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天下趙州生活禪 馬明博

 

石塔東路29號

河北省石家莊市趙縣城關鎮石塔東路29號。

  很少有人在意這個地址。

  這是柏林禪寺的確切地址。

  地址是使人停下來的地方,這一點可以從"址"裏面藏有一個"止"字得到確認。的確,柏林禪寺是個讓人停下來的地方。人們的生活太匆忙了,匆忙地上班,匆忙地談判,匆忙地吃飯,匆忙地開會,匆忙地回家,匆忙地打開電視,匆忙地趕火車、趕飛機、……,一切都在匆忙中。

  如果有緣,經過趙縣石塔東路29號時,世俗生活與宗教生活的巨大反差,再匆忙的人也會暫一駐足。然後,匆忙地離開它,趕往某個他要到達的地址。

  這條路上有一座石塔,故名石塔路。

  石塔,本名是陀羅尼經幢,因遠看像一座石塔,被誤讀了千年。

  趙州陀羅尼經幢通體由石料建成,分為幢頂、幢身和基座三部分,主體幢身上,刻有佛教密宗的咒文或經文、佛像等。此幢,共7級,高米,呈八棱錐形,因幢身刻有陀羅尼經文而得名。始建於北宋景佑5年(1088年),被譽為"華夏第一經幢",是我國現存最高大的石刻經幢。新中國成立後,它榮登國家第一批公布的一級保護文物名錄。

  古人發現,紙與絹用於書寫不易保存。因此,他們把大量的佛教經文、咒語等鐫刻在石頭上。相對於紙與絹,畢竟刻在石頭上的經咒保留的會更長久一些。今天,蔚為大觀的泰山經石峪、北京房山雲居石經,和趙縣的陀羅尼經幢一樣,都體現了古人的信仰之力。那些不知姓名的匠人,艱辛地揮動鑿錘,嘗試著讓佛教存在得更久遠。

  石塔東路29號,柏林禪寺的確切地址,命名這個地址時,是以陀羅尼經幢為中心。在唐宋時,這座陀羅尼經幢,是開元寺寺內建築的一部分;今天的柏林禪寺,不過是開元寺中的一個以供奉觀音菩薩為主的院落。

  舊時的開元寺,規模如何宏大!

  匆忙的人走進柏林禪寺時,會對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與迷茫。不管他生活在都市、城鎮,還是鄉村。突如其來的清淨、殿堂、香味、佛像、僧侶、古柏、經誦,會一下子弄亂他的頭腦,讓他對身體後面的世俗生活產生懷疑。在這裏,他在匆忙中追趕的目標,已經模糊不清、不知所之。此刻,只有柏林禪寺是明確的,像水流中一座可以依靠的孤島。

  柏林禪寺不會允許遊客長久逗留,盡管沒有法律對此作出規定,這已成為常識的一部分。除非僧人,或者准備在這裏體驗禪宗生活的在家信眾。

  當然,有些匆忙的人也不願意在這裏耽擱時間。柏林禪寺是他們記憶裏的盲點、命運中的秘密。

  柏林禪寺是一個人通往精神家園的公共接口,它連接著許多相互交織的路線、捉摸不定的事件和隨時變換的機遇。對此,"石塔東路29號"這幾個簡單的字,並沒有做出更多的交待。

  1995年春天,對於柏林禪寺,我只記得"石塔東路29號"這個簡單的地址。那是我即將抵達和暫時安身的地方。湍急的人流中,它讓我踏實,仿佛一個寫好的結局,拒絕著塗抹。除了那個地址,我什么都不在意,包括趙州的樣貌,以及身邊交替出現的臉。

  十年前,一個星光黯淡的清晨,我在悠揚的晨鍾中醒來,第一次參加柏林禪寺的早課。

  每天早上五時,僧眾集中到大殿裏念經,稱為早課。

  大殿裏,東西兩廂,站滿了僧人。他們噤聲,肅立。人都到齊。所有的喧嘩,外面的和內心的,都停息下來。晨曦透過門窗閃閃發亮。大磬響了。"南——無——",維那師(早晚課時領誦經卷的僧人)舉腔。

  這一聲如同天籟,破空而來,是期待已久的呼喚!

  那樣沉著、清靜,沒有一絲塵俗的煙火氣息。

  1995年底,當我離開的時候,在柏林禪寺生活的點點滴滴,已經深深印入我的記憶。"石塔東路29號"這個地址,反而被忽略。

  走出山門,我向背後望了一眼。

  高大的山門,青翠的柏樹,讀經寫作的日子,伴隨著夏日遠去。站在清潔無塵的寺門前的小廣場,和送行的朋友合什道別。

  世俗的喧囂與嘈雜,沸聲盈耳,使我在一瞬間快速回顧了在柏林禪寺的日子。像在黑暗中看的一場電影,除了屏幕上閃現著的光影外,周圍都是黑暗。

  離開柏林禪寺的我,開始重新面對山門外的生活。那些老謀深算的街道和喜怒無常的命運,經常把人搞得手足無措。

  2005年五一期間,我和幾位朋友到柏林禪寺小住。偶然發現,柏林禪寺的門牌號已經調整為"石塔路23號"。

  我問寺院裏的僧人,什么時候改的?他們都搖頭,表示不知道。

  石塔東路29號也好,石塔路23號也好,指的是同一個地方。就像玫瑰即使不叫"玫瑰",它也依然芬芳。

那塔,那寺,那人

1987年10月15日,時任中國佛教協會常務理事、《法音》主編的淨慧法師陪同日本"日中友好臨黃協會"訪華團來到趙縣參拜禪師塔。

  當時,今日柏林禪寺所在地,寺已無存,門庭蕭條,鍾板失響,斷碑殘碣,蔓草荒煙,惟餘殘破的趙州塔與二十幾株古柏形影相吊。

  淨慧法師不禁潸然淚下。

  法師後來寫道:"挺拔的古柏與巍峨而又殘破的趙州古塔,仿佛都到了風燭殘年,向人們訴說著它的過去和眼前的處境,整個趙州塔院斷碑橫臥,一片蔓草荒煙的淒涼之景,令人心酸淚落。想到昔日趙州禪風之興盛,趙州思想影響之深遠,而我等不肖子孫,沒有能力複興祖師道場,實在愧對先賢,枉為衲子!"

  不忍祖庭荒落,淨慧法師發願興複祖庭,並寫下兩首詩。

  來參真際觀音院,何幸國師塔尚存!

  寂寂禪風千載後,庭前柏子待何人?

  一塔孤高老趙州,雲孫來禮淚雙流;

  斷碑殘碣埋荒草,禪河誰複問源頭?

  真際、觀音院、國師塔、庭前柏子、老趙州、禪河源頭、……,淨慧老和尚的兩首詩,意象紛呈,內蘊甚豐。

  那塔,那寺,那人,……

  讓人生出一種悠遠的向往。

  那塔,不是石塔東路起點的塔,是元代興建的趙州和尚塔。今天,站在柏林禪寺山門前,看兩側對聯"寺藏真際千秋塔,門對趙州萬裏橋"。聯中的"塔",指趙州和尚塔。

  趙州塔,在今柏林禪寺普光明殿拜台的右側;與左側的鍾鼓,遙相呼應。

  那寺,古觀音院,今柏林禪寺所在地,始建於東漢末年(公元196—220年),至今已曆1800年,比橫跨洨河之上的趙州石橋要早三四百年。

  神話小說《西遊記》敘及唐僧玄奘騎著白龍馬,帶領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等三個徒弟,曆經八十一難,終於到西天取得真經。小說裏的唐僧,在中國,婦孺皆知。

  曆史上,玄奘從印度取回佛經後,玄奘傾其餘生精力,譯經弘法,其譯著數量之大,質量之高,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為中國佛教文化留下了寶貴的一筆財富。

  在西行印度求法之前,玄奘法師與趙州柏林禪寺結下過一段殊勝的因緣。隋唐時,趙州古觀音院是佛教著名道場。史載,玄奘法師在西天取經之前,曾遊學於此,跟隨道深法師學習《成實論》。玄奘法師的業績,人們耳熟能詳;趙州柏林禪寺曾哺育過玄奘法師,是他的精神故鄉之一,則知者不多。

  玄奘大師之後二百多年,又有一位高僧至此。

  那人,就是趙州和尚。趙州和尚,法號從諗。晚年,從諗禪師在趙州古觀音院駐錫四十年之久,弘法利生,建立宗風。"平常心是道","本份事接人"是他的日用禪語,旨在教導學人在日常生活中悟道,如實知自心。趙州從諗禪師曾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道不遠人,只在目前。"其苦口婆心地告誡學禪者,本份事在腳下,平常心現當前。

  趙州禪師留下的"吃茶去"、"洗缽去"、"趙州橋"、"庭前柏樹子"、"狗子無佛性"等公案流傳於四海叢林。

  1988年5月,淨慧法師率眾入住柏林禪寺,開始了趙州祖庭的修複。

  善舉啟動,四方響應。海內外四眾弟子同緣共助。淨慧老和尚率常住法師們胼手胝足,篳路襤褸,空拳擘劃,十載艱辛,終使祖庭重光,禪燈複明。

  平地湧樓台,在一片廢墟中,柏林禪寺的諸多殿堂拔地而起,紅牆黃瓦、飛簷雕棟,氣勢宏偉,草坪綠樹、曲徑回廊,禪門淨地,既莊嚴肅穆,又生機盎然,與寺外俗境形成極大的反差,令人歎為觀止。

  1989年,興複趙州祖庭時,淨慧老和尚在左支右絀、手長袖短、種種困難難以縷述的情況下,本著適應時代、提升智慧、淨化人生的宗旨,勉力創辦《禪》刊,方便大眾,接引學人,弘揚禪文化。

  淨慧老和尚在機緣成熟之際,以"覺悟人生,奉獻人生"為宗旨,首倡"生活禪",使禪修者具足正信,堅持正行,保任正受,在盡責中求滿足,在義務中求心安,在奉獻中求幸福,在無我中求進取,在生活中透禪機,在保任中證解脫。

  1993年7月,為將禪的理念落實於人間、落實於生活、落實於當下,淨慧老和尚發起首屆"生活禪夏令營",並禮請當時的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居士擔任生活禪夏令營的總導師,趙樸初老居士欣然同意。

  夏令營期間,柏林禪寺組織營員們學習聽法師做開示(從佛教談人生)、老師講佛教文化,坐禪(學習打坐),傳燈(一種於佛像前燃燈、懺悔、發願儀式),出坡(勞動),雲水(參觀寺院、山水名勝),普茶(柏林夜話)等。

  生活禪夏令營面向在校的大學生弘揚禪宗文化。至2004年,已成功舉辦了12屆。平均每屆人數在300人左右,營員大多來自全國二十幾個省市,少數來自港澳台或日本、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英國、法國、加拿大、美國等國家和地區。

  1998年,淨慧老和尚著眼長遠,主持創建河北佛學院,培養更多的僧才。

  柏林禪寺的僧人們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素質都很高,不少人接受過高等教育。他們出家之後,虔誠奉佛,認真修持,慈悲待眾,盡管事多項雜,時間又緊,他們都恒持平常心接人待物。這些年輕的僧人們發心立志,認真弘法,僧裝整齊,舉止端莊,威儀表眾,整個寺院學風濃厚。

  中興雖只十餘年,但作為中國禪宗祖庭之一的千年古刹,柏林禪寺已輝炳於中國佛教史上,享譽在海內外四眾弟子心中。

  柏林禪寺中興祖師、生活禪的首倡者、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淨慧老和尚說:"我不是已經到達彼岸的人,但也不是停留在此岸的人,我只是苦海慈航中一個劃槳的人。"

  人因地而名,寺藉人而靈,塔為人而建。

  人文趙州,不僅僅因為一座名震中外的、橫架於洨河之上的趙州橋而聞名。在禪宗史上,趙州因了"趙州和尚"而四海皆知;"趙州和尚"因了趙州而名垂千古。太行蒼蒼,洨河茫茫;禪者之風,山高水長。

  禪河傳燈,盞盞不盡。如今,提起"趙州",人們既能想到趙州橋、趙州和尚,也會想到淨慧老和尚主持中興的柏林禪寺與聞名天下的生活禪。

天下趙州

趙州和尚,幼年辭別親人,在山東曹州扈通院出家,法號從諗。

  當時,普願禪師在池陽南泉山建禪寺,三十多年,未曾下山。後,應眾請,出山弘揚禪宗,學者雲集,法道大揚,人稱其"南泉普願禪師"。

  從諗行腳到池陽(今安徽貴池)參訪。

  從諗在普願禪師座下參學日久,有一天,他問普願禪師:"如何是道?"

  普願:"平常心是道。"

  平常日用事就是大道的所在,舉凡嬉笑怒罵,舉眉瞬目,無一不是真心妙用,只是人迷於外相,不能自知。

  從諗:"有沒有方向可以達到它?"

  但這個"道"究竟在於何處?能否通過某種方法去證取?

  普願:"一旦心裏有了方向,那就偏了。"

  如果有了方向,生心則轉近為遠。大道昭昭在眼前,可惜許多學禪的人,都落在擬取方向上。看經聽法時,認為禪在其中;修法用功時,以為有禪境可取。雖然忙碌,徒自辛苦。

  從諗:"如果連方向都弄不清楚,又如何知曉那是'道'?"

  普願:"'道'不在於'知'或'不知','知'是妄覺,'不知'則不可斷定。如果你真能達到毫無疑惑的'道',就像天空一樣,廓然開放,又怎會被外在的是非觀念所拘束呢?"

  大道如虛空,了了分明,妙用無邊。有知則頭上安頭,面目全非;無知則如木石,不起妙用。既然知與不知都沒有立腳處,還說什么道不道、佛不佛與是非得失呢?

  經南泉普願禪禪師點撥後,從諗頓悟玄旨,心中塊壘,頓然冰釋,猶如孤空懸朗月,澄明皎潔。

  從諗在南泉處前後十餘年,以超群的悟性和氣度,深得南泉的賞識。南泉圓寂之後(834),從諗複攜瓶負缽,尋師問道,走上了漫長的行腳之途。綜合起來看,趙州行腳天下時,至少到過今天的山東、河北、江西、湖南、湖北、浙江、安徽七個省。

  他常自謂:"七歲童兒有勝我之處,我即向他請教;百歲老翁有不及我之處,我也願意教會他。"表現出虛懷若穀、惟真理是求、只認禪證高低而不拘門派輩份的大禪師風范。趙州行腳參方不辭年邁,一直持續到八十歲左右。禪門中有"趙州八十猶行腳"之說。

  從諗參方遊化,名聲在外,僧俗景仰。年至八旬,依然體健身爽,行動自如,無龍鍾之態。及至趙州,應人們懇請他駐錫觀音院。從此,從諗禪師在此弘揚禪法40年,開一代禪風。

  從諗傳禪,隨機施教,自然活潑,即物發凡,毫無停滯,微言妙旨,極富機趣。其禪風峻拔,被譽為"趙州門風",人稱其"趙州和尚",後世尊為"趙州古佛"。

  據史籍記載,唐時,藩鎮割劇,燕王李克威、趙王王鎔都十分敬重宗教,他們第一次面見趙州和尚,就為其高僧氣質和機鋒法語所傾倒,禮奉有加,趙州禪從此在北方大大地弘傳開來。

  在趙王的奏請下,皇帝封趙州和尚為"真際國師"。

  897年,趙州和尚圓寂,世壽120歲。當時,藩據鎮州(今正定)的趙王為趙州和尚的畫像作贊曰:"碧溪之月,清鏡中頭。我師我化,天下趙州。"

  趙州圓寂後,寺內建塔供奉衣缽和舍利,諡號曰真際禪師,塔曰光祖之塔。元明兩代曾先後建古佛堂及大慈殿供奉真際禪師寫真刻石。

  柏林禪寺現存的趙州塔建於元代,全稱"特賜大元趙州古佛真際光祖國師之塔",高33米,七層,下有蓮花須彌座,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曆史。清代雍正皇帝《禦選語錄》特別尊崇趙州和尚,稱其為"圓證直指真際禪師"。

  趙州對後世影響之深可見一斑。

趙州禪風

在柏林禪寺期間,我讀《趙州禪師語錄》發現,趙州禪師智慧深湛,幽默恢諧,用鋒若利刃的言語,斬斷參學者的妄想,引導他們走向真實的自我。

  此處,拈出幾則趙州公案,來領略一下趙州的禪風。

  比如"趙州四門"。

  僧人:"如何是趙州?"

  趙州:"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僧人問如何是趙州的本意,是希望禪師開示他趙州禪風如何。

  趙州用更鮮明、活潑的回答去啟發參禪者,說出了看似即興而具有啟發性的東門、西門、南門、北門的妙答。

  東南西北,四座城門,都有方向;但放在一起,則等同不拘方向;都有門徑,也都等同不拘門徑,於是天地廣闊,不羈不執。

  按照趙州的回答,趙州既是無形的禪風,也是有形的城,這則公案隱喻了趙州禪風的不拘於一格。參禪沒有快捷方式,猶如進入趙州城,有東西南北門,每個門都可以進入,只要願意,便可進入,不必非要定一個規矩,非要如何做不可。

  換句話說,有心學禪,則四方都是城門,城門一開,隨處可入。

  2004年9月23日(農曆八月初十),由淨慧老和尚提議,兩序大眾推舉明海法師正式就任柏林禪寺住持,柏林禪寺明海法師升座儀式隆重舉行。

  在受大眾迎請晉院(進入寺院)時,明海法師在山門前說法:

  踏遍塵寰漫追尋,

  臨機不遜自在身。

  做牛做馬敢辭苦?

  歸來趙州有四門。

  為求禪法,寧肯走遍塵寰;面對大千,要能自己做主;為眾生故,何惜做牛做馬;如今歸來,趙州四門迎我。

  此日,迎接明海法師的趙州四門,十六年前,迎接來了淨慧老和尚;一千多年前,迎接來了趙州禪師。

  比如"庭前柏樹子"。

  有僧人來問:"達摩祖師從西天來東土用意何在?"

  趙州和尚指了指寺院裏的柏樹,說:"庭前柏樹子。"

  僧人:"你不肯將你的體悟告訴我?"

  趙州:"我不肯把我的體悟告訴你。"

  僧人:"達摩祖師從西天來東土用意何在?"

  趙州:"庭前柏樹子。"

  參禪者的內心裏有許多的想法,許多的問題,而這些問題與想法,成為參禪者體會禪心的阻礙。因此,趙州以"庭前柏樹子"來教導他,要領會眼前的即是真實的,把握當下,就是契入禪境,從而截斷參禪者的妄念。

  比如"吃茶去"。

  一日,有二位僧人參訪趙州,請教佛道。

  趙州:"你們以前來過嗎?"

  一僧:"未曾到。"

  趙州:"吃茶去!"

  另一僧:"曾到。"

  趙州:"吃茶去!"

  見此,立在一旁的監院不免滿腹狐疑,問:"師父,怎么來過的、沒來過的,都要去吃茶呢?"

  趙州叫監院的名字,監院應諾,趙州說:"吃茶去!"

  曾到、未曾到、監院,為什么都要吃茶去?這到底是一杯什么樣的茶?

  一句"吃茶去",一碗"趙州茶",代表著趙州禪師的禪心。

  禪的修證,在於體驗與實證。語言的表達,如隔靴搔癢,無法與體驗相比。所以,和吃茶一樣,茶是冷是暖,是苦是甜,別人說的,終究不是你自己的體悟。趙州的禪法是平等的,無論是曾到、未曾到、監院,"我法無分別"。

  比如"趙州三轉語"。

  "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內裏坐。……一千人萬人盡是覓佛漢子,覓一個道人無。"

  泥佛一遇水,就成泥了;金佛進熔爐,就化掉了;木佛遇上火,就燒毀了。這些外在的形象,並不是真正的佛法。然而,多少劫來,世上人總是心向外攀緣,執迷不悟,如獵狗逐兔一般。

  趙州苦口婆心,教導人們不要向泥塑木雕或言語相、名字相中覓佛,要向自心中求解脫,自己本來就是主人公,不必外求,如實知自心,即是參禪之法。

  趙州禪州在柏林禪寺這個地方,留下了眾多的公案,除上面介紹的"柏樹子"、"吃茶去"、"三轉語"、"趙州四門"之外,本書還將陸續介紹趙州禪的其他公案,像"洗缽去"、"無門關"、"趙州橋"等。在禪宗史上,趙州禪師的公案,對於參禪者來說,如燈如月,可謂照破愚蒙,彪炳千秋。

  這些公案,不離"平常心,本分事",卻體現了趙州禪風的平實與峻拔。

你心裏有橋嗎

柏林禪寺與天下聞名的趙州橋有著深遠的緣分。

  古時代,來趙州參訪的人,來來去去,都要在趙州橋上踏過。

  趙州橋佇立了一百多年之後,趙州和尚來到了這裏。趙州禪法名揚天下,南來北往的禪人,參訪趙州和尚的也多。

  有一僧人問:"久仰趙州大石橋,怎么我只看到一座小小的獨木橋?"

  他欲以此來諷譏趙州的禪法,未必如外界傳揚之盛。

  趙州問:"你只見獨木橋,未見到大石橋?"

  來僧說:"是啊,大石橋是什么樣的?"

  趙州答:"度驢度馬。"

  趙州橋正如恒河之沙,盡管受萬千人畜踐踏,受它們染汙,但恒河之沙卻從不抱怨。萬千人畜的腳印轉眼就被河水抹平,它們所遺下的汙物被沖刷幹淨,沙子幹淨如初。

  千百年來,趙州橋橫跨在洨河之上,默默無語地為南來北往的行人、車馬服務。曆經風雨,依然屹立。沒有戚戚的怨聲,也沒有爍爍的炫言,負道而伏,無為而為。

  對趙州橋來說,以菩薩心承受驢馬踐踏,以佛心普渡眾生,無論人從上面走過,還是驢馬與車從上面走過,它都願荷載它們。

  真正的禪者,要具有趙州橋的精神,也就是大地的精神,負荷著大地上的一切眾生,讓一切眾生經由禪者這座橋走過去。

  趙州橋渡過多少生靈?

  橋不語。

  柏林禪寺的橋又渡過多少人?

  淨慧老和尚說:"無。"

  我聽到那橋上鼎沸的人聲和"得得"的蹄踏……

  淨慧老和尚說:那是你想出來的。

  禪者渡眾生的橋,名"生活禪"。

  平常心是通往生活禪的一座橋。

  一天,一位名叫嚴陽的修行人來見趙州禪師。他和趙州禪師見面之後,先是禮節性的對了一番話。然後,他對趙州禪師說:"禪師,我今天來見你,什么東西都沒有帶。"

  趙州禪師說:"哦。你放下吧。"

  聽了趙州禪師這樣的回答,嚴陽感到困惑。他以為趙州禪師聽錯了,於是攤開雙手給趙州禪師看,"今天我來,什么東西都沒有帶來,還能放下什么呢?"

  趙州禪師微微一笑,"是啊,你什么東西都沒帶來,可是你仍然有放不下的,那么它是什么呢?既然你實在放不下,就擔著吧。"

  據說,嚴陽聽了趙州禪師這句話後,頓時大悟。他悟到了什么呢?

  國王對兩個乞丐說:"你們想一想:一個人要整天給予,另一個要整天得到。如果可以選擇,你們做哪種呢?"

  口齒伶俐的搶著說:"當然做得到的人。"

  國王微微一笑。他轉過頭來問另一個:"你呢?"

  這個人謙恭地答道:"如果能夠,我願意做給予的人。"

  "好了,"國王哈哈大笑,"現在我滿足你們的要求。"

  你說結果是什么樣?

  一個要探求天堂幸福與地獄不幸的人來到這兩個天壤之別的地方。

  實地參觀後,他感到吃驚。所謂享有天堂幸福與地獄不幸的人所處的環境,竟然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坐在同樣飯菜的桌前,手舉長勺—勺杓太長了,誰也無法用它把飯菜放到自己嘴裏。然而天堂裏的人滿臉微笑,地獄裏的人一臉沮喪。

  你說這是為什么呢?

  很遠很遠的從前,有個苦惱人,他聽說佛能滅一切苦難後,就背上行囊去找佛。佛陀聽完他的訴說後,對他說:"真正解脫你的,只能是你自己。"

  "可是,正是我自己的心中充滿了苦惱和困惑啊!"

  "你想一想,你心裏的苦惱和困惑,是誰放進去的?"

  這個人沉吟半晌。他抬起頭來,注視著眼前這位覺悟的人。佛陀對他慈悲地微笑:"是誰放進去的,就讓誰拿出來吧。"

  是啊,解鈴還須系鈴人。

  苦惱與困惑從內心中生起,任何其他人也不可能將它們從你的內心中取出來,求解脫,要靠你自己才行。

  陽光下,這個人是否依然一臉困惑?

  如何體認"平常心"呢?

  什么是"平常心"呢?

  "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這句話,是趙州的師祖馬祖道一禪師教南泉普願的。要擁有平常心,就要舍棄二元的對立之心,如此,"平常心"就成為"道心"了。

  東土禪宗三祖僧璨在《信心銘》中指出:"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至道,就是至極的大道,也就是"禪之道";這決不是什么困難之事,只要不挑挑揀揀就行;只要不起憎愛之心,禪之道就能十分清楚明白地顯現出來。

  現實世界,充滿二元的對立,比如山與河、紅與白、暑與寒、喜好與厭惡、苦與樂、善與惡、有與無、自與他、生與死等等。

  禪者超越二元的對立世界,並非要到其他世界去。因為即使跑到宇宙的盡頭,只要有人的取舍分別,二元對立的世界依然存在。禪者超越二元對立的世界,不執著於二元對立,並且還要在這二元對立的現實中生活下去。

  不起愛憎之心,不起挑揀之心,擁有一顆無執著之心,就接近禪所標揚的"平常心"了。

  無心(無執著之心)、無我(不執著自我,那個對立的他就消失了),使得日常生活中的一舉一動,都能夠體現禪者偉大的人格。

  禪者無心的日常生活、無我的每一天,使這迷惘的現實朝著覺悟的禪境轉化。

  來看一下這四個故事的答案。

  答案1:嚴陽明白了要放下的不光是自己心念裏的"什么東西都沒有帶",還要放下"什么東西都沒有帶"之心。

  答案2:國王讓希望得到的繼續做乞丐——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天天渴望從別人那裏得到。願意給予的則得到了國王的饋贈,成為富有的人——因為他要將自己擁有的給予他人。

  答案3:那個參觀者驚詫地發現,地獄的人手裏的長勺用來敲擊他人手中的長勺,以防他人比自己先吃到口;而天堂的人則是用自己手中的長勺,盛滿了給對方吃。

  答案4:我們內心裏的煩惱是誰放進去的?如果放棄對自我的執著,對自己微笑一下,是不是當下就獲得了解脫?

