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這樣的活佛 盛噶仁波切著

慈悲為佛道之本(代序)

當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就跟在我身邊,在一個三千公尺的懸崖上的山洞裡閉關修行。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發現這個男孩與眾不同,他擁有超越常人的慈悲,而這慈悲正是佛道之根本。果然在數年之後,如我所預料的,他成為盛噶仁波切的轉世。

    苦海無邊,生死輪迴無窮無盡,芸芸眾生都處在茫茫苦海裡,因此更需要像盛噶仁波切如此慈悲之人為眾生指點迷津。他這些年來在各地行走,我一直支持他以方便法門來普度眾生,我相信他有這份力量讓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同時,也希望藉由《我就是這樣一個活佛》這本書,眾生可以從中得到生命的啟發。

    【噶爾寺住持】

    噶仟仁波切

上成佛道,下化眾生(代序)

首先,賀喜仁波切,在您慈悲和精進之下所獲得了佛法的成就。

    您偉大的胸懷有上成佛道、下化眾生的精神,將我佛世尊所教化的真理普化世人,讓世人離苦得樂,瞭解生命的真相是由因緣所生。現在的社會發展迅速,促進國際彼此的交流、相互的瞭解,也帶來了今天佛教間的殊勝因緣。雖然佛教傳於南北,但是我們教主同樣是釋迦牟尼佛,也同樣是以清靜、光明、安詳為我們的目標。佛法能給世界帶來吉祥與和平,尤其是人類受到佛法之熏陶,故懂得互相尊重與包容、慚愧與懺悔,而佛法進入人心,可讓身心得到安樂,社會得到安定,世界得到和平。

    再次的祝賀盛噶仁波切,並祝福您法體安康、吉祥如意!

    【泰國副僧王

    天吉寺主持】

    頌德雅納瓦羅東

    於佛歷二五四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法不孤起,必仗緣生(自序)

曾經有許多朋友勸過我,希望將我自身的經歷寫成一本書,甚至是拍攝成一部電影,我當時聽了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偶然在某一天夜裡,我站在五六十層的高樓透過玻璃窗往下看,黑幕底下的城市燈光閃爍,紅塵萬丈的花花世界令人眩目,在這一刻,我突然感受到眾生迷茫,就如同這燈霧裡的城市,人人看不清楚方向。因此,我動了寫一本書的念頭,決定把自己這一生的經歷寫下,透過我在俗世中的體會,幫助所有人去瞭解自己的內在,去尋找快樂與幸福……

    在東南亞的那些日子,使我瞭解到佛法與現實生活相結合的必要性。在世俗的眼中,活佛的世界神秘而遙遠,我若身穿袈裟向群眾講經說法,那玄奧的佛理未必能真正深入人們心裡,因此,我決定用世俗的面貌與廣大的群眾接觸,與眾生打成一片,讓佛法體現在日常生活中。我常說:「我的信仰是我的產品,我只是個推銷員,我要用畢生的努力去推銷我的產品,這樣才能幫助眾生獲得解脫,才會讓社會更加穩定和平安。」我之所以融入時尚生活,與各行各業的人士廣泛交流,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我從小桀驁不馴、自命不凡,一直給人一種與眾不同的印象,直到16歲那年被認證為轉世活佛,從此步入了一趟更加不平凡的生命旅程,之後,又經歷了出國學法、弘法、創辦基金會等事,以及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法不孤起,必仗緣生。」這些都是因緣,都是我人生中的一段歷程。透過這本書,我真實地講述我的經歷,將我自己的人生感悟全然奉獻給廣大群眾,希望這些能帶給大家點滴的啟示,讓所有人能藉此洗刷塵封已久的心靈,體會生活的真正意義。

  一切都不曾消失,而一切又都恍如隔世。多年後的今天,當我離開青藏高原,那過去的時光仍然折射出我明淨的回憶:雪山、草原、河流;我的親人、我的師父、我的朋友。尤其是那個與眾不同的男孩,總是時不時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看到他那狂放不羈的身影正穿行於高原的群山之間,將16年的活力、信心和罕見的性情全部獻給了那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獻給了那些祥和善良的人群。在我頻頻回望那片凝重、莊嚴、神秘的雪域時,那個無畏的男孩便會突然停在那兒與我對視。他那傲氣十足的眼神彷彿在說:沒問題,世界就在我的腳下。儘管我早已遠離故鄉,接受萬人膜拜,四處講法,四處掌聲和鮮花,但我仍迴避不了他的眼神。其實我明白,我走得再遠也走不出他的視野;我更明白,不管我將經歷多少次的輝煌或挫折,我的靈魂仍會縈繞在那片養育了我16年的雪域高原。多少年過去了,我一直在不懈地尋覓著家鄉的氣息,回味著那個男孩子所經歷的一切。雪域高原所給予我的愛,仍然在滋潤著我的生命。

上篇、我的人生 第一章、初涉人間路

一、乘著彩虹而來

    人們都知道,青藏高原是地球上最為高拔的一塊陸地,素有「世界屋脊」之稱。它的山野江河、森林湖泊、藍天白雲、雪峰草原,無不具有令人神往的獨特魅力。它隨處透露著的遠古精神,千百年來仍在淨化著那些探尋者的內心世界。這裡的每一座寺廟、每一尊佛塔都標示著佛教的精神,並將佛教的平靜與從容溶解在掀動經幡的風中,引領所有渴望解脫、尋求覺悟的眾生步入那種遠離煩惱的境界。只要你凝神投入,毫無保留地將靈魂托付給青藏高原,你必將會得到淨化和昇華。

    地球上最後一片能夠袒露真實面貌的高原便是青藏高原。被稱為青藏高原上的一顆明珠、有著「名山所宗、江河之源、犛牛之地、歌舞海洋」美譽的康巴,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記得小時候,我總盼著過節。一年四季,康巴地區都有豐富多彩的節日。有藏歷新年、酥油花會、轉山會、賽馬會……人們穿著最華貴的服裝,從頭到腳都佩有不同色彩、不同形狀的裝飾品,這些裝飾品都是由金銀、瑪瑙、翡翠、松耳石和最為珍貴的天珠等精心製作而成的。他們唱著歌、跳著舞,互相比試著。而賽馬場上的康巴漢子,在馬背上俯仰翻騰,飛奔中射箭打槍,時時惹起一片歡呼。在這些節日裡,人們彙集一處,熱熱鬧鬧的,康巴草原便沉浸在吉祥快樂的氣氛中。

    我生長的地方——玉樹,更以它迷人的風情在藏區聲名顯赫。一到盛大的節日,無數的帳篷環繞在賽場周圍的草地上,平日孤寂的草原一下子就沸騰了。玉樹的歌舞充滿了地方特色,並且非常豐富。有伊、卓、熱巴、熱伊、鍋哇……幾十種之多。伊,是一種民間集體歌舞,風格並不統一,整體看來卻很流暢;卓,也是一種集體舞,先慢後快,圓形隊列,猛烈豪放;熱巴,伴著鼓聲起舞,富有精細的藝術技巧;熱伊,是一種結合熱巴和伊兩種特點的舞蹈,動作誇張有趣;鍋哇,是玉樹傳統的武士舞,威嚴古樸,宏大的場面非常壯觀。

    現在回想起來,青藏高原的吸引力,不單單是它的美,它的神奇,最主要的是它瀰漫著一種純淨的精神,這種精神在當代社會中已經變得越來越珍稀了。

    打我記事起,姥姥就常常背著我去轉神山,眼前都是那些行走在朝聖路上的同胞,他們不分晝夜地一步步跪拜的身影至今依然在我的心中喚起一種十分莊嚴的感覺,生存在這裡的人們沒有理由不為高原那種接近神靈的高度而驕傲。

    在漫長的歲月中,藏族人民就一直生活在深厚的佛教文化中,佛教文化已經成為了他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家家戶戶的佛堂、每個寺廟中朝聖的人群、轉經筒……他們從祖先延續下來的對佛的信仰如同衣食住行那樣自然而然。

    就拿六字真言來說吧,當你走進康巴或者在青藏高原的其他地方,你總能隨處聽到誦念六字真言的聲音,你也總能看到有六字真言的經文。六字真言是藏傳佛教最著名的祈禱語,它的譯音是「嗡嘛呢叭咪吽」。嗡,佛部心;嘛呢,寶部心;叭咪,蓮花部心;吽,金剛部心。通俗的意譯是「如意寶,蓮花」(也可譯為「法、報、應三身,如意寶珠,蓮花成就」或「噢!蓮花上之寶珠」)。如意寶,代表菩提心;蓮花,代表眾生的純潔愛心。人們把這六字真言作為完滿功德的途徑,每天早上一起來就開始無數遍地念誦。每天不論工作還是休息、在家還是在外,他們都會用六字真言誠心祈禱,內心的一切煩惱便會漸漸消失。他們一生都在祈禱,為自己祈禱,也為世間的每個人祈禱,甚至為自己的仇人祈禱,為死去的動物能夠投胎成人祈禱。

    世上很多人都因貧窮而煩惱,但這些深懷信仰的人都很達觀,都很快樂。可以說,是虔誠的信仰使他們內心產生了永久的愉悅。他們慈悲寬廣的胸懷也同樣來源於信仰,當他們面對死亡時,他們因為信仰而懂得,那不過是一段旅程中的一次停留。他們確信,他們還會重返人世。他們更確信青藏高原是離天堂最近的寶地。那些能夠自由飛翔的浪漫幻想,為他們的性格鍍上了一層詩意的色調。

    多年來,由於康巴具有獨特的自然環境,並且有著「歌舞服飾之鄉」的美名,旅遊資源相當豐富,所以每年都要舉辦別具風情的「康巴藝術節」。這種節日當然會比我小時候經歷過的那些傳統節日更具規模,也更具時尚特點,我雖無暇親歷,但我還是能夠想像出那種壯觀的場面。

    康巴的自然景觀與藏族文化風情的魅力是難以言表的,用「人間仙境」來比喻也毫不為過。到過康巴的人都知道,被佛光照耀著的康巴永遠是快樂的,山山水水都迴盪著不息的歌聲。

    這就是我的康巴,這就是我生活了16年的家鄉。

    好像剛剛還在和小夥伴們爬山、游泳、在雪地上打滾,姥姥喚我小名的聲音仍然響在耳邊,可轉眼之間,一切又變得那麼遙遠。

    我想念康巴。

  二、乘著彩虹而來

  我從一個快樂、調皮的孩子,成長為一個堅毅的修行人,這當然都是因緣所至。因緣使我在16歲那年成為了一個活佛,經受了一番磨礪,冥冥中因緣又使我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對象。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的父母、姥姥、我的師父、我的夥伴乃至我身邊每個有信仰的人,他們都是我心靈的土壤中不可缺少的水分和陽光。他們引領我一步步地接近佛學,領略佛法,直至離那朵馨香的蓮花越來越近。與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正是我等待花開的日子,也是使我終生受益的日子。

