好被張光斗居士聽到。因他於兩年前,就發願要為法鼓山,在日本設立一個護法會的聯絡處,但遲遲未能實現,所以便向我請求,鼓勵我答應去東京走一趟,這對於立正大學把我當作一位傑出校友回校,乃是一項光榮,同時也可把法鼓山的理念,向東京的華僑社會,作一次具體的介紹。
  
  我告訴他:「這是一樁非常麻煩的事,我已離校二十三年,對於日本華僑界,乃至對於立大的大部分師生而言,都是一個陌生的人,如何找到人來聽講,是相當困難的。」我雖然有一位弟子果暉比丘及另一位學生光珣比丘尼正在該校就讀研究所碩士班,但據我往日留學時代的經驗所知,以他們二位的關係,是找不到聽眾的。張光斗卻有十足的信心,要我將此事交給他辦。就這樣,我便接到了立正大學的邀請函。張君為我請到賴勝權先生作為這場演講聯絡華僑界的負責人,因此而促成了這趟回到東京的因緣。
  
  當晚在聯誼會上,每一個人都以感恩的心情,說出他們學佛以來以及護持師父到東京的感想;特別是在日本的華僑賴勝權和葉山兩位先生,覺得佛法難聞,明師難遇,見到我時,都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最後我對大家做了簡短的開示,說明我這趟來東京,目的是為了飲水思源,知恩感恩,就像我回大陸去探源尋根,找到我的法源和血源的意義相同。

七一、追念指導教授.茶會懇談
  
  十月十四日,星期二。
  
  這一天我要到兩個地方辦兩件事:第一,是到池袋附近,位於雜司谷的本納寺,去為三位已故的指導教授,舉行追思紀念的儀式;第二,是下午去立正大學,接受歡迎茶會和演講會。  
  上午十點,我們一行抵達本納寺,它的住持是桐谷征一教授,聯絡安排的是北川前肇教授。桐谷先生這一家人,是我留學時代非常親切的朋友,包括他的父母、岳父母、太太及孩子,我也常常去他的寺院作客。他早期是一位西域史的專家,後來轉為中國佛經石刻碑拓的專家。因為該寺距離我的第一位指導教授,坂本幸男博士的住家很近,在他過世之後,也就借用該寺作為追思儀式的場所。
  
  桐谷的岳父兜木正亨博士,是研究《法華經》寫本的專家,生前就是本納寺的住持,對我也有蠻多的照顧,加上另外兩位指導教授,金倉圓照博士的家屬住在日本南端的鹿兒島,野村耀昌博士的家屬住在橫濱,因為路途較遠,不便前來參與。坂本教授遺下一子一女,還是住在本納寺附近,他的女兒當天也出席了這項紀念法會。

  

  ▲在本納寺全體團員與該寺人員合影。
  
  追思法會由我親自主持。九位隨行的出家弟子以及護法居士,分列於兩側,先唱蓮池讚,接著諷誦《阿彌陀經》、〈往生咒〉、《心經》以及念阿彌陀佛、迴向。前後半個小時,在肅穆莊嚴之中,帶著親切與和諧的氣氛。這在屬於日蓮宗派下的本納寺,誦《阿彌陀經》、念阿彌陀佛,乃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他們平常多半會誦《法華經》的〈方便品〉和〈壽量品〉,持誦《法華經》的經題,他們的創始祖日蓮聖人,甚至曾說過:「念佛下地獄」的話,但是參加這項紀念追思會的幾位日蓮宗僧侶,都覺得蠻有意義。
  
  法會結束,先由桐谷征一教授,用中文致歡迎詞,使我們覺得非常親切。他對我在日本留學期間的印象,以及這次回到東京,追思幾位指導教授的感想,作了簡短而帶感性的報告。然後由我發表感言,感恩三位指導教授,以及本納寺的兩代住持和他們的家屬。最後也請坂本先生的女兒,代表教授們的遺屬,致了簡短的謝詞。
  
  由於我對於已故的四位教授,未能一家一家到他們府上拜訪以及掃墓致祭,只好每家致贈四十萬日元的現金,麻煩他們的遺屬,代替我買一些香花供奉了。
  
  下午四點,我們一行到了立正大學,佛教學部部長三友健容教授已在校門口等待。先到一間接待室參與歡迎茶會,日本人稱為懇談會,因場地有限,我只帶了九位出家弟子,以及六位護法居士代表。立大的佛教學部有十位教授參加,除了互相贈送紀念禮品,我也將歷年來,在臺灣的各家出版社,給我的版稅收入三百萬日元,提供該校的佛教學部做研究開發,以表達我對母校的感恩和回饋的一點心意。
  