  第一個故事裏,放下是橋;第二個故事裏,給予是橋;第三個故事裏,奉獻是橋;第四個故事裏,解脫的微笑是橋。

  一座座橋建成了,禪悅就會在我們心裏紮下根來。

建築之思

建築是一種姿態。

  西方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不可能存在不使事物增添光彩的建築"。

  在柏林禪寺,這一點體現得更為具體。

  生活禪體現於細節。

  行走在柏林禪寺,於殿堂樓閣之間,細心的人也能領略到禪之美。

  一道山門,分隔俗界禪界;古塔幽幽,彰顯禪法高度;鍾樓挺立,晨鍾暮鼓喚醒無數迷人;普光明殿,佛陀正中端坐吉祥;觀音殿與藏經樓,悲智雙運;禪堂曆來是無門之關、選佛之場;萬佛樓上,萬德莊嚴,代表圓滿法界。

  行走在柏林禪寺,殿堂樓閣,寮舍齋廚,庵院塔廡,廊柱門台,曲折回環,視野一變,迥然一片天,相看兩不厭。

  柏林禪寺的禪字,標明此寺是禪宗的道場。

  宗有流派、學派之意。當代佛教,分為禪宗、淨土宗(以念阿彌陀佛求生淨土為主)、密宗(以修密咒為主,如藏傳佛教)等。這些宗派,是為接引不同愛好的人、從不同的角度闡釋佛法解脫之法而形成的。

  中興後的柏林禪寺建有殿堂、禪堂、齋堂、鍾樓、藏經樓、僧寮等。這些建築,是佛寺的重要組成部分。僧人們在殿堂念經、早晚課誦,在禪堂裏習禪悟道,鍾樓報時,藏經樓猶如圖書館,僧寮是僧人的宿舍。

  佛寺猶如綜合大學。

  建築是人內心世界的外化。

  優秀建築師與拙劣建築師之間的區別,在於拙劣建築師經不住世俗流行的誘惑,優秀建築師卻能堅持自己的本真。

  建築師創造著有形的建築,禪師們建築著心靈的殿堂。

  自古以來,"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佛陀、達摩、六祖、趙州、……、虛雲、淨慧等禪門宗師們,是世間心靈的建築師。

  好的建築物會給人留下印象,因為它表達了一種思想,它使人想以某種姿態作出反應。

  柏林禪寺殿堂的風格都是開放的,顯示了"平常心"。世人眼裏的禪充滿神秘,是因為他不能以平常心來看。

  比如,在柏林禪寺看佛像,不要總有攀援的心,去想要從佛像看到什么;以參與者的目光來看,在當下,放下念頭,看只是看。

  在某一個瞬間,你的臉上出現的微笑會和佛像臉上的一模一樣。

  那也可以看作一種禪悅。

  柏林禪寺,在在處處,都在無聲說法。

  經常問"為什么"的人,就像站在一幢建築物前翻閱導遊手冊的旅行者一樣,他們忙於了解這幢建築物的建造史、結構、用材,以致於妨礙了他們觀看這座建築物本身。

陽光下的山門

山門之外,俗世的趙州還沒有醒來,店門緊鎖,虹燈不耀,車輛稀少,沒有喧囂。我要到的地方,在柏林禪寺對面,一家可以提供諸多方便的超市。一牆之隔,街上的空氣有些汙濁,離開青鬱的柏林,人像缺氧的魚兒。

  有佛光之處是柏林禪寺,然而,它卻座落在俗世之內。走出山門時,我捫心自問,本來一個世界,為什么山門內外會有這么大的區別?雖然俗世與佛界同在一個趙州、同在一個河北、同在一個國家、同在一個地球上、同在一個宇宙中。

  趙州之晨,有著明顯的涼意。我要到山門外的超市裏,去找溫暖我的衣物。學修生活禪,我知道,俗世的溫暖與精神的超脫,一樣重要。

  回來的時候,發現寺院山門前的人越聚越多。

  柏林禪寺的盛名,使得寺前的街道變得忙碌。車輛、行人、遊客絡繹不絕,微塵飛揚。柏林禪寺作為佛教活動場所、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在舉世追求商業價值的今天,超脫塵俗,不收門票,廣開山門,迎納著一撥又一撥的朝拜者、參觀者。

  山門小廣場外,擺滿了賣香、賣燭、賣佛教紀念品的攤點。

  "捎一把香吧,五元一把。"一位裹著頭巾的婦女朝我喊著。

  "買我的吧,五元兩把。"身邊的另一位拉住了我的衣袖。

  我搖搖頭。

  "進寺拜佛不燒香不靈。"

  對於這樣的說法,一笑了之。

  在佛教中,燃香供佛是廣修供養、積累福德的一種修行形式。佛教文化在中國廣泛傳播兩千年來,佛前供三枝香(代表供養佛、法、僧三寶)的進香形式,已經成為我國曆史悠久的傳統民俗。

  佛家是不著相的。通達佛法的人,來到寺院裏,禮敬佛菩薩,除燒香外,還有多種形式,諸如拜佛、合掌問訊、獻花、布施淨財等,同樣可以積累福德。

  如今,來柏林禪寺進香的信眾、香客日益增多。不了解佛教文化的人,把燒香當作積累福德的唯一方式。他們帶著很大的利益心、攀比心進香,認為燒得多就會福報多,整把燒或者專撿粗香、長香燒就會福德大。

  淨慧老和尚倡導遊人、香客文明進香,燒三支香,燒短香。

  明海法師專門做了一首《文明進香歌》。

  獻佛三枝香,文明又吉祥。

  燒多成火把,火災把廟傷。

  此非君本意,好心惡下場。

  燒香不在多,也不可太長。

  煙霧熏空氣,入肺傷健康。

  佛法講智慧,燃香表心香。

  止惡行善事,心誠福壽長。

  有一個流傳已久的故事,是說一位鄉下老婦千裏迢迢去拜佛,為的是在佛前燃一枝香。她這么辛苦,何以不多燃幾枝香呢?原因很簡單,她是一個窮人,她傾其所有,也只夠賣來一小把香來供佛。

  到達寺院時,天已經黑了。沒有錢,她只好在寺院門前將就了一夜。第二天,山門一開,她就走進寺裏。她准備在每座佛像前,都上一枝香供養諸佛,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枝香,滿懷虔敬地點燃,供到香爐裏。

  由於她排到燃香隊伍的最前面,後面的供香人催促著她快走、快走,別舉著小小的一枝香,擋住了慷慨無比的大施主。她諾諾應著,把這枝香插到了香爐中。其他人的香,成把的,手指頭一樣粗的,高大的,燃出了濃濃的青煙;她供的這一枝香那么矮,煙那么細小。但她很滿足,因為已經把心香獻給了佛,她准備快快樂樂地回家了。

  不過故事還沒完。許多人供奉的香燃出的青煙隨風飄散了,而老婦供的那枝香冒出的青煙,卻沒有被風吹散,而是一路清晰地飄到了大殿裏的佛像前。

  這具有教化作用的故事,為的是規勸人們要有一顆虔誠的心。

  盡管今天寺院裏香火很旺,穿金戴銀的人們動輒就點燃整把香,但一枝香的功德並不比一把香的功德少;甚至,一枝香所燃出的微弱的火點足以照亮成佛之道,而千枝香燃出的火焰仍然驅散不了輪回的黑暗。

  在陽光的照耀下,柏林禪寺的山門巍峨峻挺,門額上"柏林禪寺"四個鎏金大字熠熠生輝,令人頓生敬佩之心。

  一道山門,隔開了俗世與佛界。

普光明殿:佛陀的心跳

進入山門,雄偉莊嚴的普光明殿赫然在目。

  普光明殿的拜台左右,鍾鼓樓、趙州塔,在古柏的掩映中,風姿勁拔。

  普光明殿通過一條約七米寬、百餘米長的石板路與山門相連,路兩旁設置了六對仿唐石燈幢,植有近萬平方米的草坪,新栽的三百餘株柏樹與十幾株曆盡滄桑的千年古柏交相輝映。一進山門,就踏入清淨佛地,與山門外的塵俗世界形成鮮明對照。

  僧人:"如何是佛?"

  趙州:"殿裏的。"

  僧人:"殿裏者豈不是泥龕塑像?"

  趙州:"是。"

  僧人:"如何是佛?"

  趙州:"殿裏的。"

  佛陀是對梵語的音譯,譯成中文,意思是"覺悟了的人",簡稱"覺者"。

  曆史上的佛陀是一個曾經在大地上行走的人。

  公元前六世紀,古印度摩揭陀國王子喬達摩·悉達多,有感於人生中的生老病死之苦,29歲時,他自覺放棄嬌貴的王子生活,走上追求真理的漫漫之路。

  這樣做,不僅為現代人所費解,即使在古代印度社會也非同尋常。

  王子以"中道"為修行的基本方式,以禪定為修證的主要手段;35歲時,他在證得宇宙人生的真理,其後,他將自己的所得如實地傳授給弟子們,被尊稱為"佛陀"。

  佛陀以其偉大的人格,被尊為釋迦族的聖人,稱為"釋迦牟尼"。

  如今,佛陀已經成為推動人類文明進程的聖人,他的思想猶如珍寶,被廣泛傳播。

  佛陀說,人生短暫,要善待這短暫的人生,必須積極面對現實人生,精進不已,切不可放棄精神追求和道德修養。佛陀指出,通過精神的專注和統一,可以克服種種內外誘惑,如愛欲、憂惱、貪欲、昏沉、怯懦、疑惑、虛偽、自私、追求名利、自贊毀他。在克服誘惑之後,達到一種高尚的境界,如清淨、純潔、無汙、無垢、柔韌、堪任、穩固、不動。

  成道之後,在45年的歲月中,佛陀始終以生命實踐者的姿態教導弟子們。在他去世前,他告誡弟子:"是故阿難,實處此境,汝當自依。以己為島,以己為歸,舍己而外,他無所依。以法為島,以法為歸,舍法而外,他無所依。"

  佛陀的言行充滿啟示,人生在世,既不能指望上帝,更不能指望他人。將人類送入地獄邊緣的是人類自己,唯一能夠拯救人類的也只能是人類自己。只有當社會的每一成員都能自覺承擔起責任和義務的時候,這個世界才有希望,現實人類才能獲救。

  在世間生活的歲月裏,佛陀的心跳,保持著和我們一樣的節奏。

  普光明殿裏的佛像是新鐫的。

  1990年11月17日(農曆十月初一日),現在供奉於普光明殿內漢白玉釋迦牟尼佛坐像(高三米,重十噸)運抵柏林禪寺,安奉在原大雄寶殿遺址上。

  這尊佛像,為釋迦佛坐像,莊嚴相好,右手作"施無畏印",表示賜與眾生安詳;左手作"與願印",表示成就眾生善願。佛像面部飽滿,於慈祥中顯現睿智之光,給人以智慧安詳的啟示。

  是時,佛殿尚無一座,佛像露天安奉。

  1991年1月23日,河北省柏林古刹舉行佛陀成道紀念法會。正當法會進行中,月前供奉的十噸重的漢白玉釋迦牟尼佛像忽左右、前後自動,自動幅度約二三公分,每隔三分鍾自動一次,持續約二小時,在場數千群眾及省市縣有關部門負責人均親眼目睹,歎為希有。

  後來,有人問大殿裏的佛像是否曾經動過,淨慧老和尚說:"那要從1990年的農曆十月初一說起,那天佛像到位,它有十噸重,大殿還沒有修好,於是就先修了個佛台把佛像安置在上面,然後又在上面搭了一個棚子,也就是搭了幾片席子,佛像就供在這么一個地方。

  "佛像動是在這一年的臘月初八,也就是1991年的1月。那一天,天氣非常好,來的人也很多,大概六千多人,縣城裏的、村裏的老百姓都敲鑼打鼓到這裏來活動。那時候院子裏只有幾棵老柏樹,什么建築也沒有,大殿的台子也只是一個土堆子,但是院子裏非常熱鬧,民間各種各樣的娛樂都有。臘八這天我們免費供大家臘八粥,那種歡樂的心情你們可以想像。

  "大概中午1點鍾左右,我們正在喝臘八粥,當時還有公安局、宗教局的客人,一個居士跑過來,給我磕頭,說:'師父,不得了啦,佛像動起來了。'我說:'哪有這回事,你快去吃飯吧!'過一會兒,又有幾個居士跑進來,跪在地上,說:'您一定要過去看一看,佛像在動。'我就想:一個人說就算了,這么多人說,那我就去看一下。看一下的目的不是希望有什么奇跡出現,而是想我們這個佛像安奉的時間不長,會不會地基傾斜了?我有點忐忑不安,過去一看,佛像確實在搖晃,而且只是上半身在動,幅度大概有2、3公分。我叫人馬上拿個水平尺來量一量,是不是傾斜了。左居士那時候負責施工,拿來水平尺一量,水銀正好在中間,說明台子沒有問題。接下來我就讓他們拿吊線砣來,吊線砣是垂直的,如果佛像的鼻子和吊線砣不平行,而是左右搖晃,那么佛像就是在動,否則的話就是我們看花了眼。他們馬上就拿來了吊線砣,一量確實是每隔3、5分鍾,佛像就動幾下,每次動的時候佛像鼻梁就偏離垂直的吊線。這個時候我才想到,是護法神在顯靈,是我們6000多人的心的力量在起作用。於是我們就趕快磕頭,證明這件事是真的。

  "我也讀過幾年書,也接觸了一點現代科學知識,不能夠隨便制造一個宗教的靈感,那是不負責的態度。因為六千多人的那種歡樂的心情,是人心向善一種表現,這一念的善心感動了佛祖。

  "臘月初八佛像的動這件事,增強了我們恢複這個道場的信心。這種宗教的靈感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情,是現代科學無法解釋的。"

  祖刹重光,如來現瑞,石佛自動,四眾騰歡,歎未曾有。

  淨慧老和尚寫了四首詩,記錄下了這段事實。

  喧喧臘鼓萬人歡,喜見如來動笑顏。柏子無情增秀色,冷灰豆爆趙州禪。

  信手拈來草一莖,人天瞻禮作金身;優填模像今猶昔,瑞應昭昭動古城。

  巨石鑿成丈六身,露天供奉顯威靈,不離真際常垂手,要使人心一樣平。

  趙州古刹待重興,四眾輸誠共布金,佛出那伽今一笑,巍巍功德實難倫。

  1992 年8月28日(農曆八月初一),柏林禪寺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四眾教友摩肩接踵,重建的普光明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大殿上空彩球高懸,巨幅標語迎風招展,標語上寫著"慶祝趙州柏林禪寺普光明殿落成"、"紀念趙州禪師圓寂1105周年"、"佛日增輝、法輪常轉"、"祖印重光、宗風再振"。

  普光明殿新建於在寺內原大雄寶殿的遺址上,大殿占地面積435平方米,為木結構單簷宮殿式建築,上覆黃琉璃瓦,風格典雅,古樸莊嚴,氣勢雄偉。

  中國佛教協會趙樸初會長為普光明殿寫了匾額和楹聯。

  趙州柏林禪寺普光明殿的落成慶典,標志著千年古刹重光、趙州門風重振,趙樸初老居士在親筆信中欣然寫道:

  宗風重振,會看龍象騰驤;

  拂子高擎,永作人天榜樣。

  站在普光明殿的拜台上,可以仰望左鍾鼓樓、右趙州塔的風姿。

  趙州塔,一塔孤高老趙州。

  磚瓦堆積的有限高度,使趙州和尚的禪法作為一種象征存在下來。在平原上,7層、33米高的古塔,在古柏的襯托下,巍峨而莊嚴。久經風吹雨淋,塔身通體透出滄桑之氣。後來者,睹塔思人,思緒萬千。

  趙州禪曆來以險峻、陡峭著稱,令攀爬者無從下手。

  33米,是趙州塔的高度。

  趙州禪的高度,數字無可比擬。

  "鐺,鐺,鐺,鐺……"塔鈴在動,是風在動?鈴在動?聲在動?心在動?

  不管是誰在動,對於趙州和尚塔來說,風鈴時作響,仍是渡迷聲。

  趙州塔是有靈性的。

  "從 1995年以後,每年佛誕日的前夜(四月初七)寶塔都要放光。我是一次也沒有看見,我也盡量地回避這些事情,當然我相信這些事情是會有的。塔重修時,有人解釋說古塔上有很多燕子,燕子的屎留在在了塔上,屎裏有磷,到時候就會發光。修塔的李工說:"這個是我看著一點一點修起來的,廟裏的和尚沒有施什么法術,也沒有安什么機關,我看它今年還放不放光。"四月初七晚上,他把老伴和女兒也叫來了,就站在二樓走廊上盯著塔看。那天晚上是大殿重修裝修、佛像裝金後重新正式啟用,當時我們正在裏面念《大悲咒》,外面就響起一陣一陣的掌聲,說:'又放光了!又放光了!'我也沒有出去。

  "我們對這件事情既不去解釋它,也不去宣揚它,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在老百姓中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人要誠心,佛有感應。'這句話流傳了一千多年,它一定是有事實做根據的。"

  淨慧老和尚建議人們以平常心來對待趙州塔放光的現象。他說:

  "我們不要去追求這些東西,一切都以平常心來對待。在你們學佛的過程中,也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事情,甚至就在你打坐的時候,也會遇到一些奇異的現象,遇到了怎么辦呢?好的你不要歡喜,壞的你不要恐怖,都以平常心來對待。這就可以了。"

  1997年,新加坡高家仁居士捐資百萬元,將此塔修整一新。經過修整的趙州塔,"較之昔日,雖非新構,亦美輪美奐,典雅莊嚴"。

  佛經上說,合掌按順時針方向圍塔繞三周,會獲得很大的福報。在柏林禪寺的趙州塔院,經常見到眾多的善男信女雙手合十,靜靜地繞塔,靜靜地走。身邊的古塔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正在默默地注視著,護佑著蒼生。

  1995年,在柏林禪寺,我站在匠人和他雕琢的巨石前,看他究竟要把這塊巨石做成什么。匠人的錘子、鑿子丁丁當當地響著,石屑亂飛,地上紛陳著大大小小的石塊。看了半天,我也看不出什么。只好打斷了他的工作,向他詢問。

  "你究竟要做什么?"

  "打石頭。"

  "你打石頭是想把這塊巨石雕成什么樣子呢?"

  "我也不知道。不過等我把多餘的石頭全部打下來之後,巨石應該變成什么樣子你就會看明白了。"

  我繼續等。終於,巨石漸漸變成了模糊的雕像,隱約成形,菩薩的面孔。

  "看出來沒有,小夥子?"匠人停下來休息時,問了我一句。

  我點點頭。

  "它就在裏面,被那些多餘的石塊掩藏。你只需要把那些無關的石塊與它分開,它就顯現在眼前了。"

  "那你到底要將它雕成誰呢?"我再一次發問。

  "給他命名,是他人的事。對我來說,它就是一塊石頭。"匠人說完,又拿起錘鑿,丁丁當當地工作起來。

  生命就是一塊巨石,你想如何成就自己,其實很簡單,像這位匠人一樣,只須把對於人生來說多餘的那些去掉,就足夠了。

  習禪,能夠幫助我們去掉多餘的部分。

觀音殿:觀音菩薩古柏化身

普光明殿後,便是觀音殿。該殿結構、外形與普光明殿相似,但分為兩層。一層供奉用千年古柏雕成的觀音像;二層為藏經樓,供有大正新修《大藏經》、《龍藏》及諸多佛教的經律論等經典著作。

  自佛教傳入我國以來,觀世音菩薩就與老百姓結下了殊勝的因緣,幾乎在每一座寺院或佛教徒自家的佛龕中,都可以看到觀世音菩薩的身影。

  對大多數老百姓來說,不一定知道佛陀釋迦牟尼,但說不知道觀世音菩薩的,就實在太少了。

  在漢文佛典中,觀音菩薩全稱為"觀世音菩薩"。玄奘法師曾譯"觀世音"為"觀自在"。唐代,為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諱,"觀世音"減稱為"觀音",沿用至今。

  "觀世音"或"觀音"是什麼意思?

  觀世音菩薩是通過觀察世間的音聲而循聲救苦的,如《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所說:"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觀音菩薩是誰?

  《華嚴經》載,善財童子為成就佛道,參訪了53位老師。其中,第28位老師,就是觀世音菩薩。他居住地印度南方的補怛洛迦山。觀音菩薩的應化之地有很多,像浙江的普陀山、西藏的布達拉宮等。

  從廣義來說,觀世音菩薩大悲度生,隨緣示現,何處不是觀音道場?若就眾生心性來說皆可為觀音。這正如太虛大師所說:"清淨為心皆補怛,慈悲濟物即觀音。"

  觀音菩薩是男是女?

  在敦煌、龍門等石窟、寺院,人們能夠觀賞到形態迥異的觀音雕塑、繪畫,數量、種類異常豐富,而且在藝術上達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以致我國藝術家可以自豪地說:"西方有維納斯,東方有觀世音"。

  佛教初傳入我國,觀世音菩薩形象純粹是偉丈夫相,以後隨著觀音信仰的深入發展,從南北朝開始逐漸被塑造為女性形象,使他完全中國化,這實在是中國佛教的一大創造。於是,呈現在你面前的觀音像有男相,英武偉岸,蓄有胡須;有女相,清秀高雅,留有發髻;有慈悲相,笑容可掬;有憤怒相,橫眉怒目;有佛相,號正法明如來;有菩薩相,纓絡莊嚴;有貴婦相,雍容華貴;有村婦相,樸實端莊。

  其實何止這些,據《楞嚴經》和《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介紹,觀世音菩薩本身無固定的形象,只是隨順眾生的因緣而有示現的差別。

  普陀山觀音道場,始建於鹹通四年(公元863年),日本高僧慧鍔從五台山迎奉一尊觀音像回國,經過普陀山蓮花洋時突遇阻不能行,觀音靈異的出現使他認為觀音菩薩不願去日本,即把觀音像留在島上,成為"不肯去觀音院"的前身。這段曆史,至今1200年左右。

  淨慧老和尚介紹,柏林禪寺所在道場自東漢時創建觀音院至今,有1800年的曆史。趙州和尚在趙州居住之處,就是城東古觀音院。唐朝時稱"古觀音院",可見這個地方作為觀音道場的曆史極為悠久。因此,柏林禪寺在恢複以後就重點修了一座觀音殿。

  與天底下的樹木一樣,柏林禪寺的柏樹植根於大地,枝椏朝向天空。只是,它們經曆的歲月更久些。觀音殿前的幾株柏樹上,釘有文保部門專門制作的保護古樹的標牌,上面注明此樹的年齡:1300年。

  1300多年的光陰,如果是人,雪白的胡子早應拖到地面了。柏樹沒有胡子,虯勁的樹幹透著滄桑,蒼翠的枝椏顯示生機。

  在向晚的風裏,在漸漸淡去的趙州禪師的塔影下,手撫古柏時,低首看石板鋪就的地面上散落的柏子,我彎下腰來撿拾一些。

  1988年,淨慧法師來此地時,殿堂毀圮,僅存25株古柏,默依塔影。其中,有數棵古柏已經幹枯。曆經磨難,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淨慧法師悉心照料這些枯柏,運水澆灌它們。誰說草木無情?幾年光景,已枯的柏樹有的重發新綠,但也有的再也沒有醒過來。

  據寺僧介紹,佛制戒律,比丘要愛樹,愛草木。因為人與草木皆共存於大地之上,人以屋宇為居,有些生靈則以草木為家園。因此,柏林寺在重建中,凡是涉及草木時,必先焚香禱告,為驚擾了其他生靈的生活而道歉,同時,預先通知一下,為建寺安僧故,請它們提前做好搬遷准備。聽來有趣,細想有味,這樣做,至少這表明了人對自然界裏其他生命的尊重。因為草木雖小,也是生靈。

  即便是枯柏,也舍不得砍伐。細心的人,走進山門,會發現山門左右的柏樹,一生一死,相映成趣。那幹枯了的,如今被樹根處生長的綠蘿綴滿。老柏樹,新蘿葉,一老一少,一蒼一翠,藤蘿依樹,向死而生。

  枯柏也有取出土來的。古柏出土時,其身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在巍峨的觀音殿裏,屹立的觀音菩薩像,即用寺裏的千年古柏雕成。

  前身為古柏,今日為菩薩。昔日蔭護眾生,今朝慈航普渡。

  淨慧老和尚說:"'千年古柏雕觀音'有兩方面的意義,一方面象征古觀音院,另一方面是用柏林寺的千年古柏雕成,這突出了柏林寺做為一千七百年的觀音道場的意義。"

  生命的輪回與重建,觀音菩薩與趙州與古柏樹的因緣,可謂深遠!

  觀音殿裏的這尊菩薩像,示現為女相。

  生生世世的輪回中,觀音菩薩肯定做過女人。她柔弱,謙恭溫順,處處為人設想,生怕碰彎他人一根毫毛,驚動他人桌上一粒纖塵。我想,沒有做過女人,就不會成為菩薩。因為設若沒有體會女人無微不至的關愛,菩薩無緣不在的慈悲,注定無法想象。從對男人、丈夫、子女、朋友乃至於路人細致入微的體貼與掛念中,女人獲得了常常令男人們難以置信的敏感與洞察。沒有這種難以置信的敏感與洞察,就絕不會提升到廣大的悲願與菩薩心腸,不會對漫天飛舞的每一點紅塵曆曆在目,不會對暴流一樣奔騰不息的人心,每一處都了如指掌;同時給予當下的撫慰、開導與呵護。

  觀音菩薩的悲憫與智慧,肯定與他曾經做過女人有關。這樣說,並非說菩薩像的飽滿,是說觀音菩薩的慈悲與智慧。

  她眷掛眾生,如母憶子;她撥苦與樂,如母育子;她循循善誘,如母教子;她隨喜贊歎,如母勸子。生生世世,只要是對眾生有利益,哪怕是一個細節,觀音菩薩也不肯放過。

  1995年,在寺院裏亂翻書,從《書林散葉》中,讀到一則妙文。

  劉文典任西南聯大中文系教授時,有次在課堂上對學生說,要把文章寫好,只要注意"觀世音菩薩"就行了。眾學生不解。他加以解釋說:"'觀'是要多多觀察生活;'世'是要明白社會上的人情世故;'音'是文章要講音韻;'菩薩'是要有救苦救難、為廣大人民服務的菩薩心腸。"

  他說得多好。

  想一想,在世間處事,心裏記住"觀世音菩薩"也是很重要的。不光寫文章要記住,日常生活中也要記住。

  在生活中,"觀",就是觀照自己、觀照他人,隨緣而做,不生煩惱;"世",就是行事時,明白大千世界,人心同己心,共生共存;"音",就是常行軟語、喜語、鼓勵語、安慰語、不逛語、不妄語。這樣做,就是"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就是約束自己的身、口、意,向著"菩薩"的境界努力了。

禪堂:無門關裏透春風

在觀音殿後,建有禪堂。禪堂的匾額是"無門關"三字。要進禪堂參禪,每天踏出踏入的,就是"無門關"。

  "無門關"是怎么回事呢?

  僧人問:"狗還有沒有佛性?"

  趙州:"有。"

  僧人:"既然有,那它為什么卻托生成狗?"

  趙州:"因為他明知故犯。"

  又有僧人問:"狗還有沒有佛性?"

  趙州:"無。"

  僧人:"佛經上講,上自諸佛下至螻蟻,一切眾生都有佛性,為什么狗卻沒有?"

  趙州:"因為它還有業識。"

  以 "狗子無佛性"為例,趙州和尚的答案有兩個,一個是狗子有佛性,一個是狗子無佛性。狗子有佛性並不稀奇,因為一切眾生都有佛性,所以這個公案沒有太大的流傳價值。而狗子無佛性這個公案與與佛經的意思相反。佛經上說一切眾生都有佛性,趙州和尚偏偏來了個例外,說一切眾生都有佛性,狗子就沒有佛性。趙州提出了一個疑問,給大家設立了一個關口。

  趙州說有說無,意在打破參禪者對有、無的執著。

  趙州的無,後世稱為"無門關",是學禪的第一道關口。

  在日本,"無門關"曆來是禪門研究、提倡的對象。

  日本禪者在題字時,常常是三個字——"州雲無"。"州"就是趙州,"雲"就是說,底下就是"無"字。在《趙州禪師語錄》上,因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雲:"無。"他們就寫這三個字給你,前面的話都不要,就是"州雲無",很有禪味。

  勘破無門關,成為曆代禪人進入禪門的唯一方法。

  這個公案,就產生在柏林禪寺所在之地。

  許多參禪者在這個"無"字上吃盡了苦頭,有的也許埋怨過趙州,"如果不是趙州與僧人有這個問答,我們也不用吃這個苦頭了!"

  一番寒徹骨後,梅花撲鼻香時,所有的從這個公案有所收獲的禪者,又都會感謝趙州的恩德。

  1981年,日本"日中友好臨黃協會"訪華團第一次來中國時,專門來參拜趙州祖師塔。

  在誦經中,一位僧人走向塔基。他一邊用手輕拍塔基,一邊喃喃自語道:"你這壞家夥啊,你這壞家夥啊!"這位僧人參"趙州的無"時,一定是吃盡了苦頭。

  其他的僧人都理解那位僧人的心情,繼續站在塔前誦經,後來,他們都哭了。

  那是充滿喜悅的報恩之淚!

  參禪須過無門關。無門關怎么過呢?

  從淨慧老和尚苦口婆心的慈悲開示中,可以感受些許春風。

  趙州所說的"無"不是有無的"無",而是超越了有無對立的"無",這個"無"在給人一個新的思路。按照通常情況,你的思路會往前繼續去追這個問題,但是趙州和尚的回答就好像閘門關下來一樣,一下子截斷了你思路的水流,一下子把你的思路堵塞了。思路堵塞以後,你的前面就好像壁立萬仞,無路可走,也可以說一下子把你推到萬丈懸崖的邊沿,你再往前走一步就會掉下去。如果那個時候能夠掉下去,那就是禪宗講的"撒手懸崖",就可以真正地實現超越。禪宗的功夫就在這個地方,就是在你問答之間真正能夠契入,一下子把你的思路堵住了,一下子壁立萬仞,如果你能再找出一個出路,找到一個翻身的地方,你就算無門也能進去。如果你還在知識裏面兜圈子的話,那你永遠都沒有一個入處。

  剛剛得一絲消息,淨慧老和尚卻下了轉語。

  今天講這個"無門關",實際上是用語言文字描述"無"的境界,是不是"無門關"就是如此?不見得。因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都是在虛妄分別當中。虛妄分別的東西往往也有一點點作用,就像用指頭指月亮一樣。如果我們能夠不止於指,直接見月,那這一指還是有作用的。如果有人以指為月,就是害了大家,以為這就是"無門關",非也非也!"無門關"需要我們來參,需要我們來悟,需要我們從壁立萬仞的牆上找到一個可以進去的縫隙。

  淨慧老和尚的開示盡管透出了春風,但要真正跨越通過這"無門關",絕非易事。

  坐禪時,閉上眼睛,按照禪師的指點,舌尖輕觸上齶,嘴唇微張呈微笑美好的狀態,身體前傾,腰自然豎直,內心裏聚氣凝神,每次吸入與呼出算作一個完整的過程,從1數到10後重新開始,如此往複。

  1,2,3,……,10;

  1,2,3,……,10;

  11,12,……

  怎么數到11、12去了?

  原以為是件簡單的事情,哪想到,不是數過了,就是數著數著忘記自己數到哪裏。

  "咚……"

  一聲輕遠的木魚把我從數數的掙紮中拉回來,遺憾地發現,現實中的浮躁與妄念,讓心已經養成耳聽八方的慣性,注意力被分散到閑聊、昏睡、揣測中,大把的時光與精力虛耗,我們傾聽自己內心的能力,也在慢慢喪失,……

  因為難免懶惰,我們與機會失之交臂;因為不懂淡泊,我們會沉陷欲望的痛苦;因為執拗自大,我們不肯認錯;因為沒有慈悲的胸懷,以至於這世界,與我們冷漠地疏離;……

  感謝生活禪,讓我們開始省視腳下的路!