  活佛降生

  我的一切都是從那個神秘的早晨開始的。

  1977年正月,距我的預產期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誦經與朝拜是媽媽永遠離不開的生命之源。媽媽不想錯過朝拜的機會,就上路了。

  媽媽清楚地記得,她是在一個晴朗的早晨離開家的。那天早晨,媽媽將家務安排妥當,整理一番身上的藏袍,準備好路上吃的和用的東西,摸摸挺起的大肚子就出門了。媽媽心中裝著佛,當然感到身心舒坦。

  那是冬季最寒冷的日子。頭三天,天氣還算說得過去。雖說有風,可對於長期生活在高原上的媽媽來講,風再硬,也算不了什麼事兒。尤其是媽媽有著堅定的佛教信念,那幾乎是一個民族的信念,有了這種信念,再惡劣的自然環境也影響不了內心的平靜。

  朝拜路上的佛教徒們,三步一磕頭地前行著,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莊嚴誠敬的表情。這種表情蘊含著一種無法窮盡的境界,這個境界因充滿了佛性而令人神往。媽媽和所有的朝拜者一樣,也是帶著這種表情一路祈禱著,所不同的是,她向前凸起的肚子使她不能三步一磕頭。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她走得也並不比別人快多少。

  走完了三天的路程,一切都還正常,走到第四天,快走到不遠處那座寺廟時,天氣發生了變化。

  那是第四天的早晨,那個奇異的早晨一直被無數人傳誦,那個早晨使我的故鄉飽享榮光。多年後,媽媽一旦想起,或一旦聽人傳誦那天的非凡經歷,雙眼便會泛起一種異樣的光澤。現在,我終於明白,那應該是一種靈光。後來每當我看見媽媽眼中的那種光澤,我就好像又回到了她為我追憶的那個早晨。

  當時,天陰得很快,據媽媽說,整個天空就像一張發灰的大苫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媽媽仰起頭時,一片雪花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下雪了。

  先是零零星星,接著一片緊跟著一片,最後,隨著越來越大的風,上下翻飛的雪片便遮住了她的視線。氣溫也在下降,她的臉不一會兒就凍得發木了。

  眼前全是雪,已經看不清哪是路了。腳下很滑,媽媽生怕摔倒,便用雙手托著肚子,一步一步朝前挪。挪了幾步,她就覺得肚子有點疼。

  媽媽說,她當時以為是凍的,便停下來,用手掌焐了一會兒肚子,做了幾下深呼吸。心裡一邊問:「這孩子會什麼樣呢?」一邊想像著我的模樣。媽媽一會兒把我想像成一個胖乎乎、笑瞇瞇的娃娃,一會兒把我想像成一個滿腹佛經,不停地向她問佛教問題的少年,一會兒又把我想像成一個和爸爸差不多、沉默寡言的男子漢。儘管媽媽已經生過一個兒子,可肚子裡的我,還是令她產生了很強的期待感。媽媽在風雪中肯定對我說了好多話,長大後我問她時,她卻總是搖著頭,一臉的慈笑。

  媽媽當時為什麼沒把我想像成一個女孩呢?我若問她,她肯定笑而不答。不論她怎麼想像,也想像不出她肚子裡懷著的是一個轉世活佛。

  媽媽繼續往前挪步。前面的寺廟已經很近了,肚子也疼得越來越厲害。寒風中媽媽一個勁兒地抹著額頭不斷滲出的汗珠。

  媽媽的雙腿開始打戰。

  這時,她只能大口吸氣,卻不能大口吐氣,一吐氣,肚子就一擰一擰地疼。她又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著。一位從旁邊經過的喇嘛問她需不需要幫助,她說沒什麼大事。

  風雪漸漸大了起來,氣溫更低了。她的雙眼一眨,上下睫毛就粘在了一起。每睜一次眼睛,上眼皮與下眼皮都要互相牽扯似的難受。嘴裡呵出的熱氣使她的圍巾結了一層冰霜。

  當又一陣巨痛襲來時,媽媽才意識到,可能真要出大事了。

  「孩子,你可千萬別生在路上啊!」

  媽媽說,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說什麼也不能讓我在那種情況下出生。但轉念一想,她又生出了一點僥倖心理:提前三個月生孩子並不是常見的事,況且上一次生孩子之前雖說肚子也疼過,但似乎不像這種疼法,也沒疼得這麼厲害。那上次是怎麼個疼法呢?媽媽在疼痛中回憶上次的疼痛時,狂風呼地一下就在她的眼前捲起了一道雪牆。足足有三米高的雪牆經過了一番攀升後,又隨著風的起伏旋轉變成了一根粗大的雪柱子,然後左右飛旋著倒向媽媽。

  媽媽在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當她醒過神來,已經成了一個雪人。

  前面就是寺廟了。她抖了抖滿頭滿臉的雪,那座寺廟清清楚楚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她咬牙堅持著朝那座寺廟走去。媽媽說,她當時一看到寺廟,心裡就踏實了許多。

  可是,急著要馬上見世面的我,已經等不及了。

  媽媽疼得汗水和淚水一起淌。那麼冷的天,媽媽的眼前竟一絲絲地飄著熱氣。她的眼睛已經模糊了,睫毛、眉毛、額前散亂的頭髮上都掛滿了淚珠和汗珠凍成的冰碴兒。

  媽媽感覺到肚子開始漸漸地下墜,是那種控制不住的下墜。她這時無法懷疑我即將出生這一事實了。

  「孩子,快到了,快到了,再等一等就到了。」媽媽不停地在心裡念叨著。可她的兩條腿連半步都挪不動了。

  她抬起頭望著漫天的飛雪,只能氣喘吁吁地為我祈禱了:「菩薩呀,那就保佑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出來吧!」

  在1977年最寒冷的日子,在高原的風雪中,在風雪中的寺廟前,媽媽蹲了下去。她不想倒下,她不能倒下。菩薩保佑媽媽沒有倒下。媽媽說,就在她疼得快要昏死過去的那會兒,一聲啼叫終於把她喚醒了……

  我出生了。

  媽媽上氣不接下氣地低下頭,左肘拄地,用左手掌顫顫地托著我,準備騰出右手抽刀,可右臂剛一動彈,拄地的左肘就再也撐不住了,整個身體一下子倒向了左側。她生怕壓著我,便急忙把右手移到左側,吃力地頂著左半身,這樣,左肘又重新拄地,她便將渾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右臂上,半斜著身子,右手伸進腰裡,吃力地抽出那把藏刀。

  那把藏刀像剛剛從水裡撈上來一樣。

  媽媽最後的一點力氣全用在了那把藏刀的刀柄上。

  那把鋒利的藏刀在割斷臍帶的過程中顯得很鈍。

  當媽媽順勢拿過一件衣服把我包好抱入懷中時,就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我提前三個月出生在媽媽朝拜的路上,出生在一座寺廟的附近,而那座寺廟在我成為活佛後居然就是我的修行之處,我想這些都是因緣。而令大家津津樂道的因緣還在後面。

  媽媽很仔細地端詳著懷中的我,漸漸地生出一種很難說清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一個人走著走著忽然就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在那個地方,乍一看,什麼都有,再一看,又什麼都沒有,酸甜苦辣什麼都消失了,只是有一股暖流從腳底湧出,一直湧向四周。媽媽說,那股暖流使她已經感受不到天氣的寒冷了。除了那股暖流,媽媽一直也沒有說清當時那種奇怪的感覺。

  然後媽媽抬起頭,噙著淚水向佛菩薩致謝。

  就在媽媽抬頭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幕奇特的景象:鋪向天邊的白雪中,一條彩虹把天空和大地連在了一起。

  我現在想像著當時的情景:雪與彩虹、媽媽與我、我與那座寺廟、早產三個月與朝拜的路……這一切到底預示著什麼呢?

  無數親眼看見了那個場面的人,在後來的歲月中一次又一次地描述著那個早晨。當地人認為,只有活佛或聖人轉世,自然界才會出現這樣的奇特景象。在他們看到了那條彩虹的同時,一陣沉悶的轟隆隆的聲音從空中滾過,有點像暴雨前的雷聲,又不是雷聲;有點像用炸藥開山的爆破聲,又絕不是爆破聲。對於這種誰也解釋不清的聲音,老人們說,那正是龍的聲音。

  後來媽媽告訴我,她就那麼出神地望著那道彩虹,也不知道望了多長時間,直到我在她的懷裡蹬了蹬腿,她才回過神來。她一會兒瞧瞧我,一會兒又望望那條彩虹。

  正在這時,媽媽的眼前又出現了兩個漸行漸近的人——兩位喇嘛面帶驚喜和虔敬的表情,很快就來到了媽媽的身邊。他們迅速脫下身上的袈裟,抖了抖,輕輕地用兩件袈裟把我包裹了起來,對媽媽說:「這孩子不簡單,可千萬不能出現任何閃失啊!」然後,他們一步一回頭地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媽媽在心裡想:「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呀!」

  媽媽說得不錯,16年後,當我成為活佛的時候,我竟然真的走進了那座寺廟。

  媽媽當時可能還不會想到,在未來,我的一生將不止一次出現彩虹。這也是因緣所至。人人都見過彩虹,而彩虹與我的一生,卻有著很特別的關係,這當然都是後話了。

  在姥姥的背上聆聽佛音

  現在想來,小時候親人們對我的影響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退,我精神境界的形成正是在他們的影響和教育中開始的。時至今日,他們當初的一言一行仍對我的生活產生著效用。

  從小我就發現,當地人都很尊敬我父親和我媽媽。大家一直對我的出生表現出很大的興趣,但我父母對待我和對待其他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只是希望孩子們都能夠健康快樂地長大,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他們當然也希望別人對我的預言能夠實現,但他們從未刻意去幻想著我的未來。我正是因為繼承了他們的這種平常心,才一次次地跨越了後來的那些艱難世事。

  父親名叫才旺公保。他的祖先東白日‧尼瑪將才,是格薩爾王三十個得力虎將之一,是名氣最大的射手。傳說中格薩爾王是天神白梵王之子,因為人間的種種不平事而轉世。成人後,他在賽馬會上因超人的騎術和高強的武藝而獲勝,被擁為王。東白日‧尼瑪將才便隨著格薩爾王為了本民族的利益四處征戰,扶弱濟貧,至今仍為人們所傳頌。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祖先的名字,他馳馬射箭的身影總在我腦海中出現。

