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行腳 聖嚴法師著

代序
  
  一、行腳兩千年
  
  佛教初傳漢地,究竟是什麼年代,近代的學者之間,有不同的看法。比較可信的,有兩種傳說:1.是前漢哀帝元壽年間(西元前二—一年),2.是後漢明帝永平十年(西元六七年)。如果採用第一種,今年西元一九九八年,正好是佛教漢傳的兩千年了。因此,我將本年度的雲遊記錄,題名為《兩千年行腳》。
  
  二、一場風波
  
  這一年中,我經歷的事,相當多。
  
  年初剛由美國回到臺灣的第二天,就捲起一場轟動新聞媒體的風波。那是元月四日上午,我應邀至臺北市的慧日講堂,為「佛教建築設計與發展國際研討會」發表主題演講:「中國佛教建築」;此係由《慧炬》雜誌及覺風佛教藝術文化基金會,合作主辦的活動。演講結束,我被一家晚報的記者攔到一旁採訪,他不問我對於佛教建築藝術的看法,卻問我宗教亂象,是否佛教最嚴重?宗教法的成立是否有其必要?我答以佛教本身沒有亂象問題,但確實有人藉用佛教之名而損傷佛教;由於法律並不能規範非佛教徒冒充佛教徒,以致有神棍騙財騙色;甚至曾有新聞報導,沒有正式剃度受戒而現僧尼相的男女,生活在一起,養兒育女,佛教的教會組織無約束處置的權力,這便是要請政府立法機構及宗教界來共同商量的問題。
  
  結果當天下午的該報以大字標題,說我宣稱佛教「亂象頻傳,僧尼通姦」,因此引起佛教界的嘩然,便有兩位法師及一位居士為主導,召開記者會,向該媒體發難。
  
  因那家晚報常為佛教作正面的報導,這回是編者標了兩句聳人聽聞的題目,所以先前我不便採取激烈的反制行動,後來該報願意刊出來函更正,我便迅即以短短數語,聲明本人絕未講過此話。同時也以電話向那三位主導的佛教界人士致歉和致謝,因為我而給教界帶來不安,為了我而勞動他們為我聲援。
  
  相當感謝,此事到第三天就平息了,佛教與媒體,雙方所受的創傷,都不太大。這件事使我體會到媒體的力量,真像把利刃,接觸與被接觸之間,如何拿捏分寸,如何才能蒙其弘法之益而不受其誤報之害,真要好好地學習哩!
  
  三、飛越兩千年的天下座談會
  
  元月十日下午,我接受臺灣在工商管理及企業趨勢中佔有很大影響力的《天下》雜誌邀請,與學術、文化、企業界極富聲望的五位學者,共同出席在臺北凱悅飯店舉辦的「飛越二○○○美麗臺灣希望會談」,除我之外,則為李遠哲、施振榮、龍應台、蔣勳、殷允芃。
  
  我在會中提醒大家:「我們對於未來的環境不應該悲觀,也不必焦慮,不應該陶醉,也不能大意。一切要看我們全體大眾的價值觀和認知度來作決定。如果缺乏同舟共濟的互助精神,也沒有無常變化的危機意識,不論有多美的構想,做多大的努力,所得的結果,都將是災難連連。我根據佛經所說,只要人類的內心清淨,所見的世界便是佛國,只要人類的內心平安,生活的環境也能平安……,因此我在十多年前,提出了『心靈環保』的主張。許多人努力於人與人爭、人與天爭,改革社會、征服自然,卻忽略了向內心的價值觀及認知面來修正改善,也忽略了欲望的節制和情緒的化解。
  
  我希望喚起我們的社會大眾,共同攜手,把臺灣寶島,變得更加美麗;不僅在物質的環境方面,同時在精神生活層面,也能成為美化世界、淨化世界的中心。」
  
  我除了有這項榮譽,代表宗教界,出席了這場「希望會談」,今年三月,《天下》雜誌也為我出版了一書,名為《是非要溫柔》。這本書的原稿,是該社的副總編輯莊素玉對我的採訪,由她出題發問,引發我對於如何安頓現代人心的想法,內容陸續刊於該雜誌的「人生管理」專欄。每期刊出時,都能受到廣大讀者群的歡迎,甚至被幾個大企業印發張貼,分享他們的員工;該刊對讀者進行意見調查,每期於上百篇文章中,我的專欄受歡迎的程度總是名列十五到二十之間,故於出版之後,也是該刊的暢銷書之一。在該書的封底,有這樣幾句介紹詞:「看了這本書,你將會瞭解,在緊張忙碌的生活中,你依舊可以輕鬆地面對自己,在知人交友、領導統御、養生保健各方面,也能舉重若輕,無入而不自得。」
  
  幾乎在同一時段,我於《聯合報》副刊及《世界日報》副刊同步連載了兩年多的方塊專欄,也由聯合報系的出版公司「聯經」及我們自己的法鼓文化公司,同步出版,名為《智慧一○○》,刊出時配有年輕漫畫家朱德庸的插畫,非常逗趣,出版後兩家的銷路都不錯。
  
  這是我的作品,由一般出版社發行的新發展,過去已曾有商務、中華、正中、學生、遠流、九歌、皇冠等為我出過十多本書。
  
  四、佛化婚姻與佛化家庭  
  元月二十五日,法鼓山借用臺北市政府的中庭,舉辦第四屆聯合佛化婚禮,共有四十一對新人參加,是歷年來最盛大的一次,由總統府資政吳伯雄擔任證婚人;臺北市長陳水扁及文建會主委林澄枝擔任男女雙方主婚人;法鼓山護法總會長陳嘉男伉儷,擔任介紹人。
  
  我們出家人自己不結婚,卻為在家人舉辦結婚儀式,依比丘律,是不合要求的。但為了提倡人間淨土的理念,則又必須從普遍的人間著力,佛教不辦婚禮,在家居士同樣會結婚,與其冷漠的排斥,不如積極的輔導,使在家居士們由佛化婚禮而成立佛化家庭,佛教才能於人間受人歡迎,佛法才能有化世的功能。
  
  因此我們首先編印了《佛化家庭手冊》,又編訂了《佛化婚姻與佛化家庭》小叢刊。我不做證婚人,更不做主婚人和介紹人,我只為新婚的菩薩們祝福,並以數語勉勵他們:「互相尊敬、互相禮讓、互相關懷、互相體諒、互相幫助、互相學習。要將夫婦中的另一半視為共同修行菩薩道的伴侶,所以佛教徒稱呼自己的配偶為『同修』,或稱『我家師兄』、『我家師姊』,有了孩子,則亦視之為助你修行的小菩薩,對於自己及配偶的父母,稱為『我家老菩薩』」。所以我的結論是:「淨化人間,始於佛化家庭;建設佛化家庭,始於佛化婚禮。」
  
  五、為華航空難作奉獻
  
  二月十六日,中華航空公司六七六班機,在臺北桃園機場起飛不久即發生空難,二百零二位包括乘客及機組人員,全部罹難。事故發生後,法鼓山的蓮友們立即至現場以及隨行到殯儀館,為亡者助念阿彌陀佛聖號,並給其家屬們慰問照顧。二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們派出七位法師及一百五十多位蓮友,為之啟建彌陀法會。四月五日農禪寺有近二千位蓮友及五十多位法師啟建三時繫念佛事,為華航及國華班機罹難者超度;四月十五日華航高級主管三十多人及國華總經理,到法鼓山臺北市安和分院,請我為他們演講「危機感與希望心」,協助他們重建信心,鼓勵他們否極泰來。
  
  華航蔣洪彝董事長非常感激我們,事後華航的總務主任郭本華,特地向《法鼓雜誌》投稿,感恩我們「不求回饋的奉獻」,因為在一片都是指責華航公司的悲情下,我告訴大家說:「除了以佛事功德超度遇難者,也要為華航公司的員工們祈福,因為華航公司也是受難者。」

  六、全民許願博覽會

  

  ▲李總統致詞時,讚歎佛教捨棄名利、普度眾生的精神。
  
  三月十三日至十五日,法鼓山一連三天在臺北市國父紀念館舉辦的「我為你祝福-共修共願祈福法會暨全民許願博覽會」,這是一個「新世紀全民祈福活動」。所以三月十五日上午十點,在國父紀念館廣場,萬人雲集,總統李登輝先生和我一起啟動刻有〈大悲咒〉的重達二千公斤的花崗岩許願球,副總統連戰、行政院長蕭萬長等政府首長,都到齊了,並且都在許願牆上,留下了許願詞,李總統寫的是「民生樂利,國步安康」。
  
  李總統致詞時說:「雖然各宗教所強調的教義不同,但就信仰而言,都是推動社會前進,增進人類文明的動力。」他也讚歎佛教捨棄名利、普度眾生的精神。

  我在致詞中則呼籲:「每個人永保一顆為別人祝福的心,不斷地實踐許願、還願、祝福的三部曲。因為人類生命的目的,是為了許願及還願;生命的意義,是為了盡責與負責;生命的價值,是為了感恩及奉獻。」所以我相信:「人類的良知永遠不會磨滅,全民的希望永遠不會落空。」所以我們要推出「我為你祝福」的全民運動。

  

  ▲由於全民都有祈求平安的希望,加上目標正確,所以「我為你祝福」的活動獲得了全國上下的響應。
  
  這場全民許願祈福活動,做得相當成功,但卻不是出於我們事前蓄意的安排策畫,說來也難以令人置信。若依據我的原始構想,僅屬於法鼓山皈依弟子的「回家活動」,讓大家回來聽我開示並接受我的祝福;執行計畫的出家弟子把它擴大,以全民持誦〈大悲咒〉來祈福;最後由義工菩薩把它推動成為許願博覽會。
  
  原先我未敢想到能夠邀請李總統光臨,那是一位義工菩薩試探總統府的意向之後,才決定把許願博覽會的內容加以補充,層級加以提高。這是由於全民都有祈求平安的希望,加上這項活動的目標正確,所以獲得了全國上下的響應。可見這不能算是法鼓山有什麼能耐,眾多因緣促成了此一盛事,真可謂是不可思議。
  
  七、佛教文學與藝術
  
  四月十一日至十二日間,中華佛學研究所借臺灣大學思亮館國際會議廳,舉辦「佛教文學與藝術學術研討會」,承辦人是故宮博物院的李玉珉教授,宣讀的論文,有臺海兩岸的學者共十七篇,包括漢藏兩系的佛教文學及佛教藝術,有關於佛教的詩歌、傳記、故事、戲劇、傳說、石窟的繪畫等,相當豐富。
  
  十一日上午九點,開幕之後,安排有我的主題演說,題目為「佛教藝術的承先啟後」。我不懂藝術,但我懂得找尋一些佛教藝術資料,所以我也寫過幾篇佛教藝術的文章,在遊記中的《火宅清涼》一書,副題便是「中國佛教藝術之旅」。
  
  佛教是亞洲擁有藝術古蹟最多且最偉大的宗教,甚至可以說,如果把佛教藝術的古蹟、古物除外,再察考東方文化中的古藝術品,就相當貧乏了。我在演說中提到:「凡是一個偉大而有悠久歷史文化的宗教,必會給人類後代,留下偉大的文化遺產,包括哲學、文學、藝術。宗教藝術的作品,正是以具象的手法,表達宗教信仰所依據的哲學思想及文學內涵。……如果沒有博大精深的宗教哲學思想,不可能受到上層社會知識分子群的持續信仰及普遍擁戴,就不可能培養及召集高明的藝術人才……繼續不斷地創作出偉大的藝術作品。如果缺少豐富的宗教文學內涵,也不可能有創作宗教藝術品的大量題材。」
  
  我在結論中說:「古代人的宗教藝術,是為少數人的信仰作表達,現代人的宗教藝術,當與社會大眾的生活相結合,創作雖屬於藝術家的事業修養,宗教藝術的功用則能提供全體大眾善及美的教育環境。藝術品應當有其作品的創作風格,宗教藝術又必須兼顧傳統與創新之間的承先啟後。」
  
  這篇演講稿,已於《人生》月刊一七八及一七九期刊出。今年度,我雖忙得不亦樂乎,也撰成了五篇學術性及報告性的論文:一篇是祝壽文〈人間佛教與人間淨土〉,三篇是學術會議的主題演說,那就是佛教建築、佛教藝術、佛教與東方文化,一篇是兩岸佛教教育座談會引言。都算是我的意外收穫。
  
  八、《法鼓雜誌》一○○期
  
  四月十五日,《法鼓雜誌》發行第一百期,編了一整張四大版的特刊,我真感謝那一批年輕菩薩,我沒有指示,他們卻自動地加班完成一份特刊,把《法鼓雜誌》的歷史、編輯、發行,以及讀者們的迴響,琳瑯滿目地呈現出來。  
  《法鼓雜誌》自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五日創刊以來,總是按月如期送到讀者手上,中間從未缺誤,它是法鼓山僧俗四眾奉獻活動的寫真,也是我個人點點滴滴一百個月感恩、報恩的雪泥鴻爪。說來也真慚愧,為了傳遞法鼓山的理念,呼籲大家一同來推廣心靈環保,齊心來建設人間淨土,我本應是踏雪而行的僧人,雪溶即無痕,卻留下了《法鼓雜誌》的記錄。
  
  從特刊的「《法鼓雜誌》大事記」看來,我在這一百個月之中,還真的很忙!法鼓山的菩薩們,在這一百個月之中,還真的為我們的人間社會,奉獻了不少的心力。我寫了一篇〈期許〉:透過《法鼓雜誌》,願把佛法給每一個需要的人。它從每期發行數千份開始,現在已成長到十五萬份,但它尚是法鼓山的內部刊物,是一份為了答謝內部信眾而提供的福利,它擔負著協助信眾們逐步成長的重要任務。
  
  九、香江法雨第九度
  
  這是我應邀至香港弘法的第九次,每次都是由香港佛教青年協會主辦,丁珮居士協助。
  
  四月十七日至十九日的一連三晚,均借紅勘碼頭的伊麗莎白體育館,面對三千人左右,宣講《華嚴經‧淨行品》,這是繼續去年尚未講完的經文,接下去講。
  
  由於五月初我將與達賴喇嘛在紐約有一場「文殊智慧」的對談會,《華嚴經》的這一品,正好也是介紹文殊菩薩的智慧法門。今年度的我,好像是交上了文殊菩薩的智慧運,不論是出書、講經、演說、座談,都跟文殊的智慧有關。
  
  除了晚間講經,那三天白天的行程,也很可觀:
  
  接受《明報》、《星島日報》、《新報》等三家媒體記者的個別專欄採訪,事後均有大篇幅的正面報導;《明報》甚至用了一整版介紹我個人以及法鼓山這個團體在文化、教育、宗教等方面所作的貢獻,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
  
  四月十八日下午,出席法鼓山香港分會的陳柏楠等借香港大酒店舉辦的「工商界領袖聯誼會」,與會者有臺灣駐港辦事處主任鄭安國、惠記集團總裁單偉豹,以及知名商界領袖陳天明、黃坤、張作鑫、袁立明等。目的是來聽我開示,如何用佛法幫助競爭激烈的工商界領袖們,輕鬆自在過生活。
  
  四月十九日上午,借黃鳳翎中學禮堂舉辦誦經、浴佛法會,共有我歷年來港接受的三皈依弟子三百多人出席。下午於伊麗莎白體育館,為一百五十多位信眾,舉行三皈五戒儀式,本來他們只預備求受三皈,經過我的鼓勵,也都受了五戒,因為我破除了許多人對於「受戒破戒,墜入地獄」的恐懼疑慮,於是便放心歡喜地受了五戒。
  
  為了參觀香港一座全部仿唐式的木造寺院建築,四月二十日上午,一行人訪問了鑽石山的志蓮淨苑,住持是年輕的宏勳尼法師。過去我曾訪問過一次,是在貧民窟的山邊上,這次則已不見貧民木屋,全山都是原木建造,如山西五臺山佛光寺及南禪寺那樣雄偉實在的大建築群。莊麗宏大、古樸典雅,堪稱為今日世界唯一的中國古建築復現的大博物館了。
  
  由於宏勳尼法師也是一位優秀的業餘攝影家,對佛菩薩的造像藝術,亦有其獨到的看法,我參拜了該苑大殿的鉅形聖像,也確有盛唐的風格,所以事後又派遣果品比丘率同法鼓山的總工程師陳洽由及承造法鼓山大殿佛像的林聰惠,專程前去向她討教。
  
  十、我的跨出與跨越
  
  對我個人而言,今年最讓我願意跟讀者們分享的經歷是:跨出了漢傳佛教的領域,跨越了臺海兩岸的隔閡,並且把中國的禪法,傳進了社會主義的祖國。
  
  首先是今年五月上旬,我與十四世達賴喇嘛,在紐約舉行漢藏佛學大對談,轟動了華人社會,也影響了世界佛教;五月中旬應邀至波士頓的南傳佛教內觀中心,演講並傳授默照禪法;九月下旬,前往俄羅斯的聖彼得堡,主持五日的禪修指導;七月上旬及九月上旬,分別在臺北及北京,我們主辦了臺海兩岸「佛教教育」及「佛教與東方文化」座談會和學術研討會。
  
  這些就要請讀者翻閱以下所寫的全書各篇了,也等於邀請你陪伴我一同走過佛教傳入漢地的第兩千年。請你分擔我的辛勞、分享我的成長,其中有我感恩的熱汗和熱淚,也有我的祝福和期許。
  
  人間是永遠有希望的,只要我們發下宏願。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七日聖嚴寫於紐約東初禪寺

一、漢藏佛學大對談的籌備

  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四日,在紐約莊嚴寺大殿落成,以及大佛開光的典禮上,請到了二十位來自臺港各地的華僧長老,共同主持開光儀式;達賴喇嘛與我,也都是其中的一位,因此有緣從臺北見面後,時隔一月,和達賴喇嘛再度相遇。當時雖然未有機會個別交談,但在同桌的午齋席上,彼此交換了好幾項意見的看法。

  到了七月中旬,西藏之家(Tibiet House)的舒曼博士(Robert A. F. Thurman)計畫邀請達賴喇嘛,於今年度再度來到紐約,為他們的新道場主持開幕儀式。因此,想到要找一個華人的佛教團體,共同跟他合辦一次達賴喇嘛的弘法大會。由於因緣的聚合,主動地找到了我們法鼓山的美國分會。當時我人在臺灣,經果谷師向我勸說,而於七月十五日回覆同意。而舒曼博士也贊同果谷師的建議,計畫在法會的最後一天,安排我和達賴喇嘛,作一場破記錄的漢藏佛學對談。

  七月三十一日,舒曼博士寫好一封致達賴喇嘛的邀請函,八月初寄往印度的達蘭莎拉,向達賴喇嘛作正式的邀請。九月初,他又親自到達賴喇嘛流亡政府所在地,當面禮請,並且建議達賴喇嘛講文殊菩薩的智慧法門,其實就是宗喀巴所著的《聖道三要》;據說在前年,達賴喇嘛已經在洛杉磯講過一次,那是舒曼博士和當地僑領林耿如居士合辦的弘法大會。

  達賴喇嘛對於和我作一場漢藏佛學對談的建議,欣然接受;但是並沒有談到該如何進行對談?以什麼作為主題?

  九月二十五日,西藏之家與法鼓山美國分會開始討論合作契約的內容,到了十一月十一日才簽妥。舒曼博士為表示對我的尊敬,於十一月下旬率領他的夫人及兩位秘書,來到東初禪寺拜訪,交談極為愉快。之後,法鼓山美國分會和西藏之家,僅以極少數的人力,經過無數次的溝通接洽,終於完成了所有的籌備工作;我們這一邊,是以果谷師為主要聯絡人,加上四位義工,那就是龔天傑、陳珠華、林德利(Lindley)、曾懿莊。

  必須作的第一項決定,就是場地。先後換了三處,從最早的可以容納五千多人,然後是三千多人,結果都因為時段不適合而作罷,最後終於確定了一家只有二千多個位子的玫瑰廣場。我也親自到現場看了一次,地點是蠻適中的,靠近無線電城(Radio City Music Hall)。可是該場地的燈光、音響,以及座椅,都需要我們自己解決,還有同步翻譯和收聽設備、安全裝置,以及飲食及售票,乃至於為遠道而來的聽眾預約旅館等問題,都要我們自行接洽專業的公司承包,這是非常繁瑣複雜、千頭萬緒的事。而且西藏之家的西方人和我們東方人寺院,是兩個不同工作性質、不同文化背景、不同行事習慣的佛教團體,卻要合作主辦同一件事,真是煞費周章。我指示果谷師三個原則:1.吃明虧可以接受的話,不要去計較;2. 要以忍耐心、慈悲心和智慧心,來完成這項任務;3.在平等的條件下,盡全力合作。

  在西方社會,辦事的先決條件,就是經費的預算。雙方估計可以從門票入場券的收入之中,除去各項開支後尚有盈餘,其中百分之四十,供養達賴喇嘛,百分之六十,則由兩個主辦單位均分。我們準備將分到的款項,捐給達賴喇嘛作為興辦佛教教育之用,而西藏之家則急著等待這筆錢作為他們新道場的裝潢所需。可是在還沒有門票收入之前,所有的開支要由兩邊的主辦單位預先墊付,於是雙方在銀行設立了一個專款專用的戶頭。

  舉辦這樣的一樁大事,是要通過各種媒體的介紹,才能達成弘法的最大效果。首先,要讓東西方的人士知道這項訊息,並且有意願來參與這項盛會;然後要作適當的文宣工作,讓弘法的宗旨和內容,給不能參與這項盛會的全球人士分享。因此,由兩個主辦單位,分別負責找到專業的公關人員,以英文及華文,向各大眾傳播媒體,適時發出梯次性的文宣資料。英語系統的媒體,是由西藏之家找到一位義工公關。華文部分,則由臺灣及美國兩地分頭進行,在臺灣方面,當然是由法鼓山聯合辦公室的公關文宣室,挑起了這項任務;美國方面,則是由東初禪寺的信眾,現服務於《世界日報》的李崇婉居士策畫聯繫。

  

  ▲為了這次活動,分別於美國、臺灣兩地召開記者會

  在會前,除了陸續發佈訊息之外,也分別在臺灣和美國兩地,各召開了兩次記者招待會。美國方面,第一次是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安排在市中心的禪味素食餐廳,和各媒體的主管及記者們見面,由我親自主持;第二次是一九九八年四月一日,還是在禪味,由果谷師和舒曼博士共同召開,四月二十五日我又親自訪問《世界日報》,由其現任董事長李厚維及前任董事長馬克任接待。

  在臺灣,是於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二日,我從羅馬梵蒂岡出席世界宗教和平會議回國,藉法鼓山臺北市安和分院招待記者,宣佈了這項消息及其宗旨;一九九八年一月十五日,由於舒曼博士到臺北訪問,所以跟我共同為這項法會舉行記者會,各大媒體也都以顯著的篇幅報導了這項消息;同時,在我們的《法鼓雜誌》、《人生》月刊上有完整的報導;而我也在臺灣一連串的弘法活動之中,透露了這項消息。

  媒體記者多半會問起,這場大會為什麼不選在臺灣而要在美國舉辦?我只能回答:「一切都是因緣促成的,這不是我意料中和計畫中的事。」不過,能在美國紐約這樣的國際舞臺上,和一位諾貝爾和平獎的得主達賴喇嘛,同時對談漢藏佛學問題,無異是將漢傳佛教的觸角,延伸到了國際間。因為目前的達賴喇嘛,不僅僅是代表著西藏文化,事實上已被世界各國認作是佛教的代表。反觀漢傳佛教的聲音,不但在國際上很難聽到,就是在國內臺海兩地,也是被民間信仰和新興宗教所混淆;甚至連臺灣佛教界的僧俗四眾,也對漢傳佛教認識不清,沒有堅固的信心。

  

  ▲作者與東初禪寺的主要義工合影:(右起)龔天傑、果谷師、作者、曾懿莊、林德利(Lindley)、陳珠華。

  我看到今天的臺灣,有許多佛教徒,不是一窩蜂的去學習藏傳佛教,就是一面倒的去依靠南傳佛教。原因就是不知道由祖先們努力了近兩千年的漢傳佛教,留下了龐大的智慧遺產,其可貴處是什麼?所以我非常樂意讓藏傳佛教的代言人達賴喇嘛,以及國際間的佛教徒們,聽到一些漢傳佛教也不錯的資訊。

  我是漢人,在漢傳佛教的環境中長大,受到的恩惠是無可比喻的,所以也想趁此機會向國內外人士提醒一下:漢傳系統的佛教徒們不要忘了,我們也有不少值得發揚光大,和世人分享的智慧財產,直到今天,日本、韓國、越南,還有許多人使用著它。

二、弘法售門票?法喜充滿做義工
  
  當把消息發佈之後,本來以為達賴喇嘛於去年到臺灣時,造成轟動,朝野上下對於能夠見到達賴喇嘛,或聽到一場他的演講,都認為是難得稀有的事,所以料想會有不少人願意去美國參與這次盛會。因此,特地向合辦單位西藏之家要求,能給華人全部門票中的三分之二,這項提議也被西藏之家接受了。直到達賴喇嘛主持這項弘法大會之時,還以為華人的聽眾是絕對的多數,所用的儀式及公開的翻譯,都不是英語,而是專為華人翻譯成華語,西方人則透過耳機聽英語。
  
  事實上,那是我們錯誤的估計,到了購買預售門票截止日為止,華人未過半數,西方人士卻一票難求,我們只好陸續把預先保留的華人票,釋出給西方人士,而讓西方人士多花費一付耳機的租金。
  
  在臺灣方面,我們一開始就沒有準備由法鼓山辦公室或者僧團,來主辦赴美聽法團的活動。也沒有向任何佛教團體發出邀請函,乃至於對法鼓山團體的內部,除了張貼海報之外,並沒有運用護法會的組織體系,發動信眾們前往參加,僅僅提供訊息以及代為接洽信譽可靠的旅行社,來負責籌畫組團前往。因此,最後向旅行社報名的只有兩百多位,而且幾乎清一色都是法鼓山的悅眾菩薩。可見臺灣的佛教界,團體和團體之間的分界線,是多麼明顯;因為這是法鼓山主辦的活動,其他佛教團體的成員似乎就不便參加了。
  
  有若干獨立道場的出家眾,到農禪寺打聽參與法會的消息,以及接到若干居士的電話,因為他們正好在四月底五月初要到紐約,所以向我們索取門票。但當告知他們,門票是要出錢買的,而且價錢並不便宜,最貴的是一千美元,其次是五百美元、二百五十美元、二百美元;最便宜的則為十五至一百五十美元之間,而這種優惠券也僅有二、三百張,是為了清寒學生所準備的。當他們聽到說需要買票時,直接的反應就是:「豈有此理!聽聞佛法怎麼還要付錢?」這是因為在臺灣地區,各種團體的弘法大會,很少以買票的方式進行,於是大家都運用各種管道和方法,找到比買票收入也不遜色的經費資源。
  
  我是最不會想辦法找錢的人,也能每年在臺灣舉辦幾次大型活動,雖然辦得蠻辛苦,但並沒有因此辦不起來。可是生活在美國這樣的社會,大型活動如果是免費的,麻煩可就多了:(一)所有一切的開銷,包括場地設備以及各項籌備工作,錢從何來?(二)人數無法控制,來得太多,僅僅超過一兩位還可以,如果超過十個、八個就不會有位子,其他不得其門而入的人,便會提出抗議。(三)如果是免費的演講活動,除非是在公園、校園等戶外,還會有一些流動的人潮之外,類似的室內大型演講,而且連續三天,很難說會有多少人有興趣來聽;因為不需要花錢,就會予人沒有價值的感覺。
  
  對於我們來講,雖然買票聽聞佛法不太習慣,可是這場活動,是在美國的紐約舉行。要把達賴喇嘛從印度請到紐約,包括他十多位隨從人員,所有往返的交通、食宿以及必須向保全公司雇聘資深的安全人員等,都需要用錢。
  
  我們不可能以舉辦這項活動所需之費用,去向任何團體、組織伸手要錢,因為那樣的作法,反而會變得更複雜。只好羊毛出在羊身上,由聽眾的門票收入來分擔各項費用,反而是最簡單的方法。當然,這樣一來,對從臺灣報名前來參加聽法的信眾們而言,負擔是比較重了一些。
  
  當大家知道這是為漢傳佛教增光,也為藏傳佛教護法,所以我們法鼓山,從我個人,到美國與臺灣的所有僧俗四眾,除了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之外,並沒有把這項活動的門票收入,放進私人的口袋和團體的帳戶,所以大家都能夠歡歡喜喜,同心協力來辦完這場活動。
  
  在美國方面,法鼓山分會的人數不多,東初禪寺的出家眾更少,所以多半的籌備工作,只有幾個人在做。尤其是果谷師,他在大學畢業之後,立即就來東初禪寺出家,沒有任何的社會背景和與人交涉的工作經驗,他只是憑著誠心、願心、信心,東奔西走,把這項任務頂了下來。他也特地為此事回到臺灣一趟,收集相關資料,同時向高全德居士的佛教文物公司,商借了大型的唐卡和幡幢、傘蓋等藏傳佛教的莊嚴法物,使得會場充滿了金碧輝煌、彩色燦爛的氣氛。
  
  我自己是在四月十六日離開臺灣前往香港,在伊麗莎白體育館,一連三晚演講《華嚴經‧淨行品》,到四月二十日,再從香港經臺北飛到紐約。見到東初禪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把達賴喇嘛來美主持「文殊菩薩智慧法門」大法會的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包括兩個重點:(一)為大會會場的佈置、接待、善後。(二)為臺灣以及全美各州組團來到紐約的法鼓山信眾,訪問東初禪寺以及紐約上州的象岡禪修道場。
  
  看起來好像是同一樁事,其實是各不相同的接待工作。因此,分成兩組人馬,其中有少數的人員是跨組的,兩邊都需要他們。一共動員了近百位東西方義工,甚至有些人,為了擔任連續幾天全職的義工,向他們的服務單位請了事假;他們寧願犧牲每年的休閒假期,而來辛辛苦苦的奉獻給三寶,真是讓人感動。
  
  為了這次活動,先後召集了兩次義工說明會。第二次是四月二十五日的下午,連續開了三個小時的會議,最後由我給他們作了四項勉勵:(一)義工是以服務為第一,我們都是這次活動的主人,不是貴賓。當師父或達賴喇嘛在臺上演說時,服務的人員不是專心坐在那裡看和聽,而是以服務為第一。(二)希望大家能以觀世音菩薩的面孔,經常帶著微笑來迎接貴賓們。服務時,不要像正在打禪七的修行人一樣,面無表情、不發一言的站在那裡,必須隨時為他人祝福。(三)隨時隨地要有合掌的習慣。不論是主動服務或被要求,或者是面對態度不佳的來賓們,都要以菩薩的心腸,謙虛地合掌。(四)隨時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自己動作粗魯、說話大聲,跑得快時容易碰到桌椅,不但自己危險,也給他人帶來麻煩。
  
  這四項勉勵相當有用,不僅對東初禪寺的義工有用,也對西藏之家派出來的義工有效。當我們的義工發覺西藏之家的義工們,只顧聽講而忽略了為聽眾們服務的時候,就把我的四點勉勵,唸給對方聽,使得對方既慚愧又感激。
  
  我們的義工群非常的辛苦,從四月二十九日開始,就要把會場需用的大量物品,由四面八方運送到玫瑰廣場,甚至忙到深夜還在搬運東西。到了四月三十日,從上午起就進行佈置會場的工作,包括把文殊菩薩畫像印製的布旗,張掛於會場的內外四周。講臺上的佈置更是非常吃重,先要把地毯換新,原有的佈景拆除,再掛上藏傳佛教的莊嚴。另外清理廁所,打掃整個會場,也清出了大量的垃圾,還要佈置達賴喇嘛上臺之前下臺之後的臨時休息室,和他專用的廁所。
  
  最吃重的工作,則是將兩千多張的椅子,排得整整齊齊,從前後左右看去,就像圖案一樣,這是煞費周章的事,雖然預先進行了紙上圖表作業,到了實際運作之時,意想不到的狀況依然頻頻發生。由於現場並沒有準備手提的擴音器,租來的音響設備也還沒有裝好,使得執行工作的總指揮,在臺上臺下聲嘶力竭的招呼之下才完成任務。其中好多排椅子,是排了又折,折了再排,使得不少義工火冒三丈,甚至覺得沒有頭緒而困惑無奈,但是到了深夜時分,畢竟大功告成。
  
  參與佈置會場的義工菩薩們,抱著疲憊的身體又有成就感的心情,離開會場之後,回家休息幾個小時,又要準備第二天一大早趕到會場,擔任接待等的工作。這些義工,真是可敬可佩,他們在這三天之中,都是做著服務聽眾照顧會場的工作。至於達賴喇嘛講的文殊法門、智慧灌頂,乃至我和達賴喇嘛的對談,對這批義工群來說,多半僅僅是粗枝大葉的看到,而非從頭到尾的聽到。甚至有好多位義工,是被安排在場外及地下室,根本沒有機會參與聽講。但他們無怨無悔,而且還覺得法喜充滿,這種心情,就不是局外人能夠體會得到的了。

 

三、與達賴喇嘛緊鄰而住

  四月二十八日,達賴喇嘛一行抵達紐約。原來西藏駐紐約辦事處的官員,約定我一起至機場迎接,或者到他住宿的華爾道夫大旅館會面。可是,就在當天,達賴喇嘛派駐紐約的僧團代表羅伯森喇嘛(Lama Lobsang),陪同達蘭莎拉辯經學院的副院長丹道格西(Geshe Damdul),以及該院的學生蔣揚仁欽,到東初禪寺拜訪。說是當天去機場迎接的人太多,甚至不會有機會跟達賴喇嘛講到話,會使達賴喇嘛感到對我不禮貌。至於他到了旅館,旅途勞頓已經很累,最好讓他休息,而且還有不少的媒體記者等著見他,所以不去比較好,因為我不是他的弟子和信眾,只要讓西藏之家的舒曼教授去迎接就夠了。

  當天這老中少三位喇嘛訪問我的目的,是聽說我將會以這次門票收入的盈餘款額,透過達賴喇嘛,捐給他們的辯經學院,所以先來表達謝意,同時也商討一些合作交流的計畫原則;也就是說,雙方要討論法鼓山的法鼓大學或者中華佛學研究所,今後跟達蘭莎拉的辯經學院,進行若干合作交流項目的可行性及可能性。

  今年三月三十一日,這位臺灣籍的年輕喇嘛蔣揚仁欽,曾陪著他們的院長丹丘格西(Geshe Damchol),到臺北訪問我們農禪寺以及中華佛學研究所,所以知道我們的情況和辦學的方向。他們的辯經學院,創辦沒有多久,那是由達賴喇嘛親自指導,交給最親近的幾位格西負責經營,比起他們在印度南方三大寺的規模,雖然小得多,但它畢竟是屬於達賴喇嘛自己指導的,應該會受到更多的照顧。現在從臺灣去印度留學藏傳佛教的年輕比丘,多數也是該院的學生,所以跟漢傳佛教比較接近。至於如何地合作,要在他們的副院長丹道格西回到印度,討論之後才能知道。

  四月二十九日下午,我為了與達賴喇嘛同時出入會場,以及就近招呼的方便,所以也帶著兩位比丘弟子果元及果谷,住進了華爾道夫飯店,跟達賴喇嘛不僅是同一層樓,而且是緊鄰。這是一家在紐約名氣最大,也是歷史悠久的旅館,凡是出席聯合國會議,以及出席各項國際會議的世界各國元首、首長等大人、名人、富人,多半會住進這家旅館。它的設備裝潢雖然普通,空間卻很寬敞,安全警衛也很周密,當然,它的價格也不便宜。我們是由於西藏之家舒曼博士運用了關係,所以能以大約半價的房間費用,住了四個晚上。

  雖然和達賴喇嘛緊鄰而住,由於各有自己的時間安排,不能隨便進出彼此的房間,我是到了五月一日早上,才正式到他房間的客廳作了十五分鐘的訪問,然後一同坐車抵達會場,之後只有兩度再到他的會客室,一次是五月二日中午的聚餐,第二次是同日的傍晚舉行記者招待會。其他的時候,只有從會場回到旅館之時,乘坐同一輛汽車。

  不過,交談的機會還是蠻多的,每次在會場等待上臺之前,有五分到十分鐘,都是我陪他單獨相處的時間。彼此交談的焦點,不是在臺上講的主題,而是一些戒律上和習俗上的問題,乃至於彼此在修行生活上的問題;跟他相處,始終讓我覺得,是我熟悉很久的一位老朋友。彼此曾就比丘戒可以捨了再受,比丘尼戒則只受一次,捨後不能再受的問題交換意見。

  他也在會場中被聽眾問起,近時臺灣佛光山從尼泊爾某喇嘛處請回的佛牙舍利,是真是假?他當眾回答是:「我不清楚,我有些朋友可能比我有研究,不過西藏也有人把象牙當作佛牙供的。」他在私下告訴我說:「西藏人的信仰很多,有的也極有趣,以那麼大的象牙當佛牙總是過分了一些。」他對我能有六年的山中閉關,很讚賞。當我問他每天的日課,他說他每天有三至四個小時打坐修法,也讓我佩服。