萬佛樓:萬佛莊嚴樓蘊法界

沿著寺裏的遊手回廊,層層深入,禪堂之後,是萬佛樓。

  走累了,坐在走廊邊的木凳上小憩。

  回廊裏遮住的,不僅僅是風雨雪霜,還有陽光。一層透明的陰影使回廊外的陽光厚重、安靜。遠離家人的男子在這裏剃度,手持香燭的人正在燃香祈福,走得疲憊的人三三兩兩散坐在回廊的長凳上休息。牆上貼著紙張,走過去讀,發現上面寫滿了佛教的智慧箴言。

  陽光下,我們只看到其他人或物所留下的陰影,看不到眼底隱藏的黑暗,就像我們的眼睛看不到它自己。

  在1700年以前,古觀音院還沒有建立的時候,那些黑暗就存在了。它們經過史前,經過毀滅和修複,直抵今天的正午,成為一些回憶的陰影——像神秘的陀羅尼經幢,滿懷秘密的古柏,無法言說的禪。

  正午陽光下,座落在柏林禪寺最後端的萬佛樓,熠熠生光。

  萬佛樓主體為三重簷明清式仿古建築,面闊70米,進深50米,通高37米,拔地而起,氣勢恢弘。一樓廊間的大樓掛著四個大燈籠,紅彤彤的如初升的太陽,令人心裏充滿暖意。

  從殿門往裏望,猛然進入了一個金碧輝煌的佛界,正中間是五座高大的鍍金佛像,每尊通高米,系五方五佛,分別為中央毗盧遮那佛、東方阿閦佛、南方寶生佛、西方阿彌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

  樓內,牆上滿是鍍金小銅佛像,共計10048尊,其制作法式亦據五智五方五佛教義安排。這些小銅佛像被放置在依牆而建的木格內,整齊排列,體現著精致而重複之美。一樓北牆兩側共2016尊,為中央毗盧遮那佛;二樓東牆2010尊,為東方阿閦佛;二樓南牆2002尊,為南方寶生佛;西牆2010尊,為西方阿彌陀佛;北牆2010尊,為北方不空成就佛。

  萬佛樓內名副其實地供奉了一萬多尊佛像。萬佛莊嚴,樓蘊法界。

  殿內空曠,以數根大柱子支撐著。向上看,可以看到非常精致的裝飾畫,有規律地排列著,數個未經彩繪的圓形部分則以木雕的方式形成另一種精美的裝飾。從天花板上垂下數個方形燈籠,使殿內多了幾份古樸的氣息。

  淨慧老和尚說:弘揚生活禪的過程,也是柏林禪寺的中興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大眾認同,大眾參與,大眾成就,大眾分享"的人生佛教理念,日漸深入人心。

  在萬佛樓落成之日,淨慧老和尚回顧了柏林禪寺中興的過程。

  柏林禪寺隨著生活禪夏令營一期又一期的舉辦,硬件上也在逐步地完善。這個逐步地完善,從總體來講要歸功於趙州和尚,若不是他老人家的感召力,包括我自己在內,恐怕都不可能到這個地方來。正因為是有趙州和尚,才增強了我到河北來幫助組織佛教協會的信心。因為如果光搞這些建築,光做這一點事情,我想沒有什么意義。這些事情只有和一個根本、和一個祖師道場結合起來,才會有意義。因為有房子的地方很多,有房子的地方卻不見得是道場。我想,我們大眾也是仰慕趙州和尚的德望,才來到這個地方。

  另外,我始終認為柏林禪寺能有今天,離不開十方大眾的認同、護持,柏林禪寺的成就應該說是大眾的參與,大眾的成就。附帶加上一句話,這個道場成就了以後,就是要給大眾來分享。

  最初支持這個地方的是一位比丘尼,美國紐約正覺寺的佛性法師。她受戒時,我做過她的三師父,她也是虛雲老和尚的弟子。最初支持修普光明殿,是她組織結一個會,結一個會就是找幾十個人,你出幾百美元,他出幾百美元,這樣把這個會組織好以後,一次就能夠有幾萬美元。她那時候前後大概捐了十萬美元,就把這個大殿修起來了。柏寺禪寺最初的建設,就是這位比丘尼成就的。

  怎么說到這位比丘尼呢?我能有今天,始終和比丘尼分不開。我1歲時出家,就由一位比丘尼撫養大的。後來從鄉下的小廟到城裏,又是這位比丘尼把我送到大僧的廟裏,再拜一個大僧做師父。在我恢複祖庭的時候,又是比丘尼首先來成就這件事情,所以我就抱著這樣一個心願:就是想再建一個比丘尼的道場,以報比丘尼的恩德。現在在石家莊我們就建了一個比丘尼的道場,叫虛雲禪林。

  以後,柏林禪寺的建設又分別由許多人來成就,先是美國的一位黃居士,他們一家人出了大概三萬美元,修了山門。後來就是台灣的本慧法師,他是趙縣人,他是隨軍到台灣去的,到台灣以後才出家。本慧法師的書法很有名。他回家探親的時候,看到這個寺院很破爛,他說這個地方古代有東寺鍾聲,是趙縣十景之一,這個鍾鼓樓沒有了,那么他就發心募款來修鍾鼓樓。

  接著,就是楊勳一家人。楊勳是香港旭日集團的總經理,他是1994年的春天到這裏來拜佛。我跟他的哥哥楊釗1991年在北京就認識了。楊勳先生來了以後,他看到觀音菩薩供在一個小小的殿裏,他說觀音菩薩像蠻莊嚴,怎么供在這么一個小地方呢?我說我們計劃要修一座觀音殿,資金還沒有完全落實。他說要多少錢呢?我說大概七十萬元。他說那好那好,我就出資來修這座觀音殿。後來物價漲了,七十萬不夠,他大概是出了九十五萬元,就修好了觀音殿。

  自從觀音殿修好了以後,整個寺院的氣運就轉了過來,陸續建設一直沒有停止過。這裏面也有一種很巧的因緣,楊家兄弟來護持這個地方,後來又有幾家公司或是幾個兄弟一個公司或是兩夫婦一個公司一起來護持這裏。由於眾多護法們的護持,才能成就這個祖師道場,才能有今天這些活動的開展。

  本寺地處平原,前無案山,後無依倚,且寺後系一大片低窪地,形成前高後低之劣勢,不利祖庭長期穩定發展。有鑒於此,乃於1995年冬購進寺後窪地四十餘畝。經多方籌劃,廣咨博詢,取舍再四,最後決定在窪地建造萬佛樓一座,兩側配以文殊閣、普賢閣,以實祖庭建置坎位之空虛,冀續福田勝緣於永久。此即本寺新建萬佛樓之初衷也。此樓於1999年農曆八月初十日破土奠基,計日施工,至2003年農曆八月初十日落成開光,前後五年,善緣勝業,眾力匡扶,進展順利,諸佛生歡喜,龍天隆吉祥,豈人力所能致哉!

  大眾認同、大眾參與、大眾成就、大眾分享,乃本寺中興以來從事弘法利生事業之一貫宗旨。聚沙成塔,積土成山,五年以來,為萬佛樓施財施力之各界人士,可謂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中外,超越國家種族之界限,突破思想信仰之藩籬,篤意輸誠,唯善是舉,參與人數逾萬,籌集善款近三千萬元,建成跨世紀之人天法窟,實屬希有。人人皆具向善向佛之本源天賦,信不虛也;萬人同建萬佛樓,豈飾語哉!

  萬佛樓在修建過程中,得到各級政府部門的大力支持,得到國內外諸山長老、護法居士的呵護奉獻,得到楊洪居士、楊釗居士、楊勳居士、楊浩居士、魏茂鑫居士、薛慶生居士的鼎力相助;得到胡振海居士、胡振奇居士、胡振達居士、胡振芳居士、張鐵軍居士、李嘉誠先生、潘宗光先生、黃振生居士、盧卓昂先生、林月娥居士、曾海潮先生、魏合想居士、李守先居士、胡慧雄居士、宣宇才先生、夏澤紅居士、盧曉民居士、郝慧楠居士、陳雲君先生、吳以嶺先生、杜剛先生、賈樹峰先生、梁然寧先生等的隨喜贊助,上海玉佛寺、無錫祥符寺、長春般若寺的熱心支持;還有近萬人捐款敬鑄萬佛。眾緣成就,萬眾捐輸。特別是楊釗居士和楊勳居士捐助建樓淨資一半以上,萬佛樓能如期順利落成,楊氏昆仲功居第一。

  萬佛樓建成,曆時五年。其間,善緣勝業,眾力匡扶,進展順利。五年間,淨慧老和尚如銜泥老燕,為法忘軀,往返奔波。其中艱辛,言辭難盡。2001年4月23日,淨慧老和尚眼望著腳手架林立的萬佛樓工地,感慨滿懷,寫了十二首詩。

  這裏抄錄其中二首,細細品讀,可知建寺安僧、弘法布道之艱辛。

  經行不忍見高樓,每見高樓事事愁。

  昨日買磚錢未付,今朝鋼價又抬頭!

  萬人同建萬佛樓,赤手空拳費運籌。

  鐵架擎天貲費急,羞囊無計暗生愁。

  眾生不一,而成人間;佛像不一,而成佛界。

  萬佛樓裏的大大小小的銅佛,與普光明殿裏的石佛,觀音殿裏的古柏觀音菩薩,以及普天下所有的佛菩薩造像,組成了佛界。

  在萬佛樓,群佛慈悲的雙眼在注視我。群佛的目光,對我的一切似都了然,既有母親的慈愛,又有父親的溫暖,還有朋友般的關懷和呵護……

  在這人間佛界,面對群佛,雖然沒聽到法音流布,但佇足於此,心地裏真切地感覺到佛界的靜穆與莊嚴。

  在群佛間,或立或走,仔細端詳,滿眼都是美,都是動人的細節。比如,眼前的這個佛,他在微笑。佛的微笑,越往細裏看,越親切,越生動,你看,他的唇角微微向上抬起;這微笑很自然,若無若有,沒有丁點造作之痕。

  上萬尊佛,上萬個微笑的臉龐。

  質材是冷的,佛的微笑是暖的。

  群佛溫暖的微笑,漸漸傳遞到我的臉上。

  佛教裏的殿堂,有兩種。

  一種,有形的殿堂,像萬佛樓,赫然大觀,人人得見。

  另一種,無形的殿堂,像生活禪,建在眾生心裏。

  哪裏有眾生,哪裏就有佛的殿堂。

舊時行履處

見到淨慧法師之前,在石家莊市河北省佛教協會的辦公樓上,我見過一幅老和尚的畫像。畫面上的老和尚很嚴肅。

  第一次見到淨慧老和尚,是在柏林禪寺普光明殿前。

  我和幾位朋友跟隨熙熙攘攘的人流參觀、遊覽柏林禪寺,看過了趙州和尚塔,來到普光明殿前。恍惚間,有人說:淨慧法師來了。

  引頸望去,一位長者,白淨面皮,身著僧衣,一臉慈祥,從遠處走過來。他的目光久遠,他凝眸的世界,似乎與我們這些匆匆過客並不相關。我和大家一起,見他走近,雙手合掌,他也微笑著合掌。

  有人要與他握手,老和尚停下腳步,微笑著和想握手的人們一一握手。握手者掏出名片遞上,有人介紹與老和尚握手者的的官銜、身份。

  與老和尚超然的微笑相比,世人所孜孜以求的那些用職務的大小或者鈔票的厚度來證明的浮名,是一種累贅。

  那些稱謂是什么?

  一種臨時的現象,一種轉瞬即逝的狀態。

  在老和尚眼裏,這些浮名,是遠離了生命實相的過眼雲煙、鏡花水月。

  握手已畢,淨慧老和尚合掌,說:"阿彌陀佛,請各位到後面隨喜吧。"

  言罷,悠然自在的他,垂下長袖,飄然而去。

  望之儼然,即之卻溫。

  淨慧法師和他倡導的生活禪,在大陸佛教界影響甚巨。

  這是因為淨慧法師對佛教事業所作的貢獻,而非他擁有的諸多頭銜,諸如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河北省佛教協會會長、曾任《法音》雜志主編、柏林禪寺退居方丈,等等。

  對於那些稱謂,淨慧老和尚從來都是一笑了之。老和尚說:"那些浮名,還不如浮雲來得真實,對於解脫,一點作用都沒有。"

  參學生活禪的人,總想對淨慧老和尚多了解一些。

  1934年,一個冬日。一個一歲半的嬰兒被抱進湖北黃岡縣汪集仙姑廟。

  哇——哇——,哭聲打破了山門的寂靜。當家的比丘尼海善法師從來人手中接過嬰兒仔細審視,發覺這孩子雖面色焦黃四肢細瘦,但深陷在前額下的兩只眼睛卻很有生氣,她的臉上不由地露出了幾分欣喜。一直侍立在旁的孩子的父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繈褓中的嬰兒,就是後來的淨慧法師。

  因為家貧,他一歲零五個月便被父母送進廟裏,未滿一歲半就在佛門氛圍中耳濡目染,這段經曆堪稱奇聞。

  汪集仙姑廟是鄉下小廟,管廟的海善、仁德二尼師原來也是窮人,心地非常善良。她們給孩子起名為"如意",盼望萬事如意。

  春去秋來,小如意漸漸長大了。廟裏做法事,他在外面聽,早晚燒香也能去幫個忙。

  15歲時,如意離開汪集仙姑廟,到武昌普渡寺受沙彌戒,得法名"淨慧",開始了正規的寺院生活。

  1951年初,聽說虛雲老和尚駐錫的廣東雲門山大覺寺要開壇授比丘戒,淨慧法師興奮不已。

  虛雲老和尚是禪門巨匠,當時年已過百,能在他門下受戒,該是多么榮幸!懷著無限憧憬,18歲的淨慧法師不遠千裏前去投奔。

  虛雲老和尚並沒有答應傳戒之事,給了淨慧法師一把鋤頭、六斤花生種籽和一畝荒地,讓他先去種地。經過一段時間之後,虛雲老和尚發現淨慧法師是個好苗子,終於答應,讓他在雲門寺受比丘戒。

  1952年,淨慧法師成為虛雲老和尚法嗣,老和尚為他起法名"妙宗"。虛雲老和尚教導他:"人生在世,無論士農工商,欲求不虛生浪死作——有用人物,首要立志高尚。蓋志高則趨向上,人格自高;志卑則趨向下,人格自卑。"

  授戒後,淨慧法師有幸隨侍巾瓶,為虛雲老和尚作侍者,其後在寺院裏任副寺、監院等職,接傳虛雲老和尚的法脈。

  1956年9月,中國佛學院在北京成立,虛雲老和尚鼓勵淨慧法師報考。

  淨慧法師沒有辜負虛雲老和尚的苦心,順利通過考試,成為第一批學僧。他學業精進,才與日長,普通班畢業後,又繼續向上,成為佛學院第一批研究生。

  師從虛雲老和尚之後,淨慧法師對於老人的言教事跡,向所留心。1959年,虛雲老和尚甩袖西歸的消息傳來之後,淨慧法師大慟,痛悼之餘,為報師恩,他著手彙集、整理虛雲老和尚的法語、詩詞、開示。

  1962年,虛雲老和尚圓寂三周年之際,由淨慧法師編輯而成《虛雲和尚法彙續編》付梓流通。誰也想不到,這本裝潢並不精美的油印小冊子,給淨慧法師帶來的,是無窮的災難。

  1963年9月,淨慧法師被打成"右派",強迫到鄉下,進行勞動改造。

  煙波淼淼無處尋,此去春秋十五輪。保任參禪從不輟,冬雪化時滿目春。

  我過了十五年的右派生活。盡管我最好的時間在這十五年度過了,但是從人生的經曆來講,這十五年我現在還在受用。我能夠有現在這樣的胸懷和體魄,對各種事情能夠有一定的經驗,包括蓋房子、種地、待人接物,這些經驗都是這十五年中積累起來的。我很感謝這十五年。我的感謝絕對不是諷刺,確實是從內心裏表示感謝。這十五年中假設我不是右派的話,作為一個年輕人,對自己把握不住,不知在十五年當中會做出什么事情來。我在中國佛學院讀書,要畢業的時候就打成右派了。盡管在那裏讀了九年書,實際上並沒有拿過畢業證。文革期間,很多同學正正反反都牽連進去了。我因為離開了北京,所以沒有卷入文革的是是非非之中。

  1977年有個52號文件。那時鄧小平主持黨和政府的日常工作,對全國所有的右派、五類分子一起摘帽。因為我的檔案轉來轉去轉沒有了,沒有機會摘帽子。52號文件以後,有人問我說,所有的五類分子都摘了帽子,怎么你的帽子還沒有摘啊?我說我也不知道啊。他們就叫我去找。我只好硬著頭皮到我家鄉縣裏的統戰部,找來找去說檔案沒有了,而且名字對不上號。我原來的名字叫淨慧,文化大革命反對封資修,宗教迷信的名字更不能要,就起了一個名字。我俗家姓黃,村裏的鄉親父老給我起了一個名字叫黃建東。一個右派起了這樣鮮紅鮮紅的名字,我感到是對我的鞭策和鼓勵。有這么好的名字,我感到學是很有希望。所以人家只曉得有黃建東,這淨慧到哪裏去找呢?終於找到黃建東的檔案,黃建東沒當過右派,只有淨慧當過右派,兩者對不起號來。結果怎么也找不到我被劃為右派的檔案。不管有檔案沒有檔案,既然是右派,就給摘了帽子。這是1977年冬天。摘了帽子以後,七八年就不要參加勞動了,叫我在一所中學教了一年書。七八年冬天,中央統戰部有一個調令,要把我調回北京。

  1979年過了春節,大概是二月八號,我離開家鄉准備重返北京。在這裏,我想講一個關於養我的那位比丘尼的故事。1950年她被迫還俗,後來生了一個孩子。不管她是否還俗,她都是我的恩人,是養我的母親,我總是這樣認為。我落實政策回北京之前,先去她那裏辭行。她非常依依不舍。她對我說:"你這一去很久不會回來了,我的身體又不太好,希望我去世時你能在身邊就行了。"我說:"你要有病,打個電報我就回來。"她說:"我恐怕你回不來。你要不在身邊,我這一輩子出家一場就等於是白辛苦了。我非常希望我閉眼睛時你能夠在身邊。"這是她正月初四晚上說的話。正月初五我就准備離開她,回到我自己的老家去。第二天早上九點左右,她做了飯讓我吃。我就背著小書包離開養母的家。我走出不到二十米,她就從坐著的椅子上躺下去了。他們趕快叫我回來。我回來一看,她全身出冷汗,就把她抱到床上。這時是十點左右。到下午三點,她就去世了。雖然她不是我親生的母親,但她這種依戀之情使我非常感動。我沒有想到在我要離開她的時候,能夠使她的願望得到滿足。我在那裏為她助念、入殮、送她上山,然後才離開。她的願望實現了,我也最終報答了她撫養我一場的恩德。這件事使我對人生的感觸特別深,盡管那時我已經四十多歲了。人與人之間這種情感,在生離死別之際有這樣的感應,對我有很大的教育。

  1979年,政府改變宗教信仰政策,淨慧法師得以抖落一身舊風塵。

  1979 年,我回到北京住在廣濟寺。那時我已經四十五歲了,一切都得從頭學起。在十五年的勞動中,我所有的書都給燒掉了,僅僅留了一本功課本和范文瀾所定的《中國通史》。到北京後,一切從頭開始。盡管我在佛學院待過九年,本科、研究班、研究部都待過,但那時的學習以搞運動為主,沒有很好地系統學一點東西。我現在掛了很多的名堂,這個主編,那個主編,實際上我肚子裏並沒有什么墨水,不像現在這些法師,有好的環境,能夠在國內學習,又能夠到國外留學,能受系統正規的教育。我對他們的學法因緣,實在是非常羨慕。我自己從青年時代一直到中年時代,都處在國家社會大變革的時期,沒有很好地學習求法的因緣。

  這一段歲月,明海法師在《隨師學禪》,略有記載。

  有一次師父給我講起勞動改造的情形。數九寒冬,淩晨兩點起床,步行二十幾裏到工地挑土,到天黑收工,他有一陣子患浮腫,渾身無力,還得堅持幹。中午休息的時候,他就找一個背風的地方,大草帽蓋住臉,盤腿打坐。"你那時想到過前途嗎?"出於文學的想象我這樣問他。"沒有什么具體想法,但相信那樣的現實只是暫時的。"

  師父這一代僧人真是命運多舛。他們年富力強的歲月幾乎都消耗在那場劫難中,而當轉機出現,複興奄奄一息的佛教的重任又落在他們肩上。

  1987年10月,時任中國佛協常務理事、《法音》主編的淨慧法師,陪同"中日友好臨黃協會"第七次訪華團,參拜河北趙州柏林禪寺趙州祖師塔。

  當時,這座有1700年曆史的禪門古刹,除了殘破的祖師塔和二十幾株古柏外,竟然沒有一座殿堂,沒有一尊佛像。

  祖庭廢圮至此,淨慧法師作為宗門之後,不禁熱淚滿眶,吟出"寂寂禪風千載後,庭前柏子待何人"的感傷詩句,決心要為複興祖庭而努力。

  1988年,河北省委統戰部禮請淨慧法師來河北。是年,河北省佛教協會成立,淨慧法師被推舉為會長。同年,河北省政府批准柏林禪寺作為宗教場所開放,交河北省佛教協會管理並籌資修複。

  籌集資金,並非易事。淨慧法師沿門托缽、十方募化,從中國大陸到香港、台灣,到美國、法國、泰國、新加坡、日本,行程數萬裏,終於感動各方善信和施主。

  十年辛苦,平台湧樓台,法幢得重豎,一座嶄新的柏林禪寺,赫然世人眼目。中興後的柏林禪寺,占地80畝,由山門到萬佛樓,前後共有五重殿宇,建築面積達一萬五千多平方米,規模之巨,冠華北之首,不愧"京南第一名刹"。

師承虛雲老和尚

公元4世紀,達摩自西來,始倡禪宗。因時機不契,面壁九年,始遇慧可求法。達摩傳法時,吟過一首偈子:

  吾本來茲土,

  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

  結果自然成。

  三百年後,達摩所說的"花"出現了。那就是六祖慧能禪師。慧能身後二百餘年,禪宗出現五大宗匠,禪宗史上稱為"五家"。

  五家各有傳承,法法相傳,燈燈相續,曆近千年。

  近代禪門巨匠虛雲老和尚,一肩承禪宗五家之法脈,深入禪慧,百年如一日,所到必修複廢圮的古刹,搬磚擔土,坐香參究,二時課誦,重振禪風。

  禪者之眼,穿越時空,仿佛看到了祖燈代傳、龍象騰驤的千年變化。

  虛雲老和尚,原籍湖南湘鄉,俗姓蕭;生於1840年,1959年圓寂。

  1858年,他在褔建鼓山湧泉寺跟隨常開老人出家,第二年,依妙蓮和尚受具足戒。

  雖出生在富貴家庭,他出家後,一切放下,苦節自勵。在鼓山隱居岩洞多年,冬夏一衲,常以野菜充饑。

  離開岩洞後,他回湧泉寺為大眾服務,或專司擔水,或種菜,或行堂,寺院中的這些諸多苦行差事,他做了四年,其間,手胼足胝,不以為勞。

  其後,四處雲水行腳,遊曆名山,參訪高僧,修學佛道,他的蹤跡,遍及四川、西藏、印度、錫蘭、緬甸等地。

  1842年,他發心朝拜五台山,以報父母深恩,由普陀山法華庵起香,三步一拜,曆經三年,備受饑寒,三次大病,奄奄待斃,因緣殊勝,皆蒙文殊菩薩感應相救,終拜抵山西五台山顯通寺。

  其後,他前往終南山結茅蓬坐禪修行,時值嚴冬,大雪即將封山。一日,他煮了一鍋薯芋。他坐禪等待芋熟時,進入禪定。

  山雪要融解時,時逢春節,後山的僧人前來賀年。於虛雲老和尚的茅篷門外,見雪地上虎跡縱橫。僧人大驚,以為不測,進棚一看,虛雲老和尚仍在禪定中。過了好一陣,僧人三擊引磬,為老和尚開靜。

  問:"你吃飯了嗎?"

  答:"正在等飯熟呢。"

  揭開鍋蓋一看,老和尚當日所煮的芋薯上,黴已經長一寸左右了。由此估算,虛雲老和尚進入甚深禪定,至少有半個月。

  1895 年,虛雲老和尚在江蘇高旻寺參加"禪七"(禪門專修,以七天為一期,稱為禪七)。虛雲老和尚在禪堂中精勤進功,不分晝夜,過了二十多天。一天晚上,禪坐之後,稍微休息時,虛雲老和尚睜開眼睛一看,"忽然發現大光明如同白晝,屋裏屋外,透明無隔。他看到,禪堂之外,其他同參者正在如廁,遠處運河中的正在行駛的船以及兩岸的樹木,都看得一清兩楚"。

  ——這件事,在《虛雲和尚年譜》中,記得清清楚楚。

  其後,繼續用功,精進不輟。臘月,第八個禪七的第三晚,六枝香之後,開靜休息時,為禪七者服務的僧人照例來為各位禪者送上開水,一不小心,濺到虛雲老和尚的手上,茶杯墮地,一聲破碎。猶如佛陀當年於菩提樹下,睹星悟道。虛雲老和尚當下頓斷疑根,慶快平生,如從夢醒。

  當即,說了一首偈子:

  杯子撲落地,

  響聲明瀝瀝;

  虛空粉碎也,

  狂心當下息。

  隨後,又說了一首偈子:

  燙著手,打碎杯,

  家破人亡語難開;

  春到花香處處秀,

  山河大地是如來。

  1907年,為重修雞足山諸寺,虛雲老和尚遠至南洋各地募化,在泰國時,曾進入禪定九日,轟動一時。

  1911年以後,虛雲老和尚傳法曹洞,兼嗣臨濟,中興雲門,匡扶法眼,延續溈仰,被佛教界譽為"以一身而系五宗法脈"的禪宗大德。

  1951年,虛雲老和尚在雲門寺傳戒。

  淨慧法師因看過虛雲老和尚的事跡,仰慕這個老和尚,便前往雲門寺依虛雲老和尚受具足戒,至1959年老和尚在雲居山茅蓬示寂之間,春秋十易,淨慧法師或親炙教益於老和尚的麈拂棒喝之下,或隨侍巾瓶跟老和尚奔波於燕山楚水之間。

  虛雲老和尚對淨慧法師期許有加,有詩《示淨慧禪人》五首。

  當年二祖為心宗,求法忘軀立雪中;

  子志若能繼先德,芳名千齡自流通。

  一枝秀迪雲門峰,豈比尋常草木同;

  自是大覺志堅固,森森永蔭法門榮。

  大法迥然絕古今,毫端獨露本來真,

  風行草偃尋常事,普澤人天作雨霖。

  摩醯頂上眼重開,方許吾宗大匠才,

  法門幸有能承繼,立志須從勇猛來。

  妙宗開化佛悲懷,道濟蒼生法界寬。

  淨戒嚴持崇聖德,慧命相傳般若燈。

  1952年4月27日,應武漢、北京等地的眾多弟子邀請,虛雲老和尚離開雲門,北上至武昌,住三佛寺,因沿途勞頓,臥病在床一月有餘。虛雲老和尚在武昌三佛寺臥病期間,淨慧法師從雲門寺趕到三佛寺,為老和尚侍奉湯藥。

  虛雲老和尚病愈後,前往北京,淨慧法師"隨侍巾瓶,躬逢其盛,並以此因緣,朝禮五台山及大同雲岡諸勝跡,至年底始奉命與法雲兄一同返粵"。

  1954年、1955年,淨慧法師兩度到江西雲居山真如寺親近虛雲老和尚,"親見諸方衲子瓶缽遙臨,打地拋磚,重建梵刹;煙簔雨笠,開耕南畝。青疇綠畝,繞禪舍於煙霞;寶殿金身,樹法幢於雲端。更有幸者,虛老中興雲居首次傳戒,即得躬逢勝會,並受命司第三引禮之職。承老人耳提面命,言傳身教,得以不辱師命,勉效微勞"。

  晚年,虛雲老和尚任中國佛教協會名譽會長,常年駐錫江西雲居山。1959年於雲居山示寂,世壽120歲。

  虛雲老和尚是提倡趙州老和尚的,也提倡趙州茶。佛教界說他們年齡一樣,都是住世一百二十歲,面貌長得也很像,禪風也近似,認為虛雲老和尚是趙州再世。

  示寂前,虛雲老和尚曾寫下:"吾死後,化身畢,請各位將吾骨灰碾成細末,以油、面粉共骨灰和好,做成丸果,請送放河中以供水族結緣,滿吾所願感謝不盡。還債人:虛雲頂禮。"

  禪者之風,灑脫無我,不泥不滯,毫發畢現。

生活禪開題

擔任《法音》主編期間,淨慧法師了解了佛教與社會相適應的新情況,更開闊了他的視野。駐錫趙州柏林禪寺後,淨慧法師根據佛陀"普渡眾生"的本懷,近依太虛大師"人間佛教"的思想,創辦《禪》刊,接引眾生;弘揚以"平常心、本分事"著稱的趙州禪師的禪風,1991年,提出了日後聞名遐邇的"生活禪"理念。

  在《生活禪開題》中,淨慧法師更為方便地教會現代人如何體悟、步入生活禪的世界。

  在生活中修行

  經常有信徒向我提問:我們應該怎樣把學佛、修行落實到實處?我說:應該把學佛、修行與生活有機地結合起來,在生活中落實修行。

  學佛的目的就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世間,有許多迷惑的問題要求得到解決,所以要學佛法;修行的目的就是因為我們生活中有種種煩惱、種種痛苦要求得到解脫,所以要修行。離開了每個人具體的生活環境,不斷除每個人當下的無明煩惱,學佛、修行都會脫離實際,無的放矢。所以我經常強調,我們學佛、修行的人必須把佛法淨化人生(利樂有情)、淨化社會(莊嚴國土)的精神,完整地落實在生活中,落實在工作中,落實在做人的分分秒秒中;要使佛法的精神具體化,要使自己的思想言行與自己的信仰原則融為一體,實現法的人格化,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我們每個佛弟子能夠如是學,如是修,自行化他,令未信者信,已信者增長,就能夠使正法住世,佛日增輝,法輪常轉。我們之所以要提倡生活禪,其原因即在於此。

  禪天禪地

  所謂生活禪,即將禪的精神、禪的智慧普遍地融入生活,在生活中實現禪的超越,體現禪的意境、禪的精神、禪的風采。提倡生活禪的目的在於將佛教文化與中國文化相互熔鑄以後產生的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禪宗精神,還其靈動活潑的天機。在人間的現實生活中運用禪的方法,解除現代人生活中存在的各種困惑、煩惱和心理障礙,使我們的精神生活更充實,物質生活更高雅,道德生活更圓滿,感情生活更純潔,人際關系更和諧,社會生活更祥和,從而使我們趨向智慧的人生,圓滿的人生。

  生活的內容是多才多姿的,禪的內容同樣是極為豐富圓滿的,而禪與生活(或生活與禪)又是密不可分的。這種密不可分的關系,既反映了二者的實在性,同時也展現了二者的超越性;而人們面對生活進行禪的體驗所價入的對象又是無所不包的。正因為如此,我們只有從多角度透視禪的普遍性,才能真正認同生活禪這一法門的如實性和可行性。從自然現象來說,滿目青山是禪;茫茫大地是禪;浩浩長江是禪,潺潺流水是禪,青青翠竹是禪,鬱鬱黃花是禪;滿天星鬥是禪,皓月當空是禪;驕陽似火是禪,好風徐來是禪;皚皚白雪是禪,細雪無聲是禪。從社會生活來說,信任是禪,關懷是禪,平衡是禪,適度是禪。從心理狀態來說,安詳是禪,睿智是禪,無求是禪,無偽是禪。從做人來說,善意的微笑是禪,熱情的幫助是禪,無私的奉獻是禪,誠實的勞動是禪,正確的進取是禪,正當的追求是禪。從審美意識來說,空靈是禪,含蓄是禪,淡雅是禪,向上是禪,向善是禪。當然,還可以舉出更多現象來說明禪的普遍性,但僅此我們就可以發現禪作為真、善、美的完整體現,它確實是無處不在的。