  而我在父親身上並沒看出那種縱橫天地的影子。父親是一個沉穩的男人,他的言談舉止之中顯露著一種內在的力量,他那黝黑的面部刻著男子氣十足的線條。他一般顧不上管我們,可我們就是怕他。父親在家時話很少,可一旦和誰談到工作方面的事情,我發現他的眼神就會比平時柔和許多,有板有眼地說個不停。父親在青藏高原上兩袖清風地工作了大半生,把一切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直到現在還是老樣子。

  有一年我發高燒,我家附近的一位醫生觀察了一番,認為可能是染上了流感。當時正趕上流感很嚴重,有致命的危險。醫生很緊張地催促媽媽和姥姥馬上把我送到鎮上的中型醫院。媽媽一聽,腿都軟了,急忙托人去找父親,讓他借用一下單位那輛車,要不恐怕來不及了。

  媽媽得知父親一口回絕了,便跑著去找父親。父親說:「那輛車今天正準備去發放救災的糧食,絕對不能動。」媽媽破天荒地哭著低聲央求父親說用不了多長時間,把兒子送去馬上就回來。父親很堅決地說:「想別的辦法吧,這車子說什麼也不能用。」

  媽媽這一生還沒那麼著急過,也不敢和父親多說什麼,怕耽誤時間,轉頭就跑了。回去後媽媽和姥姥帶著我,連口氣兒也顧不上喘,拚命朝鎮醫院趕。好在經過醫生檢查,並不是流感,只是一般發燒,沒什麼大事。

  從這天起,媽媽不理父親了。父親表現得再好,媽媽也不理他。一個星期後,父親才看到媽媽的笑容,這還是父親一再道歉換來的結果。

  大公無私這個詞用在父親的身上再準確不過了。父親雖然把媽媽哄樂了,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為了工作不近情理的事情從來就沒斷過。常了,媽媽也習慣父親那些做法了。媽媽總愛說:「嘿,你父親就那樣。」我漸漸覺得「那樣」裡面所包含的是一個男人所獨有的那種剛強、堅硬的品性。

  我一直認為,父親是不可戰勝的男子漢。但在奶奶去世後,當我看到了他的眼淚,看到他從未有過的悲傷,我便對他產生了更加複雜的感情。當時還說不清,只是覺得父親比以前離我更近了。他很少教導我,但他已經用自己的行為影響了正在成長的我,這種影響將體現在我的整個人生之中。

  我的媽媽名叫宮覺措,在玉樹一個具有很深的歷史背景的大家族中出生。上好的門風和她自身的純樸善良,使她獲得了普遍的尊重。媽媽一邊照顧我們兄弟四人,一邊還要忙自己的工作,並且在那種年代竟然自己探索著生意之道。在我剛生下來沒幾天,她就下床忙碌去了。可以說,媽媽樣樣都做得很出色。

  媽媽在我們剛記事時就要求我們誦經、背經,她嚴格的要求使我們很小就接觸了佛學上的一些知識。記得那次媽媽一大早便要求我背誦《蓮師經》,我想出去玩一會兒再回來背,便和小夥伴們去山上玩,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把背經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一進門,發現媽媽正板著臉坐在烤爐旁的椅子上盯著我。媽媽平時不輕易板臉,現在這樣,肯定是弟弟惹她生氣了。

  我小聲地說:「媽,我回來了。」

  媽媽沒理我。我想可能事情有些不妙,卻想不起來自己做錯了什麼。

  「今天去哪兒了?背經了嗎?」媽媽一下子站了起來,嚴厲的目光把我盯得牢牢的。

  「呀,真忘了。」

  「背經的事可以忘嗎?你還敢說忘了!」媽媽從未發過這麼大的火,臉都氣白了。

  我隨著她的一聲「跪下」便急忙跪了下去,卻滿心的委屈。媽媽看了我一會兒,一句話也不說,長歎一口氣,去了別的屋子。

  起初,我還憤憤地想,你不是讓我跪嗎?我就這麼跪著,拉我都不起來,看你怎麼辦!可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我數著數,最後連數都數不清了。跪在又冷又硬的地上,兩腿先是酸痛,不久就麻了。我想都跪這麼久了,媽媽一定該心疼了。我就堅持著等媽媽來喚我,來把我拉起來抱著我流著眼淚說她不該這麼狠心讓兒子跪這麼久。可左等右等,媽媽還是不過來。

  這期間,我由跪姿換過幾次坐姿,還是不好受。我想只有站起來才能舒服些。當我聞到一縷縷飯菜的香味兒,飢餓感又來了。其實在我一進屋時肚子就已經咕咕叫了,只是被緊張的空氣給填飽了,現在真到了難以忍受的時候了。

  我越想越氣,一個個都在吃飯,竟讓我在這兒跪著……想到這裡,我一貓腰,兩手朝地上一撐,起來了。左右搖晃了幾下,踢了兩下腿,然後直奔另一個屋子。大家正在吃飯。我更氣了,不管不顧地衝到桌前,大口吞嚥起來。大家全都看著我。我邊吃邊高聲嚷:「跪也白跪,吃!不吃白不吃,餓也白餓,餓的是自己的肚子。」

  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抬眼看見媽媽也笑了,我也跟著笑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看見媽媽發過那麼大的火。

  家裡的大事小情全由媽媽一個人經手,爸爸什麼也不管,連家裡的房子都是媽媽自己張羅著蓋起來的。其實我早就開始知道心疼媽媽了。在我很小的時候,便主動幫媽媽幹這幹那了,儘管她不說,但我知道她對我很滿意。大約在我十一二歲時,我已經能幫她做飯、照看兩個弟弟了。媽媽去朝拜,一去就是三個多月,我便在她臨行前為她炸一些路上吃的花卷。媽媽一走,我就代替媽媽的角色,家務事全歸我了。媽媽對佛教的虔誠態度,對我一開始形成信仰是很有幫助的。

  我的姥姥也同樣是一個具有堅定信仰的人。姥姥常常用自己的積蓄供養當地的活佛和喇嘛,常常去神山或寺院朝拜。她有一張自製的轉山計劃表,時間、路線、方向都很詳細地填在那張表裡,她總勸我們找時間和她一同去。姥姥那麼大歲數了,步行去那些建在懸崖峭壁上的寺院也毫不費力。她身上所具有的那種濃濃的神話色彩令我很震驚,如果我不在場,我都難以置信——她幾乎能將那麼多佛教信徒苦苦尋詢的經文都一一背誦出來!

  姥姥手裡總是握著一個沉甸甸的轉經筒,打我記事起她就握著。姥姥教我從六字真言開始唸經,後來的很多經都是姥姥一字一字教給我的,經過驗證,一點都不差。姥姥卜卦更是遠近聞名,很多人常來找她解決一些偶然遇到的難題。起初我也半信半疑,後來經過一些具體事例,我真的是打心眼裡佩服姥姥。比如說,有很多人因為丟失了牛啦馬啦什麼的來求姥姥,姥姥便能用很肯定的語氣告訴他們那些牛馬現在的方位、有沒有可能找回來。事後當事人都很歎服姥姥的預測能力。

  一次,一位販馬的遠房親戚牽著一匹高頭大馬來請姥姥預測一下,看看這匹馬該不該買。姥姥並不去看那匹馬,只是靜靜地拿出一串舊得發亮的念珠,一邊瞇著眼睛用乾瘦的手指一個珠子一個珠子地捻動著,一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念叨著經文。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微笑著對那人說:「這匹馬和你好像沒什麼緣分,我看還是別買了。」

  當時我在姥姥身邊,也剛剛見過那匹很討人喜歡的馬,對姥姥的預測很不理解。原來,他上次來我家的時候,已經交了買馬的訂金,回去後他還是把馬買下了。可沒兩天的工夫,那匹馬就被狼群吃掉了。不久他又到我家來了,他說他後悔沒聽姥姥的話。姥姥淡淡地笑著,什麼也沒說。我當時既為那匹馬難過,又為姥姥的預知能力而自豪。

  從那時起,我不管遇到什麼讓我困惑的事,都會讓姥姥給我判斷一下。我那麼小,也沒有什麼大事需要姥姥的,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瑣事兒。

  那時我和弟弟養了一群鴿子,要是發現鴿子少了一隻,我的心思就全集中在那只離群的鴿子身上了:它飛哪兒去了?它什麼時候能飛回來?它現在還活著嗎?一到這時,我就讓姥姥幫我算一算,姥姥就會摟著我,用肯定的語氣安慰我:「放心吧孩子,天黑前它就會飛回來的!」

  姥姥一說完,我的心就有了底,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好像只要有姥姥在,我心中的任何希望都能實現似的。姥姥的話也確實准,離散的鴿子到了黃昏就真的能飛回來。

  那時我認為姥姥的身上罩著一層神秘的光環,現在看來,姥姥那種預測能力其實是她的生活經驗和不同尋常的思維方式所決定的。美國威斯康辛州大學的科學家曾專門對佛教徒的大腦活動進行研究,結果發現,佛教徒的EQ比常人都要高。修行人在通常情況下都保持著冷靜的頭腦和清晰的思維,所以藏族人認為修行的人是具有大智能的人。

  我知道姥姥最疼我,小時候我常常有意惹她,好讓她來追我,不是掀翻她眼前的東西,就是趁她不注意奪走她手中的東西,然後跑到一邊喊著:「追我呀,來追我呀!」姥姥就假裝生氣,追著我,喊著我,直到追上我把我摟入懷中,一老一小就咯咯地笑上一陣子。但姥姥有時也會很嚴肅地告誡我,不許碰別人的東西,不許穿別人穿過的衣服。當我和別人在一起時,她總是專門叮囑我別把自己弄髒了。每到姥姥一本正經地囑咐我時,我不但滿口答應,還向她保證等我長大了她喜歡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姥姥臉上就又出現了笑容。

  姥姥是我真正的啟蒙老師,她使我漸漸增加了對佛性的理解。在姥姥身邊的那些日子裡,我從一個喜歡搞惡作劇的頑皮孩子變成了一個對眾生懷著憐憫之心的孩子,從隨便說話到說出每句話都會想到對方的感受。姥姥一次次地背著我去轉山,使我一次次地被佛教感動……姥姥用她的一言一行教會了我怎樣才能真正地做到用佛眼去看待世界。

  「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因緣和合而成。因就像一粒種子,它只具備了樹的因,還缺少成為一棵樹的緣。只有把它埋入土中,經過陽光、水分、養料等善緣的聚合,它才能長成樹,直至開花結果。一份佈施的心就是種子,有因緣時要趕快播種,時間一到它自然就會萌芽成長,但不能急於求成。如果你對它產生疑惑,總想挖出來看看它,那樣很可能就會連芽帶根全挖掉了。」