  五月一日上午九點三十分,與現年六十四歲的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在旅館的會客室見面,他看來健康不錯、精神振作、面色紅潤,握手時感到他的兩手柔軟而溫暖。他見客的習慣是先站在門內的正中央迎接,然後伸出雙手彎腰合十,再把身體低過九十度,跟我握手致意。我發現站直身體後的達賴喇嘛,不會比我矮,但在向我打招呼時,就顯得比我矮了許多,好像他的腰、背都是駝著的,就是跟我一起拉著手走向座位時,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可是當他面對面跟我一起坐下時,又跟我差不多高了。

  其實,他不僅對我如此,跟所有的信眾和訪客見面,也都如此,所以曾有記者問他,是不是他的背駝了,他則不置可否的回答:可能平時坐得太久了。事實上並不盡然,因為當他和我同坐沙發以及汽車時,我發現他並沒有彎腰駝背;同時我也留心跟隨他的喇嘛弟子們,和我見面時,也都是這個樣的。見到佛像固然會五體投地,見到任何人也都會深深的彎腰,恭敬的迎送,親切的招待,充滿了謙虛、慈悲、平易近人,高人而下己的威儀。他們對於客人和信眾,都能如此的尊敬,對於長輩的禮節,那就更加殷重了。我見到達賴喇嘛的出家弟子們,對於達賴喇嘛非常恭敬,遇到有事需要請示之時,必然合掌彎腰、抬頭仰視,在接受指示的時候,往往會雙膝跪下,再彎腰合掌仰視,這都讓我得到深刻的印象。
  我們法鼓山正在提倡「四環」運動,其中一項就是禮儀環保,包括心儀、身儀、口儀;除了個人的禮儀,還有家庭的禮儀、團體的禮儀、社會的禮儀。但是在我們漢人的社會之中,很難落實,雖然大家願意接受這樣的觀念,也覺得非常需要,可惜在民族性的習慣上,卻很難讓大家做到。所以這是我們需要繼續努力,加強宣導的重要工作項目之一。

  當時我跟達賴喇嘛所談的,只是把前兩次會面的情況,作了一些回憶。然後互相請安問候最近的近況,接著就登車前往當天弘法大會的會場。上午十點整,出席的聽眾已把會場坐滿,聽說其中有許多人是從世界各地趕來,包括歐洲、南美洲、澳洲及亞洲。而我們臺灣來的團體,是排在正中央的一區,所以上臺之後,給我的印象全場多半是華人,兩旁、後邊及二樓,由於光線暗淡,就不容易分辨是西方人和東方人,其實是西方人比東方人多些。 

四、慈悲與智慧.聖道三要的內容
  
  開幕之前,由果谷師擔任司儀,為聽眾簡單說明會場的秩序維持,聽法時的心態要專注和恭敬,心情要輕鬆愉快。然後舒曼博士代表主辦單位致歡迎詞,接著由我上臺致簡單的開幕詞。本來計畫照著預先準備好的稿子宣讀,臨時改為用口語把文稿的內容,向大家很輕鬆的講了五分鐘,題目是「慈悲與智慧的佛教」,茲將內容精要抄錄如下:「達賴喇嘛尊者,諸位兄弟姊妹,早安!我是法鼓山所屬團體的創辦人聖嚴法師。我感到非常高興,能與紐約西藏之家的舒曼教授,共同為達賴喇嘛尊者主辦三天的弘法大會,並且將於五月三日下午,與尊者以佛教的「智慧」為題,同臺對談。佛教,雖然博大精深,它的宗旨,則在為人類提供了智慧和慈悲的精神文明。人類之有苦惱,是因為缺少了智慧;人間之有紛爭,是因為缺少了慈悲。如果能以慈悲心來待人,就不會跟他人發生衝突。如果我們大家都願意開發自己心中的智慧和慈悲,佛國淨土的景象,便會在我們的人間展現開來了。恰巧,達賴喇嘛尊者,於去年三月,在臺灣傳授了觀世音菩薩的慈悲法門,此次來紐約傳授文殊菩薩的智慧法門。願我們為這三天的盛會祝福,願它為人類帶來普遍的光明,願它為世界帶來永遠的和平。最後,我們要特別感謝達賴喇嘛尊者,不辭辛勞,從印度來到紐約,普施甘露,遍降法雨。」
  
  當場因為是用口頭致詞的方式表達,前後中間另有幾句輕鬆的穿插,所以在我致詞結束時,帶動了熱烈的掌聲和全場的歡呼聲,為大會的開始營造了和諧、快樂的氣氛。接著就由主辦單位安排我的四位出家弟子,果元、果品、果廣、果選,具禮迎請主講的達賴喇嘛上臺。然後就由達賴喇嘛開始進行兩天一共四場的講座,題目是「文殊菩薩智慧法門」。
  
  達賴喇嘛所講的主題是宗喀巴大師的《聖道三要》,譯成漢文只有十四個偈頌,每頌四句,每句七字,一共只有三百九十二個字。它的內容是圍繞著一個「心」字,包括出離心、菩提心、清淨心,以及說明這個「心」是既非有邊,也非無邊的中道空性。綜合的講,所謂三要,就是出離心、菩提心和空正見。
  
  他又特別強調佛法就是緣起法,所以見緣起即是見法,見法即見佛;見緣起故證空,證空即出離,出離而得解脫。他是以所謂中觀應成派的立場,來作深入淺出的講解。他並沒有依據偈頌的條文逐句講解,卻把《聖道三要》的內容表達了出來。
  
  由於他用的詞句不是漢傳佛教所常接觸的佛學名詞,西藏人的思惟方法比較接近於印度,所以華人在乍聽之下,不容易進入情況。其實透過翻譯者表達出來的佛學名相,除了少數是屬於藏傳佛教特有的之外,多半在漢譯的聖典中也可以看到。只是漢傳系統的佛教對於阿毘達磨以及中觀、唯識,特別是密部的教典,並不常用,也不普及,所以感到陌生。尤其近代的中國佛教徒們,除了幾部常用的經論,例如《圓覺經》、《楞嚴經》、《金剛經》、《法華經》、《華嚴經》、《維摩經》、彌陀淨土諸經,以及《大智度論》和《大乘起信論》等少數屬於性宗的聖典之外,很少有人去碰阿毘達磨、中觀及唯識,特別是密部的著作。

  

  ▲《聖道三要》的內容就是出離心、菩提心和空正見。
  
  其實達賴喇嘛所講的內容,並沒有那樣的複雜難懂,只是他表達的方式和營造的氣氛,讓聽眾覺得稀有難懂。但是,聽眾們不論是否全部聽得懂,或是只聽懂幾成,都會很有耐心的繼續聽下去。因為他所介紹的觀念,都是在西方文化中不易見到的,又是合情合理,合乎現代科學原則的。對於華人聽眾而言,因為接觸到許多陌生的佛學名相和思想體系,就感覺到藏傳佛教是很有內容,又有深度的。因此,在每場兩個到三個小時的講座之間,最多也只有兩三次讓人感到輕鬆、幽默而報以掌聲和笑聲,多半的時間,主講者的語氣表情相當嚴肅,尤其還要透過翻譯人員的口譯,其實不是那麼輕鬆有趣的事。但是全場的聽眾,都能從頭到尾全神貫注,中途離席走動的人幾乎沒有,這是相當難得的,也讓大家感受到出高價來聽講,是非常值得的。
  
  我是被安排在講臺上的座位,面對主講人的右側,和我的出家弟子以及幾位藏傳的僧侶們,包括達賴的隨從人員坐在一起。本來我們特別為達賴喇嘛準備了高大的法座,他臨時要求要坐跟我一樣的椅子,表示他的謙虛。那個看來高貴廣大的特別座位,等到五月三日上午舉行文殊智慧法門灌頂儀式之時,他才坐了上去。這也表現出達賴喇嘛能夠入鄉隨俗,能夠很用心的考慮到,對其他佛教傳統所屬長老大德的禮貌。如果是在藏傳佛教的體系之下,達賴法王是諸大法王之中的最高法王,不需要考慮座位高下的問題。

五、午齋桌上的漢藏交流

  五月二日的中午,是由東初禪寺的信眾所開的「禪味」餐廳,提供中餐西吃的素食午餐。他們代替我作東,供養達賴喇嘛,地點就在他旅館房間的餐廳。這是一家在紐約市區向西方人推廣中式素食最成功的餐館,材料是東方的,經營者和廚師是臺灣的,吃的方式和調出的口味是日式和西式的,所以做得相當成功,已經由一家店開到三家店。當天是由他們的經理和老闆娘親自出動,非常用心的為我們準備了五道菜和一份新鮮的時果。

  當天同席的人,除了我和達賴喇嘛,還有果元、果谷,加上達賴喇嘛的英文秘書,中文翻譯就是那位臺灣籍的年輕喇嘛蔣揚仁欽,為了翻譯,他的年齡最小才二十歲,反而坐在中間最大的位子,我和達賴喇嘛對面而坐。「禪味」準備的食物新鮮可口,大家吃得非常開心,特別是達賴喇嘛胃口奇佳。這五道菜的分量可以因人而異,多吃多加,少吃少放。我不能說達賴喇嘛吃了五大盤,至少三盤是非常實在的,而且動作很快。因此我問他,如果每天吃這樣的素食,對他來講,營養夠嗎?他則答非所問的說:「相當好吃!」。

  大家都知道他也主張素食,認為佛教徒應該素食,表現對眾生的慈悲,但是他曾經試過一段時間,結果沒有成功,那是由於他的身體無法適應。其實,依我的觀察和推想,他不能適應素食的原因有兩點:(一)西藏人不知道有那些種類是非動物類的食品。(二)他們不知道如何烹飪、加工、調味,也不知道有那些豆類、榖類以及瓜果葉菜類的食物。

  據我們所知,至少有數百種素食,可以依照季節的不同,更換新鮮的品目。但是他們所知有限,加上烹飪的技術缺乏,所以營養不足,腸胃不適,那是當然的事了。據曾任監察院院長的陳履安居士告訴我,他已經發願要去對藏人傳授烹調的技術,以及讓他們知道有非常豐富的素食材料資源。這真是一項大功德,也將是一項大工程,要想改變一個民族根深蒂固的飲食習慣,如果沒有耐心和宏願,持續地推動,大概是很難完成任務的。

  我也從達賴喇嘛的傳記中得知,無論他到那兒,一定不得中斷每天需要服用的藏藥,否則就不能維持他身體的健康。藏藥究竟是什麼東西?與漢藥是同類而異質的,藥材有些類似而處方不同。據一位西藏政府派在紐約的官員告知,他們採用植物、動物、礦物,貴重的藥材則包括黃金以及珠玉、寶玉,甚至西藏人最重視的天珠,還有珊瑚等等。我問這些材料是從那兒來的,是不是要回到西藏去找?他說不必,在印度的藏人也設立了醫藥學院的製藥工廠,印度就地可以找到藥材。來自世界各地信徒們所奉獻的金銀珠寶,包括水銀,就交給製藥工廠,如法煉製,有一點像中國古代道家的煉丹術。

  

  ▲蔣揚仁欽喇嘛才二十歲,為了翻譯坐在中間最大的位子,反而是作者和達賴喇嘛對面而坐。

  在製藥過程中,有一項儀式是非常重要的,就是由喇嘛們,甚至達賴喇嘛親自參與為藏藥修持特定的密法加持,而且這是最重要的部分,所以高貴的藥,價錢並不便宜。曾經有幾位從印度、尼泊爾學法回來的尼眾,供養我幾錠分裝在小紙盒中的藏藥,外面是布包,裡面一層是紙包,再一層是金箔包,打開之後,有一股清涼芳香的味道。也許我的福報不夠,也不會密法,所以體質不合,吃了一錠半之後,覺得並不舒服,所以沒有再用。

  當我們於一九八九年去印度朝聖經過尼泊爾時,也曾有當地的喇嘛,贈送我們一些丸藥,據說具有治療百病的神效,試用之後,也和我的體質不合。達賴喇嘛究竟用的是什麼藏藥?據說是一種特別的處方,裡邊有些什麼藥材就不得而知了。

  達賴喇嘛的食量雖然驚人,但是他告訴我只用早、午兩餐,使我佩服的是,他經常在世界各地旅行,竟然沒有時差的問題來困擾他。

  在餐桌上,他看我吃的葉菜之中,有一盤跟他們的都不相同,就是嫩蕃薯葉。這是由於「禪味」的老闆娘,知道我最習慣吃這種菜。達賴喇嘛問我原因,我說在四十年前,我在臺灣的山中,曾經有過六年閉關修行的過程,那時候山裡最豐富而且四季都能供應的,就是蕃薯葉。不過我比起西藏的密勒日巴尊者還好些,他長期生吃青色的植物,結果皮膚變成綠色。而我是煮熟了吃,雖然連續六年,皮膚的顏色並沒有變。

  在餐桌上我們也討論了幾個問題:

  (一)美國法鼓山分會準備捐贈七萬美金,提供他作為充實辯經學院的設備之用。(二)今後漢藏兩傳的佛教人才,如何進行交流和培養計畫。(三)由梵文譯成漢文的佛教聖典,還有幾部是藏文所沒有的,譬如兩百卷的《大毘婆沙論》,一百卷的《大智度論》,以及由幾個部派所傳的律藏,這些都應該譯成藏文;我也知道在藏傳的三藏教典中,漢文沒有的大約有一千三百多種。至於漢傳佛教到了第七、第八世紀,已經非常成熟,有所謂大乘的八大宗派都已全部完成,歷代各宗的大善知識所留下的佛教文獻,數量相當驚人,也都值得向藏傳學者們介紹。(四)請教達賴喇嘛五月三日下午的對談,是以什麼方式進行?如果各說各話,彼此沒有交集,可能會使聽眾失望,氣氛也不會很好,因為我們只對自己系統的佛學較為深入,對於對方的就比較陌生,可是佛法的源頭相同,分流之中必有相同之點。所以我向他建議,由我說明漢傳佛教的傳承過程,以及教證和理證的重點,然後請他以藏傳佛教的立場指教回應,他也欣然同意。

  因為達賴喇嘛在上午的一場開示中,講到要寬恕你的敵人,甚至把打擊你的人當作恩人、菩薩來看,然後就哽咽落淚,泣不成聲,演講終止了大約有一分多鐘才恢復常態。全體聽眾們都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哭,連我也不清楚。我在陪他回旅館的車上問他是什麼原因?他說:「我一想到龍樹菩薩,就會感恩,就會痛哭,曾經在印度一連哭過三天。」這對於一般人來說,是不容易理解的。

  龍樹菩薩大約是西元一五○至二五○年之間的人,他在印度佛教史上,是位非常傑出的高僧,他的著作數量驚人,被翻譯成漢文,收在《大正藏》中的共有二十五部,被翻譯成藏文而被編入西藏《大藏經》中的有一百二十五部。對西藏的格魯派,也就是黃教而言,被稱為中觀應成派,主要就是以龍樹的中觀思想為本。假如沒有龍樹,就不會有西藏的黃教格魯派。就以中國佛教來講,也把龍樹尊為八宗共祖。西藏人有印度佛教的傳統精神,對三寶恭敬,也對法的傳持者感恩,這就是中國人所說的飲水思源。

  因此,我在餐桌上問他一個問題,西藏雖然保存有數量豐富的龍樹著作,可惜還有一部《大智度論》沒有翻譯成藏文,我們相信它是龍樹的作品,所以漢傳大乘各宗,都會應用《大智度論》的觀點。我問達賴喇嘛是否聽過這部論書?據說藏傳佛教的學者們,否定這部論書是龍樹的作品,而推測可能是鳩摩羅什或是那一位大師所寫。

  達賴喇嘛說,他從來沒有看過《大智度論》,但知道它的名字,也曾在日本看到了一些,由於龍樹弟子的著作之中,並沒有發現引用《大智度論》,所以推定它應該不是龍樹所撰。

  因為我沒有足夠的時間與他辯論,其實我也知道在近代學者之中,如比利時的Lamotte,日本的干潟龍祥、平川彰、加籐純章等人,都提出了他們的看法。比利時的Lamotte以及加籐純章,全然否定是龍樹的作品,其他的則對這個觀點作了一些修正。臺灣的印順法師為此特地口述了一篇論文,由昭慧法師整理,題目是〈大智度論之作者及其翻譯〉,他還是贊成這是龍樹所造的古說,因為西藏沒有翻譯,現在也已找不到梵文原本,因此而說它不是龍樹的著作,未免太牽強了些;達賴認為龍樹的弟子沒有引用《大智度論》,就否定它是龍樹的作品,也不一定合乎常識。龍樹的作品數量之多,在藏傳的三藏之中,就有一百二十五種,還有很多作品,沒有被翻譯成漢文及藏文,所以在漢傳的天臺宗,把他稱為千部論師。而他的弟子,又怎麼可能把老師那麼多的著作,都一一的引用。

  我在車上,曾跟他談到戒律的問題和比丘尼戒傳承的問題,此時又再度的提到,並且告訴他,我知道今年八月,臺灣有一批法師會去達蘭莎拉,出席一項比丘尼傳戒和比丘尼律統的傳承問題研討會。他說他相信我一定會出席,那時他會在印度接待我。我說去年三月,他曾經在臺灣當面邀請過我,後來沒見到下文,直到最近,也沒有人給我通知邀請。

  當時,他立即交待他的英文秘書,回到印度後,趕快給我寄發一份邀請函,無論如何要我到印度參加該項會議。同時他又說:「現在我當面邀請你,你一定要出席!」我說:「非常遺憾!我雖然沒有像法王這樣,經常環遊世界為弘揚佛法而奔波忙碌,可是我的主要行程,在一年以前都已排定,今年八月的行程排得相當緊密,包括主持重要的幾項會議以及兩次的禪七,八月下旬開始,有十天的俄羅斯聖彼得堡及大陸的北京之行,所以無法應命了。」

  也許因為這項會議不是達賴喇嘛親自主辦,所以負責的人員,沒有早一點想到邀請我出席。但到六月上旬,達蘭莎拉方面真的由駐臺北的代表,給我帶來一封正式邀請函,但我還是不能應命,真是無可奈何!

六、從記者招待會到文殊菩薩灌頂法會
  
  到了五月二日下午五點講座完畢,我與達賴喇嘛同車返回華爾道夫,進入他的大會客室,和他一同出席招待東西方媒體記者的會議。包括電視、電臺、報紙、週刊雜誌,乃至於紐約本地,以及臺灣、加拿大等各地的採訪記者四十多人,記者會原定半個小時,結果延長到四十五分鐘。當達賴喇嘛離席之後,華文系統的各家媒體記者,還要求我留下,單獨向我訪問了十五分鐘,除了臺灣的電視臺都派專人採訪之外,知名的有線電視臺TVBS還以現場實況轉播的方式,向臺灣的觀眾介紹。至於當天所問的問題,可以參考五月三日各家華文報紙的報導,臺灣的法鼓文化也已將它整理成文。
  
  在記者招待會之前,有一位香港《明報》的記者周勻之先生,向我發表他的感言說:兩天下來,他是全程聽講,可是能夠聽懂而受益的不多,而他對漢傳佛教的書籍已經看過不少,以他的感受來想像,參與這項法會的華人聽眾,究竟能得到多少利益,也就不難理解了。所以他說,最精彩的應該是從明天的對談之中,聽聽我講的是什麼了。

  

  ▲記者會包括臺灣、加拿大等各地的媒體記者達四十多人,使得原定半個小時,結果延長到四十五分鐘。
  
  我告訴他說:「兩天下來,我自己倒是學了很多,相信在華人聽眾之中,總是還有不少的人不虛此行,至於明天的對談,雖然被形容為世紀性的,乃至於空前的盛會,究竟我會讓大家得到多少利益,就等待明天請你指教了!」
  
  在記者會開始之後,第一個發問的是臺灣TVBS的范琪斐小姐,她問得相當突出:「請教達賴喇嘛,您對聖嚴法師的印象如何?您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達賴喇嘛回答得非常簡潔,他說:「聖嚴法師是我已經認識很久的法友,他非常謙虛,而且是位真正有學問的修行人。」聽來這不像是一種外交辭令,而是對我由衷的稱讚。
  
  其實,被他這麼一說,反而感覺到自己沒有智慧,不夠謙虛,更談不上什麼修行。不過,我並沒有要想跟任何人比高低,倒是真的。我願意跟他人學習,保持終生做學生的心態,深入經藏、博覽群書。至於修行,是很難用數據來衡量的,雖然不敢懈怠,力求精進,但所修所行還是極其有限。我所擁有的,就是正如《聖道三要》所說對於空正見、出離心、菩提心的反覆思惟而已。
  
  記者會結束之後,果谷師安排了達賴喇嘛的英文翻譯特波騰欽巴格西,及漢語翻譯蔣揚仁欽,以及我自己的英文翻譯王明怡居士,來到我的房間,跟他們臨時補習,第二天五月三日下午我所要講的漢傳佛教綱目內容;這是為了避免他們在臨場翻譯時發生困惑。那篇綱目是我在當天清晨打坐之後臨時擬定的,脈絡相當清楚,但是有一些專有名詞,對藏傳系統的人是陌生的,即使是我的翻譯,也不會那麼清楚,如果要他們臨時翻譯成藏文和英文,可能不很容易。所以和他們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溝通、斟酌、選擇恰當的字義。雖然到了第二天對談之時,並沒有拿著稿子念或照著綱目講,但是這項準備工作,仍為對談會帶來了很大的幫助。
  
  五月三日上午,是由達賴喇嘛主持文殊菩薩智慧法門的灌頂儀式。預定上午九點三十分正式開始,可是在八點三十分,達賴喇嘛就到了會場,登壇持誦觀想修法。到了九點二十分,見我還沒有到達,就相當著急的問:「聖嚴法師來了沒有?」連問三次。我於九點三十五分抵達會場上了臺,使他感覺到非常歡喜,似乎這場儀式如果我不到場,就會非常遺憾似地。我也的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出席藏密系統灌頂大法會,而會場的講臺上,也為我準備了高高的四方蒲團以及圓墊,讓我可以盤著腿坐,舒服一些。
  
  當天達賴喇嘛來得這麼早,不但讓聽眾們覺得奇怪,連我也不知所以然,甚至經常跟他在一起的舒曼教授,當天也是九點二十五分才趕到。他還緊張兮兮的問我:「為什麼沒有讓我知道?」我說:「我也一樣!」其實,達賴喇嘛前一個小時,是非常慎重的一個人在修行文殊菩薩的觀法,然後觀想自己是文殊菩薩的本尊,而來為大眾加持灌頂,這是密教的特色。那種認真修行的信心和態度,是會令人生起敬意的。
  
  雖然聽眾隨後才陸陸續續進場,到十點正,才全體入座。但是他在九點三十分就開始講解灌頂的意義和內容,然後就由翻譯的人員,帶著聽眾用漢語和英語分別讀誦讚偈,包括菩薩戒、七支供養、供曼達拉、受願心文等。大家念得非常整齊,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在正式舉行灌頂之前,達賴喇嘛特地調查,希望知道有多少人願意接受灌頂,當然,絕大多數的人都舉手了。他又說:「不想灌頂,也沒關係。」因為我對灌頂這項儀式,還不是十分瞭解,也沒有要準備學習著給人家灌頂,所以沒有舉手。達賴喇嘛又以調侃的口吻說:「灌頂並不是最重要的,法義的熏聞、思惟、修習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發現,有許多人當他說法時,沒有興趣聽;當他舉行灌頂儀式時,他們都來了,因此而說:「那些專門趕赴灌頂法會的灌頂族,真是比我達賴喇嘛還聰明。」
  
  事後他告訴我,本來沒有想要舉行灌頂法會,但是舒曼教授要求他說,如果缺少灌頂儀式,就會有很多人沒有興趣來了。聽他的口氣,灌頂儀式變成了吸引一般人,潮湧而至祈求加持的信仰,要改變這種風氣,連達賴喇嘛本人都很困難。而這樣的灌頂儀式對他本人來講,當然是一種修行,可是從早上八點三十分到十一點三十分,連續三個小時,不喝水、不休息、不上洗手間,對一位六十四歲的老人來講,也真是夠辛苦了!

 七、捐款辯經學院.接見影星貴賓

  法會結束,他便快步走下講臺,準備趕回旅館,而且一邊走路一邊哈欠連連,跟在臺上那樣精神飽滿,判若兩人。這對我來講,很能體會,因為我每次主持一個大活動之後,會感到非常疲憊,在講臺上時,真的像有諸佛菩薩護法龍天,給我力量,給我加持,即使非常疲累,也不容易讓臺下的人看得出來,一下了臺,就有一種皮球洩了氣的感覺,最好找個地方趕快休息。

  但是,在這個時候,我不能讓他走掉,因為還有一項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留在休息室內,那就是捐贈七萬美元給他的辯經學院。當他留下之後,就在照相機的快門之前,舉行了非常簡單的捐贈儀式,此時他又表現出精神抖擻的樣子。當時在場的只有五個人,除了他和我之外,還有辯經學院副院長丹道格西、舒曼博士以及擔任拍照的果元比丘,然後再把果谷、蔣揚仁欽等幾個人集合在一起,以鼓掌表示恭賀。

  關於這項捐款,前面已經提到它的因緣,不過大會還沒有結束,帳目的餘額,究竟有多少,尚不太清楚。我對於法鼓山分會成員們的指示是:寧可多給,作為我們這個團體對藏傳佛教培養弘法人才的支持,不可少給,會覺得罪過。經過毛估,我們大概會分到結餘款項的六萬美元左右,我的裁示是,就捐七萬美元正;對己要節儉,對人要寬待,這是我們漢人文化以及佛教徒的做人原則。事實上,如果連同我們法鼓山信眾指定對達賴喇嘛的供養,總共不足八萬美元,以臺幣計算,這是一筆不小的款項。有人問我,為何不把這筆錢留給法鼓山自己用,我說:「我的原則是,從那裡來的錢,就用到那裡去,不辦這次活動,也不會有這筆錢的!」

  

  ▲活動結束後,作者將法會所得結餘合成整數七萬美元,捐給達賴喇嘛的辯經學院。

  

  ▲李察基爾在與作者會面後表示,希望再度訪問臺灣,並且看看法鼓山。

  舒曼博士在旁邊看了以後,就驚訝的叫了出來:「啊!七萬美元,好多啊!」所以到當天晚上法會圓滿結束致謝詞時,他特別感謝我們捐了七萬美元,作為對藏傳佛教辦學院的支持。在第二天的媒體上,也都報導了這項消息,我認為這對漢傳佛教來講,應該也是一項非常重要而成功的公關文宣。

  因為這一次與會的西方人士的人數,超過我們華人,而且有好多位都是在西方社會、文化、宗教,乃至演藝界的知名之士,所以舉行過贈款儀式之後,送走了達賴喇嘛,又來了兩批信眾要求見我。

  第一批是好萊塢的著名演員李察基爾和他的女友。他在臺前,我在臺上,已經互相對看了兩天。但是幾十年來我已經不看電影了,雖然知道有個李察基爾在去年訪問過臺灣,引起媒體大篇幅的報導,甚至總統李登輝先生也特別接見,我還是不知道誰是李察基爾。因為他就坐在臺前第二排,在法鼓山幾位榮董的背後,相當顯目。我就在休息室中接見他,談了十分鐘的話,他告訴我,原來他曾學過日本的禪佛教,甚至參加過所謂接心的禪七修行,後來遇到了達賴喇嘛就轉而開始學藏傳佛教,覺得非常契合。

  但是,他感到非常慚愧,因為達賴喇嘛說的出離心,他不容易發得出來。我告訴他:「大乘佛法的出離心,並不等於厭離現實的人間社會,而是和蓮花一樣,在汙泥中不被汙泥所染,也就是生活在世俗的社會環境中,用佛法的智慧來關照,用佛法的慈悲作應對,不受環境困擾,還能協助環境中的他人,脫離煩惱的煎熬。所以出離心和菩提心是一體的兩面。」他聽了我這番話,覺得非常喜歡,希望也有因緣來學習漢傳的禪法,當場我送了他一本出版不久的英文Complete Enlightment(《完全證悟-圓覺經講錄》)。

  他也希望再度訪問臺灣,看看我們法鼓山,最好不要像上次那樣在臺灣訪問期間,處處受到媒體記者和影迷們的包圍,而是靜悄悄的過一段修學佛法的假期。我心裡想,像他這樣一位大明星,到了臺灣要保守祕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就是在我們的法鼓山,也會讓我們信眾之中的的影迷包圍。因為有人告訴我,在那兩天的會場中,就有好多位法鼓山的會員,運用各種方式來跟李察基爾接近。這位明星對於好萊塢的影響很大,他帶了一批影藝人員皈依了佛教,也為達賴喇嘛製作了幾部擁有高票房記錄的佛教影片。

  達賴喇嘛的知名度雖然不一定要靠這些演藝人員的哄抬,但不能說沒有關係,就是這一次和我們聯合主辦弘法大會的西藏之家負責人舒曼博士,他的女兒也是好萊塢的當紅明星,常常在媒體上可以看到,名字叫鄔瑪.舒曼。這些紅影星們對藏傳佛教的崇敬和認真修學,給西方人的影響,是不能忽視的。

  第二批要求拜見的是來自委內瑞拉的三位居士,他們是屬於一個禪修會的成員,雖然人數不多,可是非常精進,經常從我們紐約發行的英文《禪》雜誌(Chan Magazine),獲得有關中國禪法的訊息。這一次來到紐約,也是因為看到我們《禪》雜誌的消息,有這樣一個跨世紀的漢藏佛學對談會,所以專程趕來參與盛會。他們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跟我見一面,並且希望我撥出時間去他們的國家主持禪修的指導。雖然我沒有給他們肯定的答覆,他們還是非常歡喜的對我抱著期待的心。

八、一場空前友好充滿智慧的對談會

  

  ▲受到全球矚目的漢藏對談會,於一九九八年五月三日舉行。

  五月三日下午二點,是這次大會的最大焦點,華人聽眾及西方聽眾們都期待著,聽一聽漢藏佛教的共同點是什麼?差異點在那裡?特別令人好奇的是,佛教雖有各宗各派、大乘小乘、南傳北傳、顯教密教,但是在這二千五百多年以來的佛教史上,只有發生其他宗教或者是君主的政權摧毀佛教、壓制佛教,還沒有發現過兩個不同的佛教教派之間,互相殘殺、發動戰爭的記載。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如果彼此沒有矛盾衝突,為什麼又要分宗分派、分大分小、分顯分密呢?而在東方也好、西方也好,漢藏兩個系統的佛教徒們,似乎相處得非常融洽,並沒有讓人感到分河飲水、彼此對峙、互不相讓的氣氛。

  其實,漢藏兩個佛教系統,雖然各有傳承不同,地理環境和文化背景也不一樣,也不可能完全沒有爭執,但是,有一個基本原則,一定相通,那就是緣起的性空思想、濟世的慈悲觀念,不論那一派都不會不遵守,否則就不是正知正見的佛教。雖然在解釋運用方面,彼此互有出入,偏重偏輕;當一旦提到緣起的空性和無我的慈悲時,彼此就會互相肯定,互相尊重。在過去,由於民族的風俗習慣有差異,以及所處環境地域有距離,所以互通聲氣的機會不多,因此,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和猜疑。

  到了本世紀初開始,有好多位漢傳佛教的優秀僧侶,去西藏學法,而將藏傳佛教的若干重要典籍譯成了漢文,其中貢獻最多的是法尊法師。因此,二十世紀的三○年代至四○年代之間,太虛大師在四川重慶,還主持了一所佛學院,它的名稱就是「漢藏教理院」,而且太虛大師的「五乘說」,也是受到宗喀巴《菩提道次第廣論》所判攝的「三士道」的影響。至於我個人,也曾編印過一冊《西藏佛教史》,雖然我不是西藏佛教的專家,但是我對藏傳佛教抱有很高的敬意。

  這次的對談,並不是我接觸藏傳佛教的第一次,我也不以為這是一次高難度的考驗,或者是彼此要爭一個你勝我負的較勁場面。我相信彼此會在存異求同的原則下,互相接觸砥礪,把正確的佛法發揚光大,所以應該是非常輕鬆、愉快、和諧、溫馨的對談會。可是對談時間一共只有三個小時,兩人只能各用一個小時,還有一個小時是公開給與會的聽眾發問,如果再扣除翻譯的時間,我個人只有半個小時可用。希望要在半小時內講出如何豐富的內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儘管如此,我還是很珍惜這樣的因緣,在事前做了很多構思準備的工作。

  在臺灣,我先用幾個早晨的時間,寫了一篇約六千字的文章〈漢傳佛教的發展思想及修行方法〉(會後已於《世界日報週刊》發表),然後在我住進華爾道夫飯店之後,也用了兩個早上,畫成兩個腹案的講稿表解,結果是採用了最後的一個腹案。

  因為中國佛教的源頭,是印度大小乘的經、律、論三藏,數量相當龐大。到了中國,漢文系統的佛教,又有所謂小乘二宗、大乘八宗的開展與成熟,源遠流長,著作之多,多過由梵文譯成漢文的三藏教典,而且各有各的脈絡系統。到了宋明時代為止,漢傳佛教已是發展到了強弩之末、熟透熟爛的程度。要把漢傳佛教擬出一套清晰的路線來,必須要把古代各宗各派祖師們的判教模式,重新整理一番,否則就可能成為雜亂無章,東拉西扯,抓不到重心。

  

  ▲在這場對談會,臺下不斷響起掌聲和笑聲,相當圓滿成功,與其說是佛法的弘揚,不如說是漢藏兩流的互融。

  由於我個人才疏學淺,智慧不足,福報不夠,內證功夫也未得大力,所以迄今為止,還不敢從事於這項工作。可是面對這樣一場世紀性的、國際性的、開創性的漢藏佛學對談會,我也只好壯起膽子,拿起勇氣試著來做,那就是在五月二日早上所擬出來的一份講綱表解。分成四個子題:(一)漢藏佛教同源異流。(二)印度佛教的學術思想。(三)漢傳佛教的教義及其實踐。(四)禪宗學派是漢傳佛教的集大成者。

  以印度的阿含藏、律藏、阿毘達磨藏以及大乘各系的經論為源頭,再把中國漢傳的小乘二宗、大乘八宗的線索釐清,就可明白對漢民族影響最深的只有四系:1.依《法華經》、《中觀論》等成立的天臺宗,2.依《華嚴經》、《十地論》成立的華嚴宗,3.依《淨土三經》成立的淨土宗,4.依《楞伽經》、《金剛經》、《維摩經》等經成立的禪宗。直到十六世紀為止,佛教諸家之中,對漢民族影響最深的,其實是禪宗,因此,禪宗也就是集各宗各派精要之大成者,也成為在漢文化中一宗獨大的佛教。

  我根據這樣的線索,講出禪宗所說當下即是、頓悟成佛、明心見性的理論及方法,從唯心淨土以及他方佛國淨土的思想和信仰,推展成為我現在正在推動的一項社會運動「建設人間淨土」。是先從人的心意清淨,到行為清淨,再到環境清淨,也就是鼓勵我們人間大眾,當你在用智慧及慈悲的佛法,利益自己、利益他人的時候,就是在做著莊嚴你未來的佛土,以及往生西方淨土的準備工作。

  雖然我做了那麼多的準備,但是在當場講出之時,不能如此呆板。要讓聽眾們感覺到輕鬆、自然,要讓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懂,所以並沒有對著事先準備好的講綱照本宣科。對達賴喇嘛來講,我要感謝他,他能願意配合、回應,倒是一項高難度的工作。我用的經論,他應該多半以上是熟悉的,對漢傳佛教各宗所用的專有名相,或許就讓他感到非常陌生了。

  透過藏語的翻譯,他聽得非常用心,遇到他覺得是重點的部份,隨時用筆記下,也隨時提出問題,然後用藏傳佛教所用的修證次第和經驗,對我提出回應。特別是禪宗所說的頓悟見性、見性成佛之說,他用藏傳所說的大圓滿回應我。對頓悟成佛和斷煩惱的問題,他也提出質疑,又是採用顯教漸修漸證的角度,並沒有以密教的立場作回應。由於藏傳佛教的黃衣士派(亦名黃教),必須對顯教精通之後,才可修學密乘的無上瑜伽。達賴喇嘛誤以為禪宗的徹悟,就是斷盡煩惱,所以有疑,於是我告訴他說,我所講斷煩惱的階段至少有三個:1.知煩惱,2.伏煩惱,3.斷煩惱。要把煩惱斷盡,那是到了佛位,所以禪宗的大悟徹底,並不表示煩惱斷盡,只是從此斷疑,不再從煩惱中迷失。

  當達賴喇嘛開始作回應時,首先說:「聖嚴法師是我的老友,他是一位很有學問的修行人。」這是從他口裡第二度聽到對我這樣的讚歎,然後又說:「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跟一位漢傳佛教的阿闍黎直接對談。」事實上,他跟佛教其他各系各派的學者們,有過很多對談的機會,甚至跟佛教以外的其他宗教領袖們,也有過不少對談的經驗,唯有跟漢傳佛教的法師們是第一次。