  運水搬柴

  我們的生活充滿著禪意和禪機,所謂"神通及妙用,運水與搬柴"。但大多數人由於自我封閉,意識不到他本身具有體驗禪的潛能,這就叫做"百姓日用而不知"。這裏我們不防拈兩則古人以日常生活為契機而說禪、悟禪和行禪的公案,應該有助於加深對生活禪的理解。

  晚唐時期有一位龍潭和尚,他的師父是天皇道悟禪師。他在師身邊呆了很長時間,天天侍侯師父。他覺得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師父並沒有給他指示禪機心要。有一天,龍潭和尚向師父發問道:"某自到來,不蒙指示心要。"他師父卻說:"自汝到來,吾未嘗不指示心要。"龍潭問:"何處指示?"師父說:"汝擎茶來,吾為汝接;汝行食來,吾為汝受;汝和南時,吾便低首,何處不指示心要?"龍潭聽了師父的開導,低頭良久不語。師父說:"見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龍潭在師父逼拶的這一瞬間,不容思量卜度,當下心開意解,悟道見性了,於是他又進一步請教師父:"如何保任?"師父說:"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無別勝解。"

  這則公案清楚地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事實:作為禪者的生活,它處處都流露著禪機,學人只要全身心地投入進去,處處都可以領悟到禪機,處處都可以實證禪的境界。同樣重要的是,這則公案還告訴我們悟後的保任功夫是"但盡凡心,無別勝解"。

  在生活中體驗禪的關鍵所在是要保持一顆平常的心,所謂"平常心是道"。下面的一則公案所包含的深刻內容,對怎樣在生活中保持平常心或許會有所啟發。

  有源律師問慧海禪師:"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師曰:"饑來吃飯,困來即眠。"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師曰: "不同。"曰:"何故不同?"師曰:"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禪者的吃飯、睡覺與一般人的吃飯、睡覺有著這樣大的差距,這就是我們還不能在穿衣吃飯的日常生活中體驗禪的根本症結所在。我們如果去掉吃飯時的"百種須索"和睡覺時的"千般計較",我們當下就可以與曆代祖師同一鼻孔出氣。

  滿天星鬥

  生活中的禪是如此靈動和現成,自然界又何嘗不是呢?如果滿天星鬥不是禪,釋迦牟尼佛就不可能因睹明星而覺悟成佛;如果潺潺流水不是禪,洞山良介禪師就不可能因過小溪睹水中影而打破疑團;如果鬱鬱黃花不是禪,靈雲禪師也不可能因見桃花而開悟。大自然到處都呈現著禪的空靈與恬靜,悠遠與超越,真實與現成,所以陶淵明能留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千古絕唱,蘇東坡能留下"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的禪苑清音。在中國古典詩詞的汪洋大海中,深含禪意的佳篇名句俯拾即是。像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宋代一位比丘尼的悟道詩:"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拾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特別是蘇東坡的《琴詩》,直接就是老僧談禪,空靈絕妙:"若言琴上有琴音,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頭上聽?"天公造物,緣滅緣生,無處不呈現著禪的生命。昔有座主問南陽慧忠國師:"古德曰:'青青翠竹,盡是真如;鬱鬱黃花,無非般若'。有人不許,是邪說;亦有人信,言不可思議。不知若何?"師曰:"此蓋是普賢、文殊大人之境界,非諸凡小而信受。皆與大乘了義經意合。故《華嚴經》雲:'佛身充滿於法界,普現一切眾生前,隨緣赴感靡不周,而恒處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於法界,豈非法身乎?又《摩訶般若經》曰:'色無邊故,般若無邊。'黃花既不越於色,豈非般般若乎?此深遠之言,不省者難為措意。"在禪者的心目中宇宙是完整的,精神與物質是一體的。所以禪者認為"何處青山不道場",四時美景充滿禪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我們的生活到處充滿著禪意與禪境,我們每個人本來都應該生活得非常輕松愉快、瀟灑自在,但我們大多數人並沒有這種感受,相反地,都覺得生活很累,很累。是什么原因呢?實在是我們的"閑事"太多太多了,所以才覺得"人間"沒有"好時節"。如果我們從生活中找回禪的精神(其實它從來沒有離開過生活),讓生活與禪打成一片、融為一體,我們的生活便如詩如畫,恬適安詳了。

  1993年起,柏林禪寺開始創辦每年一屆的"生活禪夏令營",經過十餘載的耕耘,生活禪的理念已經深深地根植於大眾的生活之中。

  生活禪的概念大概是在1991年提出來的,1993年舉辦第一屆生活禪夏令營的時候,才正式推出這樣一個理念。當時我們非常地謹慎,怕這樣一個理念提出來遭到教內外人士的反對,那我們就吃不消了。但是由於生活禪這個理念沒有違背佛法的精神,沒有違背禪宗的精神,恰恰是在這樣一個關鍵問題上體現了佛法的精神,體現了禪的精神,因此能夠得到教內外人士的關心重視,也給予了很大的同情和支持。所以生活禪夏令營一直堅持每年一屆,而且影響似乎是一年比一年在擴大。

  每次夏令營結束,淨慧老和尚總要一片婆心地叮嚀:

  本屆的生活禪夏令營馬上就要結束了,希望大家能夠把這一份安詳的心態,把這一份覺醒的心態保持下去,帶回家去;能夠把"生活禪"的修持方法,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運用起來,真正做到:"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

  這就是真正的"生活禪"。

生活禪的四個根本

淨慧老和尚把生活禪歸納為四個核心的內容,即生活禪有四個"根本":第一是菩提心,第二是般若見,第三是息道觀,第四才是生活禪。

  這四個"根本",包括了習禪的見地與功夫。

  菩提心和般若見可以說是見地,息道觀和生活禪可以說是功夫。但這只是大致上這么分,絕對不能截然地分開。不能說菩提心就只是見地,因為菩提心發起來以後,要見諸於行動,那么它也是功夫。般若見好像是偏重於見地,是大智慧、圓滿的智慧,也要運用於生活、指導於生活,所以它也是功夫。息道觀、生活禪都是如此。

  佛教的一切,特別是大乘法門的一切,都以菩提心作為一個開端和根本。概括起來講,菩提心就是四弘誓願:"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四弘誓願是菩提心的具體體現,也是菩提心的實際內容。沒有菩提心的人,智慧慈悲不能俱足,特別是慈悲心生不起來。因為他沒有度眾生的心,沒有為社會、人類、大眾奉獻自己的心,沒有想到要為一切眾生來舍自己的頭目腦髓。這種心發不起來,那么他修行不過就是為了一己的安定,一己的自由自在而已。

  我想,就個人而言,不論他怎么樣,與廣大眾生比起來,個人都是非常次要的問題,但對於這個問題我們現代學佛的人都很難突破。我們往往一想到要學佛,就想到我該怎么樣,對我會怎么樣,沒想到學佛是要發起菩提心,沒想到學佛是要為一切眾生離苦得樂。"一切眾生離苦得樂,我在其中矣"——這樣地來學佛,菩提心就發起來了;這樣地來學佛,你的心量就廣大了;這樣地來學佛,我們大家彼此之間的關懷幫助理解同情就會建立起來。因為大家的目標一致,願望一致,利益一致。菩提心是前導,菩提心是我們的目標,菩提心是我們發心的動力、修行的動力、做事的動力、弘法的動力,所以一定要發菩提心。佛經上面關於發菩提心的內容俯拾皆是,為什么有這么多的內容?就是佛菩薩、曆代祖師在反複地強調發菩提心的重要性。

  第二是般若見。菩提心發起之後,我們還要用般若智慧來衡量我們的言行,用正見來衡量。破除了我執法執後所顯示、所證悟、所獲得的這種正智,就是般若智、般若見。我們現在學佛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是不是破除了我執法執?我們的見解是不是就是正見呢?可以這么說,我們學佛的人,雖然不能每一個人即刻就能達到這樣一種境界,但是我們要有"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思想。要認准這個目標,不能偏離,一偏離就不對,你心向往之,總有一天會達到。

  般若見是眼目。比如說戒定慧三學叫"戒足、定身、慧目",戒是兩條腿,定是我們的身軀,慧就是眼目。有戒有定沒有眼目,你往哪個方向走啊?如果我們只有眼目,沒有身軀也沒有兩條腿,那么正見就沒有依托,沒有載體,沒有辦法去落實。所以戒定慧三學缺一不可。一切的修行都離不開般若見,都離不開正見。八正道中正見在第一位。六度般若在最後,是統帥,這也是顯示它的重要性。

  第三是息道觀。這個問題就比較複雜,不是一言半句能夠講得清楚的。從釋迦牟尼佛到曆代祖師直至現在,息道觀都是我們一直在修的一個基本法門,又叫"安那般那",數呼吸的意思。禪如此高妙,如此了不起,最後還要通過這樣一個簡單的方法來修,這就是越高深的東西越平凡,可能越平凡的東西也是越難做到。就像數呼吸這件事,呼吸離我們最近,於我們最親切,我們時時刻刻可以感受得到。我們人是怎樣生活的?生命是怎樣延續的?就是因為我們這一口氣。老和尚們總在說,"一口氣不來,轉眼即是來生。"可見這口氣、這個呼吸對於我們人的重要性。但是這么重要、這么簡單、與我們這么密切的事情,我們要把它管好數好,不容易,非常難!

  我們的身和心是不可分離的整體,淨化心念、淨化身心的方法很多,數息觀是一個最簡便最親切的方法。對於我們現代的人來說,信佛也好不信佛也好,這個方法沒有宗教色彩,你只要去做就會有利益有受用,這是個很實際的東西。你不信佛也可以修這個觀,修了以後你也會得到受用,得到受用了你才曉得佛的說法真實不虛,這樣你再來信也不遲。佛法告訴我們要淨化我們的心念就用數息觀。

  散亂心的眾生要修數息觀。數息觀的要領是什么?就是要使我們的意念和呼吸緊密結合起來。佛教的禪定功夫是指一些共性的東西,不是說光哪一門禪定重視呼吸,禪宗也同樣重視數息。四祖、五祖的法語當中也多次提到要怎樣來調呼吸,菩提達摩的禪法"內心無喘"從功夫上來講也是在修數息觀。要使我們呼吸的不調相變成調相 ——風喘氣這三者為息的不調相,只有到了息這個階段才是調相——所以要"內心無喘"。當然這個"內心無喘"既有功夫上的意思,也有見地上的意思。從功夫的意義來講,菩提達摩也是修數息觀,"如是安心者壁觀",壁觀者就是使內心無喘。

  佛家禪定的修行是在一呼一吸的轉折上面做功夫。呼出來吸進去叫一呼一吸,它的中間轉折是什么?就是息所住的那一刻。息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就是出息、入息、住息,要在住息上面做功夫,你的心才能夠真正安定下來。對修行得比較成熟、比較有功夫的人來說,住息的時間越長,得禪定的可能性就越大。或者是說,這樣就離得禪定的時間很近,你就很有可能將這一呼一吸的轉換之間的息住在那裏,那么你當下就能夠入定。所以要使我們的意念和呼吸保持一致、保持同步,就必須要非常清楚地知道入息、出息和住息。

  我們數呼吸數什么呢?可以數入息也可以數出息。一般地來說,以數出息比較好,為什么呢?因為我們每個人身體裏面有許多濁氣,這些濁氣應該讓它出來。你把意念放在出息上,就能有意識地把五髒六腑的濁氣吐出來。你在出息的時候數數,入息就不要管它,住息也不要管它。但是你要明明白白地知道,息在進來、息在住。住在什么地方?這有一個次第。開始的時候不可能真正使息到丹田裏面來,丹田就是我們臍下二指或三指的地方。練習的時間長了,功夫純熟了,你就能夠慢慢地使呼吸由淺到深、由粗到細、由短到長。開始可能在這個地方(師以手示意胸口部位),慢慢下來一直到氣海,又叫丹田,到這裏就不要再往下邊走。要注意這個,往下邊走就走不下去了。想做到一步到位不大可能,要想能夠真正把氣息慢慢引入丹田,專門練習的人也要經過三五個月才有可能做到。不能一下子把息引到丹田怎么辦呢?引到哪兒是哪兒,不要勉強,勉強會出毛病。要慢慢地來,使呼吸深、細、長,還要慢慢地使整個氣息引到丹田。引到丹田後氣還要擴散到全身,那樣你就可以不用鼻孔呼吸了。八萬四千個毛孔都可能成為呼吸的管道,它本身就是呼吸的管道,因為我們沒有真正地去修煉去訓練,所以不能把八萬四千個毛孔的優勢都調動起來。

  我們修到一定程度後,全身的優勢都可以調動起來,其結果就是心變得安定,身體的潛在功能就會慢慢發揮出來。身體健康了,精力旺盛了,智慧開發了,還可能出一點小神通。如果出了一點小神通,你必須很好地去運用它,不要人家荷包裏的錢有多少,你看得很清楚,就學搬運法把別人荷包裏的錢調出來。這個方法我們不要,我們可以看得見,但是不要去用,一用你就失去神通了。這當然是開玩笑的話,最重要的還是要得定、要開發智慧,逐步地使煩惱淡化,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煩惱淡化了,有沒有智慧、有沒有禪定你不要問,那是必然的結果。只要煩惱淡化了,就會有定、就會有慧。煩惱蓋覆了智慧,因此智慧不能發揮出來。一旦煩惱能夠得到淡化、得到清除,那么我們本自具足的如來智慧德相就會顯現出來。

  剛開始在進入數息觀的時候,我們可能呼吸很粗很粗,有時候鼻子不通氣,呼吸像拉風箱一樣,那個時候就是風,不是息,這是息的不調相。經過一段時間,這個風相會消失,就出現喘。喘就是我們呼吸出入不均,快一下、慢一下,結滯不通,這也是息的不調相。當每一呼每一吸之間的距離基本上趨於穩定,只是在呼吸上比較粗,感覺得很明顯,這就是氣。風、喘、氣這三者叫"息不調相"。息的調相就是息,息是"若有若無,綿綿密密",出入比較均衡,而且又沒有聲音。大家記住這八個字就可以,叫做"若有若無,綿綿密密,為息調相"。

  我們要把呼吸調好,把前面的三個不調相逐步地排除,調到息的調相,這需要一定的時間。調呼吸這種方法不一定只是修禪宗、修禪定的人使用,修一切法門,調息都是一個前提。

  第四個根本觀點就是生活禪。通過這幾年的探索實踐,我總結出來生活禪有四句口訣:將信仰落實於生活;將修行落實於當下;將佛法融化於世間;將個人融化於大眾。

  禪修的目的不外是要使我們的痛苦得到止息。痛苦從哪裏來呢?痛苦來自無明和迷惑,因此只要有明、只要有智慧就不會有苦。明是什么呢?明就是覺性,明就是正見、正知、正念。我們在日常生活當中要不斷地培養這種覺性,以觀照當下的方式來培養我們的覺性,使這種觀照保持連續性和穩定性。我們修行無非就是要這樣,做到平常打成一片。打成一片用現代話來說就是要保持連續性和穩定性,使之綿綿密密。這種修行方式便是在生活中修行的生活禪。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不斷地觀照自己身心的實相,對自己的一舉一動念念分明,分分秒秒在在處處提起正見、安住正念、觀照當下,這便是生活禪。

  在行住坐臥當中能夠時時觀照當下,使自己的心與佛相應、與法相應、與戒相應,我們當下便是身居樂土。這種覺性形之於語言,必然是清淨語、慈愛語、柔軟語,由此而達至我們的口業清淨;這種覺性見之於行動,必然是慈悲道德奉獻、助人為樂、與人為善,由此而達至我們身業的清淨;這種覺性能使我們的心保持靈明不昧,照破內在的貪瞋癡三毒,養成慈悲喜舍的心態,成就覺悟奉獻的精神,由此而達至意業的清淨。勤修三學,化解並淡出三毒,淨化三業,這是我們修習佛法的全部任務,而所有這一切只有在日常生活中去落實完成。

  佛法不離世間法,佛法的任務就是要淨化世間法、提升世間法、超越世間法。同樣禪修也絕不能離開世間法,絕不能離開生活。離開了生活、離開了世間法,禪修的斷、證——禪修要斷什么證什么——便成了無的放矢、空中樓閣,沒有一個著落之處。所以我們深刻地認識到,佛教要適應當前的社會,要適應當前大眾學佛修行的需要,佛教要契理契機地弘法、利益眾生,必須要調整我們的步伐,大力提倡人間佛教,提倡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的生活禪。

晉山

 

晉山,又稱晉院,指僧人升座出任一寺住持時,所舉行的從外面步入山門的儀式。過去,僧人多居於山野間,形成了"天下名山僧占多"的局面,故有"晉山"之說,沿用至今。

  即便柏林禪寺這樣建立在平原上的寺院,住持就職時,依然稱為"晉山"。

  1998 年9月30日8時30分,古老的趙州祖庭,鍾椎板響,僧俗二眾數千人,齊集普光明殿至山門之間的甬道兩側,持香列隊。手持燈籠、薰爐、小幡、錫杖、拄杖、拂子、香盤、捧具、寶蓋等由十四人構成的儀仗隊,隨同四位常住班首執事(搭衣持具)、二位悅眾師(持引磬)、四位主要護法(持香),來到山門迎請淨慧法師晉院(又名晉山,指僧人出任一寺住持的職就職儀式)。一時鍾鼓齊鳴,大眾齊聲唱念"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1998年,是佛教傳入中國兩千年、趙州祖庭開山一千七百周年、柏林禪寺中興十周年紀念。為了慶祝這一曆史性的日子,趙州柏林禪寺於9月30日隆重舉行了趙州禪師舍利塔修複竣工典禮暨淨慧法師升座儀式。來自日本、美國、法國、新加坡、匈牙利等地的海外大德信眾以及國內諸山長老、護法居士近萬人,雲集柏林寺,參加了慶典活動。

  熟悉柏林寺的過去的人,看到眼前巍峨的古塔,雄偉的殿宇,幹淨的甬道,如茵的綠草,蒼翠的柏樹,及出家人莊嚴的法相,一定會感慨良多。

  為修複柏林寺,淨慧法師付出了艱苦的勞動,耗費了大量的心血。在他的感召下,在海內外檀信的大力支持下,經過十年的慘淡經營,這座古老的道場終於恢複了生機,有了今天這番氣象。

  十年來,淨慧法師一直忙於修複工作,無暇顧及升座之事。可是作為柏林寺的兩序大眾和河北省會石家莊及其附近的廣大信眾,感念於他的勞苦功高,多么希望他能早一天晉院升座。在大眾的期待中,十年過去了,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十年灑掃古山門,弄瓦搬磚足未停。

  浩浩八風來眼底,平懷世事等乾坤。

  柏林禪寺中興之後第一任方丈淨慧法師晉山,在山門前拈香時,他吟出上偈。

  淨慧法師徐步前行,分別在山門、韋陀像前、趙州塔畔、普光明殿拈香、展禮、說法。之後,經由長廊來到問禪寮。深圳弘法寺住持九十歲高齡的本煥老法師為淨慧法師送座。隨後淨慧法師升座說法。在場的諸山長老紛紛致賀。大眾無不歡喜。晉院升座,佛聲繚繞,次序井然,熱烈莊嚴。

  升座儀式雖然只有一個多小時,然而,在這之前,淨慧法師和柏林寺常住大眾為重振祖庭卻整整奮鬥了十年。十年的甘苦,十年的耕耘,終於換來了千年古刹的重放光彩。真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

  參加過升座儀式的人一定忘不了這當中的一個細節:淨慧法師升座說法時,說著說著,忍不住落淚了。

  十年前,即1987年10月15日,在陪同日本"日中友好臨黃協會"訪華團來趙州參拜祖師塔時,看到這座千年古刹一片蒿萊,唯殘破的趙州塔與十幾株古柏形影相吊,淨慧法師不禁潸然淚下。

  兩次落淚雖然含義有所不同,但都是發自老和尚光複祖庭、重振宗風的無邊悲願。淨慧法師曾經說過:"柏林寺是一塊試驗田,我要把這塊試驗田種好。"

  作為古道場的見證和象征,廣大信眾對庭前柏子和趙州古塔,一直懷著深厚的感情。解放後,尤其是文革期間,古塔破損得很厲害,幾乎是搖搖欲墜,但因種種原因,沒有得到維修。柏林寺修複工作全面展開後,1997年,在新加坡國際資本控股公司董事長高家仁先生的發心支持下,修複趙州塔的工作才開始提上日程。經過一年多的緊張修複,古老的趙州塔終於趕在中國佛教二千年、柏林寺中興十周年之際煥然一新。如今,趙州塔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換上了節日的盛裝,又可以接待一批一批的參拜者了。

  十年前,普光明殿落成的時候,一棵死了多年的老柏樹突然長出了綠芽,而今一大批新栽的柏樹已有兩人高了,正呈現出一片鬱鬱蔥蔥的氣象。相信要不了多久,這兒會出現一片真正莽莽蒼蒼的柏林,它完全可以和趙州時代相比,甚至超過它!

慧燈再傳

燈,比喻佛陀的智慧、光明。

  傳法於他人,如燈燈相傳,心心相印;指佛法的法脈展轉相傳而不絕,如燈火相續而不滅。《禪苑清規》卷7尊宿住持條雲:"代佛揚化表異知事,故雲傳法。各處一方續佛慧命,斯曰住持;初轉法輪,命為出世,師承有據乃號傳燈。"

  傳燈,象征著把佛法的光明和真理的光明傳遞給每一個人,象征著佛法的傳遞不絕,象征著佛祖的心燈薪火相傳。

  傳法,也指退休的方丈傳法給繼任者。這是一件極為嚴肅的事情,是一種使命的囑托,是一種責任與承擔!

  2004年,淨慧老和尚退居,依據中國佛教協會有關住持升座的規定及叢林傳統,由淨慧老和尚提名,兩序大眾推舉並經河北省民族宗教事務廳批准,報中國人佛教協會、國家宗教事務局備案,明海法師正式就任柏林禪寺住持。

  明海法師,1968年出生,祖籍湖北。199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1990年,皈依三寶;1992年,在柏林禪寺依淨慧老和尚披剃;1993年,在洛陽白馬寺受具足戒;2003年農曆六月初一日開始擔任柏林禪寺代理住持。

  2004年9月23日,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柏林禪寺隆重舉行明海法師升座法會。明海法師繼任柏林禪寺中興後的第二任方丈。

  升座法會於上午9時開始。明海法師在柏林禪寺常住班首執事、悅眾師、護法居士的迎請下晉院,分別在山門、韋馱殿、祖師塔、普光明殿、觀音殿、伽藍殿、祖師殿、禪堂、萬佛樓拈香說法。

  臨濟寺住持有明長老為明海法師授衣掛珠,中國佛學院副院長傳印長老在普光明殿送位,淨慧老和尚在禪堂為新方丈送香板、送位、在萬佛樓送座。

  晉院儀式曆時一個半小時。晉院儀式結束後,與會大眾齊集萬佛樓前舉行大典。

  在明海法師升座法會慶典上,淨慧老和尚回顧往昔,展望未來,語重心長。

  柏林禪寺自1988年5月開放為佛教活動場所,1992年開始全面修複,至2003年9月萬佛樓落成,前後十六年時間,整個修建工程圓滿結束。本人自 1998年9月正式擔任本寺住持,亦已六年,任期已滿。在過去的十六年中,本寺的每一步發展,都得到各級黨政領導的關懷和支持,中國佛教協會的指導和提攜,諸山長老的加持呵護,各位護法居士的大力贊助和護持,廣大佛教信眾的關心和幫助,全寺大眾和曆任班首執事的輔助、操勞與包容,使柏林禪寺的修建工程和各項弘法利生的工作進展順利。本人在此謹以感恩、分享、結緣之心,表示萬分感謝。同時,本人深信在未來的歲月裏,柏林禪寺在年輕一代僧伽的主持、管理下,各級領導、諸山長老、各位護法、廣大信眾、常住大眾,將一如既往地關懷、呵護、支持柏林寺僧團弘法利生、服務社會的各項工作,為河北省的社會穩定、經濟建設服務,為河北省佛教事業的發展做貢獻。新方丈升座,標志著柏林禪寺在全面中興之後又揭開了曆史發展的新篇章,可喜可賀!

  淨慧老和尚的厚愛、領導和大眾的信任,使明海法師深感責任重大,也深感慚愧。明海法師重溫了自己隨師學禪的經過。

  回想過去的歲月,明海深深受恩於父母、國家、師長與大眾,尤其隨恩師出家以來,有幸目睹和參與了師父建寺安僧、弘法利生的艱苦曆程。從師父身上,我真切體會到中國佛教在浩瀚的曆史長河中燈焰相續、不絕如縷的生命力,真切體會到佛陀慧命跨越曆史煙塵,那艱難而又有力的步履,那真是一曲用生命去點燃生命、用生命去喚醒生命的動人篇章。師父的慈悲心、平等心、大願力、灑脫自在的禪者作略以及大公無私、以身作則的風范,顧全大局、寵辱不驚的氣量深深地熏陶著我,感染著我。我知道,自己身上的每一點進步都來自於師父的潛移默化和耳提面命,師父的法乳深恩難以言喻。在此我想向尊敬的師父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感恩!

  老和尚在這裏空拳建叢林,平地起樓台,艱苦創業一十五載,功成身退,不僅體現了他老人家灑脫自在的禪者風度和提攜後進的殷切婆心,而且也有利於在叢林建立一種良性循環的人才機制。我要以老和尚為榜樣,無我奉獻,為而不有,在我任期屆滿後,希望又有禪林俊傑後起承接,由此推陳出新,燈傳無盡。

  方丈室裏,懸掛著淨慧老和尚的一幅賀聯。從此聯,可以看出淨慧老和尚對明海法師的期許。

  覺悟人生,學文殊手眼,熔鑄聲聞品格,遠紹如來遺法,光明朗照;

  奉獻人生,具普賢懷抱,成就菩薩心腸,近光趙州門風,願海宏深。

  自1988年開始,淨慧老和尚駐錫柏林,慘淡經營;承接諸佛慧命,方便接引眾生,在政府部門及十方信眾的支持下,經曆15年,安立法幢,重振宗風;脈續趙州禪師,弘揚生活禪法,秉平常心是道,以本分事接人。

  1998年,淨慧法師升座時,表明,"我不是要坐著這個位置不起來,而是希望能夠盡快地把這個位置讓出來,讓一些年輕的法師,一些有德有才的人來接替這個位置,來更好地發揮作用。"

  如今,寺院修複已畢,安僧弘法,略見端倪,老和尚功成身退,灑脫自在,提攜後進,扶上馬,送一程,一片婆心。

到達

到達:從遙遠的地方,背負沉重的行囊,來到古老的柏林禪寺。你終於到達,這裏是你的家。請你放下一切,安住下來。生活中的苦惱,內心的疑惑,甚至禪修中的所有問題,都請放下……

  像禪師一樣生活:……請注意傾聽寺院生活中的每一種法器的聲音:鍾、鼓、板、梆……那是諸佛的召喚、幫助你返照自己的心,也督促你參與每一項修行活動。這次,你是像禪師一樣在生活。

  禮佛:禮佛是培養恭敬心、感恩心和謙卑心的最好方法之一,也是非常好的放松運動。許多現代人往往會輕視這一基礎的修行,反省一下,我們的內心為什么會有許多莫名的抵觸和不甘?