  在會中,由北川前肇教授擔任司儀。致詞談話者有該校的前任校長渡邊寶陽博士、久留宮圓秀博士、三友良順博士。其中除了渡邊博士之外,其他四位,都曾訪問過我們的中華佛學研究所,都發表了對我個人的觀感,以及中日佛教交流的心得。

七二、在母校公開演講
  
  五點三十分,準備進入當天晚上的演講會場,那就是該校新建現代化的「石橋湛山紀念堂」。它有六百多個座位,我也曾經在另一本遊記《春夏秋冬》之中介紹過。演講之前,先由該校講師則武海源先生用華語和日語雙聲帶介紹我的生平,以及當天晚上的講題「人間淨土與現代社會」,副題則是「我們今後要探討的課題」。
  
  然後三友健容部長給我致歡迎詞,讚歎我對於人間淨土思想的付諸實踐,同時也告訴大家,他出席中華佛學研究所,召開的幾次國際佛學會議所得的感想。
  
  當天晚上我所演講的內容,是從探索淨土思想的淵源,說明人間淨土觀念的依據,講到人類當從思想淨化、行為淨化做起,由個人淨化,再推廣到社會淨化以及世界淨化,人間淨土的理念才算付諸實現。也可以說,人間淨土的思想架構,是我在今(一九九七)年召開的國際學術會議開幕詞及閉幕詞中所表現的內容。重點就是以發菩提心,成就眾生,淨佛國土;從人心的淨化、行為的淨化,而來實現環境的淨化。然後介紹我在臺灣,近二十年來所推行的人間淨土活動,就是「三大教育」以及「四安」、「四環」運動。

  

  ▲旅日僑界居士們在晚宴會上與聖嚴法師合影。
  
  我對全體的聽眾表示:與其說是來演講,倒不如說是向大家報告,離開母校之後,我在做些什麼。人間淨土這個名詞,對日本來說還是一個新鮮的觀念,但是,人間佛教卻也是日本佛教界所瞭解的:那就是以人的佛教,來代替專為亡靈服務的所謂葬式的佛教。
  
  講完之後,舉行皈依儀式,當場有四十多位華僑發心皈依三寶。原訂於七點半演講結束之後,就得去參加立正大學為我設的晚宴,想不到皈依圓滿,已是晚上八點,我的出家弟子,便催促我趕快赴宴。

  

  ▲在晚宴會上與昔日老友合影,從左至右:久留宮圓秀、佐佐木孝憲、聖嚴法師、坡輪宣敬、桐谷征一。
  
  我們進入晚宴會場,已有許多來賓,等候很久了。會場中除了擺滿了食物和飲料的兩排桌子,布置相當別致,有鮮花也有音響設備。讓我覺得他們非常用心的一點,是在會場中懸掛了一幅橫寫的大字,上面寫著兩行顏色不同、大小各異的字:「熱烈歡迎,釋聖嚴老師」。這和剛才演講會場所寫大幅標示:「立正大學佛教文化公開講座,講題『人間淨土與現代社會』,講師釋聖嚴先生」不太一樣。在日本,「先生」是指有學問受尊敬的人士,「老師」是指禪宗的大和尚。把我所具的兩種身分,用不同的尊稱,襯托了出來。
  
  這是一場相當隆重的盛宴,出席的人員,除了我們從臺灣來的僧俗四眾四十多人,以及藉此機會希望跟我親近的當地華僑之外,便是該校佛教學部的諸位老師及其眷屬,由諸位研究生擔任的工作人員。
  
  像這樣的場面,就我記憶所及,在我留學期間的立正大學是沒有遇到過的。在會場中,除了出席懇談的十位教授和他們的太太孩子之外,另外在我留學時代的先後期同學,正在該校擔任教職的,都到齊了,他們是:桐谷征一、庵谷行亨、坂輪宣敬、佐佐木孝憲、町田順文等人。而工作人員之中,除了北川前肇之外,都是晚進的後起之秀;例如籌辦茶會、宴會及擔當司儀的該校講師秋田貴廣與則武海源等人,都是我未曾見過面的學弟。
  