  我想這不是單方面的原因,過去達賴喇嘛對漢傳佛教,包括臺灣海峽兩岸,長期以來都沒有機會作深度的接觸。其次在漢傳系統的佛教徒們,也沒有想要做這樣的活動。因此,我有很多朋友們總認為這樣的對談就是辯論,就要分個你大我小、你高我低、誰輸誰贏,好像玄奘大師在那爛陀寺與中百論宗的大德舉行辯論會那樣;或是像漢藏佛教史上,在第八世紀末(西元七八○年-七八二年之間),曾有一位大和尚到西藏弘傳頓悟的禪法,而被印度寂護的弟子蓮華戒,找著辯論一樣(可參考法鼓文化出版的《大乘二十二問之研究》)。事實上,今天這個時代,不需要存有這樣的顧慮;能有機會彼此尊重,互相欣賞,多一些交流溝通的機會,才能夠使得佛教,在世界上形成國際的統一性;才能夠使得整體的佛法,以大同小異的步伐走遍人間。

  所以這一場對談是在兄弟相認的共識下進行的,也讓聽眾們分享到了一份非常崇高的兄弟之情。這一場對談的成功,與其說是佛法的弘揚,不如說是漢藏兩流的互融。特別是這一場對談的重點在於智慧,漸悟、頓悟,皆不能離開空慧的人間性及實用性,所以彼此都以空性的知見為準則,以致於讓媒體的記者們,在作新聞報導之時,說我們兩人彼此「只談智慧,不談其他,出招極高」。至於我們彼此談些什麼?有些什麼回答?《人生》雜誌一七九期有詳盡的報導。

  在這場對談會中,使得臺下不斷響起掌聲和笑聲。直到終了,有一位聽眾問我們兩人對神通的看法,我們分別作了說明之後,我也勸告大家:「求神通不如求智慧,這次我和達賴喇嘛作的是智慧對談,就請大家求智慧吧!」因此,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結束了這場世紀性的對談。
  這天下來,達賴喇嘛已經夠累了,明天還有西藏之家開幕典禮要他去主持,然後還要往新澤西州、亞特蘭大主持弘法大會。所以我看他走下臺之後,又在打著哈欠,應該讓他早一點休息。把他送上車,祝福他身體健康,後會有期。

九、場內人談智慧場外人搞示威
  
  送走達賴喇嘛之後,我又受到十多位媒體記者的包圍,希望我談談對這次大會的感想。這時候,會場內的義工菩薩們正在收拾椅子,臺灣以及美國各地來的法鼓山信眾們,本來是客人,現在也變成了全力以赴的義工。有一位吳昭芳菩薩正拿著麥克風,在臺上大聲指揮著義工菩薩們,如何分組、分區、分類、分堆、分裝來收拾場地中的兩千多把椅子以及各項物品,而我又不得不在此時回答記者們的問話。三個小時對談之後,我也非常疲倦,可以說到了聲嘶力竭的程度,在此時還要用我的喉嚨,跟麥克風的擴音器對抗,真是讓我累上加累。
  
  有一位記者問我:「這次的對談是誰贏了?」我說:「我們兩個人是以兄弟的情懷來敘舊的,如果還有誰抱著誰輸誰贏的心態,就不應該坐上對談的講臺去了!」
  
  另一位記者問我:「這次是世紀對談,法師是代表漢傳佛教,您是否覺得壓力重大?」我說:「我不能代表整體漢傳佛教,我只能代表我聖嚴個人,所以也沒有感到壓力。」
  
  又有一位記者問:「這是漢藏佛教空前的對談,法師您以後還會跟達賴喇嘛對談嗎?」我說:「達賴喇嘛也希望以後我們有機會,就『空性』為主題再談,但是我相信除了我之外,漢傳佛教還有很多人,也可以跟他對談的。」接著又問:「是那些人?」我說:「當他們對談時,我們就會看到了!」
  
  又有一位記者問:「法師覺得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有那些不同的地方?」
  
  我說:「在我和他的對談之中,我只注意到相同的,沒有想到不同的!」
  
  那幾天,我們在會場內說法和聞法的情況非常熱烈,在會場外對街的人行道上,也有一百多位西方人穿著喇嘛裝,在那兒熱烈的抗議示威。他們邊誦「唵嘛呢叭彌吽」六字大明咒,一邊拿著標語牌,上面寫著「反對達賴喇嘛宗教迫害」、「請求達賴喇嘛給我們宗教信仰自由」等口號。初看讓人感到相當諷刺,好像是說達賴喇嘛到美國,妨害了他們宗教信仰的自由。因為他們都是西方人,又是穿著喇嘛裝,讓人感到達賴喇嘛氣量小,不讓他們信喇嘛教,這樣弔詭的鏡頭,連續演出三天。
  
  許多西方的媒體,對達賴喇嘛在場內弘法的事,興趣缺缺,對這樣的一個抗議示威,倒是非常好奇,每天都有報導。因此,在五月二日,達賴喇嘛允許聽眾發問時,就有記者問說:「達賴喇嘛為什麼要這樣迫害他們?」達賴喇嘛才有機會為大家說明:這群人是屬於雄天護法派,他們學的不是佛,而是信的外道的神。那在西藏第五世達賴喇嘛時代(西元十七及十八世紀時),就已經存在。這位雄天護法神,由於過去發了惡誓,要破壞西藏,假裝護持佛法,在表面上,也修學弘揚中觀、瑜伽,甚至於也修學密法,但是它的本尊是雄天大神。
  
  今天的十四世達賴喇嘛在年輕時代,也跟雄天護法派學過,但是後來從第五世達賴喇嘛的著作中,看到這樣的指示,他就不承認這一派了。而此派對達賴喇嘛的困擾,就像是驅不散的冤魂一樣,一直擺脫不了。因為它不是正確的佛法,所以達賴喇嘛不能承認他們是藏傳的佛教。他又自問自答的告訴大家:「當年為什麼我也會去向雄天護法學習呢?那只有一項證明:就是出於達賴喇嘛的煩惱無明!」因為他承認也有煩惱無明,所以博得全場的掌聲。
  
  這也就是大乘佛教的問題點之一,特別是暴露出密教的嚴重問題。因為大乘佛法,特別是密教,把原本是人間的佛法,擴展成為諸天的佛法,甚至變質為鬼神的佛法。由於把諸天鬼神,當作是諸佛菩薩的示現、應化,也將諸天護法,當成諸佛菩薩的本尊來崇拜供養。這種信仰,在中國漢地、日本、韓國也都有,形成了神佛滿天飛的民間迷信。
  
  西藏除了雄天護法能夠護持佛法、修學佛法,還有大降神的信仰,所謂大降神,就是由護法神降附在某一個活人的身上,不僅僅用語言來傳遞這一個護法神的消息,還能夠表演力大無窮的神異動作,使得許多人接觸之後,不得不信。除了這位雄天護法之外,還有迺瓊天護法、吉祥天護法,這幾個護法大神,都有大降神的威力,也都跟著達賴喇嘛出走西藏,到了印度。他們降神的靈媒,也有像活佛轉世那樣終身職的人選,前一任死了,會由該護法大神擇定另一人接替,據說現在被選中擔任吉祥天女大降神的,是一位美國女孩。
  
  類似的信仰,藏傳佛教既然需要,又怎麼能夠擺脫他們,所以我看到達賴喇嘛回答這個問題的表情,是感到十分的無奈。據說去年春天,在達賴喇嘛訪問臺灣之前,包括辯經學院院長在內的五位喇嘛,遭到暗殺身亡,就是雄天護法派下的喇嘛們所為。因為那位院長,是極端反對雄天護法的人,此一事件也使得該派門下的若干信眾,產生反省而離開了他們。如今這些雄天護法的護持者,利用達賴喇嘛到紐約弘法的機會,發動西方人示威,其目的就是要讓達賴喇嘛難堪。

一○、拜訪沈居士‧在象岡期勉悅眾菩薩
  
  五月四日上午趕去莊嚴寺,下午則要到上州的象岡道場接待臺灣來的信眾。原來的計畫,是我先在市區的東初禪寺接待他們,然後一同驅車赴象岡道場午餐,下午的回程中也陪同他們去訪問莊嚴寺。可是這次中華電視公司「點燈」節目的製作人陳淑芬,帶了一組外勤採訪人員,要為我製作第二集的感恩專輯,所以我不得不先在東初禪寺接待之後,就和點燈節目的製作小組先去了莊嚴寺,以免跟著團體行動,就沒有機會和沈家楨老居士單獨會面採訪。
  
  我坐的這輛車是由果谷師駕駛,製作小組請一位居士開了另外一輛車,結果果谷師摸錯了路,製作小組的車子則發生了狀況,以致遲到了一個小時。我是抱著無限感恩的心情去拜訪莊嚴寺,因為我在留學日本期間,最後幾年的獎學金,始終不知道是由誰從瑞士銀行匯給我的。兩年前,點燈節目的主持人去訪問沈先生時,他說已經記不得了,而且當時我也不在現場。去年莊嚴寺大佛開光典禮之後,沈先生當面向我承認,所以點燈節目的製作人,希望再錄製一集我跟沈先生面對面交談,表示感恩的鏡頭。
  
  在我和沈先生交談之間,我說我是一個福薄障重的人,一生之中,從正面成就我的人相當少,從逆向阻撓來激勵我的人則比較多些,雖然我把這順逆兩種都當作是增上緣的恩人,但對於順緣增上的恩人更加感覺到難能可貴,而沈先生就是其中主要的一位。他不僅支助我在日本讀完博士學位,也是邀請我到美國,使我走上向國外弘法之途的恩人。我在美國佛教會大覺寺的時代(西元一九七五年底-一九七七年),向沈先生學習到如何做人做事的方法和態度,才有我以後獨立開創道場,以及經營各項弘化教育事業的能力。講到這兒,我不知道如何表示感謝,只有自然而然的流下了眼淚!
  
  我描述沈先生是我生命之中寒冬深夜的一盞燈,既讓我感受到溫暖,也感受到了光明。同時我又說,沈先生不一定需要我感恩,而我現在也無從向他報恩,我為了要知恩報恩,就不得不盡我一生的心力,以修學佛法、弘揚佛法,將佛法奉獻給有緣的眾生。我也學習著,盡量以成就人才,作為我報恩的方法。
  
  當時,沈先生也非常的感動,相信也會感覺到一些安慰吧!所以他也說:如果當年不是支持我讀書,而把那些錢拿去買了一件骨董,到現在也是沒有用的;可是因為支助了我,成就了我,到今天為止,我已在用佛法度了無數的人,這就是他的功德。他還讚歎我說,像我這樣知恩、感恩、報恩的人,可以作為後人的典範。

  

  ▲在華視「點燈」節目的感恩專輯中,作者道出了對沈家楨先生的感激,真情流露,令人動容。
  
  到了下午一點,我才和電視製作小組,以及跟我同行的幾位記者、作家,抵達了紐約上州的象岡道場,我反而受到來自臺灣信眾們的歡迎。他們多數人尚在用著午餐,也有些人已經吃完了,在象岡道場的幾所建築物之間,穿梭參觀,正由提前先來美數日的果品師及果廣師,還有東初禪寺的悅眾菩薩,向這群遠來的貴賓,介紹說明象岡的環境和設備。
  
  下午二點三十分,大家陸續進入臨時大殿,也就是現在的禪堂,我看到二百多位菩薩都已席地而坐,在那裡等候。因為都是在臺灣常常見面的熟人,好像我又回到了臺灣一樣。雖然那一天從早開始我都在忙碌著,加上去了一趟莊嚴寺,也覺得相當疲倦,但是一見到這麼多悅眾菩薩護法居士,疲累的感覺頓時一掃而空。預定只有三十分鐘的開示,結果講了四十五分鐘。
  
  我首先歡迎他們,也感謝他們,然後說明我在美國,是如何從赤手空拳篳路藍縷之中成立了道場。要向西方人弘揚漢傳的佛法,是我到西方來的宗旨。由於我的語文能力不夠,好在有幾位弟子相當發心和優秀,總算打開了一扇窗戶。我特別提出,今天在西方談起佛教,似乎只有西藏的密、日本的禪、南傳的內觀禪毘婆舍那,漢傳佛教在西方人的環境中,雖然不能說是我一個人在孤軍奮鬥,但是能向西方人弘揚佛法的人才實在太少。據統計,藏傳佛教的英文著作,已有兩千多種在國際市面上流通,漢傳佛教的英文著作,卻是鳳毛麟角。  
  我個人是已經盡力,一部一部的,總共出版了十本英文著作。所以談起漢傳佛教在國際佛教的舞臺上,是非常孤獨而寂寞的,這也就是我還需要來美國的最大原因。象岡道場成立還不到一年,將來可以作為漢傳佛教在西方傳播的一點希望。諸位都看到我在美國弘化的原則,便是就地取材,不管是人力的,或是經濟的,並沒有把臺灣的力量轉移過來。所以我在臺美兩地,都在為著經費的籌措和人才的培養而努力。
  
  但是,我又告訴大家,計畫性的培養弘法人才,還是要寄望於臺灣的法鼓山。我們知道今日藏傳佛教的人才資源相當豐富,包括大陸以及印度、尼泊爾地區,據說已有一千多位相當於博士學位的格西,他們尚覺得人才不夠。而在我們漢傳佛教系統下的臺海兩岸,包括僧俗四眾,研究佛學、修學佛法、弘揚佛法的高層次人才,又能有多少位呢?因此,我們需要把法鼓山的教育事業辦好,全力培養足夠的研究、修行、弘法、護法、各層面的、時代性的人才;不僅臺灣需要,中國大陸需要,國際更是需要。所以我在當時,懇求諸位悅眾菩薩們,回去臺灣之後,要發大宏願,以支持佛教的教育事業,作為成就自己道業的不二法門。
  
  到了下午四點左右,我分別登上每一輛巴士,送別了這批菩薩們,並且再一次的祝福他們平安愉快,法喜充滿。

  一一、感謝.新聞媒體的大量報導一致讚歎

  這一次國際性的大活動,因為是在美國的紐約舉行,而我們沒有這麼多的人力、物力,來招待臺灣的訪客,所以預先說明一切的食宿交通,由承辦的旅行社負責。就是連法鼓山僧團國內部,是不是應該要派人參與這次大會,東初禪寺事前也做過討論;大家的意見是,原則上非常歡迎,只是既沒有地方可供住宿,也沒有人員可任接待,因為在那幾天之間,東初禪寺的僧俗四眾,都會忙得不可開交,當然不可能派出專人照顧臺灣來的師兄弟們。

  同時,因為法鼓山的僧團新執事請職延後半年,要到九月份才能交接,當時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未來的綱領執事和各組的組長。直到四月上旬,才確定了男女二眾兩部的兩位總負責人,所以沒有計畫要在僧團中,派遣代表赴會。等到我出國前的最後一個星期,才確定派遣男眾部的未來負責人果品比丘、女眾部的未來負責人果廣比丘尼,跟我同行;另外一位是公關文宣室的輔導師果選比丘尼,因為需要他負責照顧隨行的兩位記者以及幾位作家,和影視製作小組的成員。

  他們三位都是屬於工作任務的派遣,到了紐約,也的確發揮了支援的力量。其實,他們來到美國,只是見識一下國際上的大活動是怎麼辦的,是採取什麼方式進行的,如果不用心觀察學習,那是得不到什麼的。因為旅途中的交通工具及其旅遊設施,臺灣與美國已沒有什麼差別。兩千多人的聚會場面,我們在臺灣和香港等地,已是司空見慣。如果要看熱鬧,那在去年三月,達賴喇嘛訪問臺灣的幾個場面才夠壯大;如果要看我和達賴喇嘛在一起的鏡頭,透過電視媒體,可能看得更清楚一些。這一次有因緣來到紐約的人,不論僧俗,都是有備而來,滿了學法護法的心願,也學到很多東西,真可謂滿載而歸,這對法鼓山的未來,一定會發生酵母的功能。我也要在此感謝!

  這次弘法大會,在新聞媒體上的披露報導,臺灣方面,平面的有《聯合報》、《中央日報》、《自由時報》、《中國時報》、《中華日報》、《臺灣新生報》、《自立早報》、《自立晚報》、《聯合晚報》、《中時晚報》、《新臺灣新聞周刊》以及《中國郵報》(The China Post)等十二家,共計五十九篇;立體的有中視、臺視、華視、TVBS及多家電臺等。美國方面,平面的有《世界日報》、《明報》、《星島日報》、《自由時報》、《國際日報》、《民眾日報》、《世界週刊》、《青年佛教通訊》、《佛青慧訊》、《太平洋時報週刊》,以及《紐約時報》(NYT)等十一家,共計六十篇;立體的有世界衛視及華聲電臺等。

  平面的一百二十七篇報導之中,多以重要新聞、頭版新聞方式,報導我和達賴喇嘛漢藏佛學世紀大對談的消息,而且多以大篇幅配以彩色大照片刊登。華視在事後,將對談的專輯在「新聞雜誌」節目中播出兩次,中視「不一樣的聲音」分五集播出,TVBS衛視有現場實況轉播,除了讚賞,未見爭議。我不以為這是法鼓山的成功,乃是整體佛教文化應有的光榮。在一連串不名譽的宗教事件之後,對正確的宗教形象之宣導和建立,不僅是對臺灣民眾有益,對整個世界的社會人心,也有深遠的提振作用。 

 

一二、從紐約到劍橋

  五月十四日,星期日。

  剛剛完成了五月三日我和達賴喇嘛在紐約玫瑰廣場,共同主持的漢藏佛教世紀對談,就準備迎接紐約的浴佛法會,分成兩天舉行:(一) 五月九日星期六,是紐約美國佛教聯合會假華埠中華公所大會堂,舉行擴大慶祝。這是由佛教青年會的韋琪居士主辦,東初禪寺的果元比丘擔任該會的秘書長,也是這場法會的主持人之一。我及莊嚴寺的顯明長老、錫蘭籍的比雅替沙長老,共同擔任主法以及作簡短開示。

  當天雖然下著不算太小的雨,還是上街作了一次慶祝的花車遊行,這是華埠一年一度的佛教界盛事。可惜的是,除了我們三位長老法師之外,雖然有四十多位年輕的比丘、比丘尼參加,卻沒見到其他的華僧長老們蒞臨。(二) 五月十日星期日,是東初禪寺的浴佛法會。雖然整天都在下雨,參加上午的浴佛、中午的午餐、下午的演講和餘興的信眾們,還是把這座寺院擠得前後上下水洩不通。

  在上午浴佛典禮中,往年都會請到特別來賓、上座法師、大德居士給與會的大眾開示。今年因為我們剛剛辦過一次大活動,沒有另外邀請貴賓,只是由我作了十五分鐘的開示,題目是「宗教徒的三個層次」:1.崇拜有魅力的個人,2.崇拜不可知的神,3.學習得到智慧的方法和開發智慧的心。又說到斷煩惱的三個步驟:1.知道什麼是煩惱,2.知道自己的內心有些什麼煩惱,3.學習消除煩惱的觀念和方法。

  下午我以「願消三障諸煩惱」為題,作了兩個小時的專題演講。我把三障分成兩類:1.業障、報障、煩惱障,2.貪、瞋、痴三毒,障礙了智慧,而成為愚癡的凡夫。特別又把煩惱作了比較詳細的說明,餘興節目以及午齋的飲食,也非常精彩和精美。

  到了五月十四日,我又出了一趟遠門。由果谷比丘開車從上午九點出發,經過四小時的車程,抵達麻省的劍橋。那是在半年之前,有一位劍橋內觀中心(Insight Meditation Center)的負責人勞瑞‧羅森貝爾博士(Dr. Larry Rosenberg)的邀請,希望我能夠去他的中心作一次演講,並且也希望我去他們的一個內觀團體,做一星期的禪修指導。可惜我的時間實在排不出來,只答應給他一個週末,所以促成了這一趟的麻省之行。

  下午一點,抵達位於劍橋百老匯街的內觀中心,把簡單的行李放下,然後去一家叫作「鍾園川菜」的中國餐館共進午餐。那家餐館的大廚蔡師傅,是位非常虔誠而且已經茹素六年的佛教徒,他特別在家裡為我準備了一大碗羅漢菜,非常合我的胃口。餐館的主人鍾太太見到我去,也非常歡喜,並且說這一餐由她請客,臨走之時我們要付小費,在那服務的一位太太也說要供養我們。真是仗佛光明,感恩三寶!感恩施主!

  回到內觀中心,讓我休息了一個小時。那裡的主人勞瑞博士希望見我,並且帶我參觀該中心的禪堂、講堂、辦公室、圖書室等。他是因為讀了好幾本我的書,而且也是我們東初禪寺英文季刊《禪》雜誌的長期讀者。他有許多有關禪修經驗的問題,在其他老師以及書本上沒有得到說明,卻在我的著作中得到了答案,所以他相信跟我非常有緣,老早就想請我去給他作一些指導。可惜的是,由於他以往二十多年以來的經驗,覺得北傳大乘佛教的禪師是蠻可怕的,所以一直沒有跟我聯絡。但是從我的著作中,越來越相信我跟他所遇到的其他禪師,大不相同。 

 

一三、訪問香巴拉出版公司

  下午四點,從劍橋地區經過麻省理工學院及哈佛大學,穿過一條橋,進入波士頓,訪問了位於麻塞諸塞大道上三百號的香巴拉出版公司(ShambalaPublications)。因為去年紐約的法鼓出版社,為我出版了英文Complete Enlightenment (《完全證悟──圓覺經講錄》),該書的編輯、封面,以及它的內容,在當今美國出版界,已具有第一流的水準,所以受到該社總編輯的欣賞,主動要求讓他們的出版公司發行普及版,而且給我們的條件還算優厚,預定在今年八月問世。同時,該公司對我們過去出版的其他英文著作,也蠻有興趣,所以我特別抽空前往拜訪,正好勞瑞最近也由該公司出版了一本Breath & Breath (《呼吸、呼吸》)所以一同前往。

  我見到他們的發行人山姆(Sam)以及總編輯、行銷部經理、海外推廣部的經理等。在談話之中,讓我知道這位發行人早在三十年前,曾經跟著三藩市的度輪法師學禪,後來因為不契機而去學了日本禪,直到遇見了留學英國而到美國弘法,藏傳佛教的上師丘甘.屈隆巴(Chogyam Trungpa),覺得跟他非常契機,就想為他出書,成立了一個出版社,就是今天的香巴拉。原來只有為屈隆巴出書,後來漸漸也為藏傳佛教的各派上師出書,然後又為日本系統的禪師,以及南傳系統的內觀禪老師們出書。

  在美國,目前有兩家規模較大而且行銷網遍及全世界的佛教出版社,其一就是香巴拉出版公司,其二是智慧出版社(Wisdom Publications),而且這兩家在倫敦和波士頓都設有分公司,甚至在加拿大也有他們的代理商。

  我問山姆,聽說自從一九七○年代之後,佛教在西方,藏傳系統幾乎是一枝獨秀;藏傳佛教的英文書籍已經出版了兩千多種,南傳佛教以及日本佛教的書籍,卻越來越沒有市場,幾乎沒有人要來出版,以他的看法究竟如何?

  山姆說:他自從經營香巴拉以來,只管自己出書,一本一本的把書出好,從來沒有想要去調查一下,在英語世界有多少其他的出版社,也在出版與佛教相關的書籍。不過,現在從市面上讓他發現,除了香巴拉之外,還有那麼多的出版品在英語世界流通。但是就他所知,藏傳佛教相關的英文出版品,種類雖多,銷路其實有限。因為藏傳佛教的派別太多,只有各派自己的信眾,對他們自家的書籍有興趣,並不是所有藏傳系統的佛教徒,都會去購買每一本藏傳佛教的書來看,除了少數幾本有共通性、普遍性,跟現代人生活相關的藏傳佛書頗為暢銷之外,絕大多數的藏傳佛教英文書籍,只能行銷一、兩千冊。

  倒是有幾本早期的禪宗書籍,直到今天還是經常被佛教界看作是必讀的禪佛教入門書,雖然不是暢銷,但是能持久長銷。不像有一些書籍曇花一現,出版時好像到處看到,過了一陣就銷聲匿跡了。他又跟我提起,南傳佛教也就是內觀禪法,美國籍的第一代老師們,也在陸續出版他們的著作,像1.Sharon Salzberg,2.Jack Kornfield,3.Joseph Goldstemins,4.Jon Kabatzinn,5.Larry Rosenberg 等,他們都出版有一種以上相當受歡迎的著作;還有越南籍的一行禪師,也有幾十種英文著作。

  我總覺得,今天漢傳佛教的書籍,在英語世界,實在太少了!能夠從修行及實用的角度介紹漢傳佛教,又能不失正法的立場而寫的作品,寥寥可數。漢人之中寫作的不多,西方學者之中研究中國佛教的人數也亟待有人支持,才會看好。

  我個人很慚愧,英文能力不足,對於英語世界的文化背景瞭解太少,現代社會的科技知識也相當缺乏。所以在二十年來,僅能透過幾位東西方弟子們在語言方面協助,出版了十種書,但都沒有暢銷。主要的原因,是我們自己成立的出版社,不知道行銷市場在那裡?也不知道行銷的技術怎麼做?同時,在字體、版面、封面、裝訂等各方面,不夠專業水準。雖也送到市面銷售,始終不容易推廣。

  不過,我的書雖非暢銷,時間久了,也有固定的讀者,並且在持續成長中,所以已有幾種書,被翻譯成了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捷克語、波蘭語、義大利語、法語、德語、日語、克羅埃西亞語等近十種歐亞語文。這都不是由我出錢請人翻譯,而是各國佛教學者們主動要求我准予翻譯出的。其中流通最廣的是Faith in Mind(《信心銘講錄》),其他像The Poetry of Enlighenment(《開悟的詩偈》)、Gettly the Buddha Mind(《佛心》)、Dharma Drum(《法鼓禪風》),尤其去年出版的Complete Enlightenment(《完全證悟──圓覺經講錄》),讀者的反應都不錯。

  還有兩部已編好的英文著作,Hoofprint of the Ox(《牛跡》)及Illuminating Silence(《照的默》),香巴拉也有興趣出版。甚至勞瑞建議我,其他的幾本英文著作,也交由該社出版,山姆也欣然表示同意。由於談得非常愉快,當天晚上我在內觀中心的演講,除了他們的老闆山姆未到外,其他三位高級主管全都到齊。聽完之後,還跟我們法鼓出版社的行銷主任王翠嬿居士,在電話中表示我的演講相當成功,他們都非常歡喜。 

一四、內觀中心演講「默照禪」
  
  五月十四日晚上七點半至九點半,向五十多位聽眾介紹我所瞭解的默照禪,分成四大段落:
  
  (一)默照禪的源流:在印度釋迦牟尼佛時代所修的禪法,是次第禪觀,是與外道相通的四禪八定,是以修「止」為主。所謂「禪定」,就是由修尋、伺、喜、樂、一心的五個禪支,而入初禪,然後逐次捨棄初禪而入二禪,捨棄二禪而入三禪,捨棄三禪入於四禪,是為色界定。可是,縱然再進入無色界的四空定,也未得解脫。因此而有第二種次第禪觀,那就是世尊發明的修七方便而入見道位的小乘初果。所謂七方便,就是五停心、四念住的別相念、總相念、暖、頂、忍、世第一之後,就是見道位。五停心位是修「止」,四念住位以上主要是修「觀」,修止可得定,修觀可發慧,先止後觀由定發慧,或在修五停心之前,由修四聖諦作為基礎,就是少欲知足的「戒」。這就是由修戒定慧而證無漏道,進解脫門,這過程的時間相當長,可是這就是由世間道而入無漏的聖道之所必修;也可說默照禪的源流就是止觀,由次第的止觀而演為頓悟的默照。

  

  ▲作者為內觀禪修五十多位聽眾介紹默照禪。
  
  (二)在中國的華嚴宗第五祖宗密禪師的《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上之一,把禪法分為五等:(1)外道禪:帶異計,欣上厭下而修四禪八定。(2)凡夫禪:正信因果,亦以欣上厭下而修四禪八定。(3)小乘禪: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四色、四空及七方便行。就是從五停心到見道位,配合四念住修十六特勝,再配合四聖諦修十六心行而完成見道位。(4)大乘禪:悟我法二空之理,亦修四色、四空,各種禪支,唯以悟理不同,而異於小乘。亦可修中道的空觀、唯識觀、以及法界觀、念佛觀、般若三昧等百千三昧。(5)最上乘禪,亦名如來清淨禪,亦名一行三昧,亦名真如三昧:頓悟自心本來清淨,原無煩惱,此心即佛,畢竟無異。此即《壇經》所說的即定即慧,即慧即定,只要能於當下的一念上除我法二執,便能見空性,就是明心見性,雖然未登佛位,但是亦悟眾生心就是佛心。即是中國禪宗的頓悟法門。
  
  可見,出世間外道凡夫禪,出世間小乘禪,乃至大乘禪,都以四禪為基礎,所不同的是空慧的有無,若但有定而不見空慧,便不得解脫;若悟偏空,證小乘聖果;若悟二空,登大乘菩薩位。唯有如來禪不涉漸次,故不歷四禪,但於當下一念頓悟,便是即定即慧。臨濟宗用參話頭公案,即能助人一念頓悟。曹洞宗用默照,就是即定即慧、即止即觀;默,在因位是止,在果位是定;照,在因位是觀,在果位是慧;默照同時,便成定慧不二。
  
  (三)中國禪宗的法門,就是止觀同時,定慧均等。在《維摩經》主張的不二法門,就是把相對的二元論,化為絕對的實在論。《六祖壇經》不僅說即定即慧,也說不思善、不思惡,甚至於舉出三十六項相對的觀念,彼此互融。因此,六祖惠能之下的歷代祖師,不斷地教人體會「當下即是」;那就是把凡聖、染淨乃至於大小、遠和近等差別觀念,全部放下,不起分別執著之時,就能見到眾生與佛相同的自性。雖然禪宗也教人打坐、看經、拜佛,但是歷代祖師們開悟的經驗,多半不是在打坐的時候,而是在平常生活裡得到;那就是即止即觀,即定即慧,默照同時。
  
  因此,臨濟宗教人看話頭、參公案,並非讓你入定,而是要你發慧;從疑情到疑團,當疑團粉碎時,就會親見空性,也就是無我的佛性。
  
  默照禪就是要用默而常照,照而常默的工夫,也就是六祖惠能的弟子永嘉玄覺所說:「寂寂惺惺,惺惺寂寂」的狀況,那就是定慧不二的悟境。重要的是,到達默照同時,又沒有「我」執的程度時,才是悟境現前。
  
  (四)默照禪的修行方法,分為五個層次:1.放鬆身心,2.觀照全身,3.觀照環境,4.內外無限,5.常寂常照。在這五個層次中,要經常提醒自己身心內外都有,而「我」沒有。至於詳細的修行方法,我是配合南傳內觀禪四念住的方法為基礎來講,所以讓勞瑞以及聽眾們覺得相當受用。

一五、如何在西方世界弘揚佛法

  五月十五日,星期五。

  上午九點,勞瑞要求我給他一次小參。進入他的小參室,他要我確定一下他的經驗,和默照禪的功能和現象,是否相同或是相應。他首先告訴我,他在韓國寺院住過一年多,修行話頭禪,總是不得要領,然後到了緬甸,跟一位長老比丘修行數年之後,覺得內觀法門對他相當有用。回到美國就開始傳授內觀禪法,也就是用呼吸入門而進入四念住的毘婆舍那(vipassana)。但是,他所得到的經驗結果,又跟傳統的內觀禪不太相同,因此問我,這是否跟默照的經驗相同;那就是體驗呼吸,最後知道呼吸還在,但是已經不再數呼吸,沒有身體的感覺,好像是進入一個非常明朗無限的空境。

  我當時給他指出:真正默照禪的悟境,是在無限的空明之中,一切皆無,也可以一切都有,就是沒有能觀的「我」,所觀的「境」。如果還有一個空曠、無限、明朗的我的感受,那不是真正的默照。

  他又問我第二個問題,如果是在無限的空曠明朗之中,不再有身心世界,那算不算是默照。我說那是「定」,而不是「慧」,所以是在默而沒有照,而且,那裡面明明還有個「我」。如果說,在空曠無限之中,自己的身心世界和身體所處的環境,清楚的存在,但是沒有欣厭,無我我所;既不以為我在無限之中,也不覺得這無限之中有我或無我,那就是默照的悟境,真的是無我。

  他聽了之後,非常感謝我的開示。因為能夠讓他發現,只有少數幾次的體驗是無我,而多次的體驗是有我的。這一點,對修持中國臨濟禪的人也好,默照禪的人也好,應該非常清楚才對,否則若不是進入世間定,就是還沒有入定,只是一種安靜的覺受,根本不是悟境。對於修持毘婆舍那內觀禪法的人,也應該是非常清楚,因為他們所修四念住的基礎認識,就是觀身、受、心、法的苦、空、無常、無我,也就是緣起性空的道理。不過學問的認識和修行的證量是有很大差距的,從觀念上知道無常、空、無我,不一定在體驗上能實證無常、空、無我。

  上午十點三十分,由勞瑞的嚮導指揮路線,我們一行人,朝向劍橋西方約五十哩處的巴瑞(Barre)地方前進,目的是去巴瑞佛教研究中心(Barre Center for Buddhist Studies)。車行一小時又二十分鐘,我發現勞瑞非常健談,他主動告訴我:他是生在美國的猶太移民,他的父母來自俄國;他在年輕時代就喜歡東方文化,並且愛上了佛教,他也有一個哲學博士的學位,曾經在東方以及美國好幾所大學,擔任過教授的職務,後來發現教授佛法以及指導禪修,才是最適合他,也需要他做的事。

  不過在美國弘揚佛法,會遇到不少困難。除了開始時沒有落腳處,也找不到生活資源。有了道場之後,則有另外的難題,例如同性戀的西方人士,以及女性主義運動的人士,通常會向他要求平等,並且批判佛教不贊成同性戀以及對女性的歧視,除了表示極度的不滿,也要求勞瑞出來主持公義,維護他們的權益,希望他專門為這一群人士,舉辦禪修以及研究佛法的活動。

  他的回應是,佛法本來就是平等的,不僅僅男女平等,乃至一切眾生都是平等的;對一切的人,給予慈悲,給予關懷。而他只知道提倡佛法、弘揚佛法,並且請他們不必太介意歷史,不要把眼光擺在過去,因為那已成為過去,只要現在的我們,沒有同性戀歧視或女性歧視就好了,沒有必要打出一個革命運動的旗號。

  勞瑞又告訴我,曾經有女同性戀的團體,找到一位也是有同性戀傾向的女老師,為她們主持了一次禪七,結果沒有成功。這是因為她們的心理不能平衡,是以差別心、計較心和追求權益保護的心態為基礎。若以這樣的心理來參加禪修和主持禪修,要想能夠放下成見,以平等心來指導,是有困難的。而勞瑞他們的團體,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問題了,因為不論是不是同性戀或是女性主義者,只要進入禪修道場,一致給予平等的待遇。其實,於禪修期間的生活作息,都是禪修,這些特殊的族群也沒有機會表現他們的特色,因此已使這些人,漸漸感受到佛法的利益是平等普被的。

  因為現在這個時代,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宗教歧視是非常敏感的。對一位擔任禪修指導的老師而言,講話時的遣詞用字也要小心;例如黑種人不可叫黑人,要稱非裔;黃種人不宜叫黃人,而稱東方人;佛教常稱非佛教徒為外道,也決不可用。對各宗教要用尊稱,對於古代的祖師,不可以用男性化的名詞petriarch,而要用中性祖先ancestor的這個名詞;此外,像具有專制、獨裁及帝王意味的名詞,都盡量要避免,否則會讓許多心理不平衡的人,感到更不平衡。原因是有願望來追求東方宗教精神寄託的人,多半是對於西方宗教的傳統文化及其建構模式,抱持懷疑和不滿的態度,如果佛教也跟西方傳統的宗教文化相同,他們何必要來學佛。

  勞瑞又跟我介紹了幾個例子,說明現代的西方人不喜歡的是什麼。

  有一位大乘佛教的禪師,初到美國的十多年之間,非常受到歡迎,因為他講的東西都能投合西方人的口味。結果那位禪師向弟子們公開宣布,沒有開悟的人應該要遵守戒律;徹底開悟的人,因為心得自在,為了慈悲眾生,就可以隨機而行方便,不必再拘泥戒律的要求。因此,跟幾個女性的弟子發生了男女苟且的行為,結果被他的弟子趕出了他們的團體。

  又有另外一個例子,是他們的團體從緬甸請來一位長老,指導他們禪修,那是一位持戒清淨、過午不食、夜不倒單的老比丘,禪定的功夫相當深厚,大家對他非常尊敬,可是在禪修期間當有人問起他,作為一個生活在美國的在家人,如何從佛法的修行獲得利益?又能夠獲得多少利益?這位長老的回答是:在家修行很難,雖然也能得到一些利益,但是不會太多,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禪修之後,如果希望深入和更進一步,那就必須出家。這樣的開示,使得當時全體的大眾都面面相覷,感到非常失望,因為他們不可能出家,所以那一次的禪修活動是徹底的失敗。