  上殿:早晚功課是禪師們修行的重要保證,念誦的經咒都是大乘佛法的精華,日複一日的念誦,我們煩惱的心態和習氣會慢慢得到淨化。

  把塵勞和思緒都拋到九霄雲外吧,輕輕的做幾次深呼吸,把心念安住在課誦上,也許你會跟不上禪師們流暢的梵音,不過,不要急躁和氣餒,僅是安靜的聆聽,就能把佛法的種子深植到我們的八識田中。

  親近禪師:在寺院生活的每時每刻都要心存觀照,每次與禪師們的相遇都是一次難得的機緣。

  悄然駐足,恭敬的合掌當胸,就像佛陀在我們身邊托缽而過,智慧與慈悲的種子將因此得到滋養……

  坐禪:禪坐是心靈的體操,幫助我們認識自己,培養專注與智慧。夏令營中每天都有機會打坐,而且有時實行禁語。每天我們都要絮絮叨叨地說很多話,其中有一大半是不必要的、無用的,有些甚至只會給自己和他人帶來不快或痛苦。智慧與快樂就這樣從你的嘴上流失了。這回,你要讓注意力全部返照到內心,你一定會有驚人的發現。

  行腳:在迷茫的人生道路上,我們奔波徘徊了不只幾千裏、幾萬裏的路程,仍然沒有找到真理的生活。而這一次,我們安詳地行走在大地上,沒有塵累,沒有重負。

  請不要擔心自己的體力,也不用害怕烈日和塵囂,用心去感受求道者的辛勞。無數的先輩祖師都這樣走過來。為了求解心中的疑團,他們有的終其一生都行走在千山萬水間。"趙州八十猶行腳",這是禪者探索真理的精神,這就是雲水生涯。

  聞鍾:你聽,洪鍾響了,聲音震憾著你我,一直傳達到心靈的最深處。如睡夢般,我們沉迷了多久啊,此時此刻,鍾聲把我們喚醒,把我們帶到當下,身心如蓮花般舒展開放,一絲悲湣,一絲喜悅撫慰著我們,這是佛陀的法音,彌漫十方虛空,召喚著每一個生靈,這世界因此而逐漸覺醒……

  傳燈:夏令營期間,要舉行一次象征薪火相傳的傳燈法會。……請你點燃它,讓它放射光芒,照亮未來的人生道路,也給這世界帶來溫暖與光明。手捧蓮燈,緩緩行進。此時此刻,你我的心中充滿聖潔與喜悅之情。

誦經

2003年7月20日,柏林禪寺第11屆生活禪夏令營開營,來自國內外的近七百名青年學子聚會一處,參加為期七天的禪宗生活體驗。

  夏令營總導師淨慧老和尚說,經曆"非典"疫情之後,人類在開始反省自身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時候,本屆夏令營以研修《華嚴經·淨行品》作為主題,提倡讀《淨行品》,提倡"善用其心",善侍一切,也許是適當的時機,也許能夠為大眾提供更為廣闊的思想空間。生活禪的宗旨是"覺悟人生,奉獻人生"。《淨行品》中深刻、生動地體現了的,就是這種大智慧,大慈悲的菩薩精神。善用其心,就是用大智慧覺悟人生;善待一切,就是用大慈悲奉獻人生。通過時時刻刻地善用其心,就能不斷地提高自身素質,通過事事處處地善待一切,就能不斷和諧自他關系。

  早上4:30,晨鍾初叩,沉沉睡夢中的營員們從床上爬起來,忙著洗漱。在寺中居住多年的居士早已經習慣並享受早起的靜謐與快樂。在城市生活的我等以晚睡為資本的懶蟲們,著實為此為難了一回。

  5:00,早課開始,營員們跟隨法師齊誦《淨行品》。

  《淨行品》是《華嚴經》的一部分。當時,智首菩薩向文殊菩薩請教"怎樣做才能達到身、語、意三業清淨",文殊菩薩告訴他一個核心"善用其心",並詳細地以生活中的場景為例,一一講解。

  ……

  菩薩在家,當願眾生,知家性空,免其逼迫。

  孝事父母,當願眾生,善事於佛,護養一切。

  妻子集會,當願眾生,怨親平等,永離貪著。

  ……

  下足住時,當願眾生,心得解脫,安住不動。

  若舉於足,當願眾生,出生死海,具眾善法。

  著下裙時,當願眾生,服諸善根,具足慚愧。

  整衣束帶,當願眾生,檢束善根,不令散失。

  若著上衣,當願眾生,獲勝善根,至法彼岸。

  ……

  大小便時,當願眾生,棄貪瞋癡,蠲除罪法。

  事訖就水,當願眾生,出世法中,速疾而往。

  洗滌形穢,當願眾生,清淨調柔,畢竟無垢。

  以水盥掌,當願眾生,得清淨手,受持佛法。

  以水洗面,當願眾生,得淨法門,永無垢染。

  ……

  若得美食,當願眾生,滿足其願,心無羨欲。

  得不美食,當願眾生,莫不獲得,諸三昧味。

  得柔軟食,當願眾生,大悲所熏,心意柔軟。

  得粗澀食,當願眾生,心無染著,絕世貪愛。

  若飯食時,當願眾生,禪悅為食,法喜充滿。

  若受味時,當願眾生,得佛上味,甘露滿足。

  飯食已訖,當願眾生,所作皆辦,具諸佛法。

  ……

  洗浴身體,當願眾生,身心無垢,內外光潔。

  盛暑炎毒,當願眾生,舍離眾惱,一切皆盡。

  暑退涼初,當願眾生,證無上法,究竟清涼。

  ……

  若洗足時,當願眾生,具神足力,所行無礙。

  以時寢息,當願眾生,身得安隱,心無動亂。

  睡眠始寤,當願眾生,一切智覺,周顧十方。

  ……

  經中的文殊菩薩,在苦口婆心地提醒我們,在生活裏,動靜語默,都是體會佛法與禪心之時。所以,習禪,要體會什么是"善用其心,善待一切",怎樣是"善用其心,善待一切",如何去"善用其心,善待一切"。

聽法

上午,明海法師對《淨行品》進行了講解。

  這品經的大致內容是,在華嚴法會上,智首菩薩問文殊菩薩,如何得到清淨的身口意,得到修行的最大利益?文殊菩薩的回答中有句話很重要:"若諸菩薩,善用其心,則獲一切,勝妙功德"。這是修行的核心。

  後面的經文,告訴我們要在生活中"善用其心",內容涉及的情景有141個,我們在生活中面對的情景顯然不止這些,可以說是不計其數。這品經給我們的啟發是,無論什么樣的情景,我們都有可能去轉化這個境界,然後在內心生起修行的願望。

  我們來透視這些偈子的結構,第一部分是第一句話,從"菩薩在家、孝侍父母、穿衣、吃飯睡覺、早起、和別人聚會……",這一切,所揭示的核心就是修行要安住當下,修行的訣竅就在安住當下。

  在第一句之後,是"當願眾生"。這個"當願眾生",會把我們生活的每一個內容、環節進行轉化,賦予它一個意義。我們生活的本質不在於外在的現象,而在於對所作一切的理解,在於我們的心賦予我們生活怎樣的意義。《淨行品》是要讓我們自己作主,用我們內心的光明、慈悲及善願,賦予我們的生活一個深刻的內涵。

  研究這些偈子,大家會發現,這"當願眾生"的內容是跟我們所處的環境相關連的。所以在安住當下的前提下,把我們的行動變成一種思想,行動成了行動者的思想,而思想也成了一種外化的思想中的行動。我們如果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能夠生起"當願眾生"的善念,我們的心量必定會越來越廣大;隨著心量的擴大,我們生活的天地會越來越寬廣;而這個心量會隨著我們生活的延展逐漸得到強化,一直強化到把我們身心裏面的自我中心、煩惱、偏執等一切覆蓋住;進而使我們自己發生一個蛻變,就像種子在地裏生長,自己超越自己,自己否定自己,修行也是這樣。

  大家還要注意,偈子裏所講的這些境界有三種,有開心的、合意的;也有不合意的,比如看到病人,看到自己生病,看到殘疾的人;還有中性的,既沒有特別好的感受,也沒有特別壞的感受。當你在好的感受之下,比如你今天得了一萬塊錢,這時你發願眾生能和自己一樣都能得到財富,這個願對你可能不太困難。而當你處在逆境下,還要發願以你所處的逆境為增上緣,然後增上,這就有點難,需要勇氣,要有一種把生活中所遭遇的每一件事都進行轉化的力量與氣度。

  在生活中好好照這部經的修行,一定會有受用的。受用的首先是自己的心,是內心智慧的開發,會使自己很知足、很快樂,這種快樂與知足不是由於外在的得失,而是由於內心好像有一個活水源頭被開發了出來。

  按照這個方法修行,我們會體驗到下面的三種心。

  一是直心。直就是不拐彎,祖師講"驀直去"。直心就是從是非、美醜、得失、利害這些功利的判斷和分別裏面跳出來、解脫出來的心。《淨行品》修行法門必須是直心才可以修,才會逐漸相應,因為在每一種情景下都是"當願眾生,……",這就是三昧,這就是直心。在禪師的作略中,也經常表現這種直心,像拂袖而去、一去不回頭等都是沒有第二念的。這也需要有點勇氣,因為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很複雜的,有很多東西在牽動著我們的神經,在最能牽動你神經的地方,你的心不動,保持你的對眾生的大願,這個就是直心。

  第二是深心。我們的心有深淺,我們的生命有深淺。生命的現象很複雜,比如人長得有美醜、地位有高低,國家有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語言、人有生病與衰老的階段,所有這一切都是生命的現象。但超越這些現象,或在這些現象的深處,有一個共同的東西,是大家可以通達的一個心態,這個心態就叫深心,也可以說是大悲心。由於眾生是一體的,眾生的心在很深的地方才會有能夠相通的一面,這也正是生命之間可以互相交流的前提。比如一個中國人和一個美國人,雙方不懂對方的語言,但心有相通的層面,美國人笑,中國人不需要翻譯就知道他是在笑,而不會誤解為哭。當你好好修持這個法門時,一定會體會到這個深心,會發現到你的心像大海一樣是很深廣的,在深廣的這一部分裏,自我中心、自我執著的特征就會消融了。

  三是調柔的心。也就是指把我們的心降伏了,我們成為了生活的主人。這個調柔之心不一定表現為柔和、慈善、溫柔,調柔的心既不柔也不剛,而是自在,是可以隨機變化的,是隨緣轉化的。就像一塊面團,把它柔得很軟時,既可以作成面條,也可作成饅頭、餃子。我們的心也一樣,當我們調順了我們的心,我們的心自在了的時候,心就會很好用的。作為單位的領導,對此的體會要容易些,因為當領導的不可能老是一個狀態,而是隨著情景的不同而表現出各種狀態。一個沒有修行的人很難做到這一點,他的心裏活動是有去無回,是不自主的;而那些有修行的大德們心調柔以後,可以示顯很威猛,也可以表現出很柔和,總之是很好用的。

  修行這品經具體怎樣操作?

  先學會在每一個情景下進行反觀,就是關照這個當下,然後從安住的心,發起"當願眾生"的善願。大家要背會這品經裏與自己的日常生活較接近、相應的部分,到後來,句子的內容其實並不重要。當你心的力量強大時,你在做每一件事時自然就會顯現"當願眾生",而在這個時候,你可以自由地發揮,不一定要按經文上講的。比如你在講堂、房子裏,希望眾生都能找到歸依的地方,都有一個庇護的地方,這也是可以的。所以,修行的法門是修行的藝術,也是生活的藝術。當你對生活的每一個內容進行消化與轉化時,你自己還可以成為詩人,在每一種情景下可以自誦一首詩。

  我們內心真正將眾生作為對象呈現出來其實是很不容易的,可以說在一般情況下,我們的內心裏沒有眾生,只有親戚、朋友、敵人、動物等一堆概念,這是一些由我們的情緒、判斷所導致的虛幻的對象。只有我們的心在很深入的時候,才有可能體會到什么是眾生。有時抽象的眾生好像容易講些,而身邊的具體眾生則很難說。所以在開始修行這個方法時,也可以把"當願眾生"給它具體化,從最親近的父母、朋友、同學、老師,再延展到你不喜歡的人、陌生的人,甚至是仇人,這也是一個次第。

  這個法門的要點是正念安住當下,發起菩提心和善願,用功的重點是在"作意"。當你心裏想這些偈子的時候,是否真正生起了真切的願望,現前的心態是否與眾生相應。我們可以在這個願上,使自己得到三昧,得到安住,得到一個"不動",得到一顆直心,得到一顆深心和調柔的心。

禪坐

柏林禪寺的僧眾,每天的時間排得滿滿的。早晨四點半起床,五點上殿,六點早餐,然後出坡,打掃衛生。十一點半過堂用齋,中午稍事休息。下午四點半晚課。晚上22點熄燈。其間,上午、下午、晚上,都要到禪堂坐禪,一天坐六枝香。

  參加生活禪夏令營,既要體驗禪宗寺院生活,更要體驗禪坐。

  禪坐是心靈的體操,幫助人們認識自己,培養專注與智慧。這也是耐力和忍力的考驗,更是對煩燥或妄念紛飛的治療,身心貼合一體,無二無別。反複嘗試,不氣不餒,由此可以契入"禪"的堂奧。

  曾有人引《壇經》中六祖慧能關於坐禪的開示,說禪不在坐。

  "此門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是不動。若言著心,心元是妄,知心如幻故,無所著也。若言著淨,人性本淨,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淨。起念著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著者是妄。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

  慧能大師指示眾人的這段話,譯成白話就是:

  "我所講的坐禪,原本不要求觀想心,也不要求觀想清淨境界,也不要求靜坐不動。如果主張觀想心,心原本是虛妄不實的,既然知道心的虛妄,所以它也就不是可以觀想的對象了。如果主張追求觀想清淨的境界,人的本性先天純潔清淨,因為有妄想邪念,才遮蓋了自我的真如本性,只要沒有妄想邪見,自我的本性自然清淨。如果有追求觀想清淨的主觀心念,反而產生了對清淨的錯誤理解。虛妄沒有固定的產生地,執意追求的主觀願望就是虛妄。清淨的境界本來無影無形,硬要樹立一個清淨的形相作為觀想的對象,並且說這就是修行做工夫。持這種觀點的人,會阻礙他們認識自己的本性,反而被所追求的清淨境界所束縛。"

  六祖慧能在這裏所標舉的禪,是對深體禪心的禪者而言。契入禪心的禪者,行、住、坐、臥,都應"善用其心",而非拘泥於一相。

  在禪修的初級階段時,參學者體驗禪境的惟一一條路,就是禪坐。通過禪坐,調整身心,增加定力,開發智慧。

  在曆屆的夏令營中,淨慧老和尚都會仔細地接引年輕的學子們如何修習禪定。

  要修好禪定,首先要了解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選擇環境,二是調整身體,三是調整心態;

  選擇環境是說要有一個安靜、通風、空氣好、屋裏沒有異味的地方。異味對人有刺激,不利於心境的安定。二是坐的地方要有一個棉墊子或者坐在床上。席夢思不好,最好是木板床,在床上放一個棉墊子,後面放一個厚度一寸左右的小棉墊子。

  具備了以上條件,再就是選擇一個適宜的坐禪時間,最好是在一早一晚,早五點以後,晚九點以後、十一點以前。

  坐禪時肚子不能太飽,也不能太餓。坐禪要有充沛的精力,不能打瞌睡,因為坐禪本身就是一種修養、一種修行。假若我們很疲勞,一坐到那裏就想睡覺,那就達不到坐禪的目的。如果想睡覺,那就去睡,不要坐。

  另一方面是坐禪時,衣服要穿的寬松,褲帶都要解開,寬衣、松帶。有的人穿很瘦小的褲子坐禪,那就不容易使肌肉放松,不容易使血脈流通。血液不循環、肌肉不能放松,直接影響我們坐禪的情緒,不容易進入安靜的狀態。這些都是坐禪前的一些方便。時間、地點、衣服、坐墊、都安排好了,然後就可以開始坐禪。

  我們一般人不能盤雙腿,盤單腿也可以,盤單腿不要分哪個腿在上,哪個腿在下,隨各人的身體狀況、習慣而定。

  坐好之後,可以拿一條毛巾被或一條毛毯,把腿包好。包腿有兩個作用:一是能保暖,不使腿受涼;二是能夠使腿固定,包來腿就不會松散。坐好後身體前後左右搖動幾下。

  如果你的精力旺盛,眼睛可以閉起來,閉也不要閉得太緊。如果精神不那么好,那就不妨眼睛三七開,開三分閉七分。睜開眼你就看著坐位前三尺遠的地方。不管你是睜也好閉也好,總之不要東張西望。不要彎腰,也不要故意挺得很直,自自然然就行了。頭靠衣領,身體放松,手結禪定印,眼睛開三分閉七分等是講的調身。

  調身以後是調呼吸。因為呼吸調整得不好,也會直接影響入靜。調整呼吸有兩種方法:一是數息,二是隨息。

  數息就是數呼吸,一呼一吸數一次,愛睡覺的人數出息;心比較散亂、妄想多的人數入息。這在禪定裏叫數息觀。還有一種方法是用意念看住自己的出息和入息,這叫隨息觀,隨著它呼吸,把意念和呼吸結合在一起,意念清楚地知道呼吸的出入。

  在這數息或隨息當中,調整自己的呼吸。平常人呼吸短促,氣息也很粗,自己都可以聽見,調整就是要使它從粗到細,從急到緩,從短到長,從淺到深。當我們的呼吸調整好以後,我們就可以調整心態了。

  調整心態是坐禪的真正開始。前面講的可以說都是准備工作。當我們真正坐下來了,心安定下來了,馬上就會發現自己妄想紛飛。一會兒想到孩子睡了沒有,一會兒又是電燈關了沒有,種種雜念就都會冒出來,一念接著一念,也就是妄想叢生。這需要正念來克服。剛才說的調整呼吸,清楚地知道每一呼吸的出入,就是使你的意念集中到觀察呼吸這一念上,抵消別的雜念。但這一念還只是一個點,還是會丟失或間斷的。我們要使這一點成為一條線,進而形成一個無窮的面,才能真正地進入禪定的狀態,也就是剛才講的"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

  坐的時候,放下腿以後都能保持這種心態,就可以說靜坐有了一些功夫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調心。

  以上僅僅是就打坐的幾個步驟來講。剛開始學坐禪的,可先從一次坐半小時開始,慢慢地加,一個月加十分鍾,直到能坐一小時,穩定以後,二小時、三小時也就沒問題了。

  每一次坐完,下座的時候,如果是在晚上,千萬不要一下座就睡覺,要輕輕地把腿放下來,用手輕輕在膝蓋上按摩幾下,看看腿是不是麻木,使不使得上勁。下座後,在原地站一會兒,再在房間裏來回散散步。

  另外還要注意的是:冬天坐禪不要讓風吹進來。天熱了可以打開窗戶,要面對著門,不要背當風、也不要左右當風。

  淨慧老和尚循循善誘,但是真正盤起腿坐下來,感覺並不輕松。

  打坐時,腿疼難耐,還是要忍耐;心情不定,妄想紛飛。左看右看,身邊的營員們如如不動,和殿中的佛一樣。他們難道不痛嗎?一樣痛!修禪,就是和過去的自我道一聲"再見",就是挑戰過去養成的"習性",要做一個真正的禪人,要有勇氣承擔眼前的一切!

普茶

天不知不覺地黑了。從各個房間閃射出的燈光,無論高低明暗,都一下子熠熠閃爍。參加生活禪夏令營的營員們齊聚殿前,暗紅色的矮幾上,已經擺好了茶盞。義工們走來走去,有的提壺,有的沏茶,有的洗盞,有的繼續擺放茶盞。

  風從柏樹梢上掠過,昨天一場清涼的好雨,洗去了溽暑帶給人的黏乎乎的感覺。一下子,連殿角風鈴的響聲也輕快起來。夜幕中,燈光裏,古老挺拔的趙州塔,像一位沉靜的老人,他俯首諦觀在寺院裏往來的營員們,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學子。

  陸續到來的營員依次坐下。兩條腿,交叉盤起,靜對臉前的茶盞。

  由於人多,同吃趙州茶,杯子卻不同,分到我眼前的,是一個墩實的淺淺的瓷杯。

  茶盞很淺,壁顯得有些厚,白色,瓷做的,圓圓的口,約兩指左右高。把玩在手,忽然發現,淺淺的茶盞,圓圓的口,大大的肚子,竟然有些像笑口常開、大肚能容的彌勒佛。

  想到這兒就笑了。燈影裏,這笑容在臉上,不容易讓人看出來。

  "普茶"二字,讓人費解。

  "普" 這個字,是普遍、全面;茶是名詞動用,放在一起,就是大家一起喝茶。說到普字,不能不提一下《妙法蓮花經》中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普門"二字,也讓人費解,當然,"普"依然是普遍、全面,門是進入建築物、車船內部的入口;二字放在一起,就是為眾生進入佛道而普設的門。

  淨慧老和尚與柏林寺眾多法師一起入座,普茶開始。

  淨慧老和尚一團和氣,滿臉微笑。他首先跟大家說起了"趙州茶"。

  古時候,佛教寺院裏專門設立"茶頭",負責燒水煮茶;有"施茶僧",以茶接待遊人;有茶堂,以茶招待賓客;有"茶鼓",召集僧眾飲茶。盥洗奉佛,焚香飲茶,早已成為叢林中的規范。

  趙州位於華北平原,這裏的自然條件,無法產茶。那為什么要在這裏喝"趙州茶"呢?

  能夠在著名的佛教禪宗寺院、趙州古佛的道場、柏林禪寺飲茶,可說是非同尋常的因緣。在唐朝,趙州從諗禪師是禪宗史上無法忽略的高峰。他的教法、他的公案,像"庭前柏樹子"、"吃茶去"、"洗缽去"、"無門關"等,至今依然熠熠生輝,澤被後人。

  了解禪宗的人,都知道"趙州茶"。這是一個非常有名的佛教禪宗典故。當年,一些僧人,為了真理的求知,不遠萬裏來到趙州,參訪趙州和尚,請教佛法大意,禪宗嫡旨。趙州問:"你來過嗎?"一人答道"來過"。趙州說他:"吃茶去。"有人答道"沒來過"。趙州說他:"吃茶去。"這時,同在一寺,生活在趙州和尚身邊的一位僧人感到奇怪,問趙州:"怎么來過的與沒有來過的你都讓他吃茶去呢?"趙州對他說:"你也吃茶去。"

  這就是著名的"趙州茶"。

  "茶意即禪意,舍禪意即無茶意","不知禪味,亦即不知茶味"。趙州禪師的"吃茶去"的用意就在於讓學佛坐禪著消除妄念,體現著禪者的平常心。

  聽到這裏,這趙州和尚的一句"吃茶去",讓人好生疑惑。不解也罷,面前就是一盞茶,不管什么公案了,且來吃茶。

  淨慧老和尚說,現在擺在大家面前的,就是"趙州茶"。這茶到底是什么滋味,還要大家各自體會。

  營員們紛紛舉杯,細細品味這禪意盎然的"趙州茶"。

  那時,我念頭裏有一個吃茶的人,正在想著應該如何品味這茶,那個吃茶的要通過這一盞茶,仔細地探求其中的滋味。結果,像吃人參果食的二師哥豬悟能一樣,吃下這一顆果,卻沒有嘗出味道來。於是,要急著向神通廣大的猴哥再討一顆。

  而眼前,只有空空的杯子。

  不要急,吃了這盞,馬上有灰衣僧人和營員中的義工,依著茶案排好的順序,提壺走了過來。只有杯子空掉,才能倒入新茶。

  月亮悄悄地爬到人的頭頂上。

  面前的小茶盞裏,多出來一個小小的圓圓的月亮。

  趙州和尚法筵未散,靈鷲峰下佛法傳聞。松風,朗月,良辰,勝會。一時,眾多景象,會聚於正在普茶的趙州柏林禪寺。

  真正的飲茶,就在人與茶相觸的一瞬,你分不清哪個是茶,哪個是吃茶者的感受,此時,無須"聞香",無須"回甘",無須聯想,無須用心體味,人與茶,在一瞬間,分不清誰到底又是誰了。

  淨慧老和尚說:"吃茶去"的公案,其含義有人這樣理解、有人那樣理解。我的理解:佛法說不出,說再多也代替不了修行和親身的體驗。說得出來的不是真正的佛法,真正的佛法只有通過修行去體悟。就如喝茶一樣,只有自己去吃,才可品嘗茶味。所以趙州和尚對初來的、來過的、住下的都讓他們親自去體驗;我的另一種理解是:叫你全身心地投入。否則,說得再好也白搭。不用問這個那個、什么是祖師西來意、什么是佛,就是吃茶去。全部投入,自會明了。這就體現了茶與禪一體性的參禪學道的方法。當然,別人也許還有別的體驗。

  這一是杯名副其實的"趙州茶"。

  茶會結束,大家一起收拾案幾、茶壺、茶盞,該洗的洗,該放的放,該搬的搬。陸陸續續散去,殿前只剩下白亮亮的一片月光。

  過了沒多久,晚鍾響過,除了外面照明的燈,樓房各處的燈光都歇去了。

  睡不著,我悄悄地爬起來,在寺院的廊廡間躇躕徘徊。天如水,一輪圓月當頭。

  此時,想什么呢?

  茶樹的葉數不盡,世間的水無法計。偏偏在此時此地,一時因緣際會。

  這茶,穿越萬水千山,沾著晨露,染著朝曦,帶著天上的星光、大地的呼喚,來到眼前,在小小的盞中,快樂地舒展。這水,前天為冰,昨天為雲,明天為雨,且不說杯中水來自何處,在此時此地,它與茶葉融會的同時,也把天地萬物的光風霽月,收在眼前一杯中。

  忽然覺得,自我的生活,仿佛在一把小小的茶壺裏展開,外面才是廣大的世界。偶一抬頭,看天高月小,一壺天地小如瓜。

  誰又在裏面,誰又在外面呢?

雲水

在這個世界上,懂得欣賞自然、珍惜自然的,不只有藝術家,還有行腳僧人。他們遠離塵俗,縱情山水,與自然為伍,心無掛礙,來去自由。那份自在與灑脫,著實讓人向往。了解禪宗的人,有誰不希望體驗一下行腳僧人的這種清淨自在的雲水生活呢?

  早齋後,每人發一根黃瓜、兩枚蕃茄、三只面包,兩瓶礦泉水。這便是行腳蒼岩山的午膳了。營員們排著隊,有序地登上了停在柏林禪寺山門外的大巴士。前往蒼岩山的中途,有輛車壞了,停了下來。再加上堵車,抵達蒼岩山腳下時,已是下午了。

  蒼岩山風景區位於河北省井陘縣東南,距石家莊市70公裏,海拔一千餘米,是我國國家級重點風景名勝區之一。蒼岩山群峰巍峨,怪石嶙峋,深澗幽穀,古樹名木,清泉碧湖,構成了奇特、幽雅、秀麗的自然景觀。

  除了是風景、旅遊勝地之外,蒼岩山還是佛教文化名山。傳說中,隋煬帝長女南陽公主曾在此出家為尼。自隋至今,經曆代修整形成現有的福慶寺、臥佛寺、龍岩寺、公主墳、菩薩頂等寺廟園林。千年古刹以悠久的曆史和卓越的建築藝術構成了奇異壯觀的人文之美,自古就有"五嶽奇秀攬一山,太行群峰唯蒼岩"的美譽。

  橋樓殿是蒼岩山最有名的一座建築。二層重簷樓閣式建築,金色琉璃瓦頂和朱紅色殿柱映在藍天綠峰中,各顯輝煌。古人贊美這一壯觀景象:"千丈虹橋望入微,天光雲彩共樓飛。"從山下仰望,橋樓淩空飛跨,雲移樓動,恍然欲飛。此殿是我國三大懸空寺之一,也是我國古代建築的傑作。

  從橋樓殿再向北行,就是福慶寺,該寺的主體建築是南陽公主祠,據說南陽公主當年就居住在此。祠內正面中間有一座南陽公主彩塑,兩側侍立著4個的樂女。山牆上還繪有彩色壁畫。寺內還有蒼山書院、萬仙堂、大佛殿、峰回軒、磚塔等建築及數座碑碣,雕梁畫棟,玲瓏典雅。

  從橋樓殿沿著絕壁往上走大約兩百米的樣子,再回頭看這座橋時,你會更加驚歎其與山穀渾然天成的景致。無怪乎電影《臥虎藏龍》會選擇這裏,作為場景拍攝地之一。

  清幽的山穀、挺立的絕壁,飄在雲朵中的樓閣,讓人感覺塵世的一切都已釋然。

  關於此次雲水行腳,明海法師做了精彩的開示。

  我們在路上幾經挫折,著了很多急。常仁法師負責汽車的調動,他著急最多。我們在一輛車上,臨近蒼岩山,看到青青的山色,他突然這樣講,他下了一個轉語說:"這也不錯,蒼岩山並不就是我們的目的,過來遇到的各種困難,這也就是我們的行腳。"

  行腳的意義就在此。行腳並不是為到達某一個目標。以禪僧的行腳來說,那是沒有固定的目標的,他只是在路上走,當他走的時候,他就是在路上走。

  曆史上的禪師們,比如柏林禪寺的趙州禪師。他80歲時才來到柏林禪寺(那時叫古觀音院)住下來。在80歲以前,他一直在行腳,足跡遍布中國南北各地的叢林,乃至於深山老林裏面的那些"草庵"。那時修行人在深山老林裏面蓋一個棚子修行,叫"草庵"。

  在 80歲的時候,他才在柏林禪寺住下來。趙州禪師出家很早,十幾歲就出家,年輕時就在安徽的池州南泉山,在普願禪師座下,悟明心地。後來,普願禪師去世,趙州禪師開始了的行腳生涯,一直到80歲。據說趙州禪師上五台山就上過九次,在古代上五台山比今天要困難得多,那時候到五台山靠的是雙腳走,走靈壽,走阜平,走山間小道,走到五台山去,困難不知道要比今天多多少倍。即使這樣,他一生去過九次。

  後人談到趙州禪師的修行,有一首偈子,"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及至歸來無一事,始知空費草鞋錢"。趙州禪師那么大年紀了,還在各地參訪,為什么呢?因為他心裏還有一些疑惑,心裏只要還有疑惑,心裏就沒有得到真正的平靜。最後回答的時候發現本來沒有什么,也沒有什么疑惑,也沒有什么問題,才發現參訪幾十年走壞很多草鞋,這個錢白白地浪費了,實際上這個草鞋錢是不會白費的。不經過這個過程,也不會發現無一事,也到不了這個境界,到不了無一事的境界。

  古代的禪師們在行腳的過程裏,身心會越來越堅強,越來越獨立。他在各地行腳時的那種自在,那種灑脫的境界,就不是我們普通人所能領略、所能理解的了。有很多優美的語言,描寫禪僧行腳生涯的自在。比如說,禪師一個人在山裏面走在路上,是"杖挑明月,衣惹煙霞"。在古代,禪僧的行囊非常簡單,背著一個藤架,藤條做的背架,背架上面有座墊、蒲團,有簡單的行李,有的還會帶著一個禪杖。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天黑了,禪杖也把明月挑著,挑著明月在走,然後"衣惹煙霞",衲衣所撫之處煙霞升起。今天,這山裏也多少有些彌漫的雲霧,所以你們能夠想象過去的人把雲霧、把天邊的雲霞都帶起來。這樣的描述恐怕也只有內心灑脫自在的禪僧才能描繪出來。

  今天,我們從柏林禪寺來蒼岩山一路坐車,沒有像古代的禪師一樣用腳走,但是在這山上,我們還是體驗了一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經曆了一些困難和障礙,也多少能體驗了一點古代祖師在行腳過程中直接接觸的味道。

  盡管時間緊促,但蒼岩山奇麗風光,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歸途中,人們暢談中,忘不了攀行在險峻的山道上的那份興奮,忘不了那一路上攝不完看不盡的奇峰峭壁,忘不了站在橋樓殿往下望時的那份戰栗著的激動;忘不了念唱"南無阿彌陀佛"時山穀回應出的空靈;忘不了明海法師所作的催人向道的開示;……

  雲水生涯,大開眼界,不僅體驗到了"天地同心,萬物一體"的生命真實和"無情說法"的不可思議,更讓人對行腳天涯、一心向道的雲水僧人無限崇敬。

  一位女營員說:"我曾遊過蒼岩山,當時我爬上山頂,揮著雙臂,對群山大喊:蒼岩山,我終於征服了你!這次遊蒼岩山,感覺完全不一樣,不再有征服者的那種狂喜,我只靜靜地對群山說:蒼岩山,我回到了您的懷抱。"