  「除了佈施之外還要勤於朝拜,因為你此生的許多業障和你前世的業障都得去努力還清。」

  「人在經歷修行的磨難中,通過承受修行中的痛苦來消除自己以前的業障,你在小的時候沒有過多的業障,能夠很快還清,但隨著成長會產生很多爭執、貪念和鉤心鬥角的行為,那麼積累的業障就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不易消除。」

  這些道理起初我有些聽不懂,姥姥便耐心地給我解釋,通過這些道理我才明白,那些三步一叩頭的朝拜者為什麼即使磨破手掌、腿腳起泡,也仍然要不停地前行。從那時起,我逐漸知道了因果報應是怎麼回事。

  直到現在,姥姥都在堅持著佛教信仰。她雖已年過九旬,但因為佛法護身,仍然能繞佛塔、進寺院,那高貴的氣質一點都沒變。

  此時我身在北京,雙手端著姥姥的照片,去年我們相見時的情景如在眼前。

  那種情景是高原特有的:夕陽中,弧形的地平線金燦燦地橫在姥姥的身後,姥姥披著一身霞光不停地朝我招手,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從她的笑容中看到了她的青春歲月,看到了一個大家閨秀獨有的韻致。她當年的美現在已經轉化成一種更有魅力的福氣,那是隨著對佛法領悟的加深而加深的福氣……我又看到了當年背我轉山時的姥姥。她一路甩下眾人,快到山頂時她總是停一停,回頭瞧瞧我,笑一笑,然後一口氣兒把我背到終點。那時,我在她的背上常能聽到一陣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聲音,悠悠的,似歌非歌,整個高原如同都在那陣似歌非歌的聲音中飄浮了起來。

  現在我終於明白,我早已在姥姥的背上聽到了佛音。

  從殺生到放生

  記得經常有這種事情在我家門前發生:工作了一天的媽媽剛走到家門口,左鄰右舍的阿姨們就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

  「你家吉祥今天又發善心了,那些要飯的樂壞了。」

  「還從樓上往下扔糖讓我們吃,這孩子!」

  媽媽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微笑著和大家閒聊幾句別的事情就上樓了。媽媽進屋和平常一樣,整理房間,做飯做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聽我描述一番那些乞丐,就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似的,並不責怪我。其實我這樣做讓媽媽很為難,我常常將媽媽準備好晚上吃的食物送給乞丐,害得她又得重新準備。我還將媽媽花高價買到的糖送給鄰居們吃,要知道,在當時吃糖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那時候,我家周圍經常出現一些從偏遠地方來的乞丐,有的還帶著小孩,穿得破破爛爛的,我一見到他們就鼻子發酸。他們總是趁著大人不在的時候來到我家門前,重複那句話:「給點吧,給點吃的吧!」我每次都跑進跑出地把吃的穿的送給他們。

  在我八九歲的時候,由於家人的影響,我對因果輪迴已有了一點點認識,雖然那不過是一個頑童的認識,但我當時竟像一個小大人一樣,盡力去理解這些東西。

  一天,我拎著一根木棒在雪後的院子裡玩,樹上樹下落著很多鳥。我悄悄舉起棒子準備朝它們扔過去時,一隻大烏鴉忽然落到了我前面的矮牆上。我盯住它,向它靠近,興奮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在它剛要轉身的一剎那,我手中的棒子猛地砸下,「梆」的一聲,它一下子就跌到了地上。它撲楞著翅膀,幾次起身,幾次栽倒,直到再也爬不起來了,羽毛上沾滿了血和雪粉。我開始害怕起來,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看著它因我一時貪玩死得這麼慘,我又心疼又恨自己。想像著我若是它,就這麼被一棒子打死……

  那天我什麼也幹不下去,後悔得要命。這不是殺生嗎?這不就是姥姥說的那種罪孽嗎?後來,從我家門口走過一個牽著馬的修行人,我就急忙跑去和他搭話。我想,這個修行人如果能替我承擔殺生的罪孽,我再施捨給他一些他所需要的東西,就沒事兒了,我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他說他很餓,想吃一點東西。我就對他說:「你可以到我家吃東西,但咱們得交換。」我就把剛才的事情和他說了。

  「你有繞塔、唸經、修行的功德,你肯不肯幫我?」

  他知道我是讓他替我扛起殺生的罪孽。他答應了,在我要求下他還發了誓。

  我把最好的糌粑、酥油都拿給他,為他煮了最好的酥油茶,又做了許多吃的讓他帶走,還把很多值錢的東西送給了他。忙完這些,我那種抓心撓肝的感覺沒有了,心裡輕鬆了許多。可他在吃飽喝足臨要走的時候卻對我說:「我沒說替你承擔罪孽呀,再說了,你的罪孽別人怎麼會承擔呢?」我擋在門口,大聲對他說:「別忘了,你發過誓了。」他卻滿不在乎地咧了咧嘴。我便壓著火,給他講了姥姥曾經講過的一個故事。

  那是一個老奶奶與一個小女孩的故事。那個老奶奶修行多年,積了很多功德。一次,她在趕路的時候渴得難受,正好看見一個小女孩坐在家門口喝酸奶,老奶奶聞到酸奶的香味就停了下來,對那女孩說:「我用我一生修來的所有功德換你的酸奶可以嗎?」小女孩想了想,就把酸奶給老奶奶喝了。後來老奶奶就忘了這回事。等老奶奶離開人世去了地府,閻羅王問她:「你有什麼功德呀?」她說自己多年來修了很多功德。閻羅王告訴她:「你的功德早就沒了。」老奶奶不信,便隨著閻羅王去看。她在這一世所做的事情都出現了,她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用酸奶交換功德的場面。「你的功德在你換取酸奶的時候就已經歸那個孩子所有了。」閻羅王說完,老奶奶就下了地獄,受了幾百年的懲罰,直到在輪迴中重新修行。

  我用大人的口氣對那個人說:「你是個修行的人,別忘了,你做過的和說過的佛祖都能看見。」

  我那時太小,深奧的佛理我不可能懂,現在一想,只覺得自己當時的樣子很好玩,但我的善心在那時候就已經形成了。

  那時我常去不遠處的河邊玩,河裡有很多魚。雖然藏族人從不抓魚,可那些外來的人卻從不放過那些魚。他們從一條條地釣魚發展到一網網地撈魚。當我看到那麼多的魚掙扎在網中的時候,就好像自己也成了那些網中的魚。那時我就會想到家人早就為我解釋過的「輪迴」這個詞,如果這些捕魚的人在輪迴中也成為一條魚,他們會怎樣想呢?其實就是在今天,我還是常常想,你若是站在對方的角度去體會,你就不會用你的強勢去決定那些弱者的命運了。

  那些捕魚的人往往挑完大魚,把一些小魚任意丟在岸上,我就一捧捧地把它們放回河裡。被丟在岸上的小魚越來越多,一到中午,太陽把它們曬得嘴巴一張一合,都快動彈不了了。我急得只好把它們捧到我脫下的衣服裡,從河到岸,再從岸到河,來回不停地跑,直到把它們都送回河裡。有時一直忙到月亮出來,等那些捕魚的人都走光了,我還是不放心地反覆查看有沒有剩下的小魚。

  我當時那麼小,就已經覺得那些小魚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是一樣的。現在和朋友們一提起孩提時的事兒,仍感到很快樂,當時怎麼會懂「善良」、「品質」這些概念呢?只是覺得那樣做快樂罷了。

  獲得快樂,並不難。

  從童年到少年,我一直是一個愛玩愛鬧、調皮搗蛋的孩子,但不論遇到什麼事,總是自己拿主意,別人怎麼想怎麼做是他們的事,我只堅持自己的主張。我的這種性格,反倒使自己擁有了更多的夥伴。我常常帶領我的大隊人馬爬山、游泳,再不就從家裡拿出食物供大家聚餐,大家總是快快樂樂地跟著我跑來跑去。現在一想,少年時的快樂才是永遠無法重複的快樂,而玉樹那些山山水水本身就蘊藏著無法言喻的情趣。

  上小學時,我家離學校只有一牆之隔,所以我總是不慌不忙地等著上課的鈴聲響了才翻牆入校。有一天,不知怎麼的竟遲到了幾秒鐘,我硬著頭皮進入課堂時,發現有大約一半的同學正並排地站著。

  「為什麼遲到?」老師嚴厲地問,接著他又轉移了話題:「作業做完了嗎?」

  「作業?」我好像忘了作業是怎麼回事。

  「連作業你都忘了?你想和他們一樣嗎?」

  這時我好像猛然想起了作業為何物,趕快從書包裡掏出作業本遞給老師。老師一頁一頁細細地翻著。

  老師看了我一眼:「進去吧。」

  可那些同學卻一直站著,他們將挨一天的餓。

  中午下課的鈴聲一響,我便翻牆衝進家裡,用一個塑料袋將媽媽剛做好的飯菜全都裝進去,還沒等媽媽反應過來,就急匆匆跑出家門……

  我對夥伴們這種天真自然的舉動,還使我擁有了一大群藏獒。

  有一天,我看到一隻小藏獒站在街上渾身發抖,回到家後我滿腦子都是那只可憐的藏獒,實在受不了了,我便收養了它。最後竟發展到了  16只,我為這些高大威猛的藏獒在幾乎無人去的地方安了個家。但它們的食量太大,這成了一道難題。一開始,我總是趁媽媽沒注意時悄悄地往懷裡揣一個饅頭,她一不留神就再揣一個。終於在某一天被媽媽發現了,我只好向她承認我在養狗。媽媽從此就把一些剩飯剩菜放在一起,等我每天定時拎走。可這些狗太多了,怎麼能讓媽媽再為難呢?就這樣,我的同學們便今天你拿多少、明天他拿多少地將這個問題解決了。後來,藏獒裡又出現了一隻狗媽媽,便順理成章地又添了幾隻藏獒。

  平日裡與小夥伴們玩耍時,藏獒在我周圍護著我,低吼著,隨時準備進攻的樣子。那些與我對陣的玩伴們嚇得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後撤,誰也不敢跑,生怕我的「衛士們」撲上去。這時的我,如同一個得勝的元帥,挨個摸一下這些衛士的頭,以示獎賞。最有趣的是,它們偶爾還能做些驚人之舉。有一次,一隻藏獒竟然叼著一個錢包朝我跑來;還有一次,另一隻藏獒給我送來了一雙解放鞋……

  此時我坐在這裡,想起那些狗,想起它們搖著尾巴向我跑來的情景,它們身上的那種靈性現在想來依然讓我驚訝。每一隻狗都有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將永遠珍存在我的懷念中,它們給我的少年時光增加了很多快樂,而少年時的快樂是說不完的。

  我的噶扎西寺

  從我記事起我就發現,凡是見過我的人,對我的態度和對其他小孩的態度不一樣。我和其他小孩在一起玩耍的時候,那些路過的大人們總是微笑著看我。有的多看一會兒,有的只看幾眼就走了,沒走多遠總要再回頭朝我這邊望一望,而其他孩子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那時我常常想:為什麼我和其他夥伴有那麼大的區別呢?