  又有一次邀請到一位上座部的比丘,來他們的中心指導禪修。在小參之中,他發現有幾位禪修者,好像有一點想出家的念頭,因此在那一次的禪修過程中,有點想出家的那幾位,受到這位上座比丘的照顧特別多,對其他的大眾,似乎可有可無,只有這幾個人,才被他認為是重要的。好像他就是要在這一次的禪修期中找到幾位跟他出家的弟子一樣。結果不僅讓其他大眾覺得不平衡,就是那幾位有出家意願的人也不平衡,不用說,那次的禪七也是失敗的。後來,那兩位南傳老師,還希望被邀請到美國來主持禪修,他們卻不敢再領教了。

  從勞瑞的談話中,知道要在美國這個環境弘揚佛法,的確不太容易。我雖然也經驗過同性戀人士帶給我的困擾,但並不嚴重,我對他們還是一視同仁。通常在禪修或上課中,我對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會先打招呼,如果用錯了字,請他們告訴我,也請他們原諒,因為我不太瞭解現代的美國文化,我只知道用佛法來跟大家分享;用詞有可能錯誤,佛法則絕對沒有錯誤。這位勞瑞老師提供了我這麼多的訊息,無異是為我們上了一課,讓我和我的弟子,都能對於美國的現代社會文化,瞭解得更多一些。想要在美國弘法,的確需要入鄉問俗,所以我也非常感謝他;好像這就是他對我的一種回饋,讓我發現美國人真是可愛。 

 

一六、週末的禪修特別講座

  勞瑞在車子上,也為我介紹了他們這個團體的簡史,以及人事組織和運作狀況:在二十多年前,有一班熱心於上座部內觀禪法的人士,也就是現在這批美國籍的傳承內觀禪法第一代的老師們,共同買下了巴瑞(Barre)地方一個天主教建築物,僅僅花了十四萬美元。直到現在為止,經常舉辦定期的禪修活動,有十五位老師及助理老師輪流擔任禪修指導,也請了一位經理負責。那十五位老師不管行政,他們各有自己的小型禪修中心,像勞瑞在劍橋的那一間就是。到了六年前,他們在禪修中心的附近又發展出一個佛教研究中心,專門提供大、小乘佛教各式各樣的講座。我這一次就是接受這個研究中心的邀請,為他們主持了一個週末的禪修特別講座,題目是「禪佛教的理論和修行」(Chan Buddhisnm: Theory &Practice),是從十五日的晚上開始,到十七日的下午三點結束。

  當我們到達之時,已近下午一點,那兒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午餐,陪我們一同進餐的有那兒的主管也就是經理,和另外一位在哈佛大學教南傳阿毘達磨的博士。那位經理,也是位擁有博士學位的修行人,在餐後,果谷師感覺有一點壓力,因為發現那兒的成員都有這麼高的學歷,而且對佛法的研究各有專長,面對這一群人,開個講座,一方面覺得蠻光榮的,另一方面也感到蠻吃力的。尤其果谷不知道我要講什麼?用什麼方式來帶領這兩天多的課程?究竟給他們一些什麼?怎麼講才能讓他們滿意?所以他不止一次提醒我。被他這麼一來,我也真覺得頭腦空空的,不知道要給他們上什麼課了。尤其這一次我選的教材是《六祖壇經》的〈定慧品〉,而他們的希望是要我傳授默照禪的修行法門。

  要把這兩個項目合起來講,我是從來沒有做過的,難怪讓果谷有些吃緊。我只有安慰他:「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到上課時再說吧!」因此,我順便在餐桌上請教了這幾位博士的意見。他們說,希望我講的內容,就是中國的禪,而著重在默照的修持,至於如何進行,不妨在每次講課之前,有短暫的打坐時間。並且在每堂課講完之前,也要留若干時間讓學生發問,以雙向互動的方式進行,會讓學生感到生動活潑而有趣一些。這樣的建議,對我非常有用。
  至於我將如何進行這個週末的禪修課程?其實,不用擔心,只要有心就行。因為任何一項學問和修持的法門,如果已經熟練通達之後,就像一般人所說的,條條大路通羅馬;任何一個主題都能跟另外一個主題結合融貫,而且可以層次分明,條理清晰,一氣呵成,所以我並不著慌。特別是對於禪修的理論、觀念和方法,我已有數十年經驗,大小融會、左右貫通,隨手拈來都可以自然成為一個完整的主題。

  我們被安排在剛剛興建落成才幾個月的兩幢被稱為茅蓬(cottage)的建築物裡。其中那是一座木構的現代化平房,大約十多坪大小,包括浴廁、廚臺、起居室和床位,是為招待客座講師以及貴賓暫住之處,或者也租給禪修的學生們住宿之用。在那個房間裡,有一份規則說明,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嚴持清淨五戒,不得使用電視、收音機,不得高聲喧嘩等等,目的就是要保持一個禪修道場的清淨、精進和寧靜。

  這個研究中心,是在一片森林裡面,原來是一座農莊,現在除了房子和草木,並沒有農作物。大概是雨量豐沛,又是春天的季節,草木扶疏,昆蟲的繁殖也很熱鬧。那兒的蚊子,大而又多,叮上了人就是趕它也不鬆口,一直要到吸飽為止,除非是被人打死,好在所有的建築物都裝上了紗窗,還是難免有幾隻蚊子,在開門關門之時闖了進來,我也只好給它們布施布施了。

  那兒也有一座新建的禪堂,是一幢二層樓的建築物。上層作為禪堂兼講堂之用,下層是兩排單人的房間,供給參加課程的學生住宿之用。設備有點像一般的汽車旅館,所以他們的收費也不便宜。像這次的週末講座,每人一百二十美元,包括食、宿和學費,美國人似乎也捨得花錢,他們的課程都很叫座,所以經營得有聲有色。

  當天晚上就進入講座的課程,是以「禪佛教的發展」為主題。從印度釋迦世尊時代,經過摩訶迦葉的接受佛陀付法,以及阿難尊者的自證自悟,然後由第二十八祖菩提達摩傳到中國,再到六祖惠能集其大成。到了宋朝,禪宗發展為五家七宗,而最後只剩下了臨濟、曹洞兩派。我從佛教的思想史,以及中國佛教的沿革發展,所謂大乘八宗,會合到最後只有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禪宗,成為中國佛教幾乎是一宗獨大的局面;也可以說,唯有禪宗是最具有中國文化精神的一個宗派,也唯有禪宗能夠結合、消融大乘各宗的精華,而立於常盛不衰的地位。 

 

一七、解行並重的默照禪
  
  五月十六日,星期六。
  
  因為這是禪修的特別講座,不是單單的禪修活動,所以課程時間的排定,是著重在我的開示,禪坐的活動倒是變得次要。早上五點到六點二十分之間晨坐,以及六點三十分到七點的早課,是採取隨喜參加的方式。早餐之後,也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九點至十二點上課,然後午餐。下午二點至五點上課,晚課也是隨喜參加。晚上七點至九點上課,然後隨喜打坐至十點就寢。第二天上午的課程跟第一天相同,下午一點三十分到三點,上了最後一課之後,就結束了這次的特別講座。
  
  十六日的整個上午,都在介紹默照禪五個階段的修持法,講得非常細膩,大致如下:(一)放鬆身心:先有一個正確而自然的坐姿,如果不能盤腿坐,也可坐在椅子上。然後從頭一直到腿部乃至腳趾,逐部放鬆。頭部要把腦神經放鬆,然後眼球放鬆,接著依次是臉部肌肉、肩頭、兩臂、兩手、胸部、背部、腰部,非常重要的是小腹必須放鬆,接著腿部、腳部不要用力。(二)觀照全身:把放鬆身心的方法,從上到下練習三次之後,就用心觀照整個身體。曉得身體是在打坐,也感覺到身體上某些部位有痛、癢、麻、緊等等的覺受。但是,不要把注意力放到特別有覺受的某個部位,只要曉得整個身體是在打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全體而不特別注意局部,漸漸地身體的負荷感就會消失。但是,還是知道身體正在打坐。(三)觀照環境:把身體所存在的環境,也就是自己當前的經驗世界,作為自己的身體,清清楚楚的觀照,觀照全體而不注意局部。當聽到聲音,看到影像,感覺到冷暖或者聞到氣味,不要去特別留意它和跟蹤它。出現時讓它出現,消失時讓它消失,如果處於沒有任何影響、任何觸受,也就是一片寂靜的狀況下,還是知道身體是環境的一部分,整個環境就是自己的身體。(四)內外無限:向心內觀照,是無限的深遠;向身外觀照,是無限的廣大。盡虛空,遍法界,至內無內,至外無外,內外交融不可分割。這個時候,不要想像心中有多少的念頭,也不要想像宇宙之中有多少天體。但是,在無限深遠的心內,如果產生幾個妄念,等於一片大海中的幾個泡沫,不需要為它牽掛和動心。心外則包括身體、環境、整個宇宙,若有各種各樣的物體現象,在觸受中出現,把它們擺在無盡的法界大海之中,也是微小有如滄海之一粟,沒有必要去在乎它、牽掛它。(五)由內外無限,自然進入惺惺又寂寂,寂寂又惺惺:這時候,一切都有,明明朗朗,就是沒有和境界相對的我之存在,這就是默而常照,照而常默,無我我所,定慧均等,悲智相應的禪境。
  
  到了下午,我講中國的禪宗,特別是把默照禪的背景,作了更詳細的介紹。
  
  這使得一位出身於日本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的禪僧藤田先生,有了回應。他說在日本的曹洞宗,只知道只管打坐就是頓悟法門,而只管打坐的方法,好像僅僅相當於我介紹的第二個層次。至於我所介紹的第三、第四、第五個層次,他沒有聽過,覺得很有興趣。而且我講得相當細膩,對修行這種法門的人來說,非常有用。他問我在中國,有沒有專門介紹默照禪修行法門的古籍。
  
  我說有的,它的源頭在印度,《阿含經》裡就有,然後在中國根據《楞伽經》的如來藏思想、《涅槃經》的佛性思想、《中論》的中觀思想、《維摩經》的直心思想,《華嚴經》的一真法界思想;到了《六祖壇經》,六祖的弟子永嘉大師的〈止觀頌〉,石頭希遷的〈參同契〉,然後是宏智正覺的〈默照銘〉,特別是宏智禪師的《廣錄》共有九卷,對於默照禪的修行和境界,介紹得相當明確。
  
  不過,像我所介紹的五個默照禪層次,在書本上是找不到的。那是經過我在修行中的體驗,加以分析條理組織而完成的,我覺得這樣子對於初學者比較方便。其實,只要和它的原則沒有違背,我相信就是另外有人給它再作一次條理的安排,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就好像是對今天美國社會所用的修行方法,如果老是一成不變,硬要他們接受中國或者日本古代祖師們的那些模式,這就是不切實際了。不過日本的道元禪師,修只管打坐,也能有身心脫落悟境,我們不能否定,我的五個層次,其實也是連續完成的。
  
  到了晚上,果谷急著問我,預先準備要講的《六祖壇經.定慧品》沒有開始,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他擔心我恐怕會講不完了。其實不用緊張,依照我平時講經的速度,往往對於一個名詞、一句經文,會花上幾個小時來發揮疏解,我也曾在紐約東初禪寺以及臺灣農禪寺講過《六祖壇經》,進度都是相當緩慢。
  
  事實上,〈定慧品〉的內容和它的思想脈絡,我已經在昨天晚上以及今天下午講得很清楚了,現在只要順著文字,逐段的念一遍,約略的加以重點性的解釋就夠了。主要是說明定慧均等、止觀同時、悲智雙運,那就是禪宗的精髓所在。當時,有一位印度籍的博士,原來是韓國嵩山禪師的弟子,目前在巴瑞研究中心擔任大乘佛學的課程。正好接下來就是他的講座,主題是「禪宗的無念法門」,他就等待著我把〈定慧品〉所說的無念、無相、無住,詳細解釋之後,給他作些參考。而當天晚上我只講了〈定慧品〉的幾個段落,至於無念是什麼意思,只好等明天再講了。

 

一八、定慧同時
  
  五月十七日,星期日。
  
  在這天上午的三個小時,我是講《六祖壇經.定慧品》的三個重要觀念:
  
  (一)一行三昧是什麼?
  
  根據《文殊般若經》卷下說:「法界一相,繫緣法界,是名一行三昧。」又說:「欲入一行三昧者,應於空閑處,捨諸亂意,不取相貌,一心繫佛,專稱名字,隨佛方處,端心正向,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能於是念中,見過去、現在、未來諸佛,乃至如是一行三昧者,盡知恆沙諸佛法界無差別相。」又在《大乘起信論》說:「一切諸佛法身,與眾生身,平等無二,即名一行三昧。」又在天臺智者大師的《摩訶止觀》中說,一行三昧,就是常坐三昧。
  
  由上面幾個資料,可以明白一行三昧的解說。各家各有不同,主要是跟打坐、念佛、修定相關,這和《六祖壇經》所說的一行三昧也不太一樣。因為禪宗主張定慧不二、即止即觀,所以不贊成那種「直言常坐、不動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的修行方法。而將採用這種方法的人,指為執著法相的「迷人」,相同於無情的礦物和植物,不僅不能開悟,根本就是障道的因緣。六祖是絕對不主張僅僅教人打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的。
  
  六祖惠能所說一行三昧,是「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這就是禪宗所說的「道在平常日用中」,不論在做什麼,或者是什麼時間,只要心中沒有「諂曲」,不存私意,而以豁達的心胸、開闊的眼光、平常的心態來待人接物,語默動靜,莫非是道,那就叫做一行三昧。
  
  (二)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
  
  這兩句話,原出於《維摩經》。所謂直心,就是不與煩惱相應的智慧心和慈悲心。它有兩個層次:(1)已經斷盡煩惱的諸佛,至少也是已證無生法忍的法身大士、初地以上的菩薩,他們能夠念念都是直心,時時都是直心,所以經常都在淨土中;諸佛法身居於究竟淨土,初地以上的菩薩是處於諸佛的報土。(2)凡夫眾生,已經聽聞佛法,生起信心,已知什麼是煩惱,什麼是智慧,但還沒有能夠息滅煩惱根本,使之不再現起行為的力量,所以需要時時用、常常用慚愧、懺悔、發菩提心來修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等的六度萬行。
  
  只要跟以上的修行意念相應之時,當下就是直心,當下所處的環境,雖然不是他方佛國淨土,卻是可在人間體驗到淨土。這也是我們法鼓山正在推動的社會運動:「建設人間淨土」。
  
  (三)無念、無相、無住是什麼?
  
  (1)「無念」的意思,《六祖壇經》說:「於諸境上心不染,為無念。」也就是「不於境上生心」。但不是沒有念頭、沒有意識、沒有知覺,而是對一切的情況,見聞覺知,都能清清楚楚,就是沒有一個自私自利、患得患失、喜怒哀樂等「我執」情緒的反應。(2)「無相」的意思是「於相離相」,又說「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所謂「相」,就是一切諸法的法相,包括物質的、心理的、生理的、自然的種種現象,因為《金剛經》說,「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那就是一切現象,沒有永恆的定相和不變的自相,所以要我們即相而離相;不否定一切相,也不執著一切相,這叫「無相」。(3)「無住」的意思是「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也就是《金剛經》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凡夫愚癡,所以煩惱不斷,原因是老在前念、後念、念念之中,念念相續的我及我所之中,不斷地打滾;對過去的失敗會悔恨,成功會驕傲;對未來的美景會幻想,未可知的阻礙會憂慮,這都是因為沒有智慧,所以心有所住。
  
  其實,這三個項目是彼此相通,表裡相接的。若能無念、無相,一定也能無住;若能無相、無住,一定無念;若能無住、無念,一定無相。所以無念、無相、無住,都是即定即慧的定慧不二,這也就是〈定慧品〉的內容所在。

 

一九、參訪內觀禪修中心

  在前面已經介紹過,他們這個團體另外還有一個禪修中心,是專門舉辦定期禪修的道場,它的名稱就是「內觀禪修社」(Insight Meditation Society)。因為那兒有幾位指導禪修的老師,參加了我的週末講座。同時,我也很想知道他們道場的設備及其運作法,所以在下午三點三十分,我們師徒就驅車前往僅有三分鐘車程的緊鄰訪問。正好,昨天晚上他們剛結束了一次為期七天的內觀禪修活動,禪眾們已經出堂回家去了,裡邊僅留下少數幾位工作人員和修苦行的居士,當時,僅有勞瑞及另兩位老師陪同參觀,由麥可‧雷賓森(Michael Liebenson Grady)以及麥可的夫人娜拉央(Narayan Liebenson Grady)兩位夫婦檔老師,擔任解釋說明。

  我們參觀了禪堂、廚房、齋堂、寮房,以及專供瑜伽行者單獨修苦行的寮房,那兒的環境相當優美安靜,的確是一個禪修的好場所,二十年來,經營得非常成功。來參加內觀禪修的人,每次都會超過八十位至一百二十位上下。從他們出版的一份叫作《內觀》(Insight)的季刊上,看到那兒舉辦的禪修活動,相當頻繁,有週末兩天、三天的,以及四天、五天、八天、九天、十天、十六天,還有六週、十二週的。他們的費用,兩天的一百美元,七天的二百三十美元,九天的二百八十五美元,六週的一千二百美元,十二週的二千三百五十美元。中心內的服務人員以及老師們都是接受薪資的,待遇雖然不多,還是夠生活。因此該中心除了經常開支之外,還有餘力繼續增加建築物。

  這兒每次的定期禪修,因為人數較多,指導和照顧禪修的老師們,通常是兩人一組,再加上助手。對於學生的指導分為個別及分組的兩種:(一)個別指導的房間,擱有一張床舖,這是提供老師休息之用,另設兩把椅子,給老師和學生坐下交談,還有一間老師個人使用的浴廁設備。(二)分組指導的房間,置有十多把椅子,也看不出那一個是老師的位子。可見在美國,老師和學生之間,位子安排的區分沒有那麼嚴格,甚至對老師的稱呼,可以直呼其名而不以為忤。這也正如自古以來中國佛教的傳統所說:「三分師徒,七分道友」,老師和學生,是建於亦師亦友、即師即友的關係之間。

  從他們的季刊《內觀》最近一期所見,那一座禪修道場的老師群,是相當堅強的,例如:Joseph Goldstein, Jack Kornfield, Sharon Salzberg, Larry Rosenberg都是相當資深優秀而出過書的老師,其餘的資深老師是Ajahn Amaro, SylviaBoorstein, Ruth Denison, Christina Feldman, Michele Mc Donald-Smith, Corrad Pensa, Rodney Smith, Steven Smith, Christophen Titmuss, Carol Wilson, Narayan Liebenson Grady等一共十五位,此外,還有合作以及訪問的老師十位。

  我問他們的人事權和行政權的決策體系是怎麼產生的?他們說:原則上老師們不管行政,只管禪修指導和上課,行政管理是請專業的經理負其總責,一般工作人員,是由經理聘雇任用。他們的決策單位是一個若干人共同組成的會議,並沒有那一位才是權力的核心。這真是做到了大眾的事大眾來管,專業的工作由專業的人來做,分工而合作。他們的薪水拿的不多,基層的職員,除了衣、食、住、行以及醫療保險之外,每月只有領到一百美元的零用錢;不過所有工作人員的動機,都是來自參加禪修活動。凡是參加過比較長期的禪修之後,如果沒有特殊的原因以及家庭、職業等的顧慮,不少人會願意留在那邊擔任服務的工作,包括他們現在的總負責人都是這樣來的。據說他們早期的工作人員,穩定度比較差一點,住了一、二年就會離開,現在漸漸好轉起來,有的已是超過十年以上的老住眾了。他們在一年之中,有一次為期連續三個月的內觀禪修,還有兩次為期一個半月的內觀禪修,參加過這種比較長期修行的人,就是不留下來成為工作人員,也會常常回去參與各種義工活動。

  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下,的確能夠讓你感覺到清淨、和諧、平安、精進不懈的氣氛,因此,自然有一股力量,吸引著一群愛好禪修的西方人,一次又一次地到那兒去參加禪修活動。他們也有以禪修方法的不同以及年齡層次的差異,而舉辦多元化的禪修活動,除了以內觀禪毘婆舍那為主要禪修活動之外,還有修慈悲觀的禪七,另有十多歲的少年禪修營、父母子女一同參與的親子禪修營、二十歲到四十歲的青年禪修營等。

  我在參觀之後,覺得學到了不少東西。當我向他們揮手辭別之時,他們都希望我能再一次有更多的時間,來指導他們禪修。我說以我忙碌的行程以及衰老的年齡,對這樣的預約極感到光榮也覺得慚愧,所以既不願說「好」,也不希望講「不」。就這樣在他們的依依不捨中,我們的車子已經漸漸地離開了麻省的巴瑞。

  在回程的車上,果谷師告訴我說,這一次的麻省之行,收穫不少,除了結了善緣,也聽到了不少有關於西方人弘揚禪法的經驗之談。此外,還有一份給我們東初禪寺不算太少的供養金,其中包括車費、鐘點費,以及學生們的隨喜布施。這在過去是很少有的經驗,不知他們是用什麼理由,能夠讓聽課的學生們,除了繳納學費及住宿費之外,還願意布施供養。以往依我們的感覺,既然收了定額的費用,就不該再鼓勵學生作布施了,但在那個內觀道場,卻又做得非常自然。當晚回到紐約的東初禪寺,已經是晚上八點二十分了。 

 

二○、人間佛教的人間淨土
  
  六月十九日,星期五。
  
  當我於六月十五日,錄完了本書的第十九節,便著手為日本京都佛教大學的前校長水谷幸正博士七十大壽紀念,以三天的時間,寫了一篇〈人間佛教的人間淨土〉論稿,約一萬三千字,於六月十九日寄往京都。
  
  這是我在一九九七年三月,為法鼓山內部的悅眾菩薩編寫出版《人間淨土》小叢刊以後,又寫了一篇比較學術性的關於人間淨土的論文。從印度的基礎佛學,到中國的大乘佛教,乃至於當代的太虛及印順兩位大師的著作,把人間佛教及人間淨土的思想,作了一次通盤的探討和介紹。我是從《四分律》、《增一阿含經》、《華嚴經》、《法華經》、《阿彌陀三經》、《彌勒三經》、《維摩經》、《大般若經》、《阿閦佛國經》、《仁王般若經》、《大涅槃經》、《十住毘婆沙論》、《六祖壇經》、《宗鏡錄》、《太虛大師全書》,以及印順長老的《佛在人間》及《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等經論著作中,得到的相關資料,作了系統性的論列。由這篇論文,可以明白法鼓山的理念,之所以要建設人間淨土的教理依據,是源遠而流長的,現在把這篇論文的提要抄錄如下:「釋尊成道,是為救濟人類生老病死的苦惱,成道之後便開始將他證悟的佛法分享人間。初度五比丘皆證阿羅漢果。立即付囑他們,遊化人間,分頭弘法。
  
  修行三祇百劫的聖道而成佛,其起點的初發心菩薩,主要是人間身的凡夫。修行西方阿彌陀佛的淨土法門,雖以信心、持名、發願往生,為基本條件,但在《觀無量壽佛經》及《無量壽經》,均另有三福淨業等的往生因行。
  
  中國的禪宗引用《維摩經》的『隨其心淨則佛土淨』,主張心淨即是西方,由於《觀無量壽佛經》有『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句,演成禪宗有唯心淨土的信仰,但能悟心,便是淨土。中國宋初的永明延壽依據《華嚴經‧梵行品》的『初發心時便成正覺』,因此倡導『一念成佛』,一念即生淨土。
  
  本文除將中國淨土思想的發展,作了探源性的介紹之外,特別依據《大般若經》的成熟眾生嚴淨佛土,《法華經》的釋尊即以此界為淨土,《維摩經》的直心是淨土,太虛大師的人間淨土,印順長老的人間佛教,綜合而成法鼓山建設人間淨土的思想脈絡:眾生(人)的心清淨而行為清淨,個人的身口意清淨而影響所處的社會環境清淨。在做往生佛國、嚴淨佛土的準備工夫階段,先要在人間自利利人,便是建設人間淨土。」

二一、兩岸佛學教育交流座談會
  
  七月七日,星期一。
  
  我在六月二十六日至七月四日之間,主持了美國第八十一次禪七圓滿的當晚,便搭乘長榮航空班機飛回臺北,正好趕上七月六日至十三日的兩岸佛學教育會議。
  
  這項座談會,是由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臺灣各佛學院及研究所協辦。大陸來的代表團一行十五人,包括北京中國佛學院副院長傳印法師、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吳立民、中國佛教協會學誠法師,以及廈門閩南佛學院、棲霞山佛學院、嶺東佛學院、九華山佛學院、四川尼眾佛學院等一行十五人。臺海兩岸超過二十個佛教教育單位的負責人和教師群,首次在臺灣非常親切和開放的討論「當代的佛學教育」與「迎向二十一世紀的佛學教育」。首先假臺北市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的綜合大樓舉行研討會,並且也推出了博覽會,然後往全省各地參觀。  
  我在會議中除了致開幕歡迎詞,也發表了專題演說「當代的佛教教育」。這兩篇文稿,均刊於一九九八年八月一日出版的第一八○期《人生》雜誌。我在開幕致詞中說到:「佛教初傳中國,是在西漢哀帝元壽元年(西元前二年),到今(一九九八)年,正好是佛教傳入中國兩千年紀念,所以對我們發起臺海兩岸佛學教育交流座談會及博覽會,感到意義深遠。」
  
  我又說:「今天兩岸佛教界人士,都有一個共識:『今天不辦教育,佛教便沒有明天。』今天兩岸佛教教育界人士,另有一個共識:『在未往生佛國淨土之前,要把人間淨土建好。』如何以佛法的慈悲和智慧,來建設人間淨土,就是要培養足夠的人才,把佛法落實到人間化、人性化、社會化、現代化、國際化、世界化。」
  
  我又說:「這次的兩岸交流座談會,是彼此相隔半個世紀以來的創舉,相信在兩岸之間的佛教界,會有更多的交往,共同來為二十一世紀的世界,奉獻出中國佛教的智慧,共同來為新世紀的人類,營造永久的和平。」
  
  我在主題演說中,介紹了當今臺灣佛教教育的現況,以及世界各國有關於佛教教育的大勢,包括日本、韓國、東南亞,以及美國和歐洲。同時我也指出,這一次兩岸佛學教育座談會所討論的重點,雖然僅是佛學院和佛學研究所的教育問題,而未來的佛教教育,應該分成三個方向,那就是:(一)僧團的宗教師教育:包括寺院的生活教育、佛學院的專業教育,以及養成解行並重、指導修行、住持佛法的人才。(二)大學及研究所教育:包括佛學基礎及分科研究,培養弘化工作的專業人才及國際水準的佛教學術研究人才。(三)對社會大眾的關懷教育:包括從一般人的結婚、生子、成年、成家、立業、病難、年老,乃至臨終的各個人生階段,當以佛法的觀念及方法,給予安慰、疏導、勉勵、協助,使人人都能從佛法給予的關懷獲得利益,平安幸福地走完一生,走向永遠有希望的未來。

  

  ▲這項兩岸佛學教育座談會,是由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臺灣各佛學院及研究所協辦,大陸代表一行有十五人參加。

  

  ▲佛教教育博覽會以各式圖表、資訊實物、出版物等的資料展現出來,使人一目了然近四十年來臺灣佛教教育的成果。
  
  因此,佛教教育的目的,是在建設人間淨土;佛教教育的範圍,是從僧團拓展到每個人的家庭、社會的每一個層面、學校的每一個階段。不一定非得勉強人人要成為形式上的佛教徒,我們佛教界,均當以佛法原則下所提供的利益,分享給人間大眾。
  
  這次在會場中陳列的佛教教育博覽會,是由華嚴專宗學院及研究所的負責人賢度比丘尼主持完成。所呈現的資料都很有看頭,是以各式圖表、資訊實物、出版物等的資料展現出來,能使人一目了然在近四十年來,臺灣佛教的教育是些什麼內容。另一項特色,是中華電子佛典協會所展示的成果,該協會雖成立不到一年,已經相當引人注目,它代表佛教文化與現代科技結合的功能,不久的將來,任何人都可以僅用一部電腦,就可以從網際網路上閱覽三藏聖典的全部資料,對佛法的弘揚,將更快速而簡便。
  
  在座談會中,主持人是中華佛學研究所副所長惠敏法師,發言的人,除了我和傳印法師、吳立民居士,各有一篇主題演說之外,尚有臺灣的大航、昭慧、心宏三位法師及游祥洲、鈕則誠兩位居士,大陸則有海如、濟群、學誠、如意四位法師,以及何云居士等。大家對於新世紀佛教院校的定位和使命,以及如何契合時代的動向,將佛法和科技結合,興趣非常高昂,討論得也非常熱烈,這對於中國兩岸佛教教育的未來,共同攜手合作的可行性,邁出了第一步。
  
  座談會之後,大陸代表團一行便向臺灣的全島,做佛教教育設施的旅遊參觀。而我個人從七月九日開始,行程就非常緊湊,除了主持以大專學生為對象的第七十三次禪七,並且也主持了全省法鼓山的悅眾會議。七月十一日,大陸代表團到農禪寺參觀禪七修行的情況,並到法鼓山以及中華佛學研究所參訪,我為了要盡地主之誼,這一天除了禪七中的早中晚三場開示,也到山上接待代表團的諸位大陸貴賓,同進晚餐之後,才趕回農禪寺。

二二、九場千人皈依的祈福法會
  
  我在上半年,曾經至大臺北地區以及臺灣東部地區,作了一連串的巡迴關懷,對各地法鼓山的委員及勸募會員慰問嘉勉,每到一地,都受到當地許多新會員要求皈依。到了三月十三日、十四日、十五日三天之間,又假臺北市國父紀念館舉行「平安祈福法會」;特別是三月十五日圓滿日的上午,中央政府的高層首長,包括總統李登輝、副總統連戰、行政院長蕭萬長、內政部長黃主文、教育部長林清江、勞工委員會主委詹火生、民進黨主席許信良、民進黨籍的國大代表陳秀惠,都前來會場共同主持祈福法會的儀典。
  
  這不僅是我們法鼓山第一次有這麼大的光榮,受到朝野兩黨中央的重視,也應該是中華民國宗教界有史以來從未見過的盛況。
  
  同時,我在今年的元月和三月,也被臺灣高水準的工商管理刊物《天下》雜誌,先後選為四百年來,對臺灣社會最具影響力的兩百位及五十位人士之一。這是因為我們法鼓山,不論舉辦任何大小型活動,都賦有提振人心、改良風俗、影響社會的教育功能,十多年來的心靈環保等四環運動及四安運動,已獲得迴響。

  

  ▲作者於七月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分別南下屏東、嘉義、臺南、高雄等地主持皈依祈福法會。
  
  所以我在「我為你祝福」祈福法會中的三個晚上,又提出了「四要」(需要、想要、能要、該要)、「四感」(感恩、感謝、感化、感動)、「四福」(知福、惜福、培福、種福)的社會運動;除了推廣「我為你祝福」的全民運動,也以此四要、四感、四福觀念的推動,為社會帶來幸福。
  
  所以法鼓山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宗教團體,而是一個推動社會教育,開創社會風氣的團體。我們提倡的祈福法會,也變成了全省各個佛教團體爭相效法的活動,雖然在內容和影響的功能方面,跟法鼓山並不相同,用意卻是一樣。
  
  因此,下半年我在北中南做巡迴關懷的時候,各地既都要求順便舉行皈依大典,也做祈福法會,聯合起來稱為「皈依祈福法會」。
  
  七月十七日星期五,我於打完禪七之後,立即南下屏東至潮州共修處,主持當地護法會聯誼會,接見委員及新舊勸募會員,晚上借潮州高中舉行千人皈依祈福法會。
  
  十八日星期六,由屏東抵達嘉義分院,同樣主持當地護法會聯誼會,接見委員及新舊勸募會員,晚上借北興國中舉行千人皈依祈福法會。
  
  十九日星期日,由嘉義抵達臺南分院,主持當地護法會聯誼會,接見委員及新舊勸募會員,當晚借金城國中舉行千人皈依祈福法會。
  
  二十日星期一,由臺南抵達高雄分院,主持當地護法會聯誼會,接見委員及新舊勸募會員,當晚借勞工育樂中心舉行千人皈依祈福法會。
  
  這一趟的南下巡迴關懷之行,的確對我這個上了年紀的人來說,非常的辛苦,但是看到各地信眾們那麼熱忱嚮往佛法的盛況,再怎麼累,也是值得的,正如《法鼓雜誌》的隨行記者黃國媛在她的報導中所說:「今年的關懷行結束了,我們隨著師父的弘化腳步一站一站的前進,看到了菩薩們的熱情,更見到了師父以身作則度化眾生的菩薩行。這一趟行程,雖說是五天四夜,其實是要在三天半之內趕往四個地方關懷,時間非常緊湊,每每一到達目的地,活動便一個接著一個展開,甚至稍有空檔,就有記者或訪客要和師父見面。活動中,工作人員總有休息的機會,反而是師父卻沒有休息的時間。五天下來,每天的舟車勞頓和密集的行程,連隨行的工作人員也顯出疲累的神情,而師父卻是神采奕奕,如果不是一份弘揚佛法的使命和度眾生的悲願,如何能有這麼大的能量?」
  
  歷年來,我只有在農禪寺和從國外返臺之後,舉行一場千人皈依大典。今年卻相當特殊,在臺灣全島的北、中、南各地,都舉行了千人皈依。七月二十六日星期日,本來是要在農禪寺舉辦我這次回國後的千人皈依,但是考慮到可能來求皈依的不止千人,而農禪寺的場地無法容納,所以借了附近的中正高中禮堂舉行。
  
  當天雖然天氣特別炎熱,火傘高張,使得每個人都揮汗如雨,外出時不得不打起洋傘,否則會被驕陽燙傷皮膚。但是從上午九時開始,就湧進了兩千多人,其中一千五百多人是為了求授皈依而來,其他的則是陪同親友前來以及到會場服務的信眾。
  
  這次比較特殊的,除了三皈,也為全體出席的信眾授了五戒,多半是中年和青年人,也有八十歲到九十歲的年長者,和十歲以下的小菩薩。在典禮儀式圓滿之後,我特別走進新皈依菩薩們的群眾中,依次繞場一周,一再地為他們祝福,目的是讓我更接近他們,也讓他們看到我更清楚,感到更親近些。

  

  ▲這一年作者在臺灣舉行皈依大典的人次破了歷年以來的記錄,顯見有越來越多的人嚮往佛法,希望成為三寶弟子。
  
  其實,在三月中旬的祈福法會之後,到了三月下旬,就已經在中部巡視關懷之時,做過三場千人皈依祈福法會,那是中部法鼓山輔導師果竣比丘策畫的。
  
  第一場是由苗栗共修處主辦,那個共修處成立以來僅僅六個月,就有勸募會員三十九人。三月二十四日的傍晚,借縣立文化中心,舉辦千人皈依祈福法會,並且使得當地的貴夫人群,也都皈依了三寶,包括現任縣長傅學鵬夫人林秀英、縣議長陳添松夫人黃雪美、婦女會理事長林巫芳枝、省議員林文翔夫人張雅琳。
  
  三月二十五日到彰化,除了關懷當地法鼓山的悅眾菩薩群,也借彰化中學雨賢堂舉行了千人皈依祈福法會。
  
  三月二十六日抵達南投,現任縣長彭百顯及臺灣省副省長賴英照,特別帶著供養物品來見我,而新聞處長陳威仁、南投縣財政局長陳有政,也都前來求授皈依。省長宋楚瑜的秘書林隆達,前來請教佛法,他是一位著名的書法家,在法鼓山的地宮之中,就藏有他手書的《維摩經.佛國品》。當晚,就在省府中興新村的中興堂,舉行千人皈依祈福法會,省府的長官及員工和南投縣的許多知名之士,都成了三寶弟子。
  
  因此,今年我在臺灣舉行皈依大典的人次,是破了歷年以來的記錄,以此可見,臺灣的社會大眾不論朝野,有越來越多的人嚮往佛法,希望成為三寶弟子。
  
  但是,我們不能也不該因此而自滿,皈依三寶的人越多,當然是對社會正面的影響力越大,可是,我們如何來用佛法,滿足這些新皈依的三寶弟子的需求,乃是急需要解決的問題。如果僅僅是吸收了他們,而沒有協助他們真正能從佛法中得到利益,那麼皈依三寶的人數再多,也僅僅是虛假的幻象,我們真的是對不起他們了。
  
  因此,我們法鼓山也成立了一個皈依弟子的關懷小組,研究開發新皈依弟子的關懷工作,包括給他們定期的活動訊息,以及正知、正見的佛法宣導,提供各種各樣修學佛法的機會,希望能夠為他們多做幾樣服務的工作,所以我不以為皈依的人數越多,一定就是代表著佛教興隆的現象;教育這些新皈依的三寶弟子,要比吸收他們來求受皈依,任務更為重大。

二三、忙碌的行程
  
  我從七月六日回到臺北之後,當天下午召開僧團執事聯席會議,晚上召開法鼓山各單位主管聯席會議,次日又出席兩岸佛學教育交流座談會,然後主持大專生禪七、法鼓山的結夏安居,每天也至少有兩小時的課。同時華視的「大法鼓」節目錄影,用了五個整天;錄製中視「不一樣的聲音」節目,用了兩天;還有聯廣公司為我製作法鼓山的形象廣告,前後用了兩天;主持了僧眾禪七及悅眾禪七各一次,還為中華佛學研究所開的「比較宗教學」授課三十二小時,主持社會菁英禪修營三天。也為中國石油公司一級主管演講:「工安環保從心做起」;為臺北扶輪社總社及各分社社長夫人群組成的「內輪會」演講,有一百七十位參加,主題是「心靈與自我成長之美」;又為統一超商一級主管兩百人演講,主題是「大環境衝擊下企業與個人,如何運用佛法自我調適,改善體質。」
  