  她體會到了生活中的禪,不是要征服誰,而是要轉化,要包容。

傳燈

呼喚著"本師釋迦牟尼佛",營員們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盞盞蓮燈,隨著一聲聲空靈的鍾聲,緩緩地步出萬佛樓。每個人手裏的蓮燈散發出微弱的燭光,一點點一點點,慢慢連成兩條長長的、移動著的、光明的線條,漸漸彙集到巍峨的趙州塔前,彙聚成一片閃爍的星星之海……

  傳燈法座,是每屆生活禪夏令營中最激動人心的一個活動。

  傳燈法座包括三個部分:懺悔、發願、供燈。

  懺悔,營員們念懺悔偈,"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並在懺悔卡上寫出要懺悔的罪業,經過禮拜之後,把它放進爐中燒掉,象征著從此罪業頓消,身心清淨。

  發願,營員們念發願偈"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把心願寫在發願卡上,經過禮拜之後,再統一放在一個淨盆中,表示以清淨之身心荷擔如來家業,契入如來悲願之海。

  供燈,每個營員從大殿裏領出一盞蓮燈,捧在手中,依次來到祖師塔前,供養趙州祖師,然後從淨盆中隨意取出一張發願卡,表示發心把佛法這盞智慧之燈永遠地承傳下去,用它來照破心中無始劫來的無明,用它來照亮整個法界的一切眾生。

  傳燈前,神聖的靜默。七百多人的大殿前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一盞盞蓮燈搖曳著光芒。端坐,起立,前行,一切都靜默而有序地進行著,一盞燈滅了,馬上就有人靜靜地幫他(她)點燃。

  整個傳燈法座莊嚴肅穆,真切感人,持續兩個多小時。

  透過搖曳的燭光,從營員們臉上的表情,可以感受到他們內心深處激蕩著悲願之瀾,不少營員激動得熱淚盈眶。

  點燃蓮燈,捧在手中,大家仿佛受了一次洗禮——每個人的面孔都被燭光照亮了,放出一種純潔真誠的光彩,輕安,祥和。蓮花燈照亮每個人的臉,也照亮了每一個人的心……

  這時,很多人流了淚。這淚水裏面有一種對自己往昔以來罪業的懺悔,也有對諸佛菩薩的感恩,同時有一種深獲輕安的喜悅。這是悲欣交集的淚水。

  所有的燈都供養到了祖師塔下,成為一片燈的河,燈的海。這燈,趙州禪師看到了,諸佛菩薩看到了,所有召喚幸福與安樂的生命,也都看到了。

  淨慧老和尚在趙州塔前,做傳燈開示。

  點燃了外在的燈,僅僅是表法的一種儀規而已,但我們要透過點燃外在的燈來點燃我們每個人的心燈。點燃了心燈,我們就可以把內心無始以來的黑暗照破,使智慧開朗,放大光明。'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我們要用自己的心燈去點燃更多的心燈,以一燈傳百燈傳千燈,燈燈相傳,燈燈無盡,照亮大地一切眾生的心田,照破我們無始以來內心的無明和煩惱,照亮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道路,使我們從今以後在菩薩的智光和自己的慧光,光光相映之下,獲得安詳自在。

  在懺悔、發願中,我想到,應把過去、未來都放下,立足於現在,著眼於現在,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於現在。

  手捧蓮燈,走出大殿時,風一吹,初燃的燈苗便要滅。我試著把蠟油倒空些,讓燈苗更大些,這樣,它便無礙地燃了起來。

  為了讓這盞燈不滅,我們也可以把心靈倒空一些,再空一些,放下,再放下,這樣,我們的心燈就不會滅了。

  這是參加生活禪夏令營所要渡過的最後一個夜晚。

  巍峨的古塔,千年的柏樹,莊嚴的廟宇,一盞盞心燈,莊嚴而靜穆。

  搖曳的燭光裏,七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在寺院這個陌生的環境中,我們剛剛習慣了齋堂的素飯,剛剛讀熟了《華嚴經·淨行品》,剛剛熟悉了身邊的面孔,剛剛體悟了絲微的禪意時,離別就要到了。

禪悅為食

吃飯與禪,在我看來,是兩件沾不上邊的事,怎么現在變成了一回事?淨慧老和尚說,能否從吃飯體驗到禪,關鍵在於我們的心是否能夠覺照自己當下的一舉一動。如果去掉吃飯時的"百種須索",不去分別取舍,那么吃飯不但是滋養色身,也是用心修行之處。

  學習吃飯,就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體驗禪。

  第一次走進柏林禪寺的齋堂用餐,我的心裏充滿了敬畏。

  齋堂裏,一排排棗紅色的條桌上,擺著一對對鑲了兩道藍邊的大白瓷碗,一只盛滿了白白的米飯,另一個盛了一些菜。筷子枕在一張餐巾紙上,橫放在靠條凳這一側,筷子尾在右手邊。桌凳很普通,但平整、幹淨。

  齋堂,又稱"香積樓",在柏林禪寺客堂(寺院接待處)所在的會賢樓後面,是寺內僧眾用餐之地。

  香積一詞,出自《維摩經》中的"香積佛品",本是眾香世界的佛名。《維摩經·香積佛品》中介紹,"眾香世界裏有一尊佛,名叫香積佛。那個佛國,樓閣建築、土地、花園等,都散發著香氣。飯食時,香積佛用香缽盛滿香飯,供養大眾。"

  香積樓,是柏林禪寺的齋堂、廚房所在地。大概取意這裏如同香積世界,為大眾提供香飯之意。

  柏林禪寺的齋堂,能容納近千人一同進餐。

  齋堂有三個門,中間是僧人們排隊進出的門,兩側分別是男眾、女眾進出的門。

  早晨四點半,起床,洗漱畢,五點鍾,上殿誦經。早課結束之後,雲板響起,我跟隨上早課的僧侶們,來齋堂過堂(吃飯)。

  進得門來,魚貫而行,依序走到座位前,向上問訊後,入座。

  起得早,此時有些餓了。在條凳上坐穩之後,以為可以吃飯了。剛要伸手拿筷子,一看左右,人們都安安靜靜地坐著,又把手縮了回來。

  此時,有僧人擊打法器,領眾誦經。

  所有進餐的人都合掌胸前。身邊的人會念,正跟著念;我不會念,跟著大家一起合起掌來,靜靜地聽。隱約聽出,僧人們念誦的是"供養諸佛和諸尊菩薩"。面對充饑養身的食物時,僧人再度提醒自己,不忘上求佛道、下化眾生。

  後來,大家齊誦"阿彌陀佛"後,開始進餐。此時,要先將菜碗移近自己,拿起筷子,再端起粥碗。進餐時,要挺直腰板,不能趴在餐桌上。

  進餐期間,端著菜盆、飯盆,或提著粥桶的僧人沿著桌子間的夾道巡視著。這些在他人進餐期間服務的人,禪門稱為"行堂"。如果你想加菜,不用說話,也無須舉手,只是把菜碗推到桌邊,行堂的僧人看到後,就走過來,給你盛菜。如果欲添粥,可將粥碗推至桌邊。

  在寺院裏吃飯,不能剩。添飯添菜時,如果吃不了一整碗,要根據自己的需求,用筷子在碗中比劃一下自己要多少,這樣便於行堂的人按你的需要來盛。

  在社會上,坐在飯桌前時,我們已經習慣了推杯換盞,吆三喝四,言談嬉笑。在寺院裏,進餐時,要學會保持安靜,靜默地進食。

  飯畢,看左右的人將兩個碗摞好,推至桌邊,筷子順在碗的右邊。也學著做。

  以為吃飽了可以走了,再看左右,人們都坐著不動,我也靜靜地坐著。

  此時,我得以觀察整個齋堂。齋堂像個大教室,中間高的那一塊,像個講壇。寺裏的方丈明海法師巍然端坐,兩側的僧人和在家信眾都面向中間對坐。

  明海法師在不急不緩、行雲流水般吃飯、吃菜、喝湯。後來,他環顧左右,可能是看到大家幾乎都吃完了,他才放下手裏的碗筷。

  領誦經文的法師,看到明海法師進餐畢,又開始領眾誦經。

  飯後誦經時,那些沒有吃完的人,也停下了碗筷,和大眾一起合掌誦經。

  誦經結束後,眾人起立,雙手合掌,依僧人先、在家信眾後的次序離開齋堂。

  寺院裏的飯,吃得人意趣盎然。

  翻閱佛經,才發現,吃飯這件事,例來是佛教的修行處。

  《華嚴經·淨行品》說:"若飯食時,當願眾生,禪悅為食,法喜充滿。"

  《維摩經·方便品》說:"雖複飲食,而以禪悅為味。"

  《法華經·五百弟子受記品》說,學法與修禪,都是人的精神食糧,能資益人身。佛教徒的食物有兩種,一種是法喜食,一種是禪悅食。法喜食,指人聞法歡喜,增長善根,資益慧命,如世間之食,能養諸根,支持其命。禪悅食,指人修習禪定,得寂靜之樂,心身怡悅,安樂自在。

  禪無處不在。一顆覺照的心,能夠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與禪相契合。以禪悅為食,能夠讓我們的生活因為擁有佛法而充滿歡喜。

  這份禪悅,就在我們的舌尖上。

食存五觀

據說,當年佛陀曾教誡弟子《食存五觀》。即於飯食時,需作五種觀想。

  1、計功多少,量彼來處。

  2、忖己德行,全缺應供。

  3、防心離過,貪等為宗。

  4、正事良藥,為療形枯。

  5、為成道業,應受此食。

  首先,應想這份食物的來處,它凝聚了無數人的辛勤勞動,才成為你的盤中餐,因而要珍惜它;其次,衡量今天自己的修行,是否對得起這份飲食,否則應該懷慚愧心受食;第三,對美味飲食也不應生起貪心,不要暴飲暴食,要有節制地食用;第四,就像病人為治病而吃藥一樣,不應挑剔飲食的好壞;第五,為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順利地進行修行,我們才接受這份食物。

  佛陀的這一番話,使人對佛門的"吃飯教育"肅然起敬;同時也不懷疑其教育效果——我親眼見到僧人們將散落在餐桌上的飯粒,習慣性地撿起來放進嘴裏……

  我們坐在長條凳子上,用一生中從未有過的鄭重對待碗中食物,心裏卻驚喜地贊歎,原來飯可以這樣吃!

  吃飯時,僧人們所誦的經文,我一句也不懂。

  向僧人詢問,才知道,吃飯時念誦的是《二時臨齋儀》,大意是讓天下的人都有飯吃。他說,如果你要多了解,可以到佛經流通處去請購一本《佛教念誦集》,那裏面很詳細。

  在流通處,我在《佛教念誦集》上,找到了《二時臨齋儀》。

  早餐時,念:"粥有十利,饒益行人,果報無邊,究竟常樂。"

  午餐時,念:"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養。若飯食時,當願眾生,禪悅為食,法喜充滿。"

  "法界有情,普同供養",就是祈禱天底下所有的生命都有飯吃。

  吃飯是莊嚴佛事,既是習禪的入手處,也是對禮敬佛陀的儀式。因此,要帶著感恩的心進餐。

  我們幾時是帶著感恩吃飯呢?

  早飯:一家人胡亂地吃幾口,匆匆忙忙地趕去上學或上班。午飯:各自在單位或學校用餐。晚飯:一家人終於有時間聚在一起,平靜地進食,卻又常常被電視裏的動畫片或新聞打擾,注意力全都集中於熒屏。這時,血液集中到大腦皮層,影響消化道的供血,而且食物的色、香、味對有關神經中樞的刺激被抑制,感覺不到自己正在享受大自然的恩賜,又怎能生發一絲一毫的感恩之情?

  現代醫學研究和大量臨床資料表明,胃潰瘍、神經性厭食、糖尿病、膽結石、高血壓和精神病等多種疾病,都與人們忽視就餐時的心理衛生有關。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體會:心情不佳時,飯量減少甚至什么也不想吃,持續幾天後,身體上的反應就出來了,無力、疲乏、虛弱。不愉快的情緒,通過大腦影響消化腺分泌消化液,加重消化器官的負擔,胃腸蠕動失調,食道、胃和腸的括約肌會強烈收縮。

  用餐時的感恩,能夠幫助我們放下煩惱,體驗寧靜與喜悅,回到"吃飯就是吃飯"的本來狀態,回歸到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狀態。

  食物反映出我們與地球的關系。每個米粒、每片綠葉,都蘊涵著太陽和大地的生命力。我們可以來觀察食物所展示的豐富的內涵。金黃的面包片,如同一片金黃的陽光;小小的綠葉,傳遞著陽光的溫暖。

舌尖上的禪

吃飯,是進入禪境的道路。

  生活禪是從生活得到的禪的經驗與體證。

  醫學家講,帶著憤怒吃飯,滿胃都是憤怒,會脹氣;帶著煩惱吃飯,滿胃都是煩惱,會積食;如果我們帶著歡喜吃飯,則滿胃都是歡喜,助於消化。

  對於吃飯,有"吃什么"的問題,也有"怎么吃"的問題。

  禪宗有一則與"趙州茶"齊名的公案——雲門餅。

  不管你問什么問題,唐代的雲門禪師都會供養你一塊餅,讓你自己嘗嘗。這是一塊甜蜜蜜的餅,你只要把它吃掉,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甜蜜。所以,你問如何是佛也好,問如何是禪也好,只從表面,是無法透徹到裏面去的。禪是什么,就是雲門禪師手中的的餅,裏面有甜蜜蜜的心意。不去吃,內心裏就不會有證悟的甜蜜!

  還有一個吃點心的德山禪師。

  德山禪師寫了一部注解《金剛經》的《青龍疏鈔》。在挑著書卷,四處講經的路上,他餓了,見到一位賣點心的老太婆。他想,肚子餓了,就吃點心吧,於是把書擔子一放,"老太太,我想吃一點點心。"

  老太婆一看這個和尚,便問道:"法師,你從哪裏來啊?"

  "我從四川來。"

  "你挑的這一挑好像都是書啊。"

  "對呀,都是書稿。"

  "什么書稿呀?"

  "是我注解《金剛經》的《青龍疏鈔》。"

  《金剛經》有個"三心不可得"。佛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過去心不可得,已經過去的抓不住;未來心不可得,沒有來的捉不著;現在心不可得,如果起心找現在,現在又過去了。三心不可得,最真實的,是活在當下。

  一聽說這位僧人的書擔子裏是《青龍疏鈔》,老太婆說:"師父,我讀《金剛經》遇到一個問題,正好請教你。如果你能回答我,我拿點心供養你;如果回答不了,對不起了。"

  德山禪師擔子裏注解的就是《金剛經》,一聽老太婆這樣說,他微微一笑,"請問吧。"

  "你要吃點心,佛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你要點哪一個心?"

  德山禪師一聽愣住了,答不上來,只好繼續餓肚子。

  你看,在禪宗,吃飯從來不是一件小事。

  說到《金剛經》,《金剛經》也是從吃飯而起的。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我是這樣聽說的:那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這個地方,與1250個僧人在一起。午餐前,佛披上袈裟拿出缽盂,到舍衛大城中去乞討,他不拒貧富,挨門挨戶,完成乞討後,回到祇樹給孤獨園。吃飯後,收起袈裟與缽盂,洗了腳,開始坐禪。

  佛的日常生活,和我們一樣,要吃飯,要走路,因為光著腳,佛的腳底心也會踩到泥巴。所以,乞食回來,他洗腳,然後坐禪。

  穿衣吃飯,是平常的事。即使是佛,也沒有超然物外。

  佛的境界,就是在平常的事物上建立起來的。

  即使像肚子餓了要吃飯這樣一件事,也要自己去吃才會飽。佛用行動告訴我們:求解脫要靠自己!

  佛陀的本意是"覺者",因為我們的心能夠"覺照",我們的心在當下與佛陀的心沒有區別。

  會吃飯的人,都有一顆覺照的心。

  有一次,夏丏尊先生邀弘一法師同往浙江上虞白馬湖小住幾天。

  弘一法師的行李很簡單,鋪蓋是用破舊的草席包的。到了白馬湖,他自己打開鋪蓋,先把那破草席鋪在床上,攤開了被,再把衣服卷了幾件作枕頭,然後拿出一條又黑又破的毛巾走到湖邊洗臉。

  夏丏尊先生說, "這毛巾太破了,替你換一條好嗎?"

  "哪裏!還好用的,和新的也差不多。"說著,他把那條毛巾珍重地打開來給夏先生看,表示還不十分破。

  弘一法師是過午不食的。第二日午前,夏丏尊先生送了飯菜去,在桌旁坐著陪他。碗裏所有的只是些蘿卜、白菜之類。弘一法師喜悅地把飯劃入口裏,鄭重地用筷子夾起一塊蘿卜來的那種了不得的神情,真使人見了要流下喜悅慚愧的淚水!

  第三日,有另一位朋友送了四樣菜來供養弘一法師。夏丏尊先生同席。其中有一碗非常鹹。

  夏丏尊先生說:"這太鹹了!"

  弘一法師說:"好!鹹的也有鹹的滋味,也好的!"

  吃完飯後,弘一法師倒了一杯白開水喝。

  夏丏尊先生問:"沒有茶葉嗎?怎么喝這平淡的開水?"

  弘一法師笑著說:"開水雖淡,淡也有淡的味道。"

  在弘一法師看來,世間竟沒有不好的東西,一切都好。破舊的席子好,破毛巾好,白菜好,蘿卜好,鹹苦的菜好,白開水好。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味,什么都了不得。

  夏丏尊先生和弘一法師是青年時代的好友,知道弘一法師在未出家前,風流倜儻過,歌舞繁華過,故有此問。弘一法師的體會已經超越了鹹淡的分別,這超越並不是沒有味覺,而是真能品味鹹菜的好滋味與開水的真清涼。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在禪者的舌尖上,鹹有鹹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他們能夠歡喜地接受。

  1995年,第三屆生活禪夏令營舉辦時,明海法師做了題為《如果我們會吃飯,我們就能成佛》的演講。對我很有觸動,至今仍難以忘懷。

  其實會吃飯也不容易。《大珠慧海禪師語錄》中有這樣一段對話,有學人問:"禪師,你還修行嗎?"大珠慧海說:"我修行。"又問:"怎么修啊?"他說:"饑來吃飯困來眠。"這個人覺得很奇怪,說:"人都這樣,餓了吃飯,困了睡覺,為什么別人不是修行,而你是在修行呢?"禪師說:"這是因為他們吃飯時百般計較,睡覺時千般思索。"所以,會不會吃飯,關鍵在於此。

  我們是怎么吃飯的呢?我們來反照一下,當你在吃飯的時候,你真的是在吃飯嗎?你說你在吃飯,應該說你的身體在吃飯,你的心也在吃飯嗎?你吃飯的時候,你心裏可能還惦記著剛剛發生的某一件事,可能在想今天下午有什么活動,明天要到什么地方。還可能在想,這個菜不好吃,那個菜好吃,你在分別眼前的菜。所以,你的生命在吃飯的時候是分裂的,你的身口意在吃飯的時候是分裂的,沒有統一起來,就像我的師父——淨慧老和尚有一次說我一樣:"你不是在吃飯,是在吃分別。"吃飯的時候,我們的心或者是在追憶過去,或者是在期盼未來,嘴在嚼動,可心卻在別的地方。這就是我們吃飯時的狀態。我所說是不會吃飯指的就是這樣一種狀態。

  我們吃飯的時候,沒有能夠保持正念,我們的心流失了,流失在過去,流失在未來,或者流失於對當前外境的分別上了。吃飯就是吃飯,要保持正念,以正念來吃飯,過去的一切事情,未來要發生的事情,以及飯菜的好壞,你都把它徹底地放下,無所掛礙。這個時候,說你在吃飯是多餘的,因為此時,你的整個生命是心境交融的。境是飯,心是心態。你吃得很專注,很專心,所有其他的事你都不想;同時,你吃得很明了,你對你當前的生命狀態很清楚,就像有一盞明燈照耀著一樣。這是你的心在觀照,所以說專注就是禪定,明了就是智慧。你專注地吃,明了地吃,就是定慧等持地吃飯。

  也許有的人會說,我吃飯沒有去想別的,我邊吃飯邊想著我要去打坐,我要去念經,我要去度眾生,這好不好呢?我的體會是:如果你能以正念來吃飯,你就是在打坐,在念經;如果你能以正念來吃飯,你就是在度眾生。在廣大無邊的法界裏,吃飯看起來是一件小事,是一件孤立的事情,但是我要說,當你吃飯的時候,整個法界都在你這個事件之中,所以,只要你能夠專注、明了地吃飯,你就是在度眾生,就是在供養諸佛。

  整個法界都在這頓飯中。如果我們仔細分析地話,那簡直牽一發而動全身,怎么說也說不完了。簡單地說,米飯要由廚師來煮,稻米要由農民耕種,稻穀的成長不僅僅需要農民的辛勤勞動,還要有陽光雨露、土地肥料等種種因緣的成就。稻穀成熟了還要加工,買米賣米要有市場,要有汽車,汽車交通要有公路,公路管理要有警察,警察又涉及到政府的管理……這樣觀察下去,思維下去,你會發現,每一件事物當中都包涵著整個法界。

  我們的趙州禪師是怎樣吃飯的呢?

  《趙州禪師語錄》記載,有個僧人問趙州禪師:"老師,你還有幾顆牙齒啊?"

  趙州答:"只有一顆了。"

  "那你怎么吃飯呢?"

  "下下咬著。"

  趙州禪師雖然只有一顆牙齒了,每咬一下都不會空過,都能下下咬著。禪者就是這樣,在吃飯的時候,專注,明了,他的心總是專注於他當下所做的事情。

  不同的人,會在日常生活裏養成千差萬別、稀奇古怪的習慣。比如吃飯,有的人喜歡趴在桌子上,有的人喜歡翹著腿。這些習慣,日常難以察覺。

  禪幫我們把被蒙昧的心清掃幹淨。

  2004年5月,我發起的新散文網站組織了一些作家到柏林禪寺體驗禪宗生活。其間,他們紛紛寫下深有感悟的文字。

  作家孫建勳在吃飯時,有了覺照,他的《把你翹起的腿放下》,更是讓人感觸至深。

  吃了幾十年的飯,無憂無慮地生活,對吃飯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雖然吃的有好有歹,但從沒有想到吃飯這是個問題。在柏林禪寺吃飯,卻讓我銘記心底,久久不能遺忘。

  飯前,筆會的組織者介紹了寺裏吃飯的規矩:早晨和中午,吃飯前要念經;吃飯時不能說話;不能弄出聲響;吃多少要多少,不能剩;……

  聽他介紹著,我對寺裏吃飯的規矩產生了興趣。

  一碗粥,一勺素菜,一個小饅頭。這是我們的午餐?無論在家裏還是在飯店,幾年來,我幾乎沒有吃過這么簡單的飯。

  "把你翹起的腿放下。"一個僧人給我盛飯時聲音低低地但很嚴肅地對我說。我把一條腿從另一條腿上拿下。由於不懂得寺裏的規矩,讓僧人指出來,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把你翹起的腿放下",在平日,是沒有人對我這樣說的。領導不這樣說,同事們不這樣說。父母在世時,也不這樣說我。

  這句話,是我在過堂時聽到的一句話。唯一的一句話。

  我是什么時候養成在吃飯時翹起腿的毛病呢?一個壞毛病的養成,竟然無從察覺。這個毛病,在柏林禪寺過堂時被僧人說過之後,我又犯過三次。但我在察覺之後,自己就把腿放了下來。沒有等僧人再來糾正我的錯誤。

  在寺裏吃飯,我變得小心翼翼。

  在我們的飯桌前,有幾位僧人端著飯菜、提著湯桶來回的走。如果有什么需要,不用說話,只需要把吃幹淨的碗往前一推,就會給你盛上。偌大的一個齋堂,聽不到有人說話,聽不到咂嘴的聲音,偶爾能夠聽到筷子與碗磕碰的聲響。

  奇怪,這裏為什么沒有手機的響鈴聲?沒有人議論的聲音?而開會時,會場上的手機鈴聲為什么總是此起彼伏?宴會大廳裏,喧鬧敬酒碰杯聲為什么總是此起彼伏?刹那間,在我眼前閃過這樣兩個鏡頭。

  一瞬間,我感到了寺裏的莊嚴、肅穆;感到了信仰的力量;感到了佛教的力量。

  後來,詢問朋友,才知道僧人飯前念經,竟然是祈禱天下的眾生都有飯吃。

  這句話,讓我的眼睛裏突然盈滿了淚水。

  在另一個世界裏,父親與母親,此刻有沒有飯吃呢?

  我為什么會想到這些呢?我是一個無神論者。從小就受到黨的教育,接受辯證唯物主義的熏陶。

  我在想,為什么佛教會流傳上千年呢?

  離開柏林禪寺後,每到吃飯時,我都會注意我的腿是不是又翹起來了。我要堅決地改掉這個壞毛病。我要恭恭敬敬的吃飯。我要恭恭敬敬地對待吃飯這個問題。

  在吃飯時,我會想到很多面色黝黑的人;想到毒辣的陽光;想到暴皮的脊背;想到晶瑩的汗水。我感覺到,每一口饅頭,每一口菜,都是那樣的香甜。當一粒米掉到桌子上時,我會毫不猶豫地撿起來放到嘴裏。妻子說,你下一次再去的話,把孩子們也帶去吧,我看你回來以後,已經有了佛心。

  "把你翹起的腿放下。"每當吃飯時,我都會想起這句話,並在心裏默念它。

廚房是道場

很多人為了張羅一日三餐,在廚房裏忙得一塌胡塗,甚至煮了幾十年下來,別人也不覺得有什么,自己也認為無趣。這時,不免會在心裏升起了一個疑惑:"我難道一輩子就要這樣辛苦地煮菜、燒飯嗎?這樣做有意義嗎?"

  在禪門裏,不但把煮菜、燒飯的工作視為一項修行,還把廚房當作是一個道場。

  日本曹洞宗始祖道元禪師,在他二十幾歲年輕的時候,曾乘船來中國參學。當船只停泊在慶元港時,道元禪師遇到了一位老典座(禪林中負責為僧眾粥飯的僧人),兩人相談甚歡,正當談得起勁,這位老典座起身向道元禪師告別。

  道元禪師說:"今日能夠聽到您這番話,也算是有緣。今晚不妨就留在船上,讓我們徹夜長談,明早您再回去吧!"

  老典座回答:"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明天正好要煮面供養大眾。今天是特地出來買香菇,趕著晚上帶回去,以便明天使用,所以不方便在此過夜。"

  道元禪師又說:"就算您不在寺裏,典座也會有別人代理,少不了你一個人啊!"

  這時,老典座正色地說:"不,不能讓人代理,我到了現在這種年紀,才領到這份職務,怎么可以輕易放棄或請人代理呢?何況我又未曾獲得外宿的同意,不能破壞僧團的清規。"

  "可是,您已經是年高德劭的長者,為什么還要負責典座這種職務呢?應該安心坐禪,勤於讀經呀!"道元禪師疑惑地問著。

  老典座看看道元禪師說:"青年人,恐怕你還不了解什么是文字?什么是辦道?"

  頓時,道元禪師心生慚愧,老典座的一句"何謂文字?何謂辦道?"讓他為之語塞。從此,他對典座一職視為尊貴的辦道修行,決不虛應了事,或假手他人。

  道元禪師回到日本後,能夠開創曹洞一宗,就是由於他在典座中得到的啟發。後來,他更在《典座教訓》裏,詳細記載了當年老典座給他的教育,藉以訓示後人,鼓勵用功辦道。

  禪門裏的祖師大德,如:六祖慧能、趙州禪師等,都曾受益於廚房中的勞作。

  因為寺院裏的典座必需要有相當寬廣心量,才能煮出美味好食來供養大眾,也正因如此,所以被咐囑為一代傳人。因此,燒飯、煮菜在佛門裏是一項很重要的修行,而廚房就是完成道業的地方。

  在柏林禪寺,看到一些出家僧人為了大眾在廚房辛苦付出時,我們不妨歡喜地想一想他們對於這座祖庭,有著多么重要的貢獻和影響,而燒飯、煮菜又是何等有意義啊!

  慈悲喜舍,稱為菩薩的四無量心。

  菩薩的心量,是無法用數字來計量的,因此稱為無量心。

  慈悲喜舍中,慈是內心充滿慈愛,給予別人快樂;悲是內心充滿同情,幫助他人減輕痛苦、解決痛苦;喜是內心充滿歡喜,面帶微笑對人,能夠讓人歡喜;舍是內心沒有執著,能夠舍己為人,助人為樂。

  我在柏林禪寺期間,負責過一段時間的行堂。在齋堂忙碌時,經常看到僧人煮飯。

  為了保證米裏沒有雜物,讓其他僧眾吃著歡喜,他們仔細地挑揀,盛夏的時候,一些肉白的小蟲子被挑出來。數百人的粥,十幾斤米,要一粒一粒地挑揀。這是慈。

  僧人在煮粥時,要不斷地用勺子攪動粥,以防靠近鍋底的粥糊了。我看到一位系著圍裙的僧人煮粥時,念念有詞。我問他:你在念什么?他一笑,"我每攪動一下,念一聲阿彌陀佛。"

  煮好的粥,要等上殿念經的僧人吃過之後,我們這些忙碌在廚房裏的人再吃。吃粥時,我留心到做飯的僧人把饅頭留出一小塊。待碗裏只剩粥底時,他筷子挾起那一小塊饅頭,輕輕地把碗揩淨,再放到嘴裏。丁點兒也不浪費。這是惜物,也是慈悲。

  行堂前,我問過煮粥的僧人,這么早起來為大眾服務,累不累?他笑著指了指齋堂掛著的條幅,沒有說話。條幅上的字句出自《華嚴經》,"令眾生歡喜,即令諸佛菩薩歡喜"。這是喜。

  僧人吃飯,從來都是八分飽,吃得過飽,容易昏沉,不利於禪修;同時,留出二分讓他人吃。這是舍。

  如果能夠體會到廚房裏的慈悲喜舍的心,我們會很方便地體會到生活禪。

  每天,我們都在飲食之中,廚房裏也沒有小事。

  但願天下每一位在廚房這座道場裏勞碌的人,都能夠成就自己結緣、惜福、供養的道業!