  後來我才知道,自從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成了人們關注的對象。那天早晨伴隨著我出生的那種奇異的景象令很多人認為:這孩子不同尋常。

  我出生後不久,有位老喇嘛問過媽媽我是男孩還是女孩,然後他又要求親眼見見我的模樣。媽媽明白這些修行很深的喇嘛自有獨到的眼力,便讓他瞧了瞧。那個老喇嘛對媽媽說:「這孩子很有福相,好好照看。」

  那些前來道賀的老人們見到我後,情緒都有些激動。他們議論著我出生時的那道彩虹和那種聲音,並且他們發現我的相貌竟然與上世活佛很像,尤其是眉宇間透著的那種祥和悠遠之氣。他們都覺得奇怪,就連修行多年的成年人也難得有這種神態。他們露出驚訝的眼神轉頭對媽媽和姥姥說:「莫非這孩子真的是……」媽媽和姥姥知道他們要說出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們也很激動。

  上世活佛盛噶仁波切在圓寂之前曾對身邊的弟子們說:「我還會回到這個地方。」這句話便是日後尋找轉世靈童的根由。從此,老喇嘛們就開始特別注意周圍所發生的各種奇異的跡象。一旦發生某種奇異跡象,他們便馬上打探是不是有嬰兒隨之降生、誰家的嬰兒、什麼時間、在什麼方位,這些都會被他們清清楚楚地記下來,一點也不能馬虎。

  那個奇異的早晨媽媽生下我的地方,附近正是上世活佛盛噶仁波切生前所住持並圓寂的寺廟——噶扎西寺(此廟距今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

  這一切的預示,自然而然地使周圍的修行人都對我格外關注。

  哪一個藏族人不希望自己能有一個身穿鮮紅色袈裟的孩子呢?有了這樣的孩子,就等於家裡有了一個最可靠的守護使者;誰家的孩子若是能夠一生都在寺院中修行,也同樣是全家莫大的榮幸和驕傲。媽媽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弟子,聽到別人對我的預言當然很高興,可她對那個藏族人心目中最敬仰、最崇拜的位置卻從不敢輕易去想。她只是將周圍的人那些話當做是一種對我的祝福而已。雖然媽媽當時不敢有過多的想像,但她從我降生那時起就已經預感到,這孩子的一生肯定與眾不同。

  說來也奇怪,家人從未給我起過「扎西」(漢譯:吉祥)這個小名,可也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什麼人開始的,大家都管我叫扎西,叫得那麼自然,我回答得也那麼痛快。媽媽曾經問過我:「人家怎麼都叫你扎西呢?這名字從哪兒來的?」是呀,這名字從哪兒來的呢?我也不清楚。直到有一天我腦子裡一下子出現了「噶扎西寺」這座寺廟,我才領會到這出奇的巧合已經暗含了一種緣分。我的上世仁波切住持並圓寂的那座寺廟就叫噶扎西寺。我急忙把我的發現告訴了媽媽,媽媽歪頭想了一會兒,然後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笑了笑,沒言語。

  小時候,每當我身處險境時都能逢凶化吉,過後一想,肯定是佛在保佑著我。

  暑假一到,我就和姥姥去離縣城較遠的鄉村親戚家住上幾天。那次我們到了親戚家,按慣例我把糖果分發給小孩子們,就和他們去二樓的房頂上玩。二樓是鄉村的那種土木結構,沒有圍欄,舉架很高,非常危險,不小心很容易掉下去,大人輕易不允許孩子們上去。我們是趁他們聊天時偷偷上去的,一上去我們就開始追著打著鬧騰著,根本沒想到危不危險。我在打鬧中並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到了屋頂的邊上,突然右腳一滑,還沒等反應過來,身體就一下子失去重心掉了下去。在那一瞬間,我想:完了完了,不死也得摔斷腿。在人們的驚叫聲中,我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半空托著我往下墜。當時我還想,這也許是夢中吧?若不是夢中,我在半空上怎麼還會看到那座噶扎西寺呢?我還想,那座寺廟和這兒根本沾不上邊,它怎麼會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地浮著呢?對,一定是夢!於是我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便準備用手掐一下身上的哪塊肉,如果掐不著或者掐不疼,那就證明我的判斷沒錯。這是我自己從會做夢開始,從一個又一個夢中總結出的經驗。還沒等我伸手,身子便已經掉到了地上,就像平時走著走著不留神滑倒了一樣。一激靈,動了動肩,沒疼;再挪了挪腿,也沒疼。自己也感到奇怪,哪兒都有感覺,就是沒疼。起初我以為是掉到了草堆裡,可我欠身一看,全是硬土,還佈滿了為防下雨時道路泥濘而鋪的石塊。我試著往起爬,竟和正常跌倒了爬起來一樣,一點不費力。我索性一下子站了起來。那些在四周幹活的村民們圍著我,像看魔術表演一樣,半張著嘴,驚得一聲不吭。姥姥也瞪著直勾勾的眼睛跑向我,在我面前站了片刻,便一把將我摟住。

  「真怪呀,太幸運了!」大家互相議論著。

  我那時太小,對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些奇跡總以為是一種巧合,也不太熱心去想。而我熱心去想的和熱心去做的,都是與佛有關的事情,雖然那時我對佛法連一知半解的水平還達不到。現在想想,對於那麼小的我來說,這也是一種很奇特的現象。

  記得很清楚的是,我常常先跑到一處比較高的地方,站在那裡故意板著臉,裝腔作勢地說:「弟子們,你們要聽我的,我就是活佛!」夥伴們便同我一起誦經、祈福。好在我知道得比他們多得多,他們聽我的號令時也是一副十分莊嚴的面孔。

  上中學後,我竟成了一名為那些面臨各種選擇的同學們出謀劃策的大師。他們一遇到困惑就和我商量,我給他們出的點子竟然會使他們日後都很感激我。其實當時我只不過就事論事,卻沒想到後來我說的那些話都應驗了。

  我第一次面對死亡是在一個夏天的黃昏,那個夏天,我同時也開始了修行的渴望。

  那天夕陽剛一落山,我和夥伴們便出發去山上玩,這是我們經常玩的一種遊戲。大家正連打帶鬧地往山上趕,這時,其中的一個女孩停了下來:「我肚子有點疼。」當時我們都沒太在意,只是告訴她歇一歇再走。她坐了一會兒,又跟在我們後面一起往山上走。後來她就顯出了很難受的樣子,已經跟不上我們了,我們就每個人換著扶她走。眼見她再也走不動了,大家都停了下來。她的額頭已滲出了汗珠,連氣都喘不上來的樣子。

  「咱們歇歇吧,我肚子疼得受不了了。」她的聲音很輕。

  我把上衣脫下來給她墊在一塊石頭上,她坐下後便縮成了一團,不停地呻吟著:「疼……冷……」大家都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我便讓幾個人趕快下山找她父母。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那些下山的人沒走多遠,她就嚥氣了。

  剛剛還和我們在一起,上山前還高高興興的,就這十多分鐘的光景,她竟然死了。

  那年我只有12歲,但我卻真正領會了老人們說的那句「人生無常」的意義。

  後來有很多人對我說,她死在我面前,也算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

  後來,我總是想:她死在我的面前難道真是一種必然嗎?難道我真的是……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把我所知道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因果、輪迴、業障、因緣等知識全都調動起來,想了又想,那種對修行的渴望漸漸強烈起來。

  「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一位得道高人,遠離塵世,攜夫人在高山之巔終年修行;睿智、通靈、極具法力,人們至今依然傳頌著他的故事。他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位師父。

  師父是位老喇嘛,年輕時因師母身患癌症,他們便去山上修行。一晃就是幾十年,師母的癌症竟然自行消失。他們沒有錢,也不需要錢,幾位修行者常年跟隨在他們身邊。很多活佛一次次請師父出山,他卻一概拒絕。而遇見我之前,他早已不收弟子了。

  因緣所至,媽媽找到了師父,向他陳述我的來由,師父答應收我為徒。媽媽領我去見師父之前告訴我:有這樣的師父是你的榮幸。

  媽媽帶著我在山上用了兩個多小時才爬到山頂。山頂上出現了一座小院,這就是我師父常年生活的地方。

  一位喇嘛開門將我們領了進去。沒見過師父之前就聽人說,他的頭髮很絕,能避邪,誰身上若是帶著幾根他的頭髮,什麼災禍都不能近身。見過師父的頭髮,我馬上認為,外面的傳聞一定是真的了。他梳成辮子的頭髮密密麻麻地盤成了很多圈,白得一點雜色也沒有,頭上如同頂著用雪花圍成的花環。那些頭髮要是散落下來,鋪在地上,該有多長呢?師父用慈愛的眼神看著我,我看到有一種似霧又不是霧的東西在他身體周圍浮動,他看著我時,我的身體忽然變得輕盈了許多,感覺輕飄飄的,渾身上下從來沒那麼舒服過。當我看到扶著師父正微笑著站在那兒的師母時,一股暖意便在我的內心湧起。她臉上所散發出的那種溫煦聖潔的氣息很快就在我的想像空間瀰漫開來。我似乎看到了被青草和鮮花熏香的月光正隨著夏夜的山溪靜靜流淌,流向從未有人去過的叢林深處……悠遠、溫馨、安靜、平和。

  媽媽對師父師母說:「這就是吉祥!」還沒等媽媽介紹他們,我便發自內心地向他們施禮:「師父,師母。」

  師父坐回椅子上,看著我,緩緩地點了兩下頭,然後瞇起眼睛,一邊把頭仰到椅背上,一邊像剛剛做完了一件大事兒似的長長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啊!」

  其實這句話我已聽慣了,很多人在我面前都說過這句話,可現在師父剛剛見到我,他竟然也這麼說,我就感到非常好奇,但當時我沒有多問什麼。

  過了兩天我和師父漸漸熟了,我問師父:「您說我和別的小孩不一樣,是不是因為我家比別人家錢多一些?」

  師父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你家有個佛堂對吧?」

  「對呀。」

  「你就是那個佛堂的主人。」

  「為什麼呀?」

  「你還是一個寺廟的主人,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人找你的。」師父說得很慢,但語氣很肯定。

  我是我家佛堂的主人?還是一座寺廟的主人?師父是怎麼知道的呢?這些都是真的嗎?