  同時在農禪寺主持了地藏法會及剃度典禮、中秋睦鄰晚會,加上每個週日上午主持農禪寺的講經法會及皈依典禮,週日禪坐會以及週六念佛會的開示。其餘我跟僧團開示、專職菩薩精神講話、佛學研究所創辦人時間,每月各一次。至於其他的開會、會見各種訪客,每天都會有幾次,一直忙到十月十九日離臺赴美上飛機為止;甚至臨上飛機前的一個小時,在前往機場的行車中,我們的戚秘書長和護法會陳總會長,還在車上和我開會。
  
  值得安慰的是,在這期間法鼓山的第一期工程,已經從臺北縣政府領到四項建築物的建築執照,在八月十四日,我特別率領正在山上安居中的全體僧眾,為工程的正式開工繞山灑淨。承包的潤泰營造公司,是從二十多家廠商之中脫穎而出,這是一家信譽非常好的公司,在同行之間頗有好評。另外四項建築物的建築執照,據工務室告知,在本年內也可陸續取得。至於第二期工程的法鼓大學,也從中央各有關部會通過審核,現已轉到了臺北縣政府,等待通過,就可進行水土保持,因此,我們也正式成立了法鼓大學董事會。
  
  法鼓大學第一屆創校董事會的召開,是於本年七月二十八日,於臺北法鼓山安和分院舉行。首屆的董事共有十一位,陣容非常堅強,包括了學術界、企業界以及法鼓山僧團代表。學術界的有前教育部長中央研究院院士吳京、中央研究院院士李亦園、中央研究院院士兼副院長楊國樞、政治大學校長鄭丁旺、花蓮師範學院校長陳伯璋;企業界的有太子建設公司的副董事長莊南田、聲寶公司董事長陳盛沺、永森企業公司常董周瑜芬;其於三位是僧團代表,除了我個人、還有中華佛學研究所副所長惠敏師、法鼓山文教基金會副執行長果肇師。
  
  因為其中除了三位企業界的人士之外,不論是學術界及僧團代表,都是有教授及副教授資格的高等教育從業人員,所以教育部高教司的官員見到這一份校董名單,就對我們的校長曾濟群博士說:「你們的創辦人真了不起,能請到這些人當校董,不過這所學校的校長恐怕很難當了。」但是在我以為,當這所學校的校長很光榮,也很有成就感,他可以從諸位先進的董事們之中,得到很多智慧的啟示及經驗的傳承,應比擔任其他大學的校長,有更多資源可用,所以我也相信這所學校一定會辦得很有特色。
  
  在這半年以來,桃園大溪有一座兩百年的古廟齋明寺,醞釀著請我擔任住持,我一向不接受別人現成的道場,但是鑑於該寺的誠心,又看到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剎,由於現任的住持江張仁是一位已經八十多歲的老居士,所以答應考慮。我也先後去看了兩趟,僧團的執事們也覺得很好,因為該寺原先是出家眾的道場,現在的住持以及他的兒女,也願意還給僧團,所以來徵詢我是否願意接受管理人兼住持的職務。
  
  他們的人事非常單純,故預定在九月二十日,召開信徒會議,通過這項提案之後,十月三日就可舉行新住持的晉山儀式,僧團把這項儀典的籌備工作,交由法鼓山桃園地區的委員們負責策畫運作。想不到在九月初,桃園護法會的召集委員把這項訊息,向他一位擔任新聞記者的朋友透露,並在《民生報》把這項消息提前公佈出來,以致引起該寺少數信徒的不滿和反感,認為現任住持沒有尊重信徒,沒有事先討論和徵詢意見,私下就把這座古廟送給了法鼓山,因而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爭執。雖然事情最後是平息了,而且也在九月二十日召開的信徒會議上照案通過,可是我為了慎重起見,將晉山儀式延後到明年再說。
  
  其實依據法令,登記有案的寺院,不可以買賣,也不可能轉送,我只是從他們的信徒會議上通過,聘為新任管理人兼住持。該寺因為是古蹟,產權永遠是屬於地方所有,根本不可能會把它送給法鼓山,不過是委請法鼓山的僧團派人到那邊經營管理而已。重要的是,如何把該寺整頓規畫,成為一個邁向二十一世紀的正統佛教寺院,除了保存歷史古蹟,也要在地方上發揮敦睦民風,提昇民俗,擔負起社會教育的功能。

二四、前往俄羅斯的聖彼得堡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一。

  上午剛剛打完臺北的第七十二次禪七出堂,第七十三次和第七十四次禪七,接著就在當天下午,分別於農禪寺及法鼓山起七。而我卻於當晚八點三十分,搭乘華航班機,飛往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再轉機前往俄羅斯的聖彼得堡(Saint Petersburg)。

  這是我第一次前往俄羅斯。它的因緣應該早在五年之前,就辦妥了接受聖彼得堡某一個佛學社團邀請的訪問簽證。可惜由於當時俄國發生了政局的動盪不安,境內的治安非常混亂,所以臨時取消。三年前,我的一位英國弟子約翰克魯克,前往該地帶領了一次禪七,我的名字就在聖彼得堡的佛教界傳誦開來。於是他們向美國出版社接洽,希望翻譯我的英文著作在俄羅斯境內出版。我們也寄去了幾本英文著作,接著在約翰克魯克的勸請下,和當地佛法中心的邀聘,便促成了這次我的俄羅斯之行。

  由於我不會俄語,連英語也說得不好,在聖彼得堡的佛法中心的佛學社團,卻有一位相當傑出的英語翻譯人才。他是聖彼得堡大學東亞系的副教授Pavel Grokhovski,跟我們紐約禪中心用英語溝通聯繫的就是他。因此我把在美國的兩位通曉英語的出家弟子果元及果谷,從紐約叫到臺北,跟我會合後,一起前往該地,擔任我的隨身侍者及翻譯的工作。

  同時,我們在中國電視公司頻道播出每週一集的節目「不一樣的聲音」,為了採訪我在國際間的弘法活動,製作人是張光斗,這兩年多來,我每次出遠門,他都會帶著攝影師隨我同行,這一次也是一樣。由於我搭的那架班機客滿,他是先我兩個小時搭乘另一班飛機離開臺北,攝影師郭重光則和我們同機。

  我在出發前幾天,肚子就有點不舒服,左小腹內部經常有刺痛的感覺,雖然服用腸胃散之類的成藥,都沒有效。有人勸我先到醫院把肚子治好再出國,可是,我那裡還有時間去醫院,所以臨上飛機之前,隨手在我房間木櫃中,拿了一瓶泰國製的烏雞標行軍散,上了飛機,不吃東西,光喝開水,連服數次,似乎好了一些,不過服藥後每過一、二個小時,刺痛感依舊。行軍散好像成了我的止痛劑,一直到了俄國境內,我都靠這種藥物度過。

  當我們抵達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停留兩小時,發現張光斗已在過境室等候。由於當地氣溫跟臺灣幾乎相差十度,張光斗身上穿的還是臺灣夏天的衣服,凍得有點發抖,不用說,很快他就感冒了,我帶的那一瓶行軍散,正好也可以治感冒、頭痛、發燒、咳嗽,所以也成了張光斗的救命恩物,我們兩人輪流的服用,一直用到北京為止。

  關於溫差問題,我從美國的果谷處所得消息,說是跟紐約的秋天差不多,因此,身上也只穿了比較厚一點的秋裝,並沒有帶禦寒的冬衣。想不到在荷蘭就已感到蠻冷,進入聖彼得堡機場之後,也讓我冷得嘴唇發青,應該是深秋而即將進入冬季的氣溫。幸虧我在出門之前,隨手在衣櫃裡拿出了一小袋的內衣,裝入小行李箱中,結果發現裡邊裝的不是內衣而是一件絨毛背心和毛線帽子,再加上僅有的一套衛生衣褲,就讓我在俄羅斯度過了十天,而沒有受涼。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三點半,我們搭乘德航班機到了聖彼得堡的國際機場。俄國雖曾強大,機場卻相當簡陋,這是一個僅有五百萬人口的古都,觀光資源很多,國外去的遊客卻很少,我發現和我們同機去的僅有兩個臺灣的小型旅行團,機場並不忙碌,驗關也相當寬鬆,在我印象中所謂鐵幕國家的氣氛,似乎早已不見了。

  我們的行李沒有被檢查就進了關,出關後發現有四位男士及一位女士佇立在機場出口處,女士的手上捧著一束應該是從自家院子中摘下的四朵鮮花向我獻上,幾乎是在同時,另一位男士也向我用英語問說:「你是聖嚴法師嗎?我們是來歡迎你的!」其實,我們的裝束,就已經說明是他們要迎接的客人了。看起來他們相當緊張,面孔的表情都很嚴肅,不茍言笑,好像是奉命來接待幾個不懷好意的惡客一樣,所以張光斗就說:「嗯!這班人看來像是KGB的特務人員。」

  

  ▲與來接機的佛法中心會員合影。

  當我們上了車子,在開往市區的專用小巴士上,氣氛便比較緩和下來,而且也知道了他們五個人的姓名。除了一位是臨時雇用的巴士司機之外,其餘都是佛法中心的會員;他們的負責人瓦丁姆特羅梭亨(Vadim Druzhiuin)、秘書兼翻譯鮑夫爾格魯克夫斯基(Pavel Grokhovski)、負責出版發行依格列漆里霍夫(Igor Cheryshov)、會員安東尼(Antoni),那位女士是會員兼經理偉拉蘇爾嘉雅(Vera Shurgaya-Vereiskayao),這次的活動就是由他們幾位主辦和邀請。

  在市區經過許多的古建築物,那位負責人瓦丁姆透過翻譯,就像遊覽車公司的導遊那樣,一一向我們介紹。當我們沿著該市的主要河流尼娃河(Neva)前進中,見到了舊皇宮及兵器學校等,他又不止一次的告訴我們,那幢淺黃色的大建築物,就是KGB的總部。雖然已經結束了恐怖的極權統治,但是KGB組織仍在負起維繫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任務;過去是特務,現在是治安,所以那座大建築物的頂樓,尚有許多電訊裝置的天線設備。

  據說,過去死於KGB之手的蘇聯人民,總計有四千萬人,當時蘇聯的全國人口,也僅一億七千萬,所以只要聽到是KGB的人員來了,就會談虎色變,人人自危。那幢大樓的地下有六層,比地上建築物還高,所有的行刑、拘禁、拷問,都是在地下進行。他們逮捕人犯,運送屍體,都在深夜,是用麵包公司載送麵包的貨車,讓一般市民,誤認為全市每天吃掉的麵包非常多,人民生活應該相當不錯。

  我們首先被接至偉拉女士的公寓,在那裡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有飯、有黑麵包、有蘇聯式的湯,以及三盤非常可口的蔬菜,最後還有一大盤水果,對我們來講,幾乎每一樣都可以吃。他們說這是斯拉夫民族的優良傳統,接待遠來的客人,就是先要奉獻一頓豐盛的晚餐。我告訴他們,這跟中華民族的習慣相同,遇到任何人時,第一句的問候語,就是:「吃過飯了嗎?」這可能是跟北方民族的地理特性有關,生活於非常嚴酷的自然環境之中,在戶外很不容易找到食物,在旅途中,糧食更是可貴;所以每到一個宿站的客棧或民家,第一項重要的事,便是飲食。不像在南方的熱帶地區,終年遍處都可以找到果腹的食物,林間、水中、樹上、地下,到處不愁吃喝的東西。但在蘇聯境內,一年有六個月是被寒流封蓋在冰天雪地之下,只有夏秋之際可以生產食物,所以對於接待遠來的旅客,食物是最重要的。

  這位偉拉女士所住的房子,是一幢古老的磚砌四層大樓。在社會主義革命之前,她的祖父曾經擁有這幢大樓一半的產權,換句話說,在她祖父的時期,她這個家庭就住這幢大樓空間一半的面積;到了她父親的時代,只剩下一層樓的一半;現在她自己住的,只是第二層樓之中的兩個房間,其餘的都被政府分配給了其他的人。我建議她,應該向政府要回那些被分配的房產。她說:現在的產權也不是政府的,她能有兩個房間,已經夠滿足了。好在她是一個人生活,這兩小間房子已經夠用了,比起其他僅僅一個房間的家庭,是好得多了。譬如說,佛法中心負責人瓦丁姆,一家三口只有一個房間。

  偉拉女士是一位藝術品的鑑賞家,和藝術品展覽會的經紀人。她自己也會畫畫,她的父親和祖父也是收藏家和藝術家,所以在她那兩間房子的好幾處牆壁上,掛了好多幅有紀念性及歷史性的畫作。在社會主義革命期間,幸虧沒有被政府搜走,使她感到非常安慰。那幾天她也正在準備為了歡迎我的來到,於聖彼得堡的一處畫廊,舉辦現代禪畫藝術展,所以相當忙碌。

  晚上七點三十分,我們三個出家人,被安置到另一位女士瑪格麗特(Magrita)的公寓借住。那是一幢五層樓房,她的這個單元就在頂樓,也是五十年以上的老建築物,看來相當古老,沒有電梯,正好可以練練腿力。公寓前的院子,長滿了超過五層樓高的樹木,雖在市區,好像是住在郊外森林中那樣的感覺。她擁有兩個房間及廚浴設備,加起來大概十多坪,比偉拉的公寓還要小,不過給我們三個人打地鋪落腳住宿已經夠了。

  這位女士能講幾句英語,丈夫已經過世,她的一個獨生女現在美國加州,嫁給一位商人,而她自己是靠做裁縫為生,在她兩個房間的四壁,擺滿了書架,可以看出她是一個書香世家的後代。她喜歡藝術、文學,也藏有關於東方藝術的書籍,所以對我們這三個中國人,能住到她家,感到非常歡喜。

  這位女士相當開朗,一邊講話一邊會爽快的哈哈發笑,一點也不像陰沉的俄國人性格。特別是在介紹到她的廚房時,非常歡喜的指著滿擱架滿冰箱的食物及果菜,對我們說:「樣樣都有,你們要怎麼吃就怎麼吃。」而且不論是廚房、廁所,以及小小兩個房間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很整齊清潔,沒有一點髒亂的現象,尤其廚房的東西,包括各項廚具,都好像是才購置了不久的樣子,讓我們覺得非常意外。

  因為在我們獲得的訊息中,知道目前俄國的物資非常缺乏,日常生活用品非常簡陋,尤其是對吃素的人,可能很不容易得到新鮮的果蔬類。好像在那兒,除了黑麵包以及伏特加烈酒之外,很少有東西可吃;所以我在臺灣的侍者,為我們準備了一大箱食物,帶到了聖彼得堡;其中包括包心菜、青豆、山藥、蘋果、麵條,以及各式各樣的蔬菜罐頭,和脫水的蔬菜水果及餅乾、粉絲等。結果,有許多罐頭,包括榨菜在內,一路上都沒有機會食用,一直帶到北京,才分送給當地的居士們。可見我們對於沒有到過的地方,是有多麼陌生的成見,總是道聽塗說,不是形容得那麼好,就是想像得那麼差。

  不過對俄國來講,他們主要的產物,的確不是糧食和果菜,而是鋼鐵和木材,特別是地下礦產非常豐富,所以蘇聯製造的兵器和機械,向世界銷售是非常有名的。

  他們當地的農產品,主要是馬鈴薯和黑麵包,以及俄國人愛之如命的伏特加,至於蔬果類的食物,多半是從芬蘭等鄰國輸入,不過也不是那麼的貴。說起俄國的黑麵包,這是他們的主食,我在那兒耽了十天,不論在那兒,幾乎每餐都能享用到這種營養豐富而又可口的主食。如果我在那兒繼續住下去,也會把它當成主食,百吃不厭,這是在其他國家不容易吃到的一種食物。

  那邊的西瓜,幾乎在每條街口都可看到堆積成小山丘一樣,那樣的豐富,大概是盛產季節,所以一般的國民都能消費得起;那兒的蘋果和梨子也很可口,特別是碩大的青椒、紅椒、黃椒,蕃茄,也是當地人主要的菜類之一;偶而也會吃到菠菜,聽說有的是從國外進口,有的是在國內溫室培養的。

二五、遊覽及演講

  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這一天上午九點三十分,離開住宿處,由他們四位佛法中心的主要成員,原班人馬包了一輛小型巴士,帶我們遊覽聖彼德堡市區幾個名勝古蹟的景點,第一站參觀尼娃河畔彼得大帝的故居,是一幢以原木建造的小屋,只有兩個房間,據說是由彼得大帝親手建造於十八世紀的三十年代,保存得相當完整。它的牆柱樑椽都是用整根的原木結構而成,看來非常原始粗獷而又結實,不過現在已經在木屋的外面,加建了一層磚瓦結構的建築;也就是這座小木屋,已經變成了屋內的房子,所以保存得非常完整。

  我們在這幢木屋中,看到彼得大帝當年曾穿過的戰袍和平常穿的衣服,都非常高大,據說他有一公尺九,將近二公尺的身高。他奠定了俄國的沙皇王朝,東征西討,一生戎馬,為蘇俄爭取到不少的版圖,威震全球,橫跨歐亞兩洲;這是十八世紀全球性的一位英雄豪傑,聖彼得堡的建都,也就是從他開始,據說基督教的聖人聖彼得,就是他的保護神,因此他就自稱為彼得大帝,而將他的國都命名為聖彼得堡。

  他的王朝維持不到兩百年,到了一九一七年,被列寧發動的共產黨社會主義革命推翻,嗣後的聖彼得堡,就被易名為列寧格勒,直到二十世紀的八0年代,社會主義的政府崩潰,再度恢復原名聖彼得堡。不過今天在聖彼得堡市區的街頭,還可以見到列寧的銅像,列寧所建的共產黨社會主義王朝,有七十年的歷史,他為蘇俄留下的文化古蹟,似乎也沒有彼得大帝那麼多。

  接著我們進入彼得大帝所建的古城堡,聖彼得聖保羅要塞(The Peter and Paul Fortress),範圍相當廣,位於Neva河及Heba河之間的連接出口處。

  

  ▲聖彼得聖保羅要塞前門外觀。

  四邊被河流圍繞,形勢非常險要,裡面有營房、監獄、宮廷、教堂,當然現在已經都移作別用,主要的幾幢建築物和聖彼得聖保羅大教堂,也已經成為博物館。當天,進入古堡內的遊客不多,博物館也沒有開放,我們只是經過區內好幾條主要通道,揣摩著當年彼得大帝在這裡發號司令的盛況。到了中午十二點正,聽到炮聲隆隆,據說那是從彼得大帝時代,即已開始啟用的一種報時訊號,直到現在,依舊保留這個傳統。

  這座古堡周圍的牆面,都是用巨大的花崗岩石砌成,連地面以及沿著河邊的牆腳下人行道,也都是用小塊的花崗岩石鋪成;可是,據說當地沒有山,也不產石材,這些石頭都是由歐洲各附庸的小國進貢而來,甚至所有各小國家人民要進入聖彼得堡時,有錢的人帶大的石塊,沒錢的人帶小的石塊,以之進貢皇帝作為禮物。所以聖彼得堡的許多古建築物,包括宮殿、城堡、河道及橋樑,也都是用花崗岩砌成的文化古蹟。

  我們穿過古堡,到了後方的一個碼頭,登上了一艘小艇,在城堡周邊的許多河道遊了一週,這才發現,聖彼得堡這個古城,原來是一個沼澤地帶,經過疏濬、開發、整治,就變成了數以百計的小島;河流是他們的通道,加上橋樑,就把整個聖彼得堡結合在一起了。它的地理位置,是在波羅的海海灣的一角,所以他們自稱為歐洲北方的威尼斯,和歐洲南方義大利的威尼斯,遙遙相對。

  去年我曾到過威尼斯,當然聖彼得堡畢竟不像威尼斯,不過我們所乘的遊艇,在一條一條的河道中穿梭前進之時,往往是從橋洞下經過,或者是由一幢大建築物的底部穿過,讓我體驗到聖彼得堡這個地方的水資源相當豐富。偶而也會看到一些兒童,或者是退休了的老人在河邊垂釣,他們的漁獲,好像都是一兩寸長的小魚,不知道釣回去有什麼用處,除了消遣光陰,僅得到一些虛幻的滿足感,卻是將之建立在那些小生命的身上,我很為他們感到難過。

  我們在遊湖上岸之後,看到有幾個地攤,擺在碼頭近旁,多半擺的是俄羅斯娃娃,有點像是臺灣出品的。另外有兩個攤位,兜售俄國人在冬天戴的羊皮帽,毛茸茸的,看起來就讓人感到一股暖意。我當然不會買,而我們的攝影師郭重光心裡想買,看到我們走得很快,所以只好一路緊跟著,到了晚上才告訴我,這讓我對他感到抱歉。其實這種帽子在中國的北方也可買到,在臺灣的夜市及委託行中,偶爾也可發現。

  中午,他們想找個中國餐館,我告訴他們,不如找個印度餐館好了。因為在聖彼得堡,我不相信會有中國的素菜館,一般餐廳,大概也不容易有適合我們吃的東西,結果他們想到有一個印度新興宗教「賽以巴巴」教派,在聖彼得堡有好多弟子,開了好幾家連鎖性的素餐館,我們選了其中一家,點了不少食物,倒是相當合胃口,不油膩、不鹹、不甜,口味適中,價錢還算公道,我們九個人,一餐費用只花了三十多美元,然而對當地人來講,已經是高消費了;因為在俄國,一位副教授的月薪只有美金六十元。

  午餐之後,接著參觀一座教堂,那是為了紀念亞歷山大二世皇帝被斬首而建的The Church of the Resurrection,又稱為寶血紀念教堂(Saviour-on-the Spilt-Blood)。它的內外建造的形勢非常雄偉,如俄國特有的圓頂,金碧輝煌,相當壯麗,各種浮雕巨型壁畫,都是用馬賽克彩色瓷磚拼成,富麗堂皇,令人驚歎。所以門票也出奇的貴,特別是對我們外國人,幾乎是當地人的十倍。但還是值得,如不進入內部參觀,無法知道俄國於一八八三至一九○七年之間,也曾經建造過這樣一座精緻絕倫、美不勝收的藝術殿堂。

  當晚我有一場演講,是六點至八點三十分,借用建成於西元一九一三年的一座佛寺,它是聖彼得堡唯一的佛教寺院。那是為了蒙古系的喇嘛教而建,所以它的形勢跟西藏的傳統相同,相當高大寬敞;它的容納量可以到五百人,原來計畫會有三百多人來聽我這場演講,結果當晚聽我演講的,僅有六十六人。據主辦單位向我解釋,是由於這座寺廟幾天前剛剛發生了非常嚴重的問題,管理人員唯恐有閒雜人等,乘勢進入鬧事,所以採取事前報名登記制。因此,許多人為了避免誤會,不願被牽入是非,便裹足不前。

  他們也沒來得及跟我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當我進入這座寺廟的大門時,就有人給我遞上一封英文函件,以及幾張照片,意思是向我請願,希望我代替主持公道,設法助他們一臂之力,把現在的這幫管理人員趕走。這等於是給我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我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對當地的狀況一無所知,而且十天之後就會離開,怎麼有可能為他們解決什麼問題。後來我問接待我的佛法中心負責人,怎麼處理這封求助的函件,瓦丁姆說暫時不要管,待明天找機會再告訴我整個的故事。

  當我進入這座寺院的大門,有一位女士和幾位自稱是管理人員的男士,笑臉相迎,而且表示說,有我去借他們的地方講演,感到非常光榮和歡喜。說完幾句話,他們馬上退出,剩下的是管制出入口的警衛人員,一臉的緊張和不友善,這倒很像是KGB的架勢。我對他們打招呼,也不理睬,用剛學會的一句俄語說聲謝謝他們,也裝做沒有聽到,氣氛相當凝重。

  演講的會場還沒有佈置,殿上供奉藏式佛像,佛像下方的一個法座上,供著達賴喇嘛的大照片。聽眾們見狀,便自動把達賴喇嘛的法座,暫時充作我的位子,搬到佛殿的中央,加上兩把椅子,作為翻譯人員的位子。然後讓聽眾們坐在木板釘的長條矮凳上,有的沒有位子,只好席地而坐;我心裡想,來到俄國這樣佛法所稱的邊地,在漫長的宗教冬眠期之後,還能夠有數十人有興趣找時間,來聽我這樣一個中國和尚講佛法,實在是令人高興的事。何況到了六十六人,都是二十幾歲到四十歲之間的年輕知識分子,他們透過果谷師的英語翻譯,鮑夫爾的俄語翻譯,隔了兩層不同的語言,還能聽得津津有味,如飢如渴,真是難能可貴。

  經過我的調查,其中只有二十多人接觸過漢傳佛教,有十多人是參加過禪修,其他的都是藏傳佛教系統的信眾,還有少數人只是抱著好奇、求知的心態而來,並不太瞭解佛教是什麼樣的宗教。因此,我的講題雖然是「佛教和禪的修行」,就不得不從佛教的教主釋迦牟尼佛的歷史背景講起,然後介紹基本的佛學:無常、無我、解脫,禪法的根源、理論,以及簡單的參禪方法及其功能,然後說明什麼是禪宗的開悟。

  因為這座寺廟的管理人員,只是派了警衛看門,並沒有參與聽講,故有兩個木工,正在做著維修的工程,雖然已經到了晚上八點,似乎還在挑燈夜戰,斧鑿敲擊之聲不斷,干擾我的演講。幾度派人交涉,也都不得要領,直到我講完,他們才收工,留下半個小時,讓聽眾發問,倒顯得非常的安靜,他們問了一些關於禪修的問題,不過,對我個人的修行生活及修行經驗,最有興趣。

  離開這座寺院時,雖已是晚上八點三十分,天色才剛剛進入黃昏,經過半小時的車程,回到瑪格麗特女士的公寓,夜色就相當黑了。這間公寓的女主人這幾天住到她的朋友家去了,把整個家交給我們,拿著鑰匙,自由出入。一回到公寓,就連著接到幾通電話,我們用英語回答,對方卻用俄語詢問,對方除了聽不懂之外,也感到驚奇,以為是打錯了號碼,於是一次又一次打來,還使得對方生氣,結果我們乾脆不接電話了,反正不可能是我們的。也許她的交友非常單純,電話也不會太多,所以沒有答錄機的裝置。倒是讓臺灣知道了電話號碼之後,收到好多通,問我平安,我想這也是一種時代的文明病吧!後來在禪修期間,因為不接電話,倒也過得非常平安。

二六、前往舊皇宮的度假中心
  
  八月二十七日,星期四。
  
  早上八點三十分,由同一輛承包的小型出租巴士,來我們的住處迎接,同樣是三位佛法中心的成員瓦丁姆、鮑夫爾、依格列。把我們接到離城區約一小時車程的郊外,那兒有一座非常寬大的園林,原來是彼得大帝為他的王妃、公主所建的皇宮。我們前往該處不是為了觀光,而是借用那兒舉行五天的禪修活動;在彼得大帝的皇宮去進行禪修,聽起來是相當豪華的事。
  
  俄羅斯的郊外風光,並不特殊,許多的草木樹林,似乎跟其他地區沒有什麼兩樣。不過從他們居住的環境看來,似乎相當貧窮,有一點像我在南美洲旅行所見的情況,可見俄羅斯這個國家,雖然在史達林統治時代,曾是威震世界,經濟和軍事的一大霸主,連美國也不僅只是受到影響,甚至受到威脅。但是它的民生建設,想不到是這樣的落後,也許正因為生長在俄羅斯的人民,必須面對生活的煎熬,以及自然環境的挑戰,所以養成深思熟慮和堅毅冷靜的性格。他們出過許多偉大的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音樂家、軍事家,尤其是近代太空科技的發達,甚至有一段時期凌駕美國之上。那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民族,所以有好多位俄國人得過世界級的諾貝爾獎,我此次在聖彼得堡接觸到的俄國青年,資質也都相當優秀。
  
  在行車途中,我向瓦丁姆問了好多問題,例如他們自己的生活、謀生的職業、宗教的現況,以及佛教徒在聖彼得堡的社團和總人數等等。他讓我知道他是一位職業的畫家,在歐洲的青年畫家之中,算是相當傑出的,曾經在好幾個國家參加過聯展。鮑夫爾是聖彼得堡大學的副教授,依格列是位商人,佛法中心這個團體成立於一九八九年,他們三人是核心幹部,分別是會長、秘書兼編輯、出版兼發行。  
  聽說聖彼得堡現在一共有十二個佛教團體,全部加起來也只有兩百多位會員。他們這個團體只有十五位會員,因為俄國現行的法律規定,只要有十人以上就可向政府申請成立社團。在這十二個團體之中,多半隸屬於藏傳佛教的蒙古系統,此外有日本系統的禪,以及韓國系統的禪;我們這次去,介紹了中國的禪。正由於佛教徒的人數太少,辦活動很不容易,也得不到經費支援,能夠有力量從國外聘請像我這樣身分的老師去指導的團體,不會超過三個,而佛法中心是最主要的一個。
  
  使他們相當失望的是,每次請去一位像我這樣的老師,都是僅僅逗留幾天就會離開,而且不會再去第二次,所以他們感到非常無奈和沮喪。原因是要在那邊發展,必須要有耐心,尤其是佛教的理論比較深奧,修行方法也無法很快有明顯的成果。不像印度其他的新興教派,例如賽以巴巴,它根本沒有到過俄羅斯,只是俄國人在印度接觸之後,回到俄國,發展就相當迅速。它們的理論,淺顯易懂,一聽就會,簡單的修行方法就是一個咒語,加上推廣素食,他們既能傳教,又有生存發展之道。
  
  這些佛教徒們也知道佛教的內涵,要比那些新興宗教深厚得多,可是要快速的成長和持續的維持,卻是備感艱難,所以希望我能夠常常去,或是留下我的徒弟在那兒。我說這個建議雖然很好,但不是那麼簡單,因為像我這樣的人,在東方及美洲也是處處需要,我的弟子尚未成熟到足以獨力弘化一方的程度;何況還得先學習俄語,通達俄國人的民情風俗和文化背景,才能夠得心應手,和當地人打成一片,而為當地人接受。
  
  接著他告訴我,關於昨晚我演講的會場,那座喇嘛廟的故事。因為瓦丁姆曾經在那座寺廟裡工作過一段時間,對它的歷史相當熟悉。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它是建於一九一三年,可是在一九一七年社會主義革命成功之後,一九二四年就被政府查封,真正當作宗教用途的時間不過十來年。它是為一位蒙古來的高僧所建,後來這位蒙古喇嘛離開了聖彼得堡,再也沒有回來,就被政府移作別用,它曾經是工廠倉庫、傷兵的醫院,最後是動物實驗所。在一九八○年代,瓦丁姆受雇到寺院工作,清理這座寺院,發現了若干藏傳佛教的文物、法器、經典,被封存在地下室的木架上,可是,他們在地下室,也搬出了更多解剖後的動物屍骨。
  
  到了一九八○年代後期,從蒙古來了一位大喇嘛,有妻室、有子女,而且帶了幾位弟子同來,接管這座寺院。首先是由聖彼得堡的一位教授,協助他募款整修該寺廟,前後集資十六萬美元,但始終沒有好好的重修寺廟,只是把錢存在銀行,後來他去了美國,留下了一位並未受過比丘戒的喇嘛弟子經營該寺。他的政策很奇怪,他認為佛教寺院是蒙古人的,除了旅居聖彼得堡的蒙古人,不允許俄國的當地人參與佛教的活動。
  
  但是為了維持生活,這位三十多歲的喇嘛,只好以他不太高明的指壓按摩為客人收費服務,也招收了好幾位蒙古籍的女孩子跟他學習,為客服務,因此常常傳出一些緋聞,以致令人側目,流言很多。而那位老喇嘛因為經年留在美國,遲遲不回俄國,他的這位弟子就動了異念,先是把老喇嘛請回聖彼得堡,然後召開會議請大家一致通過,把住持的名義和權責,全部傳給這位弟子,然後把老喇嘛送上飛機,等於是驅逐出境,趕回美國。
  
  這個故事並沒有了,聖彼得堡有一位黑社會的頭目,聽說這座喇嘛廟有幾十萬美金的存款,放在銀行沒有動用,所以先跟這位喇嘛接近,支持他,作為他的護法。事實上,演出這場徒弟奪權把戲的,就是由這位頭目在背後策畫。那位奪權的徒弟喇嘛,原以為得了一位大護法,自己又升任住持,非常的得意。萬萬想不到,在今(一九九八)年六月,那位黑社會的頭目,派了五、六位手下,帶著頭套及手套,持著衝鋒槍進入該寺,用武力來脅迫這位新任的住持喇嘛,交出所有的印信以及財產的權狀,並且在他們預先準備好的文件上簽字,承認把該寺的一切權力和名義,轉移給黑社會領導人所指派的屬下,又命令這位住持喇嘛,當天就要帶著他的徒眾搬出寺廟。
  
  這個故事發生之後,成了聖彼得堡的一個大新聞,電視、報紙都曾披露這段消息,政府事後也出動了KGB的調查人員去深入調查。可是蒙古人就是蒙古人,黑社會的那幫人是俄國人,跟許多方面都有掛鉤的關係。政府對這樁事,採取中立而不加干涉,現在那位喇嘛想要通過法律的程序,以及向各方面請願的方式,來返回該寺,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為白紙黑字,他已經簽上字了,對方一切都是合法的。而現在接任的住持不是外來的,也是這座寺廟的信徒,既然老喇嘛可把權力交給弟子喇嘛,自然他也可再把權力交給他人。
  
  我聽完這個故事以後,真是不勝唏噓!很像一篇精彩的小說。這裡面最大的問題,出在「私欲」兩字;那兩代喇嘛,為了希望將金錢和權力佔為己有,結果卻失去了一切。如果募得的款項,全部用在整治寺院、推廣佛法、造福社會,佛法就會在當地推廣開來,他們也會受到社會大眾的尊敬。現在弄成這樣的下場,實在是佛教的一大損失。我相信那座寺廟的是非,並未到此完結,黑社會的頭目不可能將寺廟佔為己有,因為政府已經明令規定,是發還給宗教團體使用,用作宗教活動的場所,最多對那一筆美金的存款有支配權,但也不可能吞為己有。

二七、禪修道場
  
  我聽完故事,車子就進入了舊皇宮的一個側門。我們借來禪修的,是一幢二層樓三合院大建築物。據說原來是彼得大帝警衛隊的營房,雖然是磚砌的,卻非常的寬大牢固,設備則很簡陋。我們一共二十四人,都住在二樓上的單人房和雙人房。房間裡除了木床、木桌、木椅各一件之外,便是兩條氈子、一床被單、一個枕頭,此外什麼都沒有了。文明世界的電視、電話當然沒有,也不供應開水,浴室、廁所都是公用的,這倒讓我回憶起住到歐洲修道院的經驗。
  
  看起來這種房間除了提供睡覺之外,不作任何用途,白天也不應該留在裡面。作為禪修道場來講,倒是非常適合,躲在房內沒有趣味,就逼著他們往禪堂內打坐去了。
  
  禪堂是借用樓下的一間客廳,還算寬敞和明朗,只是偌大的一個房間雖然有兩扇大窗,卻是密閉著的,只留有一小塊約二英呎見方的玻璃窗可以透風。整天都在這樣空氣混濁的房間裡打坐,會使得大家容易昏昏入睡,甚至曾經有兩個女孩子因而暈倒。只好把唯一的出入門戶打開,雖然因此而可以聽到其他住客講話聲的干擾,也只好忍受了。
  
  我在前面已經講過,這座舊皇宮的度假中心,範圍相當廣,建築物也相當多,有的是在森林中,有的是在空曠的草原中,這座二層樓的建築物,四周及其庭院,沒有一棵樹木,但也不覺得荒涼,因為是被墨綠色的草原所包圍。在那邊服務的人員,都是退休以後再就業的婦女,她們的待遇很低,工作量不少,服務態度尚好,有一位老太太在廚房中工作,她要照顧幾十人的飲食,另外一位老太太則處理所有房間的清潔工作,管理部門好像也只有一人在辦公室內。
  
  這幢大樓大概只有五、六人在照顧,這些服務人員晚上不住在裡面,而是早出晚歸。雖然和我們語言不通,跟她們接觸時卻非常親切,特別是張光斗菩薩,為了替我煮羅漢菜,經常在廚房內跟那位老太太打交道,很受歡迎,臨走時還依依不捨;果元師也常常為我到廚房去要開水而麻煩她,也沒有讓她覺得討厭。聽說我們的費用,連吃帶住並不是很貴,而那裡的生意看起來相當清淡,除了我們,並沒有幾位客人。也許這是一個度假中心,而在俄國已進入深秋,快要入冬,所以這樣一個原來是皇宮的地方,生意不會很好。
  