  宴會延續到九點多鐘,雖然大家還是依依不捨,我已覺得必須馬上離開。因為這些教授和研究生們,明天還要上課,尤其是三友健容博士的左眼,剛剛動過手術,蒙著一塊紗布,雖然經常帶著微笑,應該也是很累了,還必須趕回千葉縣的家,他的少爺也在身旁等待著他。

七三、國外行腳的國際宏觀
  
  十月十五日,星期三。
  
  這天上午,到了三個地方,首先去看初級禪訓班上課的情形。這是一位信眾提供的場地,是由果建、果醒兩位比丘擔任指導,我只是去講了幾句勉勵的話:「禪修是為身心的健康、精神的昇華、智慧的開發;不要迷戀神秘的經驗,更不是要追求神通,否則會帶來身心的干擾。」這二十多位學生,多半是昨晚參加皈依儀式的當地華僑。
  
  第二站到了陳總會長嘉男居士在東京的家,那是一幢獨門獨院的小住宅,坐落在目黑區,距離立正大學不遠,騎腳踏車只需十多分鐘。果暉師在東京求學,就跟陳會長的小少爺,共住在此。陳少爺今(一九九七)年就要大學畢業,雖然尚未皈依三寶,對於果暉師跟他共住,也非常習慣了。我是去探望果暉師,為陳家祝福,並感謝陳家的小少爺。這比起我在留學期間所住的環境好得太多,真使我羨慕年輕一代的福報。
  
  第三站是應張光斗居士要求,去到我求學時代租賃的住所,那是一間小閣樓,就在與立正大學大門對面方向的同一條路上,也可以說,就在與立大校園僅一路之隔的左側。我住的是二樓,一個僅有四疊半榻榻米的小房間。房子外貌依舊,主人已經換了,這已在我的《春夏秋冬》這本書中作了比較詳盡的介紹。細看門牌現在的屋主是姓石川(不是上次所記的廣石),而當時的屋主是姓立入。因為上下樓的門窗都緊緊的關著,我們不便打攪,所以只有在門外的路邊上徘徊了幾分鐘,就離開了。
  
  當天下午,包了一輛小型的旅行車,由隨行的全體出家弟子,把我送到了成田國際機場,搭上七點飛往紐約的聯合航空班機。這批出家弟子之中的果鏡比丘尼,已在京都佛教大學完成碩士學位,特地來到東京見我。她會將隨團來到日本的幾位師兄弟們,於第二天(十月十六日)帶往京都,參觀佛教建築以及佛教大學等的教育環境。只有果谷師一人陪我返回紐約。
  
  我帶出家弟子出國,目的在於讓他們都有國際環境的宏觀,以及現在意識的心胸,還要保持中國傳統的優點。這在日本,做得比我們的成績更好。他們經常在盡快、盡量吸收新的文化,用來配合發揚傳統的文化。希望我的弟子們,能觀察到這些特色,對於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佛教,便有前瞻性的貢獻了。
  
  我在國際上的弘化活動,有兩家航空公司的負責人,經常提供我免費機票。

  

  ▲聖嚴法師在日本留學時代所住房間的進門處。
  
  這趟去羅馬是由華航提供。返回紐約則由長榮提供,雖然搭的不是長榮的班機,鄭深池董事長還是提供了我們師徒二人的機票費用,真要感謝他們。今年七月,我們舉辦的國際學術會議,三分之一出席學者的機票也是由長榮捐助。對於他們,我能做的,便是祈求三寶護法龍天,保祐他們的公司及全體員工,如意平安。
  
  當天飛抵紐約,已是傍晚時分。接下來的密集日程,也在等著我哩﹗十月十六日接待一行禪師及其四十多位出家弟子在東初禪寺掛單三日。十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六日在象岡道場舉行法鼓山北美年會。以及講經、上課、禪七、傳菩薩戒,同時接下一項歷史性的弘法活動計畫,那就是明年五月的一、二、三日,與紐約的西藏之家,共同主辦達賴喇嘛來美弘法,我和他將共同主持一場漢藏佛學對談的講座。(以上是本書的下半部,感謝姚果莊居士的協助抄錄;經過一個多月,錄稿、改稿、謄稿,完成於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日紐約東初禪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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