吃粥了也未?洗缽去

那么多的年月過去,粥,依然是最為信賴的食物。淘洗過的白米,舀起清涼的水淹沒它們,耐心的火焰使水米交融。漸漸地,米香溢起,鍋內變得滾燙、粘稠 ——這就是粥。平和、緩慢,粥總是默無聲息地溫暖和充實著我們的胃。粥從不傷人。清晨,白色熱汽中的母親,在柴灶旁,安靜,甚至有些入神地等待著粥的最後燒成。就像當年,她靜靜地等待著兒女的長成。

  說起粥,從記事起,每到農曆十二月初八,家裏總要熬煮"臘八粥"。

  臘八粥是用糯米、大米、小米、紅棗、花生、核桃、葡萄幹、栗子、紅豆、芝麻等一起放到從鍋裏熬很長一段時間才熬成的。食物眾多,吃起來也十分香甜可口。

  喝了十多年,竟然不知道臘八粥與佛有關。

  悉達多王子深入山中,六年苦行,無暇顧及個人衣食,每天只吃一些麻麥,常年不得溫飽,已是衣杉襤褸,瘦骨嶙峋,容貌好似枯木一般。他發現,苦行無助於內心的清淨,不是解脫之道。他疲憊不堪地走出山林,來到河畔,進入河中,洗淨身體。

  上岸後,恰逢一位牧牛的女子經過,他向她乞討了一些乳糜(摻入牛奶的粥)。吃過之後,他身心安爽,很快恢複了健康。他開始在菩提樹下打坐,臘月初八這一天早上,他睹明星而悟道成佛。

  佛教興盛以後,為紀念這件事,於臘月初八吃粥以做紀念。"臘八"作為"佛祖成道紀念日",成為佛教的盛大節日。

  或許是因為粥幫助了悉達多王子悟道成佛,因此,寺院裏對粥一往情深。在柏林禪寺,天天早餐,都可以喝到粥。

  天天早餐時,念"粥有十利,饒益行人,果報無邊,究竟常樂"。這粥到底有哪十種好處,有利於人修行生活禪的人呢?

  我跑到觀音殿上的藏經樓裏,從浩如煙海的佛經中,尋找學禪的人必須要吃粥的十個理由。

  佛教典籍上記載,吃粥有十種好處,即"粥有十利"。

  一、資色,吃粥有益於身體,能夠讓人的臉容豐滿有光澤。

  二、增力,吃粥能夠滋補羸弱的身體,增長氣力。

  三、益壽,吃粥能夠補養人體的所需,增加壽命。

  四、安樂,吃粥能夠促朝進身體清淨柔軟,這是讓人能夠體會安樂的飲食。

  五、辯說,吃粥有利於滋潤喉吻,對人論法議經有幫助。

  六、除風,吃粥能夠調和身體,上下通利,並且消除風寒。

  七、消宿食,吃粥能夠溫暖人的脾胃,幫助人消化掉胃中的積食。

  八、辭清,吃粥的人,氣息沒有凝滯的現象,說話的聲音清晰,昂揚。

  九、除饑,吃粥能夠充實人的口腹,讓饑餓感馬上消除。

  十、消渴,吃粥能夠讓人喉吻沾潤,幹渴的感覺得以消除。

  在趙州吃粥,大有深意。

  《趙州禪師語錄》載,有僧人對趙州禪師說:"我剛剛開始寺院生活,請禪師指導我!"

  趙州問:"吃粥了也未?"

  僧人答:"吃粥了。"

  趙州說:"洗缽去!"

  於趙州禪師的話語中,僧人有所省悟。

  趙州的"洗缽去",指示參禪者要用心體會禪法的奧妙處,必須不離日常生活。這些日常的喝茶吃飯,與禪宗的精神沒有絲毫的背離。因此,參禪者無須特意去論證"什么是迷、什么是悟、什么是凡、什么是聖"。

  因為禪就是把握當下。

  後來,慧開禪師評價說:"趙州禪師接引學人時,一上來就把自己的證悟給人看。如果那人聽話時聽岔了意思,會把能夠出聲的鍾稱作一聲不響的甕。"

  慧開禪師還作了一首詩,來說這件事。

  只為分明極,

  翻令所得遲。

  早知燈是火,

  飯熟已多時。

  也許是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反而導致清楚得很晚。如果早知道燃著燈也可引燃柴火的話,那飯早就煮熟了。

  可惜,當時不知道啊!

  吃粥後,我們也要記得洗缽去。

  一開始,在我看來,洗碗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這種想法,是在洗碗前出現的。一旦站在水槽前卷起袖子,把手伸進水中時,才發現,洗碗並不能難受。

  全神貫注地去洗每一只碗,對自己雙手的每一個動作和水流,便會體驗到了洗碗的快樂。我知道,如果我為了盡快地去喝茶,而匆匆忙忙地洗碗的話,那么,這個過程將沒有意義。人生,只有把握好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是真正的人生。

  有一天,洗碗時,我發現,洗碗就是給碗洗澡。一個人整天運動,身體會黏黏膩膩,如果好好洗個澡,能把一天的塵勞、汙垢洗淨,身心自然清爽。

  如果把洗碗看作洗心呢?俗世中備受熏染的心,也一樣需要清潔。通過洗浴,我們清理掉一堆的是非、一心的塵勞,內心自然潔淨。

  此時,我感覺我洗碗的動作神聖和莊嚴,如同給剛降生的佛陀洗澡。我相信,如果佛陀讀到這段文字,他一定會很高興,而不是覺得我把他同一個碗相比,有什么不妥。

  認真地洗碗,是學習生活禪的一個法門。全身心投入地洗碗時,洗碗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更重要地是,洗碗讓我明白了活在當下。

  用餐前,寺院裏的明奘法師約我去他那兒喝茶。

  如果此刻,我不能歡歡喜喜地洗碗,而是想去找明奘法師喝茶的話,恐怕,我也不會歡歡喜喜地喝茶。即使手中端著茶杯,心中想著也未必是喝茶的事情,茶水的芬芳和甘美,連同飲茶的快樂,也會與我擦肩而過。

生活禪是一杯茶

有人來問禪師:禪是什么。

  禪師將茶水注入來客的杯子中。不一會兒,杯子滿了。禪師似乎沒看到,繼續用壺往那只杯子裏注入茶水。

  來人眼睜睜地望著茶水不斷地溢出杯子,直到不能再沉默下去。

  他終於忍不住了,說:"茶水已經溢出來了,不要再倒了。"

  "你就像這只杯子,"禪師說,"裏面裝滿了你的想法與看法,你不倒空你的杯子,叫我如何告訴你什么是禪?"

  習禪時,捫心自問一下,杯子倒空了嗎?

  明奘法師是個喜歡喝茶的和尚。1995年,我客居柏林禪寺時,就與他相熟。

  我問:你這是趙州茶嗎?

  他一笑,說:你在柏林禪寺喝的,都是趙州茶。

  他架上的茶葉多,綠茶,紅茶,普洱,鐵觀音。

  茶類中,"鐵觀音"三字,是我最愛。此茶有觀音菩薩的心腸,慈心如鐵不更改,悲願如水濟蒼生。此茶產於福建,卻廣為東西南北人所喜愛,真是"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度人舟"。

  他問我,想喝什么?

  鐵觀音。

  明奘法師用電茶壺煮水。他拿出紫砂壺、聞香杯、品茗杯、茶海等茶具,放到茶池之上。

  他拿出一盒鐵觀音,用茶勺取出一些茶,放在茶荷上,讓我欣賞。

  這杯茶,即將經由唇吻,在我舌尖上滾過,深入髒腑,深入骨髓,深入舉手投足的細枝末節,進入我們的呼吸,進入我們的生命。

  水開了。他投茶入壺,沖入開水。頭道水,沖入壺中之後,他拿起壺搖晃幾下,迅速倒出來,是名洗茶,這是飲茶的序幕。二道水,是初泡。好的鐵觀音,可以七泡有餘香。

  我問他,你怎么理解生活禪?

  他說:眼前這杯茶是。

  學禪者有六個入手處,即"六度",又稱"六波羅密"。"波羅密"是梵語,翻譯成漢語是"到彼岸"。這六度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這六種方法,可以幫助學禪的人從俗界到佛界。

  從明海法師為冬至居士譯的《茶與禪》所作的序文中,我了解到茶也有六度。

  "遇水舍己,而成茶飲,是為布施;葉蘊茶香,猶如戒香,是為持戒;忍蒸炒酵,受擠壓揉,是為忍辱;除懶去惰,醒神益思,是為精進;和敬清寂,茶味一如,是為禪定;行方便法,濟人無數,是為智慧。"

  難怪禪師眼裏的茶,會和佛教裏的菩薩一樣,在世間做著"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的事業。

  在禪寺飲茶,聽禪師說,投茶入壺,如同菩薩以發起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滾滾熱流,渾身沖沏,以利他心,受種種苦,不改其香,猶如菩薩廣行布施。

  茶葉無論是在枝頭,還是被采下,都堅守那片新綠,不為外界所變,猶如菩薩嚴謹持戒。

  世上樹葉有千百種,唯有茶樹的葉可作香茗;凡成茶者,皆是新葉,在生命最美好的時光,無端地被采茶人掐折,承受晾、曬、炒、揉、撚、烘、焙、烤、酵、擠、壓、燙、泡等,就像菩薩逆來順受,默默忍辱。

  飲茶,能夠幫助我們這些俗人除懶去惰,醒神益思,茶就像菩薩一樣幫助我們建立勇猛精進的精神。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品飲者是好是壞,只要他有所需要,茶就有所奉獻;和敬清寂,茶味一如,好似菩薩修習禪定。

  無論熱水泡茶即沖即飲,還是冷水泡茶慢慢變濃,茶香依然,如同菩薩以方便法,普度眾生!

  以茶說禪,借茶說禪的無我,是一種譬喻,是一種方便,更是一種智慧,著實令人省思。

  初飲苦澀,再飲回甘,飲後餘香,這個過程猶如人生。我們一直在享用茶,從飲茶中感悟人生,可是誰又曾想到,新綠香浸一杯春的背後,是人以自我為中心,粗暴地對茶樹的擄掠與戕害?

  所以,要懷著慚愧的心、感恩的心,細啜眼前盞裏的茶。

  明奘法師從壺中倒水時,非常小心。他說,蘇軾詩雲"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水是有佛性的。

  水能啟示人的智能與快樂,因其流動暢達喜融合而富變化。水玲瓏剔透清麗時,凝結成冰;水輕柔潤滑時,流淌成溪;水出神入化奇妙無比時,化為蒸氣;水驚心動魄輝煌壯觀時,掛成瀑布。水因勢而賦形,彙成大江則成磅礡之勢,流入小溪則起伏跌宕。落差揚瀑,擊石濺珠,拍岸撕絮。水時而如奔馬在振鬢奮蹄,時而如飛絮輕揚,時而懸壺倒注,時而潭裏回漩。水是嫵媚的,綿長的,溫柔的,韌性的,雄豪的,剛烈的。

  上善若水,所以觀察水性,同樣可以引領我們體會生活禪。

  水具備菩薩的慈心,蕩滌汙濁而不怨,滋潤萬物而不爭。流動的水,在訴說無常之法;靜止的水,展示博大與鎮定。一滴水,稱為滴水;如果這滴水回到大海中,雖然無法找到它,卻讓人領略了大海。如同一個人的覺悟,叫佛性;當他的智慧融入整個法界時,讓人感受的,是整個法界性。

  佛家認為,人的身體由地、水、火、風四大組成。身體裏的水與身體外的水,都是同一的。水的生命,總是和眾生的命運相連。水即是我,我即是水。

  《法句經》說,蛇飲水化毒,牛飲水化乳。是毒是乳,關鍵在於當事者是否有一顆觀照的心。

  趙州的水像趙州禪師一樣,智慧,澄明,清涼。

  品茗時,我端起了這只盛茶的小杯子。

  杯子當中的空,用來盛茶水,因為空,才有用。杯子是用泥土為原料,燒制而成的。無論社會如何進步,瓷器始終存在。

  我說,佛法上講,世間一切存在,都在成住壞空中。這只杯子,它的產生已經注定了它終將粉碎。任何一只杯子,都難以逃脫這一結局。使用時,一定要小心呵護,不要失手。

  明奘法師說,世間易碎的,不僅僅是一只杯子。

  相聚在趙州不是一件易事;喝一杯趙州茶不是一件易事;通過生活禪,和真實的自我相遇,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刻,我與明奘法師又無言。

  像在體會前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老居士誦趙州禪師的詩偈:

  平生用不盡,

  拂子時時豎;

  萬語與千言,

  不外吃茶去。

  一盞香茗,一處茶會,今日相聚,明日不再。

  且來借這杯趙州茶,細細體會舌尖上的禪吧!

柏林禪寺一天生活時間表

04:30 鍾鼓(起床)

  05:00—06:00 早課

  06:00—06:30 早齋(早餐)

  06:30—07:30 休息

  07:30—08:00 出坡(打掃衛生)

  08:00—11:30 坐禪

  11:30—12:00 過堂(午飯)

  12:00—14:00 休息

  14:00—16:30 坐禪

  16:30—17:30 晚課

  17:30—18:00 藥食(晚飯)

  18:00—19:00 休息

  19:00—21:00 坐禪

  21:00 鍾鼓(休息)

聞鍾早起

"梆、梆、梆……",清脆的早板,劃開了沉寂的夜空,喚醒沉睡的人們。

  早板過後,晨鍾初響,此時是淩晨四點半。

  聽著鍾聲睡去,又聽著鍾聲醒來。傾聽鍾聲,心與鍾聲融為一體,隨著鍾聲一起波動、減低、慢慢消失。在鍾聲的幫助下,心回到當下一刻。

  我從床上坐起來。外面一片漆黑。伸展一下胳膊,搓一搓臉。想起淨慧老和尚所說"善用其心,善待一切",我在黑暗裏,微笑了一下。

  充滿歡喜的一天,從早晨面帶微笑開始。微笑幫助我帶著輕松與覺照走進今天。微笑幫助我進入安詳、喜悅、覺照之中。微笑幫助我讓心覺醒,時刻關注當下。

  洗漱畢,回到床邊,穿上衣服,准備去上早課。打開門,見到外面一片朦朧,昏黃的光影裏,已經有人往大殿走去了。

  雙腳落到大地上,我朝著大殿走去。

  我迅速地朝大殿走去。黎明前的黑暗裏,對於一路上遇到的僧人、在家信眾,都報以微笑。也許他們看不清我黑暗中的笑臉,這沒有關系。

朝時課誦

1995年,在柏林禪寺參學生活禪之前,我不過讀了幾本佛經,只了解一些佛教故事。

  對於生活禪,可以說,一無所知。潛意識裏,我覺得宗教都是迷信。對於為什么這些迷信的事物,能夠曆經幾千年而不衰?一直搞不明白。

  緣份是不可思議的。一踏進寺院,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站在大殿門外,看僧人們作晚課,聽見引磬聲、木魚聲,我淚流不止,一直到功課結束。說不出流淚的理由,既非感動,也非觸景生情,只是想流淚,仿佛淚水與我無關。

  "這是你的善根發動了。"有人對我說。我想,也許是吧。

  早上四時半起床,五時上早課,念經、拜佛。一百多人站滿了大殿,我站在後面。一開始,僧人們五體投地,向佛頂禮,只有我直挺挺地站著,只雙手合掌表示尊敬。覺得自己很刺眼,雖然沒有人對我表示非議。早課中,僧人們第二次頂禮時,我也跟著跪下了。

  經誦開始,我聽不懂僧人們念的是什么,唱的是什么。唯一聽得明白的是"南無觀世音菩薩"。此情此境,語言和書本,已經不再重要,心裏一片莊嚴、寧靜、融和的境界。梵樂像一股暖流,注入我的血脈,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淚了,非常清醒,並且,我明白流淚的緣由。

  當隨著維那師的念誦跪下去拜願時,我感到一種無邊無際、也無明確對象的悲憫之情,油然而生。淚水濕了我匍匐的坐墊。

  那次流淚是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這是懺悔時的唱誦。沒有具體的所懺悔的人和事,也正因為這樣,懺悔具有了更為深遠的意義和力度,好像是從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又從根本上肯定了自己,心裏有一種"回歸本體"的感覺,不由得喜極而泣。

  念誦之後,要長時間的繞佛。我走在隊伍的最後,雙手合掌,兩目微垂,一邊隨人流移動腳步,一邊念"南無觀世音菩薩"。我們的行列像一條小河,蜿蜿蜒蜒,在坐墊間流動,首尾相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與大家的融彙在一起,低沉委婉,聲聲相連,像一串不斷的念珠。我眼前浮現出一條路,一條無始無終的路。

  忽然間,我明白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是更為深刻和真實的自我。現在,我不再是孤零獨行,而是在一個行列裏。我聲聲呼喚的不是遙遠的觀世音菩薩,而是久已疏遠和蒙塵的自己啊!我聽見自己心裏這樣念著。

  繞佛之後,我回到剛才所在的位置。繼續問訊,拜佛,起立,誦經。

  悲憫、懺悔、回歸,像暖流注滿我的身心,我不再感到勞累,下跪的時候,膝頭也不再疼。後來,我真誠地唱出"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邊誓願斷,法門無盡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我願意付出自已。我五體投地,任淚水歡快地流淌,心地潔淨無比。

  鼓聲、鍾聲、磬聲、木魚聲、佛號聲迂緩地、漫長地、和諧地在大殿裏回蕩著,悠悠揚揚飄入雲霄。

  6點鍾,早課結束。

  偷眼門外,黑夜隱退,天麻麻亮。尾隨僧眾的長隊,到齋堂用早餐。數百人的隊伍,靜穆,整飭,只有行進的腳步聲。

  此刻,大地不知不覺蘇醒了,旭陽中的黃瓦飛簷,已然層次漸顯;啾鳴的鳥兒,正振翅盤旋。法雨甘霖滋潤著的千年古柏,愈發虯勁;中興之後的寺院,紅牆黃瓦,殿堂樓閣,莊嚴古樸而又清新典雅;新修的塔院,肅穆整潔,趙州塔巍然屹立。

觸摸大地

佛教講不著相,為什么還要人向石雕、泥塑、木刻的佛像五體投地呢?

  心頭的這個問題,剛開始一直沒有找到答案。盡管一開始參加早晚課誦時,我也隨眾拜佛,但對於這樣做,很不以為然。

  殿堂裏香煙嫋嫋,罄聲陣陣,氣氛肅穆,望著慈祥的佛,我的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匍伏在佛的腳下。我的腦裏一片寂靜,聲音沒有了,景象沒有了,眼前只有一片絢麗的祥光。

  我和一位法師交流這個看法。他說:你看到他人的著相,卻放不下自己心裏的這個念頭,這也是著相。

  他講了一個故事。

  當年,在菩提樹下,禪坐的悉達多太子即將成佛時,魔王為了阻礙他,想盡辦法擾亂他進入甚深禪定,但是魔王所做一切,都沒有能動搖悉達多的決心。

  最後,魔王絕望了,他走到悉達多太子的面前,希望太子能夠舉出自己成等正覺的證據。太子溫和地舉起膝蓋上的右手,指向前方,按觸大地。

  為什么悉達多要按觸大地呢? 因為,在無始的生死輪回中,他已經是無數劫以來的修行人,而目的就是追求更高的無比的覺悟。他的從前雖已過去,但是一切的修行都在大地上留下證據,大地就是他的證據。

  魔王看到悉達多手按大地,知道自己徹底失敗了。

  我們拜佛,既是禮敬佛陀這位覺者,也是禮敬大地,靜靜地觸摸大地,讓大地為我們作證,我們走在解脫的道路上。

  "觸摸大地",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心中生起無比的感動,為這個詞感動。於是,我將這份感動化成一種力量,一種實踐。站在蒲團前,我靜靜地合掌,然後緩緩地將右手下移,然後,再將左手放至右手的前方,整個身軀隨著雙手緩緩地伏下去,頭接觸到蒲團時,好像全身觸摸著了大地,一行熱淚突然湧出來……

  在靜靜的觸摸中,高貴與卑賤,富足與貧窮,傲慢與怯弱,都失去對恃,都是平等的;在大地的上面,國王與乞丐,智者與白癡,英雄好漢與無名小卒,都是平等的;在佛陀慈悲的微笑中,快樂與悲傷,幸福與苦難,都是平等的。

  大地是悉達多太子成佛的證據,也是我們成佛的證據!

  觸摸大地時,靜靜的感受中,感到偉大的佛陀與我們同在,過去無數的禪修者與我們同在,從此,在解脫的道路上,我們將不再孤獨,而是獲得無比的信心與力量。

  從此,每進寺院,感受清淨與安詳、莊嚴與寧靜之時,會自然而然的進入大殿,禮佛三拜,表達對諸佛菩薩的禮敬、感恩,而從柔軟、徐緩而安詳的彎腰禮佛動作裏,感受到禮佛者的安定與謙卑。

  拜佛的動作,是心誠意敬的將雙手合掌,低頭彎腰,五體投地-兩肘兩膝以及額頭著地,完成頭面接觸佛足的崇高敬禮,故又稱為頂禮。彎腰低頭表示謙虛,承認自己的福德智慧不足,而當五體投地,接觸到大地時,則令人感動於大地孕育眾生,負載眾生,涵容一切的精神,所以,能懷著感恩心,以飲水思源的心,感謝大地,感謝一切眾生。

  不解佛教的人,認為拜佛就是迷信、崇拜偶像。事實上,佛教是透過拜佛的動作,禮敬佛菩薩,表達對佛、法、僧三寶的尊敬與感恩;同時,拜佛也可同時懺悔自己所造的惡業。因此,拜佛是每一位佛教徒首先要學習的宗教儀式。

  拜佛的動作,讓人聯想到,當人的內心充滿了禮敬、感恩與懺悔時,也有如稻穗一樣的,因成熟而下垂。

  拜佛時,應當要慢慢拜下,慢慢起立,一個動作、一個動作,非常清楚自然,動作緩慢一些、輕松一些、柔軟一些,輕松緩慢地體驗拜的每一個動作,以及動作的感覺,不要把拜佛的動作弄得急促、緊張。否則拜得太快,會慌、忙、急、亂,反而失去了寧靜、安定。

出坡

出坡(勞動),是住在寺院裏的僧眾日常的作務。

  趙州禪師有一個掃地的公案。

  有一天,趙州在佛堂掃地,有僧走過來,問"禪師,你是得道高僧,怎么還掃地?"

  趙州:"塵埃是從外面飛來的。"

  那僧:"這裏是清淨聖地,怎么會有塵埃?"

  趙州:"瞧,又飛進來了一個。"

  1995年,在柏林禪寺期間,每天早餐以後,我有幸負責打掃趙州禪師塔前的塔院。

  有一天,淨慧法師走過塔院,見我正在打掃,他勉勵道:"你和趙州結的這個緣很殊勝。認真地掃地,可以保證我們的心不受染著。掃地是精進的法門,需要拿出勇氣來。"

  我答道:"我有勇氣。"

  淨慧法師笑了,他說:"做任何的事,都要有把一件事做徹底的勇氣。掃地的勇氣,就是要把地面掃得徹底幹淨。"

  做任何的事,都要有把一件事做徹底的勇氣。這句話,在我離開柏林禪寺之後,一直對我很受用,一直讓我心存感恩。

  欣逢機緣,寫作這些文字,恰是報恩時。

  有一天,要集體清洗大殿的地面。大家完成了各自的包幹衛生區域的清掃工作後,陸陸續續向大殿走去。此時,淨慧法師已是挽著袖子,趿著拖鞋,手握橡皮水管,正在大殿裏沖洗地面。

  我拎起門邊的拖把就要往裏邁,淨慧法師一把拉住我,說:"裏面都是水,先脫下鞋襪。"我在殿外,脫下鞋子,輕裝進殿,淨慧法師見了笑了,贊許地說:"對!這是這個樣子。幹什么就要像什么。"

  淨慧法師的一言一行,平等如常。如前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老居士題寫的楹聯:"本分事接人,洗缽吃菜,指看庭前柏樹子;平常心是道,搬磚蓋瓦,瞻依殿裏法王尊"。

  幹什么就要像什么。淨慧法師的這句話,對於我的人生,如燈如燭。

  觀音殿落成後,頭一回沖洗時,水磨石地面上的積垢難以擦洗下來。淨慧法師拿著鏟刀,蹲在地上,一點一點刮地上的汙跡。清理一會兒,他又站起來,用拖把擦掉刮下的泥垢。

  望著法師時而蹲下時而站起的身影,我忽然想起近代的禪宗大德虛雲老和尚,在長達一個世紀的禪者生涯中,老和尚為建寺安僧、振興禪宗行腳不止。虛雲老和尚世壽 120歲,趙州禪師住世也是一百二十年,人們常說虛老是趙州乘願再來,那么身為虛雲老和尚入室弟子的淨慧法師,今日又到趙州住持這千年的道場,必與趙州古佛有很深的緣了?

  一開始,我負責清洗拖把,後來,我對淨慧法師說:"師父,您歇會兒,讓我來吧。"

  淨慧法師看了我一眼,微笑著說:"學會了?"

  "學會了。"

  "好,你來。"

如是我聞

我們在每部經典的開頭,都看到這樣四個字: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是怎么來的呢?"我"是誰呢?

  在佛陀的十大弟子中,阿難尊者記憶力最強,被尊為"多聞第一"。

  佛陀35歲成道時,阿難剛出世。20多歲時,阿難出家為僧後,被選為佛陀的侍者。在他侍奉佛陀的歲月裏,他遵照佛陀的教導行動,跟隨佛陀的身後,到各地弘化,以這樣的因緣,如大海似的佛法,完全流入阿難的心中。阿難的記憶力很好,一經於耳,永不忘失。

  佛陀在進入涅槃時,承侍在佛陀身旁的阿難,輕輕的問道:第一、佛陀涅槃後,以誰為師?第二、佛陀涅槃後,依什么安住?第三、佛陀涅槃後,惡人如何調伏?第四、佛陀涅槃後,經典的結集,如何才叫人起信?

  佛陀說:"阿難!你和大家好好記住,你們應依戒為師。有一人依戒律修行,佛教就有一份光明。有十人就有十份光明。有百人、千人、萬人、以至人人都依照戒律修行而不毀犯,這時佛教就有無量無邊的光明,照破消滅世間所有諸黑暗。依四念處安住;即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遇到惡人時,不與他爭辯,不要理他,以沉默對待之。結集經藏時,經的前面以'如是我聞'為開始。你們依法而行,就是我的法身常在之處!"

  後來,在結集佛陀的經典時,阿難以其對佛陀的說法能記憶不忘,為眾人所推崇。最初的經典,如《長阿含》、《中阿含》、《雜阿含》、《增一阿含》,以及《譬喻經》、《法句經》等,都是在第一次結集聖典大會,由阿難尊者背誦出來的。

  在結集經典時,阿難為尊重佛的吩咐,經首用"如是我聞"四字。

  如是我聞。這是我(阿難)聽佛所說的。

  在佛典中,文殊菩薩曾這樣贊歎阿難尊者:"相如秋滿月,眼似淨蓮華,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難心。"

  對於每一個讀經人來說,這個我,也是我們自己。

  1995年,在柏林禪寺期間,對於所見聞的,諸如淨慧老和尚講經說法,護法居士回山朝禮,一行禪師來訪,佛教經典筆記等,在日記中,記錄了一些。

  淨慧老和尚說:小事皆是大事。

  我的理解是:一、佛法講八萬細行。細行,就是細微處的行持。細微處,在生活中,往往是要被忽略的。對於約束身、口、意的學佛者,這些細微處,往往就是我們的放逸處。如果心能夠在細微處起觀照,我們就會觀照自己的身口意,從而莊嚴身心,莊嚴佛法。

  二、佛法無分別、無取舍,要人時刻把握好自己的當下一刻、當下一念。對於當下一刻來說,應事接人,如果念上沒有取舍分別,自然沒有小與大。

  淨慧老和尚說:見人歡喜者,必是歡喜人;見人煩惱者,必是煩惱人。

  我的理解:一、我們仔細地觀瞻佛、菩薩像,就會發現,佛、菩薩像相好端嚴、安詳從容,面帶微笑。佛、菩薩沒有一張冷冰冰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面孔。他們臉上布滿微笑,我們只要看一眼,就會有一眼的歡喜。

  眼裏有了歡喜,心裏就有歡喜。心裏有了歡喜,言行就有歡喜。言行有了歡喜,周圍就有歡喜。周圍有了歡喜,我們的生活就有歡喜。生活裏有了歡喜,煩惱自然而然就減少了。

  二、佛、菩薩和我們一樣,生活在多苦多惱的娑婆世界裏。為什么他們臉上總帶著微笑,而我們卻總是愁眉苦臉呢?

  也許,是因為,佛是覺者,是已經覺悟了的人;菩薩是覺有情,是有情世界的覺悟者。而我們,是生活在顛倒夢想世界裏的迷而不覺的人。

  覺悟的人有歡喜,迷途的人多苦惱。為什么不選擇歡喜呢?

  三、覺悟了這一點,在生活中,待人接物時,我們面帶微笑,就是在隨喜眾生,就是在實踐著"慈悲喜舍"四無量心中的"喜無量心"。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在生活中歡喜無量,世界也會歡喜無量。

  以事校心,離蠅蠅苟苟遠些,樂稱人善,不念人惡,必是見人歡喜者。

  誰不願做一個充滿歡喜的人?