  我們也利用幾個空檔的時間,去參觀了森林內幾幢屬於紀念性的建築。就在這幢二層樓三合院的右側一百公尺處,有一幢建築物,叫作中國紀念館,它使我相當好奇,究竟是在紀念中國的什麼?從外型上看不出有什麼中國文化的特色,倒是在建築物的四周前後,陳列著十多座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石雕像仿製品。因為我們沒有時間買票入內參觀這座博物館,只從說明書上看到,它是彼得大帝的女兒做女皇帝時,非常喜歡中國的瓷器等藝術品,就從東方蒐集了不少而藏在這裡,所以稱為中國紀念館。

  

  ▲作者在舊皇宮的要塞城堡前。
  
  在這後方約一千公尺處,有一幢獨立的建築物,是圓頂型的磚造宮殿。由於年久失修,大門深鎖,雖然四周搭起了維修工程用的鷹架,也好像停工很久,聽說是由於經費沒有來源。就在這座小宮殿的左側大約五百公尺處,才真正是彼得大帝時代的寢宮,而且是背對波羅的海居高臨下二層樓的一座要塞城堡。由正面看,城堡的形勢就像是兩手環抱的一排樓房,皇帝的辦公室居中,臨面則是一片大廣場,現在是一座修建整齊,照顧得還算整齊的公園。正中是一條人工的河流,水勢流向皇宮,看起來,當時的彼得大帝,好像也懂得風水,它有明朗、穩定、活潑、安全的感覺,應該不會衰敗才對。
  
  然而,六十年風水輪流轉,彼得大帝的王朝不但沒落,而且已經消失,而這幢古堡失修已久,似乎已經廢止不用,不僅每個門窗緊閉,門上的鎖也生銹了。當年彼得大帝威風凜凜,所走過的古堡臺階,已經破落損毀,沿階兩側的欄杆也已斑剝不堪,好像記錄著那個已進入歷史的古王朝不再重返;它也告訴著我們:世事無常,有成必有敗,有起必有落。

二八、俄羅斯的禪修指導
  
  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這一次我到俄羅斯指導的禪修,發生了很多的意外:(一)我們逗留在那兒前後一共十天,預定的禪修時間是七天,結果僅僅五天。(二)原來以為有三十多人參加,結果第一天只有十九人,第二天二十個人,到了晚上又換了一個人,其中一人離開後,另一人加入,總共僅得二十一人。(三)佛法中心是邀請我們的單位,但是他們的幾個主要成員,為了籌備畫展都不能參加,僅有鮑夫爾擔任翻譯,陪了我們五天。可是,他除了在我開示的時候,不得不在禪堂之外,多半時間也沒參加打坐。(四)像俄國這樣的地方,一般人的薪水收入不高,五天禪修的收費,高達一百美元,那是他們一般人兩個月的薪水,相當於低收入者三個月的薪水。所以我在喇嘛廟演講之時,也有人特別問起,收費那麼貴是什麼原因?而讓許多想要參加的人無法如願。(五)這次參加的成員,並不是三年前我的英國弟子約翰克魯克所指導的那班人,也不是從韓國、日本或是美國系的禪師們所指導出來的人,而是一般對中國武術有興趣的一個組織,他們是屬於南少林派的武術學校。
  
  由於有這麼多的意外,禪修開始之時,相當困難,不僅是語言的溝通困難,就是觀念的傳遞也不容易。他們只知道來了一位中國禪師教他們打坐,究竟我會教些什麼?多半都沒有印象,所以大家都抱著懷疑的態度、警戒的心情。面對著陌生的老師,雖然都很用心的聽,並不表示願意接受,以致於我的翻譯果谷師告訴我:「這班俄國人的面孔,好像是一群不懷好意的狼犬,虎視眈眈的環繞著我們。」
  
  在我出發之前,臺灣也有人抱著懷疑的口吻問我:「俄國人我們一向稱他們為北極熊,陰狠可怕,師父怎麼敢去教他們禪修。」
  
  當時我說:「一切眾生都有佛性,北極熊也能成佛,何況他們是人不是熊;而且他們是屬於佛法的邊地,更需要我們用佛法去幫助他們,所以我並不擔心。」事實上,稱他們為陰險北極熊的時代,早已過去,現在那兒已經沒有恐怖的政治統治,也早已不是鐵幕,根本不用害怕。但是他們的民族性,跟美國那樣開放的社會中生長的人差異性很大,所以接觸外來的文化時,對遠道來的人,都會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和戒心。但是我有信心,不論是什麼人,只要我們用真誠的心、坦率的心、慈悲的心跟他們相處,一定能夠贏得他們的信任和友誼。

  

  ▲在聖彼得堡郊外舊皇宮中帶領俄羅斯禪眾戶外經行。
  
  至於為什麼收費要如此昂貴,理由相當簡單,他們必須租場地,還要負責我們的食、宿、交通,而他們參加的人數又是那麼的少,這筆龐大的費用就必須讓那些參加者共同分擔。我問起他們,早期先後跟幾位禪師修學過的那批人,為什麼不來參加?他們說,過了幾年,才有一位禪師去,先前的那班人既沒有老師繼續指導,也就沒有持續的修行,過一陣子,對禪修的興趣便退失了。或者是由於工作環境改變,能夠繼續維持對於佛法有信心,已經很難,還要他們來參加不同的老師所指導的禪修活動,那是更難了,包括他們佛法中心的成員在內,亦是如此。
  
  因此,必須要和中國的武術結合,才能夠繼續維持他們學佛的興趣。好在他們以為中國的禪宗第一代祖師菩提達摩,就是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傳下了禪法以及拳法,所以他們所學的中國武術,跟中國的禪法是同一個系統;學習少林拳,就應該也要修行中國禪。因此,他們對於中國的禪法,抱有高度的敬意和嚮往,這就是為什這次禪修的參加者,多半是來自於一個叫作「無極門」的功夫社團,而他們有俄國人的老師,帶領著他們經常練習和表演,所以認為我也應該懂得拳法。我告訴他們,我在做小沙彌時代,的確曾經向少林寺派下的一位武僧,學過基礎的少林拳法,算起輩分來,我的老師秀奇法師就是與當代少林寺以一指功聞名的海登法師同門。
  
  這五天之中,教的方法就是放鬆身心、體驗呼吸、數呼吸,然後介紹默照禪的四個層次。他們都能夠全神貫注,由於他們多有學習武術的基礎,心念容易集中,練習得相當快速。在第三天之後,就有人達到了忘卻身心世界,進入統一心的層次。但是我講到默照禪的層次:1.觀呼吸,2.觀全身,3.觀全境,4.觀內外無限,到了第5.層次必須要放下自我中心時,他們卻無法揣摩放下自我,甚至抗拒放下自我這個觀念。有一位女士發問說:「我們練武的人,保持警覺,以策安全,如果放下了自我中心,不是很危險嗎?」
  
  我回答她:「基礎的武術,必須要有警戒;上乘的武術,是全部不設防的,讓對方不知道你的弱點在何處,也就無法下手攻擊你了。所以大勇無敵,能夠不戰而卻敵人之兵。如果你設防,必定有盲點,也就是必定能夠讓人找到你的弱點,而出手攻其所短。所以禪道是無我的,武術的最高招數是沒有招數,便能成為天下無敵,這道理是與禪法相同的。」
  
  這次禪修只有五天的時間,所以要求並不嚴格,每次打坐只有三十分鐘到四十分鐘。到了第三天,因為找不到適當的房間來為他們個別小參,只好用團體問答的方式,讓他們發問。多數人,都能滿意我教的方法和指導的觀念,以及進行的方式。唯有一位屬於奧修派的男眾,曾經有過十多次精進禪修的經驗,最長曾參加過二十八天,所以希望每支香,是九十分鐘至兩個小時,這當然不是其他的人願意接受的。
  
  到了第四天的上午,我繼續介紹默照禪的四個層次。雖然這群人的背景並不一致,但在第四天時,大體上已經全部採用我所指導的方法。因為他們從默照的方法,得到了一些體驗。這次我所講默照禪的四個層次是:1.觀全身,2.觀全境,3.觀內外無限,4.絕觀默照;不以能觀和所觀為境,但是默而常照,照而常默。

  

  ▲作者為俄羅斯禪眾介紹默照禪法,禪眾們都很關心該如何將禪法應用在日常生活中。
  
  到了下午,我繼續開示默照的四個層次,從第一觀身,第二觀境,第三觀內外無限,都是直觀整體,不是只管任何一個局部;也就是說,從第一到第三個層次,是用直觀法。第四層次,是用絕觀法,即是沒有對待,沒有彼此,沒有內外,而且默照同時,那就是〈默照銘〉所說的:「默默忘言,昭昭現前。」真正的默照是第四個層次,觀想成功,就是悟境,就是開悟。
  
  如何把默照禪的方法用在日常生活之中,也是他們急希知道的,我告訴他們:「照」的功夫是對身心環境的狀況,一切都知道、清楚、明白,「默」的功夫是不受順逆、得失、利害等的狀況所影響;「照」的功夫是要應對、處理所有發生的狀況,「默」的功夫,是要不由於那些狀況而引起你喜、怒、哀、樂的情緒波動。我又告訴他們:所謂明心見性,就是見一切法因緣有而自性空的空性,若不能體驗空性,就會產生煩惱的苦。能夠體驗諸法的自性是空,就能產生智慧的功能,照見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同時開發出慈悲喜捨、自在無礙的菩薩心行。
  
  到了當天晚上七點至八點之間,再度接受大眾發問,他們問得已頗有深度,而且相當熱烈,起初的那種疑慮、警戒、猶豫的情態,一掃而空。就像是久年相處的師父和弟子,敞開心胸,討論法義,問道和弘道之間,已經相當自然。

二九、禪修的最後一天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九點和十點之間,我向他們簡單介紹公案、話頭禪的使用方法,由於時間不夠,僅供參考並不鼓勵他們在這一次的禪修期間運用。
  
  到了八月三十一日,也就是禪修的第五天。早上我們在戶外先做晨操,然後開示,話頭禪要發四種大心:大信心、大願心、大奮心、大疑情。默照禪也要發四種大心:大信心、大願心、大悲心、大精進心。同時強調不論用那種方法,必須強調:現在觀和初發心的重要性;也就是說,禪修者應當隨時隨地把握現在這一念的正念分明,同時要時時提醒自己:每一個念頭,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這樣的話才不會被妄想拖著走,也不會產生厭倦心,那就時時都在用功,念念都在進步了。
  
  第五天上午十點至十一點,繼續講公案話頭禪的修法,有三個層次:念話頭、問話頭、參話頭。同時舉出三個參話頭的常用句:1.如何參無字公案?2.參問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是誰?3.拖著死屍走的是誰?同時介紹臨濟禪師的「喝」,德山禪師的「棒」,從古以來,所謂「禪的機鋒」是什麼?
  
  他們對於因緣有和自性空的意境,還是弄不清楚。因此,我又把因緣的意思,從根本佛教的《阿含經》所說:「此有故彼有,此滅故彼滅」解釋了一下。前因與後果,在時間中是有先後的,在空間中是有移動的,時空的相接相加,就叫作因緣。從因到果之間,必定有其他的因素參與,那就叫作緣。任何一樣現象的發生和消失,都有它的因素增減變化而造成,所以叫作因緣。但是,因緣造成任何現象的結果,又會由於另外的因緣參與,而使得這種狀況發生變化再變化。有的是質變,有的是量變,有的是質量俱變了。任何一法,其中都沒有永恒不變的個性,所以稱為無自性的空。
  
  禪宗所講的開悟見性,就是對於一切現象離開了我,及我所有的執著,那就是無我的智慧現前,就能見到一切法,因緣有而自性空的真理。如果沒有開悟,也可以經常訓練自己,接受這種觀點,也可以成為開啟智慧的契機,也能減少許多的煩惱。如果用禪修的方法,從集中心到統一心,然後把統一心放下之時,自性空的體驗馬上出現,這也就是我們需要用禪修的方法,來訓練我們的主要原因。
  
  因為他們難得聽到正知正見的佛法,下午二點,又給他們開示了比較系統性的佛法。第一是《阿含經》的因緣觀,第二是《中觀論》的因緣觀,第三是《成唯識論》的因緣觀,第四是《如來藏》的因緣觀,第五是禪宗的明本性、見佛性,第六是《華嚴經》的初發心時便成正覺、因果同時觀。雖然每一種觀點都只是點到為止,對他們來講,應該相當有用。最後則介紹了禪修過程中可能發生的生理反應現象是那些。

  

  ▲作者與俄羅斯禪眾合影留念。
  
  四點至五點,舉行感恩禮拜以及三皈五戒儀式,最後發願迴向。晚餐之後,六點至七點三十分,舉行心得分享,每一個人都覺得收穫很多,非常的感謝。在這個時候,我才有機會問他們每一個人的工作環境,以及職業的狀況,發現他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而且也都有中等以上的收入;他們是教師、藝術家、服裝設計師、電腦軟體程式設計師、銀行員、武術學校教師、大學生、經理,還有一位是俄國國家代表隊的跳高選手。
  
  其中有一位中學的老師,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達聖彼得堡參加禪修,他也在教武術,同時也是印度新興宗教奧修派的禪坐教師,有過一連二十八天禪修經驗的就是他。另外一位是遺傳學的科學家,他開了兩天一夜的車子,特別從莫斯科趕到,以致遲了一天,他原來學習藏密,因為沒有辦法滿足他,所以看了一些禪宗的書籍,才參加了這一次的禪修活動;他們的年齡都在三十歲上下,只有借公寓給我們住的瑪格麗特女士年齡較長,她說她最近快要做外祖母了。
  
  五天的禪修就此圓滿,佛法中心的負責人瓦丁姆及依格列已經驅車前來皇宮度假中心迎接我們。用了晚餐,收拾收拾,上路時已是晚上八點,在暮色蒼茫中,我們離開了這座皇宮林園。他們又告訴我,像類似的皇宮,在聖彼得堡的郊區,還有好幾座,多半尚待修復,並未開放參觀,據說都是彼得大帝時代建成的。當他去世後,由他的皇后繼承帝位,王后死了,又由他的女兒繼承帝位,在這兩位女皇的時代,帝國的實力尚在,也有不少興建,後來才漸漸沒落。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的艦隊開進了波羅的海海灣,好多皇宮的建築被炮火所毀。
  
  一直到現在,俄國人對德國人的感情,還是非常的不平,由於德國艦隊長驅直入,使他們痛恨不已。
  
  晚上九點左右,把我們師徒三人送到了瑪格麗特女士的公寓,又把張光斗和郭重光送往旅館。由於瑪格麗特提供我們住宿,所以禪修期間她能得到免費的待遇,二人電視攝影小組並不是他們要招待的客人,所以禪修期間,一切的膳宿、交通,都是自理,不過還是跟我們同進同出,受到接待人員的照顧。尤其是張光斗在俄國十天,幾乎都是在感冒、腹瀉、頭痛之中度過,雖然有我的行軍散,使他的症狀沒有惡化,但也沒有根除,可是從他的外表上,並不會讓人看出有病的樣子,他總是笑口常開,生龍活虎,奔前奔後,還要做我的侍者,真是感謝他。
  
  在鮑夫爾向我們辭別道晚安時,也當著大眾說出他自己對這五天禪修的看法。他說佛法中心從國外邀請老師來指導禪修,這已經是第五次了,在他的感受和觀察,讓參加禪修者得到利益最多的,應該是這一次。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因為這個人一向不會表達自己的意見,只是替人傳達意見,唯有這一次,他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所以他要我給他們建議,如何把我傳授的東西,讓他們持續下去,不致於中斷。

三○、參觀功夫學校及禪畫藝術展覽

  九月一日,星期二。

  上午十點三十分,把我們帶往一處中國武術學校,名為三聯功夫學校(Triad Kung Fu Clubs)。我也不知道他們的用意何在?當我們抵達之時,該校的師生相當緊張,如臨大敵。首先讓我們在車內稍候,然後有兩位年輕的武師,帶領著一位肥胖嚴肅而衣著隨便、五十歲左右的男士,到我們的車前迎接,說明他是該校的負責人。先迎到他的辦公室,招待喝中國的香片茶,他看來有一點像是黑社會的大哥,辦公室相當凌亂,空間也只能容下五、六個人,並沒有真正會客的設備。當大家坐定之後,他就不慌不忙的介紹他們這所武術學校的歷史和現況。

  據說在他的經營之下,專門輔導國中、高中程度,大約十二歲至十八歲的青少年來學習中國功夫,免得這個年齡層的孩子們,在街頭流浪,惹事生非,甚至於吸毒、賭博、搶劫。他們一邊用武術訓練他們,告訴他們如何運用剩餘的精力,一方面則用武德來約束他們的生活行為,所以做得相當成功。在聖彼得堡接受他們訓練的孩子有一千人,在原來的蘇聯各國,也訓練了一千人。

  

  ▲參觀三聯功夫學校時,學生特別表演了幾套少林派的詠春拳,身手矯健,的確讓人覺得是有一手。

  正在談話之間,又來了一位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學院的副院長勃朗丁(Vladimir N. Blondin)博士,看來這位武術學校的負責人跟這位院長相當熟悉,他並沒站起來寒暄,只是向我介紹他是什麼人,似乎這位武術學校的負責人很有聲望及地位,他也沒有給我名片。接著就由武師們,帶著我參觀他們的中國古代武器陳列室;看來有一點神祕的氣氛,本來只有我及兩位出家弟子被迎進室內參觀,兩位攝影師張光斗及郭重光則被擋在室外,結果還是由翻譯人員示意,才被准予進入室內。

  然後再參觀武術教練總教頭的辦公室,看到一些中國武器和書畫,很有中國古代所謂文武雙全的氣氛。最後被帶到他們的室內教練場,類似於一座室內籃球場,相當寬敞而明朗。目的是要表演幾套武功,讓我欣賞,同時讓我知道這是屬於少林派的詠春拳。他們原來的老師,是從大陸去的中國人,能文能武,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也出了一本畫集叫作《石崙畫選》。

  他們表演的節目有少年組、青年組,以及青少年混合編的組。身手矯健,的確讓人覺得是有一手。還有表演舞獅特技、跆拳道特技和氣功。年齡最長的只有二十一歲,卻讓你感覺到一股逼人的英氣,膽小的人大概不敢接近他們的身邊。我特別把他們叫到我的跟前,握他們的手,拍他們的肩,我問他們練功有多少年了?將來準備做什麼?他們都很直率,我問什麼他們就答什麼,最希望做的是武術老師,而且他們現在已經是在做助手的工作。

  最後跟全體表演的青少年和老師們,合拍了一張團體照。因為他們是少林派的武術師,雖然不是出家人,但是男眾全部剃了光頭,而且不論是青年、少年,也都穿上功夫裝、功夫鞋、羅漢襪。在我告辭出門之後,又被引到他們的庭院,要我跟那位聖彼得堡大學的東方學院院長一起挖土,種植一棵被他們稱為中國蘋果的樹苖,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我在那裡種樹。事後,他們全體師生列隊歡送,我一個一個跟他們握手、合掌、寒暄,才把他們嚴陣以待的氣氛緩和下來,不僅僅是在青少年天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連那些武師們的面龐也開放出友誼的微笑。

  

  ▲作者應邀於三聯功夫學校種植一棵名叫中國蘋果的樹苗。

  上車之後,我問擔任翻譯的鮑夫爾,為什麼給我安排這樣一個行程,對當地有什麼作用。他才說這不是佛法中心的安排,而是因為他自己是在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學院任教,這所武術學校計畫跟該校合作,支持經費,作一些中國文化的學術研究,所以趁著我的到訪,使得他們兩者之間,有更多的交往;對我個人倒沒有另外的要求,種樹紀念,也只是象徵中國文化在聖彼得堡生根。臨走的時候,我說等這棵蘋果樹結出蘋果之後,我會再來;後來我才知道,這種樹的名稱叫中國蘋果,其實它並不會真正長出蘋果供人食用,那是一種觀賞用的植物而已。

  我在武術學校遇到了聖彼得堡東方學院院長,因此覺得應該去參觀一下該校的圖書館,希望瞭解一下該校對佛教文物的收藏情況,所以約定九月四日上午去拜訪一下。因為在這之前,曾經有一位該校的教授,主動跟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接觸,願意跟我們建立一些合作關係。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這次未能聯絡上。

  當天下午四點至六點,我被邀請到一個當代禪畫藝術展覽會場參觀。是由三位男女青年畫家作品的聯合展出,那就是瓦丁姆先生、艾蒂沙女士(AtisaDonik)、狄梅里先生(Dmitri Pakhomov)。我不懂繪畫,但曾看過很多東西方的藝術作品,覺得這三位青年的畫,應該是有相當高的水準。瓦丁姆先生是佛法中心的負責人,他會具象畫及抽象畫,有幾幅畫的是達摩、玄奘及佛經故事,表達的方式有它的特色;艾蒂沙女士所展出的是六十四幅易經圖說,也就是用六十四片抽象的畫面,把每一卦的意境呈現出來;狄梅里先生所表現的印度森林和動物,看起來既是抽象的,也是具象的,整塊畫布上都是滿滿的畫,但在每一幅畫中又都能讓你感到它呈現著空和靈的美。

  的確,這三位的畫作都有東方文化的色彩,算不算是禪畫,我就不知道了。最有意思的是,在他們所印發文宣品的第一頁,印上了我的照片和小傳,介紹我這個人,並對我說,這項展覽就是為我們到聖彼得堡訪問而舉辦的。同時,在會場當天也為我安排了一場演講,題目是:「從佛教、中國的禪談藝術」。我那懂得什麼藝術,好在我於今年四月十一日,被邀請到臺灣大學思亮館的佛教文學藝術研討會上,作了一場主題演說,題目是:「佛教藝術的承先啟後」(這篇文章已刊登在《人生》第一七八、一七九期)。所以曾翻閱了一些有關於佛教藝術和禪藝術的資料,於是臨時設定三個子題,來冒充行家:1.什麼是佛教藝術?2.在中國唐宋時代的禪佛教藝術。3.不立文字的禪宗思想為藝術的創作,帶來了無限的思想空間。

  尤其我說到禪的藝術創作,並不在於它的形式和技巧的規定,而在於畫作的精神,須富於空靈活潑的內涵,只要用之得當,任何一種題材,任何一種技法,都可以表現出禪的精神和特質。這讓當場聽講的一群年輕藝術家們,非常佩服和讚歎;只是從一個外行的角度來給內行人所做的幫助和啟發,那是非我始料所及的結果。

  在演講之後,會場中出現了聖彼得堡國家電視臺的新聞採訪小組,當場為我做專題錄影採訪,問了我四個問題:1.什麼是禪?2.藝術和禪有什麼關係?3.你這位中國禪師來聖彼得堡的任務是什麼?4.這幾天俄羅斯的金融風暴非常嚴重,俄幣盧布在國際市場的迅速貶值,好像是一埸惡夢,請我向他們國家的民眾作一些建議,他們應該怎麼辦?

  

  ▲聖彼得堡國家電視臺為作者做專題錄影採訪,並在當天晚上十一點晚間新聞中播出。

  這段採訪,在當天晚上十一點晚間新聞中,播出了三分鐘,對他們國內來說,這是當天的一項重要新聞。這才讓我知道主辦單位的用心良苦,如果我到俄羅斯僅僅是做禪修指導,那是屬於宗教活動,在俄國這個以東正教為國教的環境中,是絕對不會被新聞媒體報導的。由於這是一項正式的文化藝術活動,就把我裝扮成以一個專家、行家的學者身分,作了主題演說,所以讓我能夠在他們電視新聞中報導出來,這在俄羅斯應該是非常少見的例子。

  接受採訪後就被招待到這個畫廊的咖啡廳,為我舉行正式的歡迎茶會,有茶、咖啡、豐富的點心及水果。然後由這幾位畫家和經紀人,來跟我討論請教對於這場展覽會的印象和評價,讓他們可以有所改進。同時也提出一個構想,問我是否有可能為他們或在紐約或在臺北,介紹藝術商和畫廊,替他們開一次當代俄羅斯畫家的展覽會。猛然聽到這個要求,使我覺得他們是問道於盲,我在這方面是一點眉目也沒有,不知要從何著手起,所以當場拒絕了,使他們很失望。

  可是張光斗菩薩在旁邊向我建議,提醒我,我在臺北有很多關於這方面的資源可以運用,根本不需要我出面,只要交待一聲,就有許多人願意促成其事。近年來,許多臺商到俄國尋求商機,也有人從俄國引進馬戲團等各項演藝活動,像類似的當代俄國藝術品展覽,正好可以促進俄國和臺灣的文化交流,似乎還沒有人做過這樣的工作。我初度訪問俄國,主持禪修,在國內的媒體上誰都不會知道,如果藉這次到俄羅斯主持禪修的指導因緣,而為臺灣引進一場俄國青年畫家藝術展覽會,對法鼓山所做的國民文化交流工作,也能讓人耳目一新。

  他又提醒我,十月十一日我們法鼓山為了籌募法鼓大學的建校經費,即將有一場臺灣當代藝術品的義賣會,就是結合了全臺灣十幾家知名畫廊、拍賣公司,數以百計收藏家、藝術家的支援,來促成其事,怎麼能說法鼓山沒有這方面的資源呢?因此,我就改口向這批青年畫家說,我願意帶些資料回臺灣,碰碰運氣,也許能夠引起臺灣藝術界的歡迎和重視。這對他們來講,也覺得非常的歡喜,至於能不能夠到臺灣展出?展出期間是否有人有興趣認購收藏?他們並不介意。至於如何進行,也只有等我回到臺灣再說吧。

三一、參觀芬蘭灣的噴泉皇宮公園

  九月二日,星期三。

  上午他們本來建議我去參觀兩個古蹟,但是我覺得幾天下來,非常疲累,希望休息一天,結果讓我休息了一個上午。下午二點,還是用車子把我們接到了郊外的芬蘭灣,說是既定的行程,沒有辦法改變,承包的出租汽車,不能回掉,不去也得付錢,我們只好被迫去參觀。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就進入金碧輝煌的噴泉皇宮公園(The Upper Park.The Neptune Fountain. The Great Palace)。原來預定讓我們入皇宮博物館參觀,由於時間不夠,只好放棄,可是即使只是在公園中轉一圈,也得花上兩個小時。它在芬蘭灣的邊上,是居高臨下的一個坡地,那兒最大的景觀特色,是幾百個噴泉,其設計配置,非常壯觀。噴泉的中心,是一群鍍金的雕像,就從雕像之中及身邊湧出噴泉,高達數丈,在下午的秋陽下,顯得非常艷麗,幾乎處處可以看到彩虹。因為有著太陽型、樹木型、瀑布型、花朵型等各式各樣的噴泉設計,故被俗稱為噴泉大皇宮公園。

  我在許多國家都見過各種各樣的噴泉,就是尚未見過像這兒那麼多姿多采的噴泉景觀。據說,這兒的噴泉是採用流體力學,把水從二十公里以外的海灣,以導管引至該處,不需泵浦,就有龐大的壓力,從地面自然噴出。一七四五至一七五五年之間,聘請水利專家設計建築完成,直到現在,還是維護得很好。由於是以人工控制總開關的閘門,所以在下午五點過後公園關門之時,以及從十月初開始,公園封閉的季節,噴泉也都停止送水。當我們離開公園的時候,所有的噴泉已進入靜止的狀態,雖然設備都在,但是景觀已經完全不同了!

  在返回市區的車程中,他們向我介紹俄國佛教的現況,並請示未來他們應如何發展?據說,在極權統治時代,不要說是沒有佛教,就是連他們的國教,天主教的旁系東正教,也進入幾十年長期的冬眠狀態。雖然一些具有歷史性的教堂繼續開放,但那些宗教師其實就是由秘密警察所扮演的,與其說它是宗教活動的場所,毋寧說是傳播政治思想的場所。當恐怖統治解體之後,東正教的勢力抬頭,才允許佛教徒有活動,但是空間並不是很大。

  這情形有點像波蘭,原來是政府控制人民的思想,現在則是天主教會操縱人民的信仰,俄國應該也差不多。不過在法律上,各宗教還是都受到保障,問題是沒有人力和物力的支援,他們少數幾個人辦一些活動,效果不彰。尤其是俄國佛教界,沒有傑出的大師級人物,零零碎碎的一些佛教小團體,都只有幾十個人,乃至於僅僅只有幾個人在活動,沒有辦法統合成整體的力量。偶爾從外國和東方,請到一、兩位大師級的佛教人物到俄國訪問,也都只能夠做蜻蜓點水式的指導。

  

  ▲聖彼得堡郊外的噴泉皇宮公園。

  由於俄國的佛教資源不多,這些大師們來過一次也不會再來,所以包括他們幾人在內,每次從國外邀請到一位著名的老師之後,雖然為他們帶來一些訊息,卻無法讓他們把所接受到的觀念和方法持續下去,讓他們覺得相當失望而有疲倦感。尤其在每次活動之中,參加的人士都不能固定,可以說經常是新的面孔,或者是佛法的初學者。到俄國傳授佛法的人,無法給予比較深入的法義,而他們也沒有能力來消化比較深入的法義,類似的求法活動,也都只能淺嚐即止。因此,比較高層的佛法就沒有機會在俄國著力生根,這次他們自己沒有參加我的禪修活動,原因當然蠻多,預估不能使他們深入,應該才是主因之一。

  我告訴他們,僅僅以介紹和旁觀的角色來舉辦類似的邀請活動,要使得佛法能在俄國生根著力,那是相當困難的。

  其實,我傳授的方法和觀念,是遇深則深,遇淺則淺。我雖然沒有佛陀那樣的能耐,例如《維摩經》說:「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至少我可以讓初心修行者得到入門的方法,也可以使持久修行者深入堂奧,佛的法門雖說有八萬四千,但是得力之後,應該門門相通,怎麼能事先就料準了我到俄國教的東西是淺顯的呢?因此,我建議他們把我在五天中的指導開示,從錄音帶整理成文,提供他們咀嚼、消化、研討、練習。我說禪宗的基本教典就是《六祖壇經》,也僅一卷而已,所以我開示的理論及方法,只要長期練習,就能明心見性,我把數十年的修學所得,濃縮為五天的開示,應該是夠他們用的。

  他們又要求我能夠每年去一趟,至少請我派像果元和果谷那樣的弟子,一年去兩次,每次兩個月,或是長期住在俄國,學習當地的語言,為當地人作長期的佛法指導。我的確也認為有這個需要,像基督教的傳教師們,從歐美各國到世界各個偏遠地帶,做終身的奉獻和傳教的服務,那才能使得當地的人士接受他們的宗教。可惜我們佛教的團體,都很零散,沒有整體的組織和長遠的計畫,至少像我們的團體,目前還無法辦到。他們也有這樣同感,因為在三年前,曾經有一位臺灣去的某大師,答應留下一位比丘尼弟子,在聖彼得堡長住下來,結果卻去了瑞士,再也沒有消息。如果我給他們做同樣的承諾,也會讓他們不敢相信是真的了。

三二、參觀博物館及武術學校無極門

  九月三日,星期四。

  上午十點出發,去皇宮廣場(Palace Square)參觀聖彼得堡最大的博物館。那是一幢三層樓龐大的宮殿建築,已經相當古老,建於一八三○至一八三四年,它的收藏分為亞洲、歐洲、美洲、非洲。因為太大,而我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所以挑選了三樓東方收藏品的陳列館,順便看看中古時代的藝術收藏品,大幅油畫及整面牆大小的歷史故事織繡,栩栩如生,目不暇給。從該館的收藏來看,這個國家是有高度文化的,並不亞於美國、英國,而它的氣派之大,就是一個泱泱大國。在東方部的收藏之中,包括中國、印度、西藏、日本、韓國,乃至於東南亞的古文物、古錢幣、雕刻、繪畫、兵器、服飾、敦煌的壁畫、龍門的石刻等,那是一個巨大的三合院,中間有個大廣場,應該是可以作為操兵練馬的地方。現在它的庭院中心有一根拔地而起,高聳入雲的紀念柱,柱端是一位天使,手舉十字架,背長兩個翅膀,至於它代表著什麼,我不太清楚。這座建築物的四周及屋頂,也都有許多大理石的雕像,真可以說是一座藝術的殿堂。

  從博物館出來,剛過下午一點,原打算去無極門的武術學校,但據說那兒預定的晚餐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十分,所以我們又去了另外一家賽以巴巴信徒開的素餐館,我們九個人一餐一共吃了大約四十美元。下午三點,來到了無極門,負責人亞歷山大傑托米爾斯基(Alexander Jitomirsky)及他的夫人嘉利亞(Galiya)招待我們晚餐,他們夫婦兩人都參加了五天的禪修課程。這是一幢二層樓的房子,住家、辦公室佔了一層樓,在俄國來講,算是一個相當大的空間。一進門就聞到廚房內飯菜的香味,雖然還沒有餓,但已勾起了我們的食慾。他們一家三口都會武術,太太是土耳其人,一個小男孩只有七、八歲,也練就了一身武功。

  

  ▲在無極門武術學校寫下了「禪心」兩個字留作紀念。

  當天準備的飲食非常豐富,擺滿了一桌,吃完之後,點心和水果又是一桌,口味和色調也都很合我們的胃口,所以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於一掃而光。餐後要我留下墨寶,在聖彼得堡那樣的地方,竟然筆墨紙硯齊全,而且是粗筆、寬紙、濃墨,已經準備好了。我的毛筆字本來不敢獻醜,平常也沒有練習,可是在他們的印象中,一位中國禪師必定會幾手拳腳,也能夠舞文弄墨,寫得一手好字。我不得不拿起筆來,寫下了「禪心」兩個大字,留作紀念。我的弟子果谷在旁不斷的叫著:「師父,再寫『默照』兩個字!」我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所謂胸無成竹,寫出來就不像個字,俄國人不懂,凡是我寫的字,都認作是寶貝,要想收藏,結果還是被我揉作一團,作為廢紙;有個聰明的弟子隨侍在旁,有時候很有用,有時候也麻煩,以往有人要我寫字留作紀念,一定得練過幾番,默照二字從未寫過,禪心二字則寫過幾次。會在聖彼得堡讓他們保存下去,不是因為我的字好,而是因為我這個人難得來到。

  我在八月三十一日禪修結束時,便已交待了無極門的師生十多人,會後要成立一個中國禪的坐禪會。定期舉辦坐禪的共修活動,最好是每天都有一個禪坐的恆課時間,同時定期研討練習我在禪修期間所指導的觀念和方法,作為中國默照禪在俄國流傳下去的一個起站。現在我來到他們的武術學校,再一次提醒他們,一定要由他們幾位師生成員作為基本會員,趕快成立一個禪坐小組或是坐禪會,如果遇到禪修上的困難問題,或是我沒有給他們介紹過的,以致無法解決之時,請他們用英文函件寄到美國或是臺灣,向我請示,我會樂意用書面回答和指導他們。其中有兩位懂得一些英語的人,也歡迎來到美國,或者是在歐洲的英國等地,參加我所主持的禪七。如果有人希望學習基礎的禪修方法,在他們之中,已經有了統一心經驗的人,再參照我在五天之中所教的基本方法,可以拿來傳授給新學的人。唯有如此,才不辜負我這次萬里迢迢來到俄國一趟的苦心,也不辜負他們花了錢去參加禪修的五天課程。

  當然,他們的負責人亞歷山大一口答應,並且說這也正是他要請我來到他們學校一趟的目的,希望我給他們建議,教他們如何保持修學禪法的課程,然後在聖彼得堡發揚光大。接著他和佛法中心的瓦丁姆各自拿出一千美元,算作補助我的往返的飛機票及旅費。因為他們實在太窮,我打從開始接受他們的邀請,就沒有期待他們給與交通費的補助,尤其我到俄國僅僅十天,盧布跟美金兌換的比率,從六比一貶值到二十一比一,雖然沒有明顯的見到通貨膨脹帶來的恐慌,其實人人已在著手應變,做困境中的掙扎,所以我把他們的供養金原封退還,作為推廣禪法、出版禪書的費用。

  

  ▲訪問無極門武術學校時與表演者合影。

  下午六點多,我們被帶到一所小學室內運動場,也是無極門合約租借的練武場,為我們表演中國功夫。他們沒有像詠春拳那個門派,動員了幾十個學生。這個門派僅僅有四位成年人及二位兒童,為我們演出三、四十分鐘,包括拳腳、刀劍、棍棒,以及長槍和關刀,也都相當精彩。事後問起他們,懂得多少套數的武功,和幾家門派的拳法?亞歷山大說:無極門本來就以太極拳陳氏派的形意八卦為主,後來也學了南少林的拳法,因此他們既學習佛教的哲學,也研究道家哲學,今後他們會專注於禪的佛學,這對他們武功的造詣及武德的修養,會有很大的幫助。

  我又問他們,對於另外一所中國武功學校詠春拳派的看法如何?他們的評語很不客氣:「那是一班土匪。」又說那一班人多半是給黑道的人物做保鑣,不像他們這一個門派,所有的學生和老師,都有正當的職業。所謂同行是冤家,無極門對詠春門的評語是否恰當,我也不想去察考了。