  後來的一切證明,師父真是太神了。

  從那時起,我一放假就去山上和師父學佛,每次都是半個月左右。山上沒有電視電話,也沒有玩伴,有時想去找師母說會兒話,可師母也在修行,學習的空餘時間很寂寞。那年我只有13歲,正是貪玩的年齡。只有到了下雪的日子,那些從山上跑來的鵪鶉,才會給我增加一點樂趣。

  那時我發現,那些鵪鶉都喜歡聚在師父的房門前,連跑帶跳地咕咕叫著。尤其是個頭最大的那兩隻,只要師父坐在椅子上,哪怕房門關得嚴嚴的,它們也會格外響亮地咕咕幾聲。這些野生的鵪鶉是怎麼把不同的人分辨出來的呢?它們為什麼都要聚到師父的門前呢?想來想去,利用我剛剛懂得的一些佛理,認為那也許就是因緣吧!至於更深的奧妙,我當時還不能明白。

  那天下雪時,鵪鶉們又跑來了,一個個又笨又胖地在雪地上晃動著,很好玩。我便在兜裡裝了一些小石頭,不時地朝它們扔一下,看它們最後都跑到院外去了,我追到院外,繼續朝它們扔石頭。正巧打在了一個鵪鶉的背部,那只鵪鶉變了聲地長「咕」一聲,便滾下了山坡。我當時就害怕了,又想起了小時候那只烏鴉的事。我四處看了看,一個人影都沒有,便急忙朝山坡下跑去,到了那只鵪鶉的跟前,它還在動彈,只是趴在枯樹下的乾草中起不來了。我把它輕輕捧起,心疼地用胸脯暖著它。過了一會兒,我找到了一處兩塊石頭中間的地方,把它放在那兒,四周用樹幹圍成牆,再在樹幹上鋪上雪和枯草作為偽裝,這樣,鵪鶉就跑不掉了,別人也不會發現它。我想讓它養一夜的傷,明天看情況再說。這期間,我不停地朝四處望,從始到終一直不見人,我便一邊為這只鵪鶉擔心,一邊回到了師父的身邊。

  「你幹什麼去了?」師父見我進來好一會兒都不吭聲,便抬眼問我。

  「沒幹什麼呀,就是在外面走走。」

  「以後再別做那種事了!」

  師父居然什麼都知道了。我當時就想,真不該隱瞞,我怎麼忘了他是通靈的呢!

  第二天我再去查看那只鵪鶉,它卻不見了,到處找也沒找到。那些樹枝呀草呀什麼的都散落在一邊。

  那時我反倒不擔心了,因為相信師父會知道它的下落,也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這件事發生後,我就不那麼貪玩了,師父告訴我,貪玩也是「貪嗔癡」三毒中的一種,貪玩是慾望引起的,一切罪孽是從慾望中來的。

  此時回頭想一想在師父師母身邊的那些日子,真像童話那樣美妙。

  每天早上,師母就在灶台上給我熬上一大茶缸的肉湯。我一睜開眼睛,就能聞到一屋子香味。一聞到濃濃的肉香,我便饞得馬上起來,洗幾把臉就迫不及待地圍著師母轉。師母總是微笑著對我說:「別急,再熬一會兒就好了。」我從來都沒喝過那麼好喝的肉湯。肉湯是師母專為我熬的,師父喜滋滋地看著我喝,他卻捨不得喝。

  到了午後,尤其是晴天,師父就會來到灑滿陽光的院子裡,坐在一個大椅子上喝酒。酒盛在一個很舊的大茶缸裡,他像喝水那樣自自在在地喝著酒。我見過很多大醉或微醉的人,可師父從未露過醉意,一直平平靜靜的,一點反常的樣子也沒有。

  後來我回憶當時的情景才明白,師父喝酒與那些喜歡喝酒的普通人不一樣。他之所以從未有過醉意,是因為他的內在力量遠遠地超越了酒的力量。他有足夠的力量控制酒,而不是相反。這就如同喜食某些毒物的孔雀那樣,吃的毒藥越多,越有生命力,也越趨於完美。

  師父也吃肉,但師父吃的肉都是一些意外死亡的動物。比如自行摔死、凍死或被其他動物咬死的動物。師父在吃肉之前也總是以自身的法力為這些動物唸經超度。他從不為吃肉而殺生,從不吃那些為他而喪生的動物。

  他並不迷戀酒肉,他喝酒或偶爾吃肉也不過因為山裡陰冷的環境而善待自身罷了。師父沒有什麼慾望,如果他稍有慾望,山下的那些名利正等著他呢。

  常有這種情景:師父喝完一口酒,把茶缸放在邊上的小木桌上,便閉起眼睛在椅子上一前一後慢悠悠地搖著,同時慢悠悠地問我:「吉祥啊,你學得怎麼樣了?今天累不累呀?是不是悶得慌?」每到問起後一句話時,我總是很簡單地回答:「不累也不悶。」師父這裡任何電器都沒有,四面都是大山,我怎麼會不悶呢?但我的心思是瞞不過師父的:「你現在不就感到很悶嗎?你要是用心去控制慾望,自然就不悶了。」

  每天晚上,我都要做大禮拜。做完大禮拜,便總體回憶一下近來所學的佛學知識,特別是要把白天學過的東西逐項梳理一番,然後按照師父教我的方法進入沉思狀態。有時候,師母會把師父從屋中攙扶出來,我和那幾位修行者便在師父的座位左右圍成一圈,大家便靜靜地聽師父給我們講述很多佛法的故事和道理。每到這時,師母總是把我安置在離師父最近的地方。師父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我除了師父的聲音,別的什麼也不在意。有一次正趕上窗外傳來巨大的雷聲,我看到有人驚得都要站起來了,我也聽到了,但耳邊比雷聲更響的是師父的聲音。記得當時雷聲一響,師父便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臉上,待大家繼續坐定,師父衝我說:「吉祥,你沒聽到雷聲?」我說:「聽到了。」師父又問:「那你聽到了我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麼嗎?」我便將師父在打雷時說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師父沒理我,他接著我那句話繼續往下講。

  師父的修行是不分白天和晚上的。他從來沒有躺著睡過覺,而是坐在一個大大的方形木匣中閉目養神,終年這樣修身養性。當我在地上打地鋪躺下時,常常想,師父坐在那個木匣中能辨認出涅嗎?能聽到神咒嗎?能看見佛陀嗎?他如果像我這樣躺在地鋪上會有什麼感覺呢?過了沒多長時間,這些問題就顯得很幼稚了。在後來的日子裡,師父對我點點滴滴的言傳身教,終於打消了我的所有疑問。那時我覺得,師父一眼就能穿透我的肉體——在今天來看,他早已超越了一切,這自然包括取消了善惡那種非此即彼的二元論。他已經進入了另一種境界,所以才能夠靜得連時空都不在意。

  我從師父的身上悟出:世俗中的人看佛法,不過是坐井觀天。對於他們而言,佛法就是清規戒律,是死板的、狹隘的、固定不變的;他們用這種觀念來接受佛法,就等於給自己戴上了緊箍咒。

  我在拜師之前,對一切只有一點膚淺的認識。和世俗中所有的人一樣,看到一杯水時,先看到茶杯,然後又看到杯中的水。只想到茶杯是裝水用的,卻從未想過茶杯與水的深層關係,更悟不透水與茶杯之間的某種玄機。

  師父幫我打破了茶杯,水灑出來了,水的真相被我看出來了。

  人心如同一隻小鳥,當它被道德、法律關在籠子裡時,它常常幻想著飛出籠子,可一旦它飛出籠子,它卻飛不出天空。佛法就是天空,它包容一切。

  和師父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就越感到他的神奇。他平時不太愛說話,除了必要的指點,他也很少和我多說什麼。可我只要一靠近他,我的心靈就像長了一雙眼睛似的,剛剛還弄不清的東西,馬上就清楚了。

  有一次上山後,我忽然發現兜裡的那支筆不見了。那支筆是同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筆管上還刻著「吉祥如意」幾個字,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想來想去也想不起來把它放在哪兒了,或許是我掏兜時不注意掉在什麼地方了。當時師母正好扶著師父走出來,我走近他們問候了幾句,師父又坐到了他的椅子上,拿著大茶缸喝酒。沉悶了好長時間,師父才慢條斯理地說:「吉祥啊,你靠近點。」我就靠近了師父,輕輕地推了推椅背,師父便在微微的搖動中閉上了眼睛:  「你心裡有事吧?」我當時正想著那支筆。沒等我回答,他接著又說:「你閉上眼睛什麼都別想,就沒事了。」師母在旁邊微笑著朝我點了點頭。我想師父這是讓我靜下心來除去雜念,便在師父的身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場景就出現了:我看見我的那支筆正在我的一個玩伴的手裡,他衝著陽光正瞄著筆管上刻的那幾個字;他此時正站在河邊那塊大石頭旁。

  看到這些,我馬上睜開眼睛,轉頭看了看師父,他仍坐在椅子上,搖幾下,喝一口酒,再搖幾下,再喝一口酒,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師母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半個月後,我找那個玩伴要那支筆時,他驚得眼珠都快要瞪出來了。「吉祥,你是人嗎?」那副惶恐的樣子逗得我哈哈直樂。我便又像從前大家在一起玩時那樣,馬上繃起臉來,雙手一叉腰:「早就跟你們說過,忘了?我是活佛!」

  我和師父的感情在逐漸加深。每次臨近假期的日子,也是我最難熬的日子。離上山的日子越近,我越想念師父和師母。我把進山的日子在日曆上用紅彩筆畫上圓圈,在圓圈的周圍點出一條條向四處擴散的射線——日曆上就出現了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

  那些日子真像太陽一樣,至今還照耀著我的回憶。

  我的心向師父敞開著,師父也用他的心向我的心傳授佛法,這時,外在的語言是不夠用的。那時師父雖然話不多,但他對我一點一滴的滲透式的教誨,早已融入了我的靈魂之中,是師父為我開闢了一種精神境界。從那時起,我便常常站在山上暗自發誓:我要為更多的人活著,我要為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活著!

  我是在13歲那年認識師父的,距今已經15年了,如果師父師母還健在的話……唉!