藥石

藥石,禪門的晚餐。

  過堂,指寺院僧眾吃早餐、午餐。

  晚課之後,僧眾可以到齋堂進晚餐。這頓飯,可吃可不吃,許多僧人是不吃的。

  佛陀時代,約束僧人日中一食或者過午不食。由於風土民情不同,佛教進入中國之後,一開始僧眾也過午不食。自唐代以後,農禪並重,僧人自耕自食,勞動量大,百丈懷海禪師與時俱進,率先改革,過午不食,漸漸放棄,寺院開始提供晚餐。為了不和戒律明文抵觸,故稱晚間所吃的粥飯為"藥石"。

  藥石,原指療病用的藥餌及石針,引申為禪林中晚間所吃的粥飯。這頓飯,是為養體療病,進修道業,因此稱為藥食。

晚鍾

2003年10月,我和詩人樹才在柏林禪寺小住。

  順著長廊,慢慢地踱著,隱隱約約的燈光,照不透廊外的夜色,像走在夢中。遠遠望去,巍巍聳立的趙州塔,或高或矮的柏樹,依稀可辯。周圍隱隱的燈光,給夜色中的柏林禪寺增了許多的溫情。鍾樓上的風鈴,偶爾從容地響起,風鈴的響,讓柏林禪寺的夜多了幾許的幽靜安詳。

  夜深處,我們踱到萬佛樓前的廣場上,談詩與人——大地像一座磨盤,傾斜著,轉動著;黑夜裏的星鬥與人心的秩序,一生居住小城的康德;趙州的雪梨,鋒利的刀子,削破的手指;暗綠著的念珠,撚動的手指,顛簸的汽車,在夜風裏裹緊的外套,小石橋下的上午,……

  這時,鍾鼓樓上的佛鼓聲密集而來。

  此時,擊鼓的僧人緊握鼓槌,雙手在鼓面上遊走,或緩或急。那鼓聲,密時如雨,讓人無法插腳;緩時如濤,洶湧不絕;輕時如微風,拂面不寒;急切時如激浪,雪白數丈;……

  忽然,鼓聲停住了。

  這時,"鐺,——"鍾樓之上,晚鍾又起。

  現實的鍾聲,一波一波傳來,清涼如水,浸潤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鍾聲悠揚。語言已經多餘。

  兩個人靜靜地站著,聽鍾。

  這是大地上的鍾聲。在鍾聲過後,一盞盞燈將漸次熄滅,整個寺院進入休憩。

  鍾聲響過,月光獨明。高迥的天空上,一輪明月,偶過白雲。月影下的柏樹,收藏了重重疊疊的時光。此時,風止雲棲,庭院中的柏樹,白天裏的蒼翠以及一叢叢新綠,都化作蒼茫。明月終會隱去,眾生終要醒來。

  柏林寺裏的柏樹是不眠的。

  第二天,我在寺院遊走時,發現了一幅關於柏林聽鍾的對聯。

  雲影空明應聽霜鍾醒世夢,

  風聲寂靜且看柏子透禪機。

  柏林禪寺的佛鍾,常鳴諸行無常之音。鍾聲由起而滅,揭示了佛教宣講的諸行無常,世間沒有永恒的存在,一切都在發展中變化著。

  佛寺的鍾聲,經常啟發詩人創作。

  杜甫在洛陽龍門石窟遊曆時,聽到了奉先寺的鍾聲。在他的詩《遊奉先寺》中寫道:"欲覺聞晨鍾,令人發深省。"

  張繼考試未及第,在歸途中,夜泊楓橋,夜不能寐,提筆寫下"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寒山寺鍾聲,是我在文字上最早接觸的寺院鍾聲。

  夜不能寐也好,發人深省也好,自中興以來,柏林禪寺的鍾聲循時敲響,從未止息。

在他人眼裏

1995年10月下旬,張中行先生在友人的陪同下,來到趙州。

  張中行先生在他的《流年碎影》中有一篇《遊蹤記略》,敘及此事。

  在趙州,他們先看了趙州橋。

  州南五裏洨河上的趙州橋(正名安濟橋)。橋的構件已非隋朝之舊(欄杆、路石等其旁的展覽室中還有一些),但地點、形式都是原來的,也就很值得看看了。

  然後,到原州城內東部的柏林寺。據說這裏就是唐代禪宗大師趙州和尚(法名從諗)駐錫的觀音院,而殿宇卻是全新的(後部尚未完工),想來也是大革命時毀的吧?寺裏柏樹不少,且大多很粗大,不知與趙州和尚的有名機鋒"庭前柏樹子"有沒有關系。

  在柏林禪寺時,張中行先生遇到了明海法師,並為寺院留下了墨寶。

  導遊的人是當地文物單位的,告訴我寺裏有個出家人(法名明海)是北京大學出身,建議我同他談。找來,剃發布袍,確是沒有世俗的浮華氣。他很年輕,至多近於而立吧,是畢業以後出的家。我問他出家的因緣,他說是在大學念哲學系,接觸佛教經典,信,所以出了家。這就與六祖慧能聞人誦《金剛經》,心悅誠服,決心脫塵網,是一路。面對這樣一位,我想得很多。他明的理(主要是情欲乃苦之源)也從我心理走過,並且,滅苦的願望也決不比其他人微弱。如何滅呢?禪宗的"頓悟" 是理想,至於實際,就不得不秣馬厲兵,面對情欲,作長期抗戰的准備。有的人,如明海,是決心應戰了。一定能夠告捷嗎?只能說,希望他能夠這樣。說到我自己,也讀過《金剛經》、《大智度論》之類,不幸是讀,還沒記牢,就轉而翻兵書,念"知彼知己",翻儒書,念"畏天命",也就沒有膽量應戰了。

  2003年9月,參加柏林禪寺萬佛樓開光法會時,我邂逅了戒圓喇嘛。

  那時,他離開五明佛學院,四處參訪,行腳雲水。

  戒圓喇嘛個兒高高,臉龐修長,雙目炯炯有神,臉上一股英俊之氣。在出家前,他畢業於北京大學物理學專業。畢業後,他進入北大人口研究所,主要從事電腦編程。 1991年,他為中國極地情報中心圖書館研制開發的自動化集成系統,榮獲北京大學科研成果獎。1995年,他放棄了美國某大學社會學系寄給他攻讀博士的錄取通知書,及每年一萬四千美元的高額獎學金,出家為僧。

  戒圓喇嘛與佛法結緣,緣起於明海法師。他在一篇題為《壯哉,佛子心!》的文章裏,他寫出了他眼裏的明海法師求法之心是如何的堅定。

  與我同校之好友,北京大學哲學系的高材生明海法師,在校曾風雲一時,畢業後不久,便依上淨下慧大和尚,於河北趙縣柏林禪寺出家。當時不敢告訴家人,後家裏人不知從何渠道得知,千裏迢迢趕至柏林禪寺,母親哭得死去活來,非要兒子回家還俗不可。而明海師信仰彌堅,願以刀斷掌以表其心,母親遂止。而後又故情複萌,明海師無法,寫一絕別信置於案上,准備與師傅告別,複被老母看見。情激易事變,老母無法,只得罷其心,由一居士護送返回故裏(其後不久,由於觀音菩薩的靈感感應,全家人皆信佛,而母親猶堅,與先前判如兩人,這是後話)。事後我問明海師當時心情,他說,要出家母親又是這樣,滿母親願,回家還俗又實在沒有意思,很絕望,想與師傅一別,下世再做師傅的弟子。

  ……

  《佛教文化》雜志1996年第6期刊登了張振海的《你的心燈點亮了嗎》一文,裏面也提到了明海法師。

  在濁世呆得太久,特別想到佛門淨化一下靈魂,而促使我來到趙州祖庭,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這裏有一位明海法師,他是我的校友,畢業於北大哲學系。明海師在京城本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在廣濟寺看到一本《金剛經》,讀後深有感悟,與其蘊積已久的宗教情感正相適合,遂毅然發心出家。

  走出這一步,需要極大的勇氣。

  寺院生活十分清苦,但在明海看來,這種生活十分充實,身心都經受了極好的磨練。從他莊嚴虔敬的眼神中,我能讀懂一位出家人的偉大心靈。身居寺院的明海法師十分關注世人在價值混亂、社會轉型時期的彷徨與迷惑。從某種意義上說,皈依佛教,修行佛法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不舍眾生;拯救眾生業已麻木的靈魂,為眾生指明一條通向個體完善的光明之路。

  明海師說,在皈依儀式上,看到你們虔誠整齊地跪拜,我感動得要流淚了,從你們身上能看到佛教發展的希望。

  青年編劇程然來柏林禪寺參訪後,寫下了《須彌山下行腳遲》,她則對明海法師的開示深有感觸。

  明海法師的開示,我非常受用。將原話錄在此處,與大家分享領會——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前者雖然讀了很多書,但只是機械堆積,沒有消化;後者思維很活躍,發明創造很多所謂新理論,但卻不能好好看看佛經,要知道你發明的,佛經上已經早就講過了,而且系統深遠,你的這種思是自己的野路子,就象禪宗裏的野狐禪,沒有跟人類文明、前人的智慧接上氣,只是自己另辟蹊徑,這樣下去進展有限,別人也理解不了,到一定的深度就會停下來。"

  明海法師在講述當中,送給在座學子一把至尊寶劍,那就是修慧的箴言。他告訴大家一定要生起無謬的正見,這是斬斷一切執著和無明的寶劍。他寄言我們,去接觸,去實踐,去嘗試,做,甚至失敗。在這個過程中認識,消化,最終達到理解。

  在那一刻,我想起明海法師講的,本師釋迦牟尼佛曾經說過,三千大千世界,乃至無有如芥子許,非是我舍生命處。這個話,說的是在我們這些眾生存在的萬千時空之中,在在處處,都有佛留下的足跡和結緣之法。他們有時候示現佛菩薩相,有時候示現凡人相,他們也許是捐資修建希望小學的那個人,也許是在水庫邊上搞建設的那個人,佛會說,你看,我曾經在這裏挑土,磨過老繭,受過傷……佛不舍眾生,以各種方式與我們結緣,這些,我們知道嗎?

  明海法師說,佛就是在無數生當中這樣做了,也是這樣成就了自己。

  我看著明海法師殷殷切切地說著難得之緣,心中奔湧著感恩暖流。我們一次次地踏上求法之路,一次次地被感動,卻也一次次地忘失和掉舉。但佛菩薩卻這般地富有耐心和愛心,與我們貪瞋癡慢疑的心靈一再相會。而這些,我們又知道嗎?

在我眼裏

在柏林禪寺時,我近距離地觀察過明海法師。

  他的眼睛細長,和他注視時,心情很平和,待人接物,他總能讓人感覺如坐春風。我感覺他好像日本的動畫片中的那個"聰明的一休"。

  1995年,明海法師因病在石家莊市住院。我隨幾位法師去探望他,他正坐在病榻上看書。一見我們去,他欲起身下床。帶隊的法師快步上前,摁住明海法師的肩膀,說:"你不要動。"

  聊了一陣,其他的法師去市裏辦事。我留下來,陪著明海法師。

  我問,"你們當了和尚,怎么還會生病呢?"

  在我的印象中,出家的僧人飄逸如雲,種種的病苦,應該遠離了他們才是。

  明海法師一聽,撲哧一聲笑了,他說:"生老病死,人生多苦。和尚也是人,當然也會生病啊。"

  "和尚生病,會不會讓人覺得學佛學禪不管用?"

  "佛陀講'諸行無常',一切都在變化。和尚生病,證明佛法平等,無論是誰,都處在無常之中。"

  明海法師出家前,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

  他說:"接觸佛教是一個偶然的機緣。"

  有一次,他看了《弘一大師傳》,內心出現了一些轉變。

  那一天,我向明海法師請教了讀佛經遇到的一些問題,他一一為我解答。

  我問他,你為什么要學佛?

  他說,我學佛是有妄想的,那就是成佛。

  他問我,你呢?

  我的願望是能夠把文章寫好,成為一位優秀的作家。讀《金剛經》時,為其博大精深的義理所折服,從而對佛法產生了興趣。

  明海法師說,你這個緣挺好的。你可以把佛經看作世界上最美的文學作品之一,學習佛經,可以提高你寫作時運用語言的能力。

  他背誦了一段《心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你看,'受想行識,亦複如是',八個字,多么簡潔,又是多么豐富。古人在翻譯佛經時,講求的是信、達、雅。在如今的時代,要寫出偉大的作品,也離不開信、達、雅。"

  信、達、雅的說法,來自清代的嚴複。在我記憶中,嚴複提出的翻譯的三個標准是"信、雅、達"。

  明海法師說:"是你記錯了,是'信、達、雅'"。

  下午,去市裏辦事的法師們又來到醫院,他們開車來接我,回柏林禪寺。

  在路上,我向帶隊的法師請教一件事:明海法師說"我學佛是有妄想的,那就是成佛",既然佛陀教人放下執著,明海法師所說的"妄想",是不是執著?

  帶隊的法師笑了,他說:"那哪裏是'妄想',那是願力。因為明海法師成佛是為渡眾生。而世間所有的妄想,都是為個人。明海法師這樣做也不是執著,世間的執著也都是為個人的,明海法師是為眾生的,他這樣做,是精進。"

  回到柏林禪寺,我找書查證,是我錯了。

  在翻譯作品時,要求的"信"是誠信,是真實,是忠實於原著;"達"是通達,是會意,是傳神;"雅"是典雅,是文字幹淨,是有文采。反之,不信,則失去真誠;不達,則難為人了解;不雅,則流於低陋俗氣了。

  真實,通達,典雅,這個次序是不能顛倒的。

  翻譯作品如此,寫作如此,為人也是一樣。

  做人首先要真誠,然後是通達(這要依靠智慧,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好的,所以,首先依舊是要求誠信),然後才能典雅。

  人在世上,應該用心觀照自己,提醒自己,為人處事時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在生活中,努力向著"信、達、雅"的方向做,向著"身、口、意統一"的方向做,就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了。

  這樣做,就是習禪的一個入處。

  明海法師出院了。

  在他寮房的寫字桌上,擺著一個水晶球。

  我好奇地問:"這個水晶球是做什么用的?"

  "這是我去泰國時,泰國的僧人送給我做觀想用的。"

  水晶球通體透澈,簡單中蘊藏著豐富。如果我能擁有一個該有多好。

  心念甫動,明海法師拿起了水晶球。

  他指出水晶球上的一處瑕疵給我看,"我不小心摔了它一下,摔破了相。如果它是完整的,我可以送給你。"

  我一時怔住了。

  他怎么如此清楚我的心理活動?

  如果把人心比作湖,當月亮出來時,禪者的心就有一輪完整的月亮。因為他的心湖平靜無波。在我的心裏,卻只有一片搖碎的月光。因為我的心湖波浪起伏。

  水清月自現。禪者的心就是這樣。

  2004年10月,中國佛教協會在北京舉辦中日韓三國佛教會議。其間,我和一位朋友去拜訪明海法師,交談中,有兩位僧人敲門而入。他們一人手中捧著一個冊頁,一人手裏拿著筆墨。他們是來請明海法師題字的。

  這兩位僧人一見我與朋友是俗家打扮,向我們介紹起明海法師來,"明海法師是我們佛教界學曆最高的僧人之一,他畢業於北京大學。"

  明海法師微微一笑,他接過來說:"那些都是不真實的。和佛法相比,那些連幼稚園都比不上。"

  明海法師輕描淡寫的這句話,讓我與朋友都怔住了。

  一瞬間,我們知道了什么是有容乃大,什么是虛懷若穀。

  他說:"當時,一下子明白了,人生應該著意的地方在哪裏,應該用力的地方在哪裏。內心中出現了某些轉變。那時候,沒想到我會出家。但是,我一下子知道了,人生應該用力在人格上、在心地上、在自己所能夠掌握的事情上。外在的環境人有時無法把握,但是人可以通過自己的行為,來塑造自己的人格、內心、德行。我看了《弘一大師傳》之後,就得到這樣一個啟發。"

  他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名叫劉毅。劉毅比他高五屆,當時,在北京大學人口研究所工作。劉毅經常到廣濟寺去,認識淨慧法師,並且經常向他介紹廣濟寺非常清淨。

  "我對劉毅說,你帶我去廣濟寺看看吧。"

  "劉毅說,好啊。我們第一次去廣濟寺時,是1990年冬天。當時,師父(淨慧法師)感冒了,我沒見到他。後來又去了幾次,終於見到了我們的師父。"

  1991 年的冬天,淨慧法師跟他介紹,趙州有一個寺院,要打禪七。他一聽說禪七,就很上勁。那時,他在學生宿舍裏,一打坐就可以坐一個多小時。那時,他已經能夠感受到坐禪的快樂。坐禪帶來的清涼,使他對世間的五欲,不再留戀。他感覺到,在身心裏面,有更加強大、更加真實、不依賴於外在條件的快樂。

  聽說有禪七,他想,正好利用禪七來校勘自己的禪定功夫。

  他對淨慧法師說:"師父,我去。"

  那年寒假,他沒有回老家和父母過年,而是跟隨淨慧法師來到了趙州柏林禪寺。

  那時,柏林禪寺前面只有一個趙州塔,後面有一些五六十年代修的很陳舊的磚瓦房,再後面是個很大的垃圾坑。師父就用這些磚瓦房,作佛堂、作餐廳、作宿舍。參加禪七的人,就住在那些磚瓦房裏面。

  那時,這裏非常荒涼,冬天一刮風,滿院子都是風沙。從喧鬧的北京來,北京有各種信息、各種噪音、各種景象,分散著他的注意力。在北京,他感覺不到有什么吸引他的東西。在趙州,雖然物質條件很差,但是這裏的僧人,那種精神面貌、精神狀態,卻非常讓他震撼。這一切,給他留下深深的印象。

  忽然,他想在這裏出家為僧。

  跟父母商量出家的事,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只好做罷。

  1992年,柏林禪寺的普光明殿落成時,他來參加落成法會。

  淨慧法師拉著他的手,在寺院裏經行時,對他說:"你看,大殿修好了,可是,現在僧人少,無法弘法啊。"

  觸景生情,他覺得不能再等了,決定先出家再說。

  我問他:"當時決定出家,不怕父母反對嗎?"

  "釋迦牟尼佛出家是沒有跟父母商量的,虛雲老和尚出家,也沒有跟父母商量啊。"

  他出家後,父母從遠方找到趙州來,一見他身著僧衣光著頭,一下子哭了起來。他勸父母,"不要哭,你們看,我在這裏,一切都挺好的。"

  父母問,你為什么選擇這條路啊?是不是在北京受了委屈?

  "大學畢業後,我分配在北京工作,在單位,工作成績也是優秀的,有什么委屈受?"

  "不管我怎樣解釋,父母堅決不聽,他們要我跟他們走,還俗去。"

  "我是不會還俗的。母親拉住我的手往外走。我說,如果你要我這只手,我就把它砍下來,給你。母親一聽松手了,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母親在寺院裏哭鬧,父親陪著她一旁抹眼淚。

  明海法師怕因此攪擾了寺院裏其他僧人的修行,於是給淨慧法師寫了一封辭別信,欲從此過雲水生涯,另覓適合自己的因緣的處所。

  不料此信為其母親看到。她見明海法師出家之心堅若磐石,也只好隨順他了。

  明海法師說:"我知道,他們反對我出家,不是反對佛教,是出於對我的慈愛。如果父母知道我的選擇真正對我有好處,他們一定會支持我堅定不移地去做,因為我的父母是真正愛我的。"

  後來,明海法師的父母、弟、妹一家人,在他的感化下,都成為佛教徒。尤其他的母親,原來識字不多,發心向佛後,刻苦參學,如今已經能夠讀誦《觀世音菩薩普門品》等經咒,並積極地參加法會。

隨師學禪

明海法師和淨慧老和尚之間,有著言語無法表達盡的奇妙的緣。從明海法師隨手記下的《隨師學禪》,可見一斑。

  一

  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師父的情景:一位老和尚從書桌上抬起頭,從容地轉過身,慈悲安詳,和藹可親。因為是冬天,他還戴著一頂毛線織的帽子。我好奇地想:怎么和尚還戴著帽子呢?我這樣才一動念,師父就隨手把帽子摘下來。我想:這老和尚一定有神通呢!

  後來師父淡然地告訴我:他沒有神通。對他這話我總不信,便用心觀察,神通雖然沒有找到,卻發現了許多意味深長的妙處。

  二

  師父在北京的住處是一套三間相通的房子,中間一間是佛堂兼客廳,邊上一間是他的臥室兼書房,他日常每在這裏工作,如果有人拜訪,一轉身又可以接待客人。

  師父的工作都要伏案去做:寫文章、改文章、校對稿樣、給信徒回信,他做起來都是一絲不苟,字跡從不潦草,標點符號清清楚楚。有一次我幫忙謄一份東西,他看了指出許多毛病:破折號應在兩格中間三分之二的地方,句號、逗號在方格左下角……,我聽了慚愧萬分:平時還一直以為自己在這方面過了關呢!

  我曾經想:做許多工作都和修行用功不妨礙,做師父這份案頭工作卻不好用功。你想:一邊寫文章,一邊念佛或者觀心,那是不行的,文章一定寫不出來。有一次我拿這樣的問題問師父,他說:"看書就看書,寫文章就寫文章,一心一意,不起雜念,這就是修行。"

  這話很平淡,我卻做不到,難就難在"一心一意"上。我的習慣,每每寫文章時惦記著打坐,打坐時又老想著文章該怎么寫。總之是心裏總有一些和身口不相應的細微妄想流動,走路時不安心走路,吃飯時不安心吃飯,所謂"心不在焉"——心不在這裏,在哪裏呢?自己都覺察不出。

  師父卻總是那樣專注。寫文章是這樣,吃飯是這樣,掃地是這樣。他在北京的生活是十分平常的:早起坐禪、掃地、打開水、到齋堂打飯、坐辦公室、改稿、校稿。理論起來可以說是弘法度眾生,師父做起來卻是如此平實、安詳,本地風光、自自然然。他掃地時是那樣從容不迫,心無旁鶩,仿佛世界上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他要我們學會掃地,認認真真,一絲不苟,月複一月,年複一年,無有間斷,能做到這一點,就能成就大的道業,就能振作佛法的教運……。

  當然,師父要是有條件一直專注於案頭工作也好,事實是他的工作經常被拜訪的信徒打斷。有的是修行遇到問題要請教,也有的剛接觸佛教,還有的是工作、生活不順心,請師父解憂。來的人有學生、工人,有家庭婦女,有時一家夫婦帶著孩子一起來。

  這時候,師父就得放下手頭的工作,接待這些來訪者。和他們講佛法、聊家常、解答疑難,話語從容平實,卻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人們圍著他,象冬天裏圍著一盆火,舍不得離開。等來訪者一走,師父又回到書桌旁,拿起了筆。

  這樣的情形見多了,我終於感覺到:師父如是的行持中大有"文章"在。首先我自己做不到。換了我,寫文章到精彩處,有人打斷,心裏會生煩惱;而談話結束後,心又不容易收回,一定還掛記著剛才的談話。師父卻兩無妨礙,他放下案頭的書、筆,接待來客,給人的印象他剛才什么都沒幹,專門等你來拜訪呢,所以才那樣精神飽滿,光彩照人;等人一走,他又繼續他的工作,仿佛一直如此,沒有中斷。

  ——此中有"真意",我揣摩了很長時間,後來師父說:要活在當下,我才有點恍然了。活在當下,也就是斬斷過去、現在、未來三際而安住於現前清淨明覺的一念。這種安住等於無住。因為就此當下一念通於過去、現在和未來而成為永恒。《華嚴經》上說:"三世所有一切劫,於一念際我皆入。"這個入於三世的一念既在三世中又在三世外,它是既存在又超越的。賣點心的婆子喝問德山要點哪個心時,德山就被束縛在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的囚籠裏而打失了當下一念。

  活在當下,也就是安心於當下。能安心於當下也就能安心於時時處處。古代的禪德饑來吃飯困來眠,無處青山不道場,就是這個道理。

  師父因為總能活在當下,所以他總顯那樣自在灑脫,處理問題應付裕如,不費一些思索,純為現量境界。不管是作文還是講開示他都是信手拈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我想這大概就是《六祖壇經》上所說的"定慧等持"吧。

  三

  我有不愛整潔的習慣,這個習慣是過去長期的學生生活養成的,師父幾次批評我,我卻進步不大。真是"江山易改,習氣難除"。

  師父則不然,他周圍的環境總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而且他走到哪裏就把清潔和秩序帶到哪裏。他常給我念叨:"虛雲老和尚了不起,雖然行頭陀行、穿百納,但他的衣服卻總是幹幹淨淨的,他的案頭、禪榻總是整齊潔淨的。"

  起初,對他的話我一直漠然淡然,後來才慢慢領會:這也是修行。

  柏林禪寺是一座千年古刹,曆史的風暴卻使它成為一片廢墟。我們最初來到這裏時,只有幾棵古柏、一座佛塔還使人能依稀辯出這是一座古寺。一切又得重新開始。

  師父成了設計師。這兒修什么,那兒建什么,全部都由他親自擘劃,所有工程的圖紙他都要親自過目,並提出意見。有時他帶著我們在寺裏四處巡視,向我們描述他的複興藍圖,成竹在胸,運籌帷幄。每次回寺,即使是深夜,他也要去查看建築工程的進展,有時冷不丁他就會挑出毛病,使承包工程的工頭提心吊膽。

  最奇的要算趙州禪師塔院的修建。師父在塔前的一片亂草地上劃出一個范圍修築院牆。工人在下牆基時觸到古牆的遺跡,當地的老人說:過去塔院的圍牆就在這裏。竟是無心合古!

  經過這兩年的努力,到現在一座初具規模的梵刹從地湧出。就像整理一間淩亂的屋子一樣,師父把這一廢墟整理得清淨莊嚴。

  現在我相信這兩件事是不二的。你只有能淨化一間屋子,才能淨化一座寺院,乃至一個社會,一個娑婆世界,而這種淨化源出於我們身心的淨化。

  所以師父告誡我們:"依報和正報是不二的。"我感受到他對環境的調整與改變像是出自一種本能,完全是自自然然的,好象無形中有一種光芒從他清淨的身心輻射出來,驅除了雜亂,帶來了和諧。他的這種影響力不僅限於環境,對人也是一樣。和他在一起,你會感覺寧靜、詳和,心裏很清淨,沒有雜念。

  師父說:"我們每個人都要成就自己的淨土。"是啊,求生西方淨土的人也要先完成自我的淨化,不能把娑婆世界的壞習性帶到淨土去。

  四

  師父談起興複柏林寺的因緣,既屬偶然,又象是必然。1987年10月,師父受中國佛協委派,陪同"日中友好臨黃協會"訪華團參拜趙州塔,目睹古寺頹敝,一片蔓草荒煙,他潸然淚下。後來他告訴我們"年青時親近虛雲老和尚,隨侍身邊,老人經常講趙州和尚的公案,腦子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來到這裏,看到一代大禪師的道場如此破敗不堪,觸動了感情。"

  1990年農曆十月初一日,普光明殿大佛在露天安座,風雨交加中萬眾騰歡。師父見此情景,老淚滂沱。

  1991年冬,修複中的柏林寺舉辦了第一次佛七法會。居士們離寺時都戀戀不舍,有的淚流滿面。他們說:這裏溫暖得象自己的家。師父的眼裏閃著淚光。

  1993年,在柏林寺南邊一個清靜幽雅的小院子裏,師父為我們一位短期閉關的師兄啟關。當他說完四句偈語後,熱淚奪眶而出。

  師父說:"我每次看到你們這些弟子,都想流淚。"

  師父的眼淚真多!

  提婆菩薩有《大丈夫論》中說:菩薩在三種時候墮淚:"一者見修功德人,以愛敬故,為之墮淚;二者見苦惱眾生無功德者,以悲憫故,為之墮淚;三者修大施時,悲喜踴躍,亦複墮淚。計菩薩墮淚以來,多四大海水。"菩薩的淚從哪裏來呢?從悲心來。"菩薩悲心猶如雪聚,雪聚見日則皆融消,菩薩悲心見苦眾生,悲心雪聚故眼中流淚。"

  師父的眼淚和悲心想必已經積聚很久很久了吧。在佛教飽受摧殘的年月,他們是欲哭而無淚。僧人們被強迫返俗,被批鬥、被勞改。有的人因承受不了這種打擊而自尋短見,有的人則放棄了自己的信仰,剩下來的人便要忍受種種迫害和繁重的勞動。

  有一次師父給我講起勞動改造的情形。數九寒冬,淩晨兩點起床,步行二十幾裏到工地挑土,到天黑收工。他有一陣子患浮腫,渾身無力,還得堅持幹。中午休息的時候,他就找一個背風的地方,大草帽蓋住臉,盤腿打坐。"你那時想到過前途嗎?"出於文學的想象我這樣問他。"沒有什么具體想法,但相信那樣的現實只是暫時的。"

  師父這一代僧人真是命運多舛。他們年富力強的歲月幾乎都消耗在那場劫難中,而當轉機出現,複興奄奄一息的佛教的重任又落到他們肩上。經過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中國佛教百廢待舉,太需要人才了!師父必須以一當十地工作。

  他要主編兩種刊物,主管河北省佛協,還要參與中國佛協的許多工作。至於柏林寺的興複,他更是多方籌劃,慘淡經營。從化緣募捐,到規劃設計,圖紙的審查,工價的商定,還有與各種社會關系的周旋,寺內僧團的建設,法會的主持等等,這一切都是他的工作。他一年的很多時間都奔波在旅途中。許多次回寺,因為事務忙,他都是夜間趕路,半夜到達,淩晨出現在大殿上,使我們大吃一驚。我曾經想:石家莊——北京一線的火車,在中國這么多人中,可能只有我師父坐得最多了,因為他平均兩星期就要往返一次。

  不管事情多么忙,師父象是長有千手千眼,應付自如。他休息的時間那么少,卻總是一身灑脫,神采奕奕。有時他也會嘲笑我們年青人不如他精力好。我想,我們缺乏的主要不是精力,而是他那片似海的悲心。需知,這才是他能量的源泉啊!

  五

  一個冬天的下午,在北京師父的住處,師父與我和一位四川的陳先生談起虛雲和尚那張低著蹙眉的照片。陳先生說:"這張像,很煩惱的樣子。"師父說:"不是煩惱,是憂患。"我砰然心動。師父接著說:"我們都能象虛老一樣,有憂患意識,佛教就有望了,我們個人的修行就能有所成就。"

  有誰能理解禪者的憂患呢?我們選擇禪時都只注意了禪的喜悅和超脫,卻忽略了禪的艱難、禪者的承擔。

  禪宗初祖迦葉尊者以苦行著稱。連佛陀都為老迦葉擔心,怕他吃不消,勸他放松些,可他卻依然如故。最後在靈山會上,世尊拈花,眾皆惑然,唯迦葉尊者莞爾一笑。這一笑後面有多少艱辛!

  六祖慧能大師為傳佛心印,先是磨房碾米,得法後又混跡獵人隊伍十三年,屢被險難。

  近代虛雲老和尚住世一百二十年,為振救衰頹的教運,他東奔西忙,曆經心磨十難!

  師父說:"不要談玄說妙,要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

  我漸漸明白:禪這個概念是多么沉重,而用生命去實證禪又是多么艱難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南無阿彌陀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