三三、訪問聖彼得堡大學

  九月四日,星期五。

  這是離開俄國前的最後一個上午,由鮑夫爾安排,訪問他任職的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學院的圖書館。一進門就見到前天已見過的院長勃朗丁博士,向我迎面走出來打招呼,然後把我引進一間小辦公室,向我介紹他們的院長卡蒙斯基(Tvan M.Stebline-kamensky)博士。這使我有些糊塗,怎麼一個學院會有兩位院長呢?經他們解釋,勃朗丁是院長的助理,以我們來講應該是副院長,至於卡蒙斯基博士才是正院長。對外交涉通常是由副院長出面,重要的任務,才是由院長擔任。因為我的到訪,引起他們的重視,所以由院長親自接待。

  院長在他的辦公室,大概為我介紹了這所東方學院的歷史和現況,它的全名應該是「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及非洲研究學院」。他們所說的東方研究,範圍很廣,包括中國、日本、韓國、東南亞各國,以及印度、蒙古、西藏等的文化、語文及宗教,非洲則包括埃及以及到南非為止;也就是除了歐美之外,都是這個學院所研究的對象。現有一百位教師,一千五百位學生,每年招收三百位新生,這是俄國境內最大一所東方研究的學術單位,研究生每年招收六十至八十名,包括碩士和博士的課程,他們也出版了一本英文的年刊,介紹該院的活動狀況。

  

  ▲訪問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學院,在其圖書館前與副院長勃朗丁(右一)合影(左為鮑夫爾)。

  接著引導我參觀他們圖書館的中文及日文部門,以及佛教關係的部門。在我進入圖書館之前,有一位愛沙尼亞籍的女孩,大約二十多歲,剛剛大學畢業,沒有人介紹,就跟我用中國話交談。她的發音和文法,只能夠讓我用猜的,而不是聽懂她在講些什麼?她自我介紹是專攻中國語文的歷史,準備到這圖書館謀職,因為該館現在沒有人能夠用中文面談,不知道她的程度如何,所以特別通知她來見我。因此,她又告訴我說:「跟你這樣的面談,對我非常重要,很感謝你給我這樣的機會。」

  然後我進入館中,在參觀藏書的過程中,就有一位主管中文圖書的中年婦人,透過翻譯問我:「那個女孩講的中文如何?」我說:「能夠懂,她也應該可以瞭解中國圖書的書目吧!」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採用那位女孩,事實上,該館的確需要一位懂得中文的職員,來照顧及整理那些中文圖書。那一位管中文圖書的中年婦人,並不會講中文,只是曉得她主管的東西是什麼?我又問起:「貴校的研究生之中,是不是有人會利用館藏的中文圖書?」回說是:「有,但不多。」我看書架相當零亂,也許是沒有中文人才也沒有錢。

  我發現館中雖藏有西藏文及蒙古文的《大藏經》,就是沒有漢文的《大藏經》,只有一些零散的漢文經論,如果要研究漢文佛典,那就有嚴重的不足之處了。當場我就答應由我們的中華佛學研究所捐贈該院一套漢文《大藏經》,也希望能夠邀請他們的院長到臺灣訪問,跟法鼓山的佛學研究所或者法鼓大學,建立文化交流的合作關係,他們聽了非常歡喜。當我回到臺灣之後,提起這件事,不論是法鼓大學或中華佛學研究所的負責人,也都非常贊成能夠和俄國建立起學術合作交流的管道;準備捐贈的漢文《大藏經》,也有了著落,是由佛陀教育基金會免費提供。

  中午十二點,趕往聖彼得堡國際機場,還是由他們幾位原班人馬,為我們送行。當我們等待行李驗關放行之前,他們幾位俄國居士都依依不捨,站在玻璃屏外,不斷向我合掌致意。他們這三位以及維拉女士,雖然沒有參加我的禪修活動,但是在這幾天陪同訪問的行程之中,跟我交談,向我請法,已經把我當成他們的老師。所以就在車上給他們舉行了皈依的儀式,每一個人都取了一個果字輩的法名,這使得他們非常歡喜,終於讓他們有了一位具有正統傳承的中國禪師,作他們的老師。由於他們知道我是近代中國禪宗祖師虛雲老和尚的三傳弟子,所以特別找到一本以俄文出版的《虛雲和尚傳》給我看,表示他們認祖歸宗,找到了源頭。他們也表示,會把我的英文著作,陸續譯成俄文,編輯成書,使他們不致於因為我不能常去俄國,而使俄國沒有機會持續地接觸到我所傳授的禪法。

三四、飛往北京
  
  九月五日,星期六。
  
  九月四日下午經過德國的法蘭克福機場,停留三個小時,再轉機飛行十一個小時,抵達北京國際機場,已是九月五日下午三點。北京航空站出入境的閘口設備,已相當老舊而數量不多,可是,這是一個首都機場,每天國際往來起降的飛機班次,相當頻繁,以致於顯得極其擁擠。在我入境的證照查驗閘口,擠滿了人,已經不是在排隊,而是一片人潮,誰的腳快、身體強,誰就先被輪到查驗放行。我是一個老和尚,當然沒有力氣跟人爭先恐後,只有被我的徒弟保護著找到空隙向前移動。
  
  這時候我發現有個二十多歲的女孩,隔著閘口向我打招呼,我毫無印象這是誰?也沒聽說有人要到機場來接我。結果果元師先通過閘門,就被那個女孩接到行李的轉盤處去領行李,當我也通過了閘門,那位女孩又來向我招呼:「師父辛苦了!」又說她和她的父母為了迎接我,已在機場等待六個小時。他們一家都是我的皈依弟子,是五年以前,專程從深圳趕去香港講經會場皈依的。他們姓李,由於聽說我將來到北京,於是打聽到我抵達的班機和時間,從南方特地趕來迎接。她在海關特別辦好了一種通行證,可以到裡面來迎接,希望替我搬行李、拿東西,使我聽來十分感動。
  
  北京海關因為入境的人數太多,對於旅客的行李只有抽樣檢查,絕大多數,都不需要查驗,就直接放行。我們僧俗師徒五人,也都免於檢查,順利的通過了海關,那位姓李的女孩馬上找到她的父母跟我見面,看來相當虔誠又非常高興,希望跟我合拍一張照片,留作永久紀念。這個時候,我們法鼓文化的總經理張元隆,以及臺灣資策會駐北京總經理余國屏,包了兩輛車子,把我們匆忙的從機場接到了北京市內的民族飯店。我很想問一下那姓李的一家三口,究竟叫什麼名字?詳細地址在那裡?都沒有來得及,我還以為他們會在學術會議的會場出現,結果探聽之下,會場容納量太小,並不歡迎臨時前往參加的人員,所以再也沒有見到李家的三位,感覺到相當遺憾。
  
  住進飯店之後,就有一位在建築科學研究院服務的王龍居士,帶著另外兩位居士到飯店見我。因為法鼓文化曾替他出版一冊白話譯本的《無量壽經》,他又拿來《金剛經》等白話譯本,也希望在臺灣為他發行,張總經理見他已在大陸印行,所以告訴他不必兩邊同時出版。這位居士在我一九九一年第二度訪問大陸時已經見過,在我另一本遊記《火宅清涼》的第十五章中,也曾經提到他是中國北京地區,極少數一向以佛教徒知名的公家技術人員之一。
  
  晚上六點,前往天食素菜館,那是法鼓大學校長曾濟群博士,以我的名義設宴邀請北京大學副校長郝斌、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汝信、北京大學前任副校長季羡林、北京國家圖書館館長任繼愈、人民大學教授方立天,以及另外兩位同是人民大學的女教授沙蓮香、葛晨虹。原因是法鼓大學於明(一九九九)年三月底,將召開「人文關懷與社會實踐」兩岸學術會議,希望邀請到有關於人文社會方面的頂尖學者到臺灣出席。並且希望能夠將這項學術研討會的成果,提供給大陸及臺灣兩地朝野人士參考實施。
  
  所以這場晚宴,是為了聯誼,也可說是暖身,對於我們尚未招生的法鼓大學,來舉辦這項學術研討會,能夠受到大陸第一流學者們的重視和響應,乃是由於我們多年來努力辦好了中華佛學研究所的結果。這次的邀請工作,也多虧有張總經理為了到北京參觀書展,作了我的先遣人員,代我親自將請帖一一送到諸位貴賓的手中。
  
  晚上九點,我已經準備沐浴就寢,這時來了一位年輕的志中法師,帶著何首都母女來見我,這位母親是中醫師,昨天才為張總經理用針炙醫病,頗有神效,所以聽說我一路上腸胃不適,也準備為我針炙;而她的女兒剛剛考取公費留學,隔天就要出國到日本的大阪,因為我是留日的先進,所以來向我請益。接著有北京城外八大處來的男女居士,向我頂禮請法。曾濟群校長也到了我的房間,是為了討論法鼓大學如何有其獨立風格的構想,到深夜十一點,才把他們送走。
  
  我們落腳的民族飯店,是一九五○年代北京的十大建設之一。是為了接待各民族的貴賓,來到北京住宿的賓館,在當時是一幢相當豪華的高級旅館,我住的這一層樓,曾經住過不少中外顯貴名人。我的房間是一個大套房,有一個大客廳,兩套浴廁,兩個大房間,是供高層的訪客和他們的隨員共同居住。因此,我的兩位出家弟子,也就跟我住在同一個套房的兩個不同的房間之內,照顧相當方便。但是也有不便之處,因為來看我的客人絡繹不絕,一直到十一點鐘,也干擾了我的兩個徒弟無法早一點入寢休息。據說,以現在的國際水準來評估這家旅館,已經算是陳舊,所以只有三顆星的等級。不過對我來講,五星和三星好像也差不多,連半顆星也沒有的地鋪,照樣可以住得很快樂呀。

三五、兩岸學術會議主題演說
  
  九月六日,星期日。
  
  我們從俄國出發之時,空氣寒冷,幾乎已經是入冬的景象,所以把所有禦寒的衣服都穿在身上。當飛機向東方飛行途中,又感到氣溫漸漸回升,故把寒衣一件一件的脫掉,到達北京入境之時,似乎仍是暑意未消的攝氏二十六度,街上的行人都還穿著短袖襯衫,而我身上還穿著衛生衣褲,因此覺得好熱,到了民族飯店趕快脫掉。想不到北京的天氣幾乎跟臺灣相差不多,所以我又換上了和在臺灣出發前相同的服裝。此時見到前任中華佛學研究所副所長吳寬博士,她為參加另兩個學術會議,順便旁聽這個研討會,正好為我作了先遣人員,替我的房間消毒清理了一番,免得我聞到煙槍們留下的異味。
  
  九月六日的上午,臺灣來的學者們,包括法鼓大學曾校長濟群、中華佛學研究所李所長志夫、副所長惠敏、教授慧嚴、曹仕邦、藍吉富、陳英善、陳清香、丁敏、黃國清等,都到了我的房間集合,準備迎接我去論文發表的會場。會場就在這家民族飯店的五樓,所以相當方便。在會場中,見到這一次學術會議的總策畫人楊曾文教授,他是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主任,這場學術會議的主題是「佛教與東方文化」,副題是「紀念佛教傳入中國二千年-海峽兩岸佛教學術會議」,是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與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法鼓大學協辦。我一進會場,就見到許多相識的海峽兩岸佛教學者,也有許多位是初次見面。會場容納的人數只有四、五十位,其中也有幾位是參加旁聽的人士,除了來自新加坡的一對夫婦,是我們法鼓山的信眾之外,其餘都是大陸的相關人員。

  

  ▲兩岸學術會議開幕儀式上:(左起)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吳雲貴、北京圖書館館長任繼愈、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汝信、作者、中華佛學研究所所長李志夫、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主任楊曾文教授。
  
  我一進會場,就被迎上了主席臺,開幕儀式立即開始。由李志夫及楊曾文兩位教授聯合主持,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汝信,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吳雲貴及中華佛學研究所所長李志夫三位致開幕詞。接著就是我和北京圖書館館長任繼愈的主題演說。因為我準備的一篇論文,相當的長,主題演說規定的時間,每位只有四十五分鐘,我的那篇文章將近有一萬字,恐怕讀不完,所以建議由任先生先講,如有剩下的時間再給我來用。可是他們都說,還是按照既定的程序進行,我可以把論文全部讀完,結果我用了一個多小時。
  
  我是用宏觀的角度,討論佛教對於東方文化的影響,這篇文章已經在一九九八年十月第一八二期《人生》雜誌上刊出。一共有五個子題:1.佛教與東方文化的開展;2.佛教成為漢文化的主流之一;3.譯經助長了漢文化的發展;4.憑藉教義內涵普遍弘傳;5.佛教已成為受世人注目的新領域。我在序言中提出,佛教文化之所以能夠歷久常新,永遠不被時代淘汰,有它深厚的原因,所以我提出了如下的看法:「任何一種文化,都是在人類思想的激盪中產生,也在人類思想的變遷中更新,若能經常引進來自多方的源頭活水,這一種文化,便會多采多姿;若能代代都有傑出的人才做溫故知新的工作,這一種文化,便會有充沛的活力。如果拒絕接受外來力量的考驗,這一種文化,便會衰落而不受人間歡迎;如果缺乏反省的能力,這一種文化,便會僵化而遭受自然的淘汰。由此可知,佛教在印度的全面滅亡,一定有其原因,佛教在中國雖歷經數度的興衰交替而尚有生機,也一定有其道理。今天,我們臺海兩岸共同召開這樣的佛教學術研討會議,目的也就是在集思廣益,檢討過去,展望未來;引入新知,發掘潛力;以古鑑今,古為今用;融攝眾流,化異求同;啟後必須承先,大開乃能大合。」
  
  同時我在結論中也說到,到了民國初年,整個中華民族受到西方科技文明的考驗及民主思潮的衝擊,便掀起了時代的革新運動,佛教既有了復興的氣象,也遇到了批判的潮流。例如太虛大師及其門下,歐陽竟無及其支那內學院的師生,帶起了新的佛學研究運動;也有人將日本的現代佛學以及南傳和藏傳的佛教引入漢文化圈中,尚有以熊十力先生為首的學者,站在新儒學的立場批判佛學。特別是文革前後的年代,有一批知識分子,以唯物史觀的角度撻伐中國佛學。不過,不論是從正面闡揚佛學,或從反面體驗佛教,佛教受到現代知識分子的研究,則是事實。同時我又指出,學術的交流,要能夠減少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的心態;並能隨時引進活泉活水,灌溉各自的苗圃,否則便會日漸枯萎而面臨滅亡的危機。
  
  當我讀完講稿,臺下的反應相當好。事後在分組論文發表會中,也有好多位大陸學者如樓宇烈等教授的呼應並且讚歎我的觀點;接著我發表主題演說的任繼愈先生,本來準備好了一篇講稿「漢傳佛教與東方文化」,也沒有拿出來宣讀,並且說了一句:「聽完聖嚴法師的論文,使我難以為繼。」這當然是他的客氣話。
  
  不過,在文革時代及其前後,大陸社會科學院一般研究佛教的學者,無一不是站在唯物史觀的立場,撻伐佛教,批判佛教,他們的龍頭就是任繼愈先生,他當年的好幾本著作我都看過,現在則不論是他的論文或口頭的報告,倒是同意我的觀點了。他對當年濫伐森林而造成現在的水災表示遺憾;對當年破除舊文化的風潮之中,不論好壞,一律否定,也表示錯誤;他不僅讚揚了佛經的翻譯及註釋,為中國文化發展出新的生命力,應善於繼承,同時也肯定了禪宗的獨創一格;亦認為宗教對於社會層面的功能,是在於淨化人心,故像這次學術研討會的責任,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創造未來的新文化。他的這些話,使我非常動容,也相當感激,晚年的任先生,跟早年相比,幾乎判若二人,使我非常欽佩。
  
  下午,分成兩組宣讀論文,我參加了第一組,也回應了李志夫、樓宇烈、楊曾文三位學者發表的論文。這次臺灣來的發表論文學者,連我在內共十位(如前舉)。大陸發表論文的學者,連任繼愈先生共二十二位,那就是楊曾文、王雷泉、樓宇烈、黃心川、韓廷杰、薛克翹、潘明桂、姚長壽、陳景富、魏道儒、朵藏加、杜繼文、方立天、李富華、方廣錩、王邦維、洪修平、宋立道、王亞榮、呂有祥、溫金玉。兩岸學者,共提出三十二篇論文,多著重於漢傳佛教研討。

  

  ▲正在住院療養中的趙樸初老居士,在其夫人陪伴下接待了作者等一行人。
  
  下午四點三十分,我提早離開會場,前往北京醫院的高級幹部病房,探訪正在住院療養中的趙樸初老居士。趙樸老雖已年高九十二歲,耳朵重聽,但在他夫人陪伴下接待我們,仍顯得精神極好,相談甚歡。這是我第三次在大陸見到他,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夫人,所以於此難得的機會跟他們伉儷二老合拍了一張照片,後來被刊用於北京的《佛教文化》封面。我看他正在用中楷毛筆抄寫《阿含經》,還是筆筆工整,一點也看不出是一位九二老人的字跡,真是難得。跟我同去的僧俗弟子四人,也沾光了,分別和他們夫婦合拍了照片,認為是生平的殊榮和奇遇。二十分鐘以後,就離開了這座多是住著國寶級老人的高幹病房。
  
  晚上是由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在民族飯店的二樓餐廳,以晚餐歡宴與會的學者。由該所科研處處長張新鷹主持,副所長卓新平博士及法鼓大學校長曾濟群博士致詞,並代表海峽兩岸互贈紀念品。我們給社會科學院及中國佛教協會,各送了一套法鼓文化出版的佛教學術著作;他們也送了中華佛學研究所一批書籍。那頓晚餐的素食,雖然樣子多像是葷的,手工及烹調技術,還算不錯,可見今天的中國大陸,吃素的風氣也在漸漸流行了。
  
  從晚宴回到房間,志中法師又帶了兩位大陸的青年法師智耀和靜波來見我,他們都是畢業於北京中國佛學院的優秀僧青年。聲寶公司的董事長陳盛沺,當時也正好在北京,他們公司駐北京的代表,就是志中法師的俗家哥哥。雖然弟弟出家,哥哥卻從來沒有想到要皈依三寶,這次由於陳董事長的引薦,把他們夫婦帶來見我,所以在他弟弟的面前,由我證明成為皈依三寶的正信佛教徒,使得志中法師非常歡喜。
  
  因此,當天晚上我又到了十一點才沐浴就寢。

三六、訪問北京圖書館及北京大學
  
  九月七日,星期一。
  
  這一天的下午,在民族飯店的學術研討會,還是進行著分組論文發表會。我則由於北京圖書館以及北京大學的邀約訪問,而無法分身,所以沒有出席。
  
  上午九點,抵達北京圖書館,那裡的館長就是跟我同臺發表主題演說的任繼愈先生。我這次到該館拜訪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非常有名的善本古籍收藏,所以由該館善本特藏部主任黃潤華,為我們開啟平常不對外開放的幾個特藏室。我們看到了原為熱河文津閣藏本的四庫全書,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手抄本的中國古籍,以往我僅知道,這一套書是清朝乾隆三十七年開始,詔開四庫全書館,抄錄了十年,凡三千四百六十種,計七萬九千三百三十九卷,分經史子集四部,故名四庫,庋藏於清宮之文淵閣,後又續成三部,分貯奉天(遼寧)的文溯閣、圓明園的文源閣、熱河之文津閣,後來於江浙地方又錄三部,即是揚州的文匯閣、鎮江的文宗閣、杭州的文瀾閣,總共有七套,嗣經英法聯軍入北京,加上太平天國的洪楊起事,劫後受毀甚多,遞經抄補,僅留下文淵、文溯、文瀾、文津四部。我看到這部書尚保存得很完整,每一本均以蠅頭小楷,工筆書寫,一筆不苟,當時那些抄寫的書生,好像都是書法名家,而且大同小異的正楷,寫得既快又好,幾乎每一本書都可當作小楷的字帖來臨。據說,當時督導總負其責的是紀曉嵐,為了拍皇帝馬屁,凡是呈送皇上御覽的,總會故意錯一兩個字,待皇帝發現時,就奉承說「皇上聖明,連臣都未發現的,都被抓到了,願受處罰。」故意受罰而討乾隆的歡心。

  

  ▲訪問北京大學受到前副校長季羡林的歡迎。
  
  另外也看到一套宋朝太子讀本的千家詩彩繪,精美難得,真是生平首見。另外看到許多宋明及敦煌石窟的手抄本經卷,管理人員要我必須帶上白手套來看,乃至於也希望我們戴上口罩。
  
  我更歡喜的,是有機會向明朝北京版的《大藏經》原本,問訊頂禮,過去只見到複印本,此部藏經,是明成祖永樂元年,將北京改為首都,倣效明太祖於南京報恩寺雕造經版之例,在北京亦出版《大藏經》,名為北藏,永樂十七年確定雕版型式為折帖本,每頁五行,每行十七字的大字本;永樂十八年(西元一四二○年)開版,至正統五年(西元一四四○年),費時二十載,所收內容則自大乘般若經至《大明三藏法數》,共六百三十七函,十帖成一帙,計六千三百六十一卷。明體的雕本清秀清晰,方正端莊,略帶扁圓,非常好看。
  
  尚有一種佛經,更讓我見到了覺得驚喜,那是用漢字音譯的梵文抄本,文字都認識,意義全不明,都像是〈大悲咒〉、〈楞嚴咒〉等的咒文,那是古代譯經場中翻譯佛經過程的一個段落,這也是我生平首見。
  
  還有明朝《永樂大典》的手抄本,也藏於該館,此書原為明成祖時代奉敕完成,最早有二萬二千八百七十七卷,參與抄錄的人數多達兩千一百餘人,其書每冊高一尺六寸,廣九寸五分,每頁八行,每行大者十五字、小者三十字,朱筆句讀,由於歷經戰火,所餘僅六十餘冊,散見流落於國內外之總數約二百餘冊,我所見到的乃劫後遺珍。
  
  據說該館也是全世界第五個藏書量最多的圖書館,因為限於時間,我沒有辦法把那些古籍一一欣賞,就辭出了該館,而他們的任館長及黃主任則把我們送出館外,乃至上車為止,十分感人。
  
  上午十一點二十分,抵達北京大學。先到他們的貴賓接待室臨湖軒,接受前後任三位副校長季羡林、郝斌、何芳川以及校長助理兼國際交流合作處處長郝平的招待喝茶,並且互相贈送禮品。我計畫送給北大的,本來是一套《法鼓全集》,結果由於原本也要到北京參觀書展的法鼓文化副總編輯果毅師及發行部人員,在到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所以沒有帶來;北大今年是創校一百年校慶,我只好用一幅臺灣故宮藏的百鶴圖印本,作為晚到的紀念禮物;並且說明我們有一套書,另外用郵寄送到。然後參觀北大圖書館,由館長林被甸接待,也參觀了該館善本書的收藏。該館被中國列為國內五大圖書館之一,藏書相當豐富。林館長送了我《館藏善本書錄》、《日本版古籍目錄》、《古代朝鮮文獻解題》。經過他們的閱覽室,看到數百位學生都在埋首苦讀,鴉雀無聲。林館長告訴我:「北大的學生都是這麼用功,這就是北大的校風。」可見作為全國最有名的學府,不僅是由於設備好,教授群優秀,全體學生都很傑出,而接待我的該校行政人員,也都是文史專家名教授。北大的首任校長是嚴復,嗣有蔡元培、胡適、蔣夢麟、馬寅初等,都是名學者。北大跟近代中國國運也息息相關,五四運動、馬克思主義的引入,都是北大師生。正如魯迅所說:「北大是常為新的、改進的運動的先鋒。」

  

  ▲北大校園內的博雅塔雖然裝扮成寶塔的形式,其實是一座蓄水塔。
  
  參觀了圖書館出來,我被他們帶上巴士,在校園內兜了一圈,走馬看花,欣賞北大的校園風光。而我們的曾濟群校長,則向我介紹北大校園有三大特色,值得觀賞,那就是有名的「一塔湖圖」;這一塔、一湖、一圖,指的是博雅塔、未名湖、圖書館。其實,這三個名勝,都距離不遠,尤其是博雅塔,就在未名湖的邊上,從湖的另一邊,遙望那座寶塔,可以看到湖面的倒影,湖邊遍植各種觀賞性的樹木,特別是通過垂柳的樹枝梢,遙望博雅塔,真是一幅仙景似的圖畫。起初我還以為北大校園內,應有一座佛寺,所以才會有塔,後來他們告訴我,原來那裡沒有廟,只是一座蓄水塔,為了美化,所以裝扮成寶塔的形式。  
  接著我們被帶到校園內的留學生餐廳用午齋。據說現在有六十多個國家的留學生在北大讀書,他們的伙食要比國內學生好一些,所以集中到這個餐廳用餐,其中包括臺灣去的學生。我也在這餐廳的門口遇到了一男一女的兩位青年,其中男的問我:「你不是聖嚴法師嗎?我在電視上常看到你,我們是從臺灣來這裡讀書的,已經有兩年了。」我希望跟他們多說些話,結果被接待的主人催著到裡邊的餐廳就座。
  
  這一頓午餐相當豐盛,每一道菜的盤子也都很大,那張圓桌可以坐二十多人,結果我們賓主相加也只有十二個人,因為這是一場誤會。我們這邊認為受到邀請的只有五個人,他們卻聽說我們會去十多個人,結果在進入餐廳之前,我把兩位出家弟子和攝影小組的兩位居士,先送回旅館,留下的只有我和李志夫、惠敏師、曾濟群、張元隆等五人。他們也僅五人,季羡林、郝斌兩位副校長、圖書館長林被甸、招生辦公室主任初育國、南亞文化研究所所長王邦維。他們發現席位上空了一大片,臨時再找到學校裡港澳臺辦公室的兩位官員,如此也僅僅是湊成十二人。這桌菜是由北大的季羡林與郝斌,代表校長陳佳洱的歡宴;那是由於法鼓大學及中華佛學研究所的關係,將來彼此都希望從教育、學術、文化方面,有一些交流往來合作的活動。
  
  對臺灣的佛教界來說,據他們告知,我們是第二批受到北大高層所接待的人士,今後會有些什麼樣的交流活動,在餐桌上並沒有談起。但在明年三月底,法鼓大學召開的學術研討會,就有北大的季羡林等幾位學者參加,而他們的副校長郝斌,也曾到過臺灣,訪問過中華佛學研究所,該校的宗教研究所所長葉朗,也到過我們研究所,所以北大對於我個人及法鼓山並不陌生,能夠受到北大的邀宴,應該是我們法鼓山這個團體的光榮。
  
  下午四點三十分,在民族飯店召開的「佛教與東方文化」研討會,舉行閉幕典禮,我正好趕上全體攝影留念的場面。到了下午六點,由中華佛學研究所和法鼓大學作東,在燈市口大街的天食素菜館舉行惜別宴,請到全體與會的人員,包下了餐館全部的飯桌,由中華佛學研究所副所長惠敏法師主持,請我及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吳雲貴致詞,到了八點,才回到旅館。
  
  因為我明天就要離開北京,所以當天晚上八點三十分,中國中央電視臺海外中心「中國報導」節目,派遣記者趙威小姐和攝影師,來到我的旅館房間,採訪了三十分鐘。他們要我談談對於佛教的看法以及佛教的未來及展望,並要我說出對於這次學術會議的感想。我在大陸接受電視媒體訪問是多年來的第一次經驗,我問這位記者:「採訪以後播放給誰看?對象是海外僑胞,或是全國都能收看到?」他的回答是:「全國都能看得到,不僅限於海外的僑胞。」他們為了佛教傳入中國二千年,做一系列的紀念性報導,也包括我們這次研討會,對我的訪問是其中一個單元。
  
  這位記者小姐給我的印象很好,對佛教並不陌生,故也相當友善。我這一次訪問俄國及北京,都上了他們的電視臺,不論我是談了一些什麼,僅僅以我這個中國比丘出家人的形象,在他們的螢光幕上出現,也等於是為中國的漢傳佛教做了廣告。
  
  九點三十分,我也接受了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副所長何云,為《佛教文化》雜誌所作的採訪,他問了四個問題:1.在佛教學術研究方面,大陸與臺灣的異同,以及對於今後兩岸佛學交流的希望;2.適逢佛教傳入中國兩千年,請談談對於漢傳佛教歷史與現狀的感想及評價;3.談談僧侶出國留學應給予怎樣的支援,以及回國後出路的安排;4.法鼓山提倡的三大教育運動的內容是什麼?他準備把這篇訪問稿,刊於下一期的《佛教文化》雜誌,並且要用我和趙樸初伉儷合影的照片,作為那一期的封面,大陸佛教界對我如此重視,我應該要說一聲感謝。

三七、前往國家宗教局
  
  九月八日,星期二。
  
  上午八點三十分,離開北京的民族飯店,由何云陪同,於九點二十分抵達國家宗教事務局,由年輕的局長葉小文、副局長楊同祥、外事司副司長郭偉共同接待。由於本年七月初,中華佛學研究所召開了兩岸佛學教育交流座談會,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吳立民把在臺灣會議中介紹電子佛典設施的消息,帶回了大陸,而葉局長是吳所長的學生,所以非常重視和讚歎,當我前去訪問,他把話題放到電子佛典的發展上,顯得很有興趣而且給予讚歎,說我們臺灣在這方面走得比大陸先進一些。其實在兩年以前,我們也還不敢想像這是能夠辦得到的事,現在是各方的因緣促成,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只是提供了一些人力資源,其餘均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主其事。
  
  記得我在前年訪問大陸之時,南京宗教局希望我去訪問,由於當時兩岸的氣氛有一點緊張,為我安排行程的居士們,就建議我最好避免作官方式的訪問。可是,在本年七月初,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了兩岸佛學教育交流的活動結束不久,於七月二十八日,又有一個中國宗教研究中心臺灣交流訪問團來到臺灣,並於七月三十日,蒞臨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他們的成員之中,也包括國家宗教事務局副局長王作安、司長徐遠杰、助理研究員趙建政、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研究所科研處處長張新鷹、國務院臺灣事務辦公室處長李維一等,彼此交談甚為融洽,對於法鼓山的教育設施和遠景,非常欣賞。
  
  雖然這次我到宗教局訪問之時,沒有見到那班交流參訪團的人員,但是我相信宗教局對我們法鼓山一定已有相當程度的印象,所以跟葉小文局長交談之間,也非常愉快。他還特地送我們一隻精緻的磁花瓶,可惜我們在往機場的路上,在車上震碎了,真使我感到對不起那位葉局長的美意,如果一路上都是抱在手上,應該就不會出岔子了。
  
  國家宗教局是掌管全國宗教事務的政府機構,但是我發現宗教局的人員,對佛教的認識多半蠻深刻的。他們不僅管理宗教,也真的瞭解宗教,尤其是佛教,例如吳立民先生是研究佛教的學者,也是現任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而宗教局的幾位官員,都把他喚作「我的老師」來稱呼他,所我當著葉小文的面,作了這樣的表示:「宗教局雖然是掌管全國各宗教的事務,但是在我的感覺上,宗教局的領導幹部們似乎對佛教更加偏愛。」他們說:「在法師面前,我們應該承認是如此的,不過不能夠向全國其他宗教,公開說出這樣的話,因為我們還是要平等照顧所有的宗教。」
  
  佛教跟其他宗教的確不太一樣,它在任何一個政治體制之下都能適應,在任何一個國家社會,都會全心愛護,所以它不是一個具有政治性格的宗教,在任何環境中,只知道奉獻付出慈悲和智慧的力量,所以它也會受到任何一種社會的接受及認同。佛教在任何一個國家的歷史上,從來沒有政治的野心,和攻擊性的行為,所以我也相信今後大陸政府,對佛教的更加愛護,是可以體會得到的。

 

三八、回到臺灣
  
  當天上午九點五十分,離開宗教局抵達機場。由於出境的旅客太多,而閘口不多,以致擁擠不堪,大家爭先恐後,秩序並不很好。從十點四十分等到正午十二點,我們僧俗師徒五人,才辦好出境的通關檢查手續。為了等待尚未辦好出境手續的旅客,班機不得不延遲起飛一個小時。到了下午二點,我們搭乘的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班機,才緩緩的離地起飛,經二小時又五十分的飛行,抵達香港大嶼山新機場。只剩下四十分鐘,我們要轉乘飛往臺灣高雄的港龍班機,就要起飛,我們必須要在這段時間內,辦好過境、畫機位、交行李轉機的手續,而從大陸到香港降落的登機門,到港龍航空班機起飛的登機門之間,大約將近有一千公尺。所以港龍的地勤小姐,見到我們走出空橋,便連連的說:「快跟我來!快跟我來!」我真佩服那位小姐,穿著半高跟鞋,走路的速度,有點像跑馬拉松,如果我們不是緊緊的跟著她跑步,就可能摸不著轉機的登機口。所以只得學著她狂奔,幸虧手提行李不多,否則真會累死!
  