  我與師父的最後一面,已經是我被認證為轉世活佛的時候了。

  在我被認證為轉世活佛的那一刻,我的耳邊又迴響起師父的聲音:「你是一座寺廟的主人……」

  我去看師父的那天,心情很複雜:我為有這樣了不起的師父而欣慰,同時也意味著我今後很難再有時間伴隨師父左右了。當我走到山下抬頭一望,山頂上的桑煙正裊裊升騰。這是一種儀式,這是一種迎接不同尋常的客人才有的儀式,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這種燃放桑煙的儀式。師父作為世外高人,怎肯輕易使用這種儀式呢?憑他的法力,他一定早已算好了我此時的拜謁,他一定早已明白以後再也不容易見面了……想著想著,我的鼻子就酸了。我來到了我熟悉的小院門前,師父的隨身喇嘛告訴我:「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告訴我們,放桑煙吧,今天會來一個不尋常的客人。」我帶著我那些隨行的喇嘛走了進去。

  那天,師父還是坐在那把椅子上。我進屋後,師母笑著說:「真準時啊。」我知道師母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師父早把我到的時間算好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我曾經用過的東西依然整齊地擺放著,師母每天早上為我熬肉湯的那個大茶缸依然擺在灶台旁的石台上,一看到它,我彷彿又聞到了絲絲縷縷的香味。師父一直沒怎麼說話,只是用很平和的眼神看著我。後來我曾仔細回憶他當時的神態,並沒有想起他有什麼異常的反應。當時我只知道以後很不容易見上一面了,但絕沒想到那天的見面竟會是最後的一面。

  我們靜靜地坐著,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其他人在外面也很安靜,誰都不忍打擾我們。我當時唯一的希望是讓時間過得慢一點,哪怕就那麼凝固了,讓我也永遠凝固在他們的身邊。有幾次我的眼淚差點湧出來,都被我控制住了。要哭的感覺很強烈,以前從未有過,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這也許是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某種徵兆吧?

  師父一定早就料到了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他可能想好好品味一下這段寶貴的時間,所以他才那麼平靜。這當然是我現在的猜測,也許師父的那種平靜正是最適於他的一種告別形式。還是算了吧,任何猜測對他都是不恭的。

  我陪師父和師母坐了很長時間,捨不得離開。要不是我那些隨行的人一再催促,我會陪著他們一直坐下去的。

  我對他們說:「我還會來的。」

  師父只是微笑著,沒有回答我。

  我剛一邁出小院,眼淚就一下子湧了出來。

  ……

  後來,我出國去了印度,師父和師母在那一年先後往生。

  據很多人講,師父往生的那天,到處都在下雪,那是多年來少見的大雪,唯獨師父住的那個地方沒下雪。山下的人都能看到,山頂像一口燒著水的大鍋,熱氣騰騰的,一個圓圓的淡紫色的光環時隱時現地籠罩著師父住的小院。後來師父身邊的喇嘛告訴我,師父那天是端端正正地坐著圓寂的,圓寂後的面色比平時紅潤得多,就像一個正常人遇見什麼喜事那樣,滿臉笑容。當時他的白髮仍舊整齊地盤在頭上,可當人們去挪動他的身體時,他頭上那些小圈圈便散開了,被風刮開了似的,很自然地散了一地,可屋子裡哪有風啊!師父的臉和整個前身都被白髮遮住了……

  沒過多久,師母也跟著去了。

  那幾個隨師父修行多年的人還告訴我,師母往生的那天上午,她仍舊那麼平靜,還把我留下的那些日常用具挪到了師父坐過的椅子旁。剛過中午,她就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我和他們的因緣只有這些了,但在我經歷了數不清的往事後,直到今天,師父和師母的形象還是時不時地出現在我的眼前。那些山上的日子,如同神話傳說那樣給我留下了說也說不完的回憶。對於我的佛法領路人,我說多少感激和懷念的話都顯得太輕。

  校園王子

  我雖已經拜師學佛,對師父師母的感情也很深,但山上的日子對於剛步入少年期的我來說,還是過於清靜了。所以儘管每次一放假都渴望著馬上見到師父師母,而在山上過上十天半個月,還是急著想回到那些玩伴中去。一回到山下的世界,我便又重新恢復了我的少年本色。後來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那種東西也就漸漸明顯了。

  1992年,我以很高的分數考取了玉樹州民族師範學校。那是當時玉樹地區最好的中專學校,那時能考取中專很不容易,在當地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進入中專後,我的思維方式和性格品行開始逐步成熟,對人生中的許多問題都進行了思考,對那些弱勢群體的同情心也更加強烈了。每逢遇上校外那些要飯的乞丐,我和小時候一樣,給他們買一些吃的、喝的。我家生活條件很好,我常請同學們去飯館吃飯,有些乞討者常常趁飯館老闆不注意溜進來,老闆一旦發現攆他們時,我就趕緊阻止,然後再添一份飯菜讓他們和我一起吃。同學們雖然還能理解我,但他們在這種時候也都是吃兩口馬上先走,也不多說什麼,飯館老闆卻總是搖著頭,一副無奈的樣子。學校每個月以飯票的形式發的66元伙食補助費,大都被我送給了家庭條件較差的同學。不管是什麼人,我一見到他們遇到了困難,就常想:我該用什麼方法幫助他們呢?就好像有一種責任落到了我的肩上,尤其在他們露出滿臉謝意時,我便會生出一種辛酸的感覺。

  有一件事,令我很感動,也難受了好長時間。我們學校有一對看大門的藏族夫婦,很和善,我和同學們有時去看望他們。第一次去他們家,兩位老人就用驚喜的目光看著我,我想這不過是他們對我有特殊的好感而已。

  等我和同學們再去的時候,老人竟拿出了一塊精緻的藏式地毯,唯獨給我一個人墊在腳下。這種地毯是用珍貴的毛料製成的,價錢很貴,我想這一定是祖傳下來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們專為我買的。他們平時省吃儉用,竟花掉大半年的積蓄為我買地毯。驚訝、感激、酸楚……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我當時只顧一口一口地往肚子裡咽。等情緒稍微平息下來,我禁不住問老人家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你與別人不同啊!」老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回答我的疑問。

  以前,那麼多人說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都沒有像這次這麼久久地陷入沉思。接連幾天,我總在想,人們說我「不一樣」,到底具體指的是什麼呢?

  在我搞不清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便對自己通盤分析了一番。隨之而來的是,我忽然理解了我自己:我就是我,我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

  我喜歡自由,喜歡主動地掌握一切、扛起一切,只要這一切能化解世間的苦難……而我最討厭的是束縛,以及……以及俗世中那一板一眼的生活。

  那時我就是這種想法,我所喜歡的,正如西藏的雪一樣,覆蓋一切,把青山全都擁入懷中——涼涼的,爽爽的,簡單而極致的美。

  當我自己修剪自己的衣服,走在校園中反而引來那麼多羨慕的目光,這不是別出心裁的吸引力,這只是堅持自我。堅持自我不正是人生最愜意的事情嗎?

  然而,老人為我買地毯,這與我所謂的「堅持自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真的想不清楚。他只說「你與別人不同」,這句話是不是與我的「堅持自我」有什麼內在的關係呢?也許有吧,但我還是不能確定。

  我在上中專時,擁有了自己一生中第一部車——火紅的HONDA摩托車。當我騎著那輛賽車式的摩托風馳電掣地衝入學校時,很多人在觀望,很多人在議論。愛怎麼看怎麼看,愛怎麼說怎麼說,我全不理會。在眾人的注視中,我輕鬆地步入教室。我想這是我個人的事,我只要不妨礙他人就行了。從小到大,別人總在注視著我,我從未有過什麼不自在的感覺,我還是我——速度、極限、王子似的輝煌,再加上簇擁在身旁左右的朋友……「吉祥」這個名字從來都是風雲的代名詞。我已習慣了不論走到哪裡,總會有些人在旁邊說:「這就是吉祥。」即使那對我毫無意義,但已成為了我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同齡的或者上一屆的學長都在跟隨著我,儘管我並不領導他們做什麼,卻無意中成了他們的領袖。而對於那些追求我的女孩子,現在看起來,足以證明我的年少輕狂。而我對她們的拒絕方式也足以證明自己的幼稚。那時我還不明白她們被拒絕後的沮喪,更不懂那正是一種傷害。

  那天早上,我在教室門口被一個高年級的學生叫住。看到他那種緩緩地上下打量著我、一副很不服氣的樣子,我連他為什麼叫我都沒問,只是用眼角掃視著他。他很無奈地說:「你就是吉祥吧?一個女孩托我給你一封信。」

  那個女孩是比我高一屆的學姐。當天下午我們在約會的地點見面時,我告訴她我已有女朋友了。

  我習慣天天換穿不同的衣服,每到週六就攢下一堆。我那位學姐每到週六就在宿舍門口站著等我,把我攢下的那堆衣服要去,隔一天再把它們洗淨、熨平送回來。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寢室那幾個頑皮的男孩便商量出了捉弄她的辦法。

  又到了週末,那位學姐依舊大大方方地站在門外等著。這次我懷著惡作劇的心理破例把她請進了屋,指著一個大袋子說:「喏,這些都是要洗的衣服。」

  這時,那幾個早有準備的男孩一個個嬉皮笑臉地嚷開了:

  「麻煩你也幫我洗洗床單唄。」

  「哎,那是我的被罩……」

  「最上面的是我的床單,謝謝啊。」

  她朝那幾個男孩挨個看了一眼,然後把臉轉向我,與我對視了一秒鐘左右,她便忍不住撲哧一笑,只說了聲「好吧」便收拾起大家遞過來的那些東西,匆匆走了。我當時並沒有去想她的感受,也沒有去想這麼做會不會傷害她的感情,只是覺得這女孩還挺大度的。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卻給了我很大的觸動。

  在她過生日的前兩天,她來找我,告訴我已經在飯店訂了一桌菜,兩天後晚上7點鐘,已經邀了很多好友。「別忘了,那天你一定要來呀,你可是那天最特殊的客人!」我說我一定去,她便高興得臉都紅了。

  兩天後,我竟把那件事給忘了。一個和我關係很好的同學約我吃飯,吃完飯又去打檯球,到了半夜12點多,一個總跟我們在一起的男孩子氣喘吁吁地跑進了檯球廳:「哎呀,吉祥,我可找到你了,大家從晚上7點一直等你到現在呀!」

  我愣了愣,等我?什麼事啊?話還沒出口,忽然想起學姐的生日。糟了,糟了,我怎麼給忘了呢!