  到了港龍的櫃臺,我沒有倒下,也沒有被他們發現喘氣,使得我的弟子們感到驚訝和意外。事實上,我一邊跑步,一邊是在用著修行的方法,我沒有覺得是在趕路,而是當作禪堂的跑香,心中只是一步一步的往前跨出去,不管前面還有多遠,也不管已經走了多遠,只是不斷地把現在這一步走好。
  
  當天下午九點,飛抵高雄國際機場。已有近百位僧俗弟子在那兒歌唱迎接,而且捧著鮮花,拉著橫幅標語,歡迎我的到達。使我覺得有點招搖,會讓非佛教徒的旅客們感到不是味道,所以叫他們趕快停止歌唱,拍了一張團體照,然後登車開往當晚的住宿處。
  
  為什麼這一次回到臺灣,是從高雄入境?那是為了「法鼓山一九九八當代藝術品暨珠寶義賣會」,全省巡迴展的第一站就是高雄。預定於九月九日,在高雄市新光三越十三樓舉行開幕儀式。如果先回臺北,第二天再往返高雄,會讓我更加忙碌,而且時間也不夠支配了。

三九、北海岸中元平安祈福大法會
  
  九月十二日,星期六。
  
  今年春天,我到臺北金山鄉護法會共修處巡迴關懷之時,當地的鄉民代表邱陳金線向我請示,能不能為北海岸歷年在公路上車禍遇難的亡靈,作一場超度的佛事。我說我們過去曾經到宜蘭、頭城等地,舉辦過這樣的法會,現在為了法鼓山所在地的北海岸,也辦一場類似的超度法會,當然義不容辭。
  
  不過我跟她提起,最好是聯合三芝、石門、萬里、金山等北海岸的四個鄉鎮共同舉辦,會更富有教育的意義。我們也想藉此機會,為北海岸的民俗改良,以及所謂超度佛事之根本意義的宣導,盡一份心力。因為邱陳代表是一位已經受了菩薩戒的三寶弟子,所以我就委託她作為聯絡接洽推動的實際發起人。接著我就把這項任務,交給法鼓山基金會活動室的主任藍家正,積極進行籌畫,並且指示法鼓山的僧團全力配合。經過半年的運作,邀聘四個鄉的鄉長擔任籌備委員,金山鄉的鄉長為主任委員,其他的鄉民代表主席、鄉民代表、村里長等地方士紳,全部聘為法會的委員和顧問,把這項活動,運作成為北海岸四鄉鎮全民共同合辦的大法會。我們的原則有五點:(一)由法鼓山提供人力支援,地方上分擔所需的各項經費,如有不足則由法鼓山籌募。(二)不藉此因緣為法鼓山籌建經費募款,鄉民為了超度祖先而設的牌位,一律免費。(三)運用籌備法會的過程,使得四鄉鎮的各派系之間,達成和諧合作、同舟共濟、守望相助的目的。(四)希望把法鼓山的理念:「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普遍深入推廣到四鄉鎮的每一個家庭中去,好讓當地的鄉民們,在日常生活中得到成長的利益。(五)法會必須莊嚴隆重、氣氛祥和、改善民風、導正民俗,提昇民間信仰的層面,達成文化教育的目的。
  
  這次法會,動用了法鼓山的全體僧眾,首先派出七輛小型巴士,到各鄉各村沿路引魂。這雖是迎合民間的習俗,但其主要目的是讓各地鄉民,都知道有這場法會,讓他們有意願自動到會場參加,共襄盛舉。而在這四鄉鎮的重要交通點上,法鼓山都派出租用的大型巴士,陸續接送鄉民往返。所以當天從中午十二點到晚間十點,借用金山鄉最大的集會空間-金山夜市,舉行三大士的瑜伽燄口,普施甘露法食,全程參與的有三千多人,絡繹前往的民眾有五、六千人,張貼在會場兩側的免費牌位,超過一萬張以上。

  

  ▲法會聯合了三芝、石門、萬里、金山北海岸四個鄉鎮共同舉辦。
  
  為了要達成環保教育的目的,所以勸導鄉民,一律都用素果鮮花和簡單的飲料祭拜孤魂;不燒冥紙、不燒棒香、更不點蠟燭。會場中幾十位接待小組的人員,都是當地各民間社團的成員;由當地人服務當地人,使得大家備感親切。同時有環保小組的人員隨時整理、清潔、收拾會場中的垃圾和物品,讓大家感覺到非常整潔而莊嚴。我在法會過程中的燄口臺上,也利用開場及中途兩個時段,作了兩次開示,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中元節是中國人的大節日,也是佛教的盂蘭盆節,法會的目的是為了祈求『平安』,以佛法的法食供養冥界孤魂,讓他們得到慈悲的溫暖、智慧的清涼;而來參加法會的人,也因此有聽聞佛法的機會,人人得到健康、平安、自在,沒有了煩惱和仇恨。」
  
  同時我也強調,法鼓山是一個推動教育的宗教團體,我們的任何一種活動,必富有教育之意義。這次法會是結合大家的力量,共同推動民俗的改善,希望把這次法會中有秩序、有禮貌、簡樸、莊嚴、隆重、節約的精神,推廣成為民間社會的共同風氣。
  
  由於這一次法會的目的,除了給予鄉民們佛法的正知見,也希望達成鄉民之間敦親睦鄰的目的,以增進互相的關懷和友誼,所以地方上的各派人士,都能捐除舊嫌,共同歡喜的參與。在法會中擔任功德主而全程參與禮拜持誦的,包括國大代表郭素春、省議員周慧瑛、臺北縣民政局長盧慶忠、臺北縣議員李國芳、臺北縣議員沈發惠、臺北縣議員郭拱照、金山鄉鄉長許春財、石門鄉鄉長鄭庚和、三芝鄉鄉長李明燦、萬里鄉鄉長唐有吉、金山鄉代表會主席游忠義、三芝鄉代表會主席葉全福、臺北縣警局金山分局長宋政雄、金山鄉前鄉民代表邱陳金線。
  
  在現場服務的人員,除了法鼓山的數百位義工之外,許多當地的團體成員,也加入了支援的行列,包括獅子會、婦聯會、農會及其他宗教團體等。由於這場法會,使得北海岸的民心更為團結。我在開示中向大家呼籲:「祈求平安和快樂,是我們大家共同的願望,只要人間的我們,彼此同心同願,鬼神等靈界的眾生也會和氣一團,全力來保佑我們。所以希望大家要和睦相處,自安安人,諸佛菩薩及護法善神,一定會保佑大家,有願必成。」
  
  這是北海岸有史以來最大一次的平安法會,也是一次最莊嚴隆重富有教育功能的中元法會。我們委託一家篷架租借公司,搭建了一座龐大的臨時帆布帳篷,可容納三千人,那是為了預防刮風下雨,或者是烈日曝曬。根據預先的估價,由其他的公司來做,大概需要三百到四百萬元新臺幣,結果只花了一百多萬元。那是因為那位陳老闆感於我們為地方奉獻,所以他也希望做一份功德,而且所用的材料都是新的,不僅架子是新的,篷布是新的,連燄口壇高臺上的地毯也是新的。光是燄口的壇場,就能容納三、四百人,巨大的背景,五尊佛像,是由電腦合成的平面畫,壇上的佈置,金黃色的布縵,加上三個層次的鮮花,從臺下向上看去,非常的壯麗,凝聚力強,攝受力大。當四十位法師登壇,三大師升座時,全場非常的肅靜,當地的鄉民雖然都是初次參加這樣的法會,竟然能夠幾千人聚坐一堂,沒有隨意走動、交頭接耳的現象,不禁使得進入會場的人士,感受到佛事的莊嚴,連打從近旁經過的鎮民看了,也肅然起敬,稱讚不已。
  
  當天下著一些小雨,還有涼涼的微風,正好把連日來的暑意化解了,所以使得鄉民參與的意願很高。對於四個鄉鎮尚有許多未能前來參與法會的人士,為了彌補不足,特別商請設在淡水播送的第四臺電視頻道,全程現場轉播。使得許多在商店及家庭的民眾,也能從電視螢光幕上,分享了這場平安祈福法會的功德。所以在事後兩天,還有鄉民拿著錢到法鼓山要贊助這樣一次有意義的法會。
  
  我在燄口的中臺,向大家開示,並要求與會者都能代表歷年來,因各種事故而遇難的亡魂,以及個人自己的歷劫冤親,接受佛法僧三寶,同時也讓與會大眾的本人,成了正信的佛教徒。
  
  到了九月十四日晚上,為了感謝地方上的首長士紳,熱忱支持這次法會,在法鼓山設宴款待,使得國大代表郭素春,以及金山警察分局的局長宋政雄等,主動要求正式為他們舉行皈依儀式。事實上,金山鄉長許春財、石門鄉長鄭庚和、萬里鄉長唐有吉、縣議員李國芳等,在此之前就已是三寶弟子,三芝鄉長李明燦,很早就已希望皈依三寶。
  
  這次法會,參加的人員很多,用掉的錢很少,各鄉以及幾位縣議員共同贊助的經費,和開支相抵,幾乎已能平衡。由於在許多方面的費用,多半是由信眾提供了人力物力,節省不少經費,加上場地設計、篷架搭建、租用的車輛等,多半又由承攬的包商們吸收贊助了,所以收到的錢不多,用掉的錢也不多,真是仗佛光明。

四○、一九九八年萬人的法鼓山年會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一年一度法鼓山的年會,是大家所期待的。它使我們回顧走過的去年,迎向未來的明年,也就是承先啟後再出發的另一個開始。可是歷年的年會,規模都不夠大,最多是借用國父紀念館的會場,只能容納三千多人。所以從一年以前就開始企畫,決定一九九八的年會,借用桃園龜山鄉的林口綜合體育館。館內座位有一萬三千個,至於當天實際與會的人員究竟有多少?雖然無法一一清點,但餐飲組是最清楚的,他們一共發出了一萬八千多個便當;在會場中由於座位不夠坐,許多人便坐在四周的迴廊及走道,也都算是實際臨場的人員。對於法鼓山這個團體來講,可說是一次空前的大集會。
  
  這次年會分作上下午兩場進行,上午是全球祈福大法會,那是延續著今年三月十五日在國父紀念館舉辦的「我為你祝福」平安大法會而來。在三月以後,繼續鼓勵全球的佛教徒們持誦〈大悲咒〉,以一億萬遍為目標,到了今年九月,將近六千萬遍。
  
  而在三月的法會中展出的兩噸重花崗岩〈大悲咒〉球,它的設計人黃氏兄弟和他們的父親黃英峰,已經發願要把這項在臺灣唯一的法物,在這次的大會中正式捐贈給法鼓山,成為永久的鎮山之寶。同時也收集到來自世界各地信眾們,三十多萬張消災及超薦卡,在會場的燈箱中展示出來。
  
  由於去年我們法鼓山與行政院勞工委員會,合辦了一場工安祈福法會,今年工安事故大幅下降,所以勞委會主任委員詹火生,特地再度撥款贊助這次的平安祈福法會,以表示認同。另外有幾家公司也贊助了這次法會,並且也像九月十二日在北海岸辦的平安法會一樣,得到許多相關廠商的支援;佛教界常辦大型活動的一個先進團體,則把他們搭舞臺的鐵架和鋪地面的木板設備,借給了我們,本來需要花大筆的金錢外包,結果是由法鼓山的義工菩薩們自己動手;還有篷架公司的陳老闆,負責場地佈置的方玉芝等不眠不休地,以義工的方式來為我們奉獻。
  
  雖然當天的音響不夠理想,不過其他的部分都算非常良好,電視的大螢幕有四臺,華視出動了四組攝影機以及一輛OB車,把現場的實況一一攝入鏡頭,事後並將整天的活動,剪接成九十分鐘的影片,在華視新聞雜誌的時間連續播出兩次,效果相當的好。其目的不在宣傳法鼓山這個團體,而是鼓勵社會大眾如何來響應推動法鼓山「心靈環保」等的社會活動。

  

  ▲一九九八年的法鼓山年會,約計有一萬八千人參加。
  
  上午的祈福法會之中,共同啟動〈大悲咒〉花崗岩球的貴賓,有行政院院長蕭萬長夫人朱俶賢、行政院政務委員趙守博、桃園縣長呂秀蓮、法務部次長姜豪等;另外與會的貴賓還有立法委員洪秀柱、前任臺北縣長尤清、臺北縣民政局長盧慶忠等。會中法鼓山贈送法務部所屬的各監獄及看守所《念佛生淨土》十萬冊,由姜次長代表接受。而蕭夫人、姜次長、呂縣長分別在致詞中,都盛讚法鼓山歷年來,對淨化社會人心所做的貢獻,讓我們與會的大眾,感到作為一個法鼓山的會員是很光榮的。
  
  上午的大會,是由華視節目部經理陳月卿小姐擔任主持人。與會的大眾在她的報告和帶動之下,顯得既莊嚴又輕鬆,特別是「相見歡」的節目安排,最能震撼人心,此起彼落,每一個地區的會員們,都喊出他們的隊呼;有的用樂器口哨伴奏,有的用清唱,還有用啦啦隊的綵球帶動,國語、臺語,甚至英語,都派上了用處,例如「敲響大法鼓,不怕苦,不怕難,我為你祝福……」又像花蓮地區,則是以當地山地的風格向大家打招呼,這使得將近兩萬人的會場熱騰了起來。
  
  祈福法會是採用《大悲懺》的一部分,持〈大悲咒〉、唱〈發願文〉、念觀世音菩薩聖號、然後唱迴向偈。雖然只有三十分鐘,卻是會場中最隆重莊嚴而虔誠恭敬的時刻,我在這場法會中的開示相當簡短,我說:「我們法鼓山,是一個從事推動全面教育工作的佛教團體,所以我們今天舉辦全民祈福平安法會,不僅僅是宗教信仰的一項儀式,更是改善民俗、提振人心、莊嚴人性、淨化社會的示範活動;是以關懷社會的運動來達成提昇人品的教育功能。」
  
  我又說:「人類當以正確的觀念,指導正確的行為,以個人的行為影響社會的風氣,我們相信,如果人心不正,行為乖張,便會引起鬼神的忿怒,以致於也為人間社會帶來疾病和災難等種種的不安。我們舉辦平安祈福法會的作用,固然是以佛法召請幽冥界的眾生,前來接受佛法的開導而放下心中的執著,或者往生佛國,或者轉生善道,接受了佛法的感召,至少也會成為保佑人間安寧的護法善神。」
  
  然後又把我在三月份祈福法會所提出的三個主題,再度向與會的大眾宣讀了一次那就是「四要」、「四感」、「四福」。所謂四要是:「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太多,不能要不該要的絕對不要。」所謂四感:「用佛法感化自己,以行為感動他人,感恩順逆兩種助緣,感謝讓我們有成長的機會。」所謂四福:「對已擁有的要知福和惜福,對尚沒有的要種福和培福。」其實,這也是在推展心靈環保的觀念,以達成淨化社會人心的目的。
  
  下午的一場是會員大會,內容是酬謝、表揚資深悅眾以及有特殊貢獻的會員,同時頒發各種證書、聘書、獎狀、獎章,加上總會長陳嘉男菩薩的致詞以及我的開示。因為這也是全體會員共同參與的活動,所以顯得特別活潑。
  
  我開示的時間用了四十分鐘,並重申法鼓山所肩負的使命,是推動全面教育,它分成三個連鎖的體系,那就是大學院、大普化、大關懷。同時又說明法鼓山是在推行、落實「四環」及「四安」的社會運動。因此,我個人在今年春天,被《天下》雜誌選為四百年來,對社會最有影響力的五十位人士之一;又被該雜誌邀請出席了一場「飛越二千年美麗臺灣希望座談會」。當天跟我同臺座談的是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宏碁電腦的創始人施振榮、名評論家龍應台、美學家蔣勳、《天下》雜誌的發行人殷允芃,這是一場層級相當高的座談會。我把這些光榮歸屬於法鼓山的全體會員,如果沒有法鼓山這樣的團體,來實踐、推薦我所提出的理念,就不會引起社會普遍的迴響。因此,這些功德應該屬於法鼓山的全體大眾,同時,也應該迴向給我們全體的同胞,以及全世界的人類,乃至於一切的眾生。
  
  大會圓滿之前,我及僧團大眾,到臺下的信眾席位之間,巡迴了數匝,向大家致意祝福,凡我所到之處,無不歡欣動容,乃至感動落淚,所以我最後再度上臺,向大家深深三問訊,並說了三聲:「感恩!感恩!再感恩!」

四一、護持法鼓大學義賣會
  
  十月十一日,星期日。
  
  五年前,為了籌募法鼓山第一期工程費,也就是中華佛學研究所的建設款項,由葉榮嘉居士建議,並代我策畫了當代藝術品義賣會,雖然只募到三千六百萬元,卻由於那次活動,成功的向社會大眾介紹了中華佛學研究所的辦學精神,以及法鼓山的理念。
  
  到了兩年前,法鼓人文社會學院的申請案,教育部正式通過。為了建校工程,需要龐大的經費,葉居士再度向我建議,並代為策畫籌備第二次的當代藝術品義賣會,可是,建築的各項申請和規畫手續,相當繁複,所以延宕到今(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終於召開了第一屆的董事會,將法鼓大學籌備處,正式更名為法鼓大學,自此才積極推出了這一次的當代藝術品及珠寶義賣會,其實先後籌備的時間,已經有兩年之久。
  
  有別於第一次義賣會的,是在拍賣之前,先舉辦全省巡迴展,其日程如下:
  
  第一站是高雄市新光三越百貨公司,從九月八日至十四日;第二站是臺南新光三越百貨公司,從九月十六日至二十日;第三站是臺中廣三SOGO百貨公司,從十月一日至五日;第四站是臺北新光美術館,從十月七日至十日。十一日正式舉行義賣的拍賣會。我自己也出席了每一個地方首日展覽的開幕典禮及記者招待會,這當然是蠻辛苦的;不過,比我更辛苦的是主持籌畫的葉榮嘉及其助理洪致美,我的專案秘書廖雲蓮,以及負責珠寶義賣的柯瑤碧、謝璧玲等法緣會的菩薩群,還有場地佈置的蘇妧玲等,連續忙了幾個月,從南到北,從義賣品的收集、展示和拍賣,到將物件送達每位認購者的手上,責任及工作均相當繁重。
  
  有人問我:「這次義賣會的目的為何?」我的回答共有三點:(一)藉此義賣會,傳達「法鼓山要辦一所精緻的人文社會大學」的訊息。(二)希望傳達法鼓大學辦教育的精神,那就是重視人品的提昇,淨化社會、淨化人間,是我們的使命。(三)辦一所大學要得到龐大的經費做後援,預計所需建築費用是新臺幣四十一億多;可是我們沒有錢;希望結合社會各階層的力量來共同促成其事。
  
  至於義賣所得的款項會有多少,固然是希望多多益善,如果義賣的情況不好,那怕只得到一塊錢,也值得我感恩、感謝。
  
  又有人問我:「義賣何必要在全省巡迴展示?」也有三點原因:
  
  (一)法鼓山要辦一所造就人文社會、建設人才的精緻大學,希望從南到北,全島每一個階層都知道,邀請大家共同分享我們辦學的理念。(二)我們收集到的藝術品及珠寶,件件都是從精挑細選中得來的上品、精品;呈現了高度的人文之美,希望也能夠跟全臺灣的同胞一起分享。(三)藉此巡迴展示的機會,來提高民眾對於藝術品的欣賞水準,也鼓勵大家產生從事藝術創作的意願。
  
  因此,我在臺南預展的開幕典禮上指出:「宗教的功能是達成善的目的,藝術的功能是達成美的目的,珠寶的功能是達到莊嚴的目的;所以,宗教是心的信仰,藝術是心的創作,珠寶是心的美化。」
  
  我們法鼓山是為了建設人間淨土而存在,這次義賣會的主題,就是「開創人間淨土」,因此獲得了許多本來不是佛教徒,也跟我不熟悉的藝術界人士們的鼎力支援,其中包括收藏家、藝術家和藝術雜誌等十多家畫廊的負責人,都響應了此次的義賣活動,並且提供他們的作品和收藏品,以及為我們義務鑑定和介紹每一件藝術品。同時有幾家珠寶公司和拍賣公司,都義務提供人力和物力的支援,例如傳家、印象、鴻展、誠品、東之、龍門、亞洲等畫廊;蘇富比、佳士得兩家拍賣公司;珠寶公司則有陳婉君以及嘉記;還有《典藏》和《財訊》兩份雜誌。另外從高雄到臺北,都有公私立的美術館負責人,例如黃才郎、廖述昌等,特別是李螢儒為我們攝影編輯的兩本義賣品目錄畫冊,非常精美,光是這樣的畫冊,也可當作藝術品來收藏。

  

  ▲藝術品的拍賣由衣淑凡和張小燕負責。
  
  因此,在還沒有舉行拍賣之前,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各大報章雜誌上,都可以看到地方版和全國版的大篇幅報導,我們法鼓山要辦一所人文社會大學的訊息,也因此傳遍各地。光是把它當成廣告來看,我們已經有了豐碩的收穫,如果作為對社會的教育意義來看,法鼓山理念的推廣,已經等於是一所巡迴的教育列車,收效極其廣大。  
  由於我們的理念明朗,方法正確,所到之處都受到各地首長以及文化界的參與和重視。在高雄,參與剪綵的有市長吳敦義、立委王志雄,到場參觀的有副市長黃俊英、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鍾靈、國大代表陳村雄;在臺南,參加開幕剪綵的有市長張燦鍙夫人、市議長黃郁文、中華日報董事長詹天性等;在臺中,參加開幕剪綵的有市議長張廖桂、興農集團的總裁楊天發、廣三SOGO的董事長張小華等;在臺北,開幕剪綵的有行政院長蕭萬長、臺北市長陳水扁、中央研究院副院長楊國樞、太子建設副董事長莊南田、花蓮師範學院校長陳伯璋等。
  
  其間也有一樁趣事,我在高雄的開幕典禮上,是由立委王志雄主持會議,市長吳敦義是貴賓,當時他們兩位都在為了競選下一任高雄市長而互不相讓。記者們在這樣的場合,竟把義賣會的焦點,轉移到他們兩位的問題上。大家問我的意見,我只好把他們兩位拉在我的左右兩邊坐下來,再把他們的手拉在一起說:「他們兩位本來就是很好的朋友,今天都來做我們法鼓山的護法,所以我也祝福他們二位。」這使得他們兩人彼此有些尷尬,但因為我一向不願參與政治和過問政治人物的進退問題,當然也不便從我的口中對此發表什麼意見了。
  
  我們這次義賣所選擇的時機,並不被看好,因為世界性的金融風暴,吹得人心惶惶,臺灣的景氣也不很好,可是義賣的結果還算不錯。十月十一日分成兩場拍賣,上午由高信譚和郭倩如主拍珠寶拍賣,一百五十七件全數賣出;下午則由張小燕及衣淑凡主拍書畫藝術品二百零五件,賣出了一百五十六件,其中有幾件被買家買進又捐出再義賣。張小燕也買了一幅名為「禪」的油畫送給我,要我將來掛在法鼓山,作為永久紀念。
  
  另外一件林惺嶽畫的「人間淨土」大作品,他本來是為了疼愛自然環境,而把他在臺東所見到的一處自然景觀,作為入畫的題材,希望大家能夠留下自然而不要破壞,就提名為「人間淨土」,含有濃厚的環保意識;本來此畫他已經放在家中十多年,捨不得出售,這次我們在向他徵求畫作時,當他知道法鼓山提倡的理念,不僅是心靈環保,也要建設人間淨土,所以把這幅心愛的作品提供出來。
  
  不過由於這幅畫太大,標價也高達一百五十多萬,所以在拍賣的過程中,沒有找到買主。當拍賣會結束之時,就有一位女眾菩薩發心特別指名要把這幅畫買下,捐給法鼓山,象徵人間淨土永遠在法鼓山上。這位太太並不是非常有錢,當時也不願意出面,而是請我們的工作人員代她買下。事後當我找到她當面向她感謝之時,她反而流著眼淚向我感恩禮拜,她說:「她很感恩還能夠做這樣一樁事,如果其他的人把它買走,她的願心就無法實現了。」這真使我感動不已。
  
  這次義賣所得,共計八千萬元,其中有部分藝術作品,需要扣除一些成本,而珠寶部分則悉數來自捐贈。我當然是十分滿意,也萬分的感恩,不論是捐出者、認購者,我都把他們當作是法鼓大學的大功德主。
  
  在這次義賣會的過程中,感人的事情相當多。有的人把珍藏多年的結婚禮物,或是兒女贈送給父母的紀念品,都捐了出來,因為那樣才是能夠使得紀念品的價值,永遠與法鼓山產生的功能同在;也有的人,為了護持法鼓大學而捐出珠寶,結果自己又買了回去。另外有一個例子,臺灣畫壇的奇才陳進阿嬤所畫的一幅觀音像,曾經交代不許出售,收藏者卻感於法鼓山的理念,把它捐了出來,替已經往生的陳進阿嬤,作一次偉大的功德。
  
  當然,在四個地區巡迴展出之時,法鼓山的當地義工菩薩們,也都全心全力在會場服務,並且義務宣傳法鼓大學的辦學理念。現在這項活動已經畫下了圓滿的句點,我對相關的人士們,在此要說一句:「無量的感恩和感謝」。

四二、歌詞的創作
  
  我在這次回到紐約之前,有一個晚上,年輕的作曲家王建勛和名主持人謝佳勳的父親謝瑞徵,來農禪寺看我,並且送我一套他為佛教譜的歌曲錄音帶及CD各一套。因為他曾為我所寫的兩首歌詞譜曲,所以希望我能多寫幾首歌詞,他認為我有創作歌詞的天分,如能以音樂來弘法,收效更為普遍而快速,我不以為自己有作歌詞的天分,卻同意他的想法。
  
  我曾經在《火宅清涼》那本書中談到,中國古代的梵唄很好,不可以失傳,如今我們為了適應時代的潮流,也有必要創作現代人的佛教音樂,至於如何形成一項標準,則不是在一天之間可以達成的;若有人願意為此多作嘗試,凡是被大家喜歡唱的,普遍地受到歡迎,便能形成一種趨勢,成為現代佛教共同的音樂。
  
  雖然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這種共識,然而只要創作出來的歌曲,人人都能唱、都願唱,在佛教界普遍地流通之後,那就是現代人的佛教音樂了。例如〈燃燈之歌〉就是王建勛居士作的曲,它原名是〈阿彌陀佛〉,目前許多人都能琅琅上口,很喜歡唱,這也可以作為現代佛教音樂的基礎,所以我鼓勵他能夠多作一些佛教歌曲;這是我們兩人初次見面,但是心願相同,他欣賞我的詞,我讚歎他的曲。
  
  於是我在十月十九日抵達紐約之後,由於日夜顛倒,時差尚未調整過來,白天晚上都想睡覺,同時也可以都不睡覺,所以利用了幾個夜晚時間,又寫了幾首歌詞,那都是為了推廣法鼓山的理念而寫。完成之後,利用傳真將歌詞送到王居士的手上時,他很歡喜,很快就譜成了曲,僅僅在兩首歌詞中,建議我更動了幾個字。
  
  在我的經驗中,歌詞的創作,要比寫一篇散文難得多,往往一首十句到二十句的歌詞,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會花上幾天的時間。因為不單詞意要淺顯易懂,而且唸的時候,要非常順口,唱的時候才會有力而順暢,尤其是要鮮明的點出這首歌的題旨,才能達成它的效果,可是我實在沒有這麼多的時間來創作歌詞。
  
  記得在一九九二年,我撰寫了二十句的〈四眾佛子共勉語〉,由楊秉忠先生譜成曲,便成了法鼓山這個團體的團歌;一九九四年,又撰寫〈法鼓頌〉及〈法鼓山〉,分別由陳中申及楊秉忠先生作曲。這幾首歌讓人唱來心曠神怡,而且有一種勉勵、振奮和希望的感受。之後,楊先生又為我譜了〈如來如去〉、〈人人有福〉、〈萬行菩薩共勉語〉。除了〈四眾佛子共勉語〉、〈法鼓山〉、〈法鼓頌〉是我撰的歌詞之外,其餘幾首都是由楊先生及我的弟子們,從我的語錄中,收集的句子所編成。
  
  當時,楊先生希望我繼續多寫幾首歌詞讓他作曲,但是我讓他失望了,遲遲拿不起筆來,因為我真的不是一個有創作歌詞天分的人。後來我到洛杉磯去弘法,有一位李秋頻居士慫恿我撰兩首歌詞,讓當時正在洛杉磯某大學已退休的一位名作曲家為我譜曲,由她去請求,一定可以成功,也好讓那位名家跟佛法結緣。因此我回到紐約花了兩天多的時間,寫了一首名為〈慈悲〉的歌詞。想不到寄出之後,一等半年,如石沉大海,李秋頻也不再提起此事,我相信她是碰壁了,所以也沒有問她;一位名家,而且又不是佛教徒,怎麼會願意替一個和尚撰的歌詞譜曲,這是我能夠理解的事。
  
  當我把歌詞帶回臺灣,交給公關文宣室的果祥師,後來不知道她又交給誰了,轉了幾手之後,這首歌詞竟然到了王建勛的手上,他很快便為我譜了一曲。經過大家試唱,幾乎人人歡喜,過了一年,王建勛希望我繼續再寫,我就提供了另一首〈智慧〉,也是很受歡迎。但是在這之前他從未跟我見過面,而我自己也不是很會唱歌的人,只知道他譜的曲,很受大家愛好,一直到了今(一九九八)年的十月初,才把王先生請到農禪寺,當面向他致謝。
  
  到現在為止,我所撰寫的歌詞並不多,我也不覺得真有那麼好。不過透過音樂的配曲和演唱,使人得到的感受,卻是完全不同。所以好的歌詞,一定要有好的歌曲;有了好的歌曲,歌詞也必能更加的動人。現在我將歷年來所撰的歌詞,抄錄下來,分享本書的讀者:
  
  (一)四眾佛子共勉語
  
  「信佛學法敬僧,三寶萬世明燈。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知恩報恩為先,利人便是利己。盡心盡力第一,不爭你我多少。慈悲沒有敵人,智慧不起煩惱。忙人時間最多,勤勞健康最好。為了廣種福田,那怕任怨任勞。布施的人有福,行善的人快樂。時時心有法喜,念念不離憚悅。處處觀音菩薩,聲聲阿彌陀佛。」
  
  (二)法鼓山
  
  「法鼓山,諸佛菩薩的搖籃;法鼓山,提昇人品的指南;法鼓山,茫茫苦海的彼岸。啊!法鼓山!啊!法鼓山!青山常在,綠水長流。鐘鼓齊鳴,龍騰獅吼。彼此關懷,天長地久。啊!法鼓山!啊!法鼓山!我們在照顧心中的蓮華,我們在建設人間的淨土。」
  
  (三)法鼓頌
  
  「法鼓法音,響徹宇宙;金山有鑛;,永不憂愁;法乳常哺,法水長流;三界眾生,苦海回頭。祥雲法雨,普潤大千;十方三寶,心中自現;作育龍象,遊化人間;禪修念佛,一念萬年。彼此關懷,互相照顧;提昇人品,建設淨土;修學佛法,分明因果;救濟眾生,慈航普度。法鼓山啊!鼓在何處?弘法護法,就是法鼓。法鼓山啊!誰敲法鼓?你我和他,都敲法鼓。」
  
  (四)慈悲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壞人,偶而起了煩惱,做了壞事,說了壞話,原諒他吧。他呀!正是菩薩要度的眾生。世界上沒有不變的壞人,偶而起了貪瞋,做了壞事,說了壞話,寬恕他吧。他呀!正是菩薩要度的眾生。世界上沒有天生的壞人,偶而起了邪念,做錯了事,說錯了話,幫助他吧。他啊!正是菩薩要度的眾生。世界上許多苦惱的愚人,不知無常與我,相爭相鬥,自害害人,慈悲他們。那啊!正是菩薩要度的眾生。」  
  (五)智慧
  
  「請你用智慧的眼睛,來看世間,世間到處都有光明。請你用智慧的眼睛,來看人間,人間到處都有溫馨。請你用智慧的眼睛,來看事情,事事都能如意稱心。有了智慧的人哪,就像無邊的大海,吞吐百川千江,成長萬樣的生命。有了智慧的人哪!就像不滅的明燈,照破萬家黑暗,照亮迷途的眾生。」
  
  這些都已經譜成曲,並在法鼓山團體內廣泛運用,另外,也由李俊賢菩薩等,組織並且訓練了臺灣全島性的法鼓山合唱團,大力推廣傳唱。這次來到紐約之後,又連續寫了四首歌詞,也抄錄如下:
  
  (一)要不要
  
  「你是否知道?那些東西是需要?那些東西是想要?那些東西能夠要?那些東西應該要?
  
  我已經知道:需要的東西不多,想要的東西太多,能夠要的東西才能要,應該要的東西才敢要。
  
  你和我,都已經知道:需要的東西都未必需要,想要的東西更可以不要,不能要不該要的東西,有誰敢要,誰就自尋麻煩了。
  
  你和我,都已經知道:為了大眾的需要一定要,為了個人的想要不必要,能夠要應該要的東西,大家分享,人人都說好。」
  
  (二)環保列車
  
  「我們有四種環保,大家一齊來做好。心靈環保,扭轉顛倒的觀念;禮儀環保,彼此相處有尊嚴;生活環保,過得整潔又簡便;自然環保,能讓大地留下美好的明天。
  
  我們有四種環保,大家一齊來做好。心靈環保,提高人生的境界;禮儀環保,增進人間的和諧;生活環保,取得生存的空間;自然環保,能讓大地留下美好的明天。
  
  啊!四種環保,讓我們大家福壽綿延。
  
  啊!四種環保,讓我們大家福壽綿延。」
  
  (三)平安歌
  
  「平安啊平安,四種平安。平安啊平安,永保平安。要用堅定的願力安心,當以健康的生活安身,營造和樂的天倫安家,培養敬業的精神安業。無我的智慧,安心安身;平等的慈悲,安家安業。無盡的感謝,安心安身;無限的奉獻,安家安業。平安啊平安,四種平安。平安啊平安,永保平安。」
  
  (四)我為你祝福
  
  「逢人便說:『我為你祝福』,祈禱人人平安快樂。
  
  隨時不忘:『我為你祝福』,祝你時時增慧又增福。
  
  心中常念:『我為你祝福』,口中常說:『我為你祝福』,人人平安又快樂,世界和平又幸福。
  
  逢人便說:『我為你祝福』,隨時不忘:『我為你祝福』,人人平安又快樂,世界和平又快樂。」
  
  看起來我好像寫了很多的歌詞,其實也僅九首而已,要想以佛教音樂來推廣佛法,這當然是不夠的,所以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從這方面來努力奉獻。

四三、北美法鼓山年會‧專題演講

  十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之間,是北美法鼓山分會的年會,借紐約上州象岡道場舉行。本來分會的年會是地方性的事,不一定需要我親自參加,由於我在這一段期間回到美國,所以籌備小組也將我的開示,列為分會年會中活動的項目之一。這次年會跟去(一九九七)年相比,人數增加了,出席人員的身分範圍也擴大了。那是以各地區的召集人和勸募會員為核心,也歡迎熱心參與活動的護持會員出席,所以當天與會的一共有一百多位。此次的主題是響應臺灣法鼓山今(一九九八)年所推動的「我為你祝福」,除了我的開示,他們設定了三個工作坊,以輕鬆、和諧的方式進行,讓每個人都有參與感和成就感。

  說來慚愧,我自己在美國已經有二十多年,大半的心力放在向西方社會推動禪法的工作上,並沒有把法鼓山的理念,在美國的華人社會中積極地推動。北美分會成立至今,前後已有五年,而真正組織的成立,只是最近的這兩年,那是因為龔天傑菩薩夫婦來擔任專職義工,才開始全面推動。目前全美加上加拿大的多倫多,已有十二個聯絡點,分別是紐約州、新澤西州、加利福尼亞州、佛羅里達州、北卡羅來納州、伊利諾州、路易士安那州、密西根州、德克薩斯州、俄亥俄州、康乃迪克州,全部的會員,只有六百多位,成長得雖然不快,但大家都很努力。原則上我並不過問運作內容,而是由總召集人及總幹事全面策畫,輔導法師代我掌握原則,各項需要的支援,則是由臺北護法總會提供。

  今年聽說有幾個聯絡處,常常會發生一些困擾,因為不瞭解我們法鼓山理念和方向的菩薩們,要把各聯絡處的運作內容改變,希望成為開放性的一般佛學社團,主張接納各方來的法師和居士們弘法演講,也去閱讀研究修學各門各派的佛教著作及其法門,乃至要求去響應其他道場所舉辦的各項活動,如果不接受他們的建議,就指責我們是山頭主義。這些人並不是對我個人有惡意,而是不瞭解我們這個團體真正的特色是什麼?總以為此一廟彼一廟,此一法師彼一法師,道道相通,法法平等。所以在這次的年會中,各地召集人都希望師父對大眾有一個明確的指導,究竟我們這個團體應該怎麼做才好。

  

  ▲美國象岡道場的禪堂。

  因此,我在大會的開示中,介紹我們這個團體,並不是一般的寺廟性質;我們的聯絡處,也不是一般的佛學社團性質。而是一個用佛法的精神、理念,來從事提昇人品、淨化人間社會運動的團體。我在臺灣曾得過國家頒發的社會運動領袖和風獎,在今年《天下》雜誌給我的榮譽,也是界定在社會思想的啟蒙運動;而在我的著作之中有兩本書--即《正信的佛教》與《學佛群疑》,在國內外能夠發行一百到二百萬冊,被視為佛教啟蒙的入門書籍,就是因為我並不是僅僅食古不化的在講佛學,而是將經論的精髓,整合融化成為現代人能夠實用活用的觀念和方法,並進一步用四安、四環的社會運動,普遍利益人間。

  同時,我又講了一個譬喻,法鼓山如同是一個專業的專賣店,不是能夠廣泛推銷一切商品的百貨公司,集中人力和物力,來作社會的啟蒙運動,當然沒有辦法平等普遍推廣顯密各宗各派所有的特色。我們的修行,是中國的禪和淨土;我們的生活,是依據戒律的倫理;而我們根本佛教思想的源頭,是《阿含經》的緣起性空,所以請大家不要把我們簡單的團體,帶失了方向,變成複雜化。有人希望我們樣樣都要兼顧,這是好高騖遠,不切實際,是我們所做不到的,也會變成樣樣要做,結果卻事事無法著力,那不是我們所希望的,因此,我在會中特別提出「一師一門,同心同願」來勉勵大家。

  這次我到美國以後,在東初禪寺除了每週五晚上續講《大乘起信論》,來上課的人數總在八十位上下,相當穩定。星期日的弘講會上,推出的主題是「四聖諦」,這雖然是一個非常基本的佛學名詞,卻也是最重要的,涵義最豐富的佛學名詞。因為它是原始佛教,乃至於部派佛教的思想中心所在,所以參考了《阿含經》及南北兩傳的阿毘達磨,先是講概論,然後本論,最後是結論,一共用了五個週日的弘講時間,將四聖諦、十二因緣、三法印、八正道等的內容,作了一次比較詳細的組織和介紹。我不想介紹得龐雜多元化,故於大乘論典及中國佛教古德所說的四諦思想,沒有涉及。因為是專題演講,每週日來寺聽講的東西方人士,把大殿擠得滿滿的,有不少人是遠從麻州、賓州、維吉尼亞州等地開車四、五小時前來。

  十一月十二日,我接受新澤西州立的羅特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邀請,進入校園為兩百多位該校的師生及附近的居民,作了兩個小時的演講,題目是:「禪修之道」。近年以來,我已沒有時間進入大學校園演講,這次特別應該校宗教系于君方教授及英文系梅伊爾教授(Speil Meyer)的聯合邀請,為該校師生及附近的學佛居民,結了一次法緣。同時也讓法鼓山新澤西州的數十位信眾,前來同霑法益;一場演講,兩批人分享。

  

  ▲作者應邀至羅特格斯大學演講,由梅伊爾教授致介紹詞。

  講出的內容,共有六個子題:1.禪修的利益,2.簡易的禪修方法,3.禪修者的生活標準,4.禪修者宜修布施行,5.禪修的基本原則為調五事,6. 禪悟的五個層次。演講結束後,那些年輕學生,提出了五個相當有深度的問題要我解答,例如禪的修行者如何看待釋迦牟尼佛的地位?禪的開悟是否與神我合一有關?對於初次接觸禪法的西方青年們,這的確是很想知道的問題。

四四、不一樣的禪七‧我又要得獎
  
  我在紐約象岡道場,主持美國的八十二及八十三期的兩次禪七之後,就要回去臺北。
  
  這兩次禪七,跟以往有點不一樣:1.人數都超過七十位,是我在西方從未有過的。2.感恩節的第八十二次禪七,是全用默照的方法,耶誕節的八十三次禪七,是全用話頭的方法,如此純一專門的禪修指導,乃是我生平初次舉辦。3.有從南傳內觀中心來參加我們中國禪七的幾位老師,與我們同修中國禪法。
  
  耶誕節的禪七,到一九九九年元旦始圓滿,原本我預定元月二日啟程回臺北,但由於公益團體服務協會經過慎重審查,要頒給我第一屆的「國家公益獎」,日期是本(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因此我必須於十二月二十九日晚間提早離開禪七道場,禪七最後兩天只好以事先準備的錄音帶為禪眾們作開示指導,幸好事先已取得了禪眾們的諒解。(本書第一至第十九章,錄成修正完畢於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五日;從第二十章之後,完成於同年十一月十四日。均係在紐約東初禪寺,由姚世莊居士協助,錄稿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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