  我騎著摩托趕到那家飯館時已經12點半了,人都走光了。一張桌子中間擺著一個大蛋糕,那麼多的菜整整齊齊地擺滿了蛋糕的四周,一看便知,都沒被筷子動過。老闆告訴我,大家一直坐那兒乾等著,每過一小時就有人喊餓,可那女孩就是不許動筷,說是得等那個最重要的客人來才能開席。眼看著飯館要打烊了,大家就都走了……

  我再也不忍心去看那些早已涼透了的菜餚,耷拉著腦袋走出飯館,站在摩托車旁發呆。眼前一會兒是師姐聽到我答應她時那張飛起紅暈的臉,一會兒是她一遍遍跑到門外盼著我馬上出現的焦急的眼神,一會兒又變成了她步出飯館時用手絹悄悄擦眼淚的動作……那種無法形容的內疚催促我必須去向她道歉。

  第二天,我拎著一個大蛋糕去找她。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正式向別人道歉,而且還是向一個女孩子道歉,所以連我自己都覺得我那天顯得過於莊重了。她聽完我的道歉後,眼眶中轉動著淚珠,盯著我,半天才用微微發顫的聲音說:「你昨天肯定有什麼急事,我不會怪你的……」

  從那以後,我們成了好朋友,她對我的包容、照顧和忍讓如同姐姐對待弟弟那樣,一點私心都沒有。她先於我畢業離校後,我們的聯繫雖然越來越少了,但那份純真的感情依然值得我久久珍藏。

  中專二年級的時候,一個充滿戲劇性的情感故事發生了。

  記得那天幾個同學坐在一起閒聊,他們的嘴邊總離不開一個女生的名字,我便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那麼喜歡人家,還不去追?」

  「得了吧,誰能追得起她呀,一個個都敗下陣來嘍!」其中一個兄弟故意苦著臉說。

  我隨口便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要是親自出馬……」我還不知往下怎麼說呢,他們就來勁了,都像等著看一場好戲似的:「真的呀?」看到他們這副模樣,我也來了精神,竟自以為是地跟他們打起賭來:她肯定不會拒絕的,處一個星期我就跟她分手!

  但出乎我的意料,她回絕了我。

  當時追我的女孩子很多,她在我眼裡並沒什麼太吸引我的地方。那天當我自信地把紙條遞給她時,我就想,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的。那張紙條上只寫了一句話:「做我女朋友吧。」

  過了好一會兒,她轉過身來,衝著我搖了搖頭。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她拿起書站了起來,從我身邊走了過去。這反倒使我對她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我追過去把她攔在過道上,也不在乎路過的人怎麼看怎麼說。她低著頭,把手中的書卷來捲去。我正要問她,她卻先開了口:「你不是真心喜歡我,我能感覺到。你是看別人那樣,你才……」虧她能猜得出來。我想說點什麼,她卻抬起頭來。這時我發現她確實很有魅力,她是屬於那種越看越耐看的女孩。奇怪,我以前還真沒過多地注意過她。她像是忽然下定了決心,說:「為了你的面子,我願意幫你。」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們形影不離地出現在同學們羨慕的目光中,食堂、自習室、圖書館……我們不論走在哪裡,都有說有笑地扮演著一對情投意合的「伴侶」。在別人的眼中,我們的家庭、外表等等一切都那麼般配,甚至一些外校的學生都知道我們是最合適的一對。但我們倆都明白,這種關係只有一個星期的期限,在我們開始交往的第二天我就把打賭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她。她當時撇了撇嘴說:「一個星期我都嫌太長了!」

  一晃就到了週六,我們那天還像頭幾天一樣,表面上還是嘻嘻哈哈的,可她的眼睛騙不了我,有時我有意走到她的前面,然後突然回頭看她,她來不及收回的目光正流露著那種讓人心疼的憂傷。但我們誰也沒有提「明天」,我們在她宿舍外面分手的時候也不去碰「明天」那兩個字。

  明天到了。

  週日那天晚上,我把她送到宿舍門口,一路上我們都找不到什麼話題,直到站住時我才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還記不記得那個約定了?」隨後我就去拉她的手,她把手朝後一抽,退了兩步,望著我,一聲不響。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一閃一閃的。她在流淚。我走近她,剛要伸手為她擦淚,她一下子抓住我的手:「為什麼這麼快呀?為什麼呀……」她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看著她這樣,我堅持著什麼也不說,暗自回味著這一周我們在一起時的一些情景:每天我們都抽出一段時間坐在樹下看書,草香、鳥鳴、清風……真是一種享受。看書的過程中,我們偶爾抬頭相視一笑,她笑的時候,眼角眉梢總會漾起微微的醉意;她給我洗過的衣服總是帶著一縷縷特有的清香,那股清香透著一種青春的爽朗;她聽我講述以往的經歷時,那種充滿柔情和幻想的眼神;我們每天剛一見面時,她那像久別重逢似的欣喜……這一切看來平平淡淡,卻已融入了我這七天的生活之中,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我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我無法想像我們一旦分手會使我們陷入怎樣的失落和孤寂的境地,我也不必去那麼想,因為我已做出了決定。我暗暗感謝那些追過她的男孩,沒有他們,也就沒有當初的那個「約定」,更不會有她所帶給我的那些美妙的感受。

  「該分手了。」我故作感傷的語氣。

  她還是握著我的手不放。

  「到此結束吧。」

  她的手在用力。

  我想也差不多了,實在不忍心看著她這麼難受,就對她說:「這一星期結束了,不是還有下個星期嗎?」

  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下個星期?」

  「明天不就是下個星期的開始嗎?以後咱們一星期分一次手,然後一星期聚七天,同不同意?」

  她想了想,樂了。

  我們終於放棄了「一個星期」的約定,卻擁有了一個學期的好心情。這種關係一直保持到我被認證為活佛轉世才自然而然地結束,因為在藏族人的眼裡,活佛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聖的象徵。從那時起,這個女孩子只能對我遠遠地尊敬和崇拜著……

  我的少年時光就這樣匆匆地過去了,現在,時常出現在我腦海中的,總是那些令我久久感動的活靈活現的細節。

第二章、我是活佛

那些喇嘛經過30多年的苦苦尋找,終於找到了我——我在16歲那年被認證為轉世活佛。

  一、用16年等待

  一提起活佛,人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神秘,第二個感覺還是神秘。的確是這樣,作為人類心靈的引領者,轉世活佛被稱為世界七大神秘現象之一。

  一個頗有成就的修行人,在圓寂之後,為了普度眾生,再重新以普通人的形體轉世為人,這個人就是活佛。佛教徒們都知道,活佛轉世這一現象真正實踐了釋迦牟尼的那句名言:「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有佛性者皆得成佛。」

  就以我的上世活佛盛噶仁波切為例吧。他是貴族出身,因為樂善好施,受到了百姓們的愛戴,同時也引起了另一些人的敵視。敵視他的人都是些詭計多端而又毫無信仰的人,這些人用重金收買了幾十名一流獵手,埋伏在他平時經常出現的峽谷中,準備除掉他。接連多日,這些獵手總是在盛噶仁波切應該現身的時候看不到他的人影。只有兩種聲音迴響在山林峽谷中,一種是丁丁噹噹的馬鈴聲,一種是輕輕哼唱的歌聲。後來,他們終於聽到了盛噶仁波切的聲音,那是他傳經講道的聲音。他們一聽到那親切寬厚的聲音,都忘掉了自己的動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刀槍……最後,連同那些指使者全都被他的那種精神所感動,很快便皈依了佛門。

  我的這位上世仁波切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在藥師佛和長壽佛的修行方面很有成就。他是一位已經多次轉世、乘願再來的成就者,其中一次是印度84位大成就者之一。據老人們講,他的靈力能夠除去自身的氣息,在人世間往來穿梭,卻一絲痕跡都沒有。他圓寂後,愛戴他的那些百姓們渴望他轉世重生,和他一同生活過的人以及他的幾個妹妹,更是時時盼望著那個日子的到來。尋找轉世活佛的過程神秘而又艱辛,卻不可放棄。

  我從小就知道「活佛轉世」是怎麼回事,藏區的孩子幾乎都知道。正如大人們所說的那樣:它是藏傳佛教獨有的傳承形式,有某種因緣在裡面。非常奇特,這也是它永遠被人們關注的原因。那些發生在我身上的很多現象也都是用語言無法說清的,更不要說用常理來解釋了。如果不懂得藏傳佛教的來龍去脈,你就根本理解不了「活佛轉世」這一現象。有關「藏傳佛教」和「活佛轉世」等前前後後的情況,我將在後面專門介紹,這裡先說一說我是如何被發現的。

  我的生長環境充滿了濃厚的佛教氣息,特別是媽媽和姥姥都是虔誠的佛教徒,因此我對佛教的親近感是可想而知的。從記事起,我就對所有帶有佛教色彩的事物都有很大的興趣,香火、佛塔、轉經筒、佛教故事、與姥姥一起去轉神山等等,這些都能引發我的很多幻想。當人們都說我和其他孩子「不一樣」時,我也感到自己的舉止言談、興趣愛好、所思所想確實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有時大家正玩到興頭上,我會突然覺得沒意思,便停下來。看著他們一個個嬉笑打罵的樣子,我就想,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他們除了玩,好像什麼也不會想。那我和誰是一夥的呢?我又是誰呢?那時我也就十來歲,還回答不了自己提出的問題,卻總在心裡說:「等著,你們等著看吧。」

  等什麼呢?「你們」是指具體的玩伴呢,還是所有的世人呢?最讓自己回答不了的是:「看」什麼呢?

  想不清楚也不會往深處想,想要想下去,卻怎麼也想不下去。那種年齡,嘿,真有意思。

  可有一點當時是明顯的,我對佛的興趣比那些孩子大得多。

  我的上世活佛盛噶仁波切圓寂後,喇嘛們便開始艱苦地尋找他的轉世靈童(活佛),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再苦再累,喇嘛們也覺得光榮。我曾見過許多尋找盛噶仁波切轉世活佛的喇嘛,他們大多臉色黑紅、皮膚粗糙,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長期風吹日曬的結果。但他們眼睛都很有神,有使不完的力量似的,流露出一種快要做成某件事時的神采。那天,我一看到他們,就猜測他們可能是在尋找轉世活佛,那種猜測不僅我有,很多人都有,人們經常衝著那些喇嘛的身影說:「那些喇嘛肯定是在尋找轉世活佛呢!」

  當時我的血好像一下子全湧到了腦門,心跳得快了起來,也不去多想,一氣兒跑到喇嘛們面前,張嘴就問:「你們在找轉世靈童吧?找沒找到?」

  這些喇嘛一看我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卻這麼急著打聽這種事,覺得很好玩,便都微笑著打量著我。

  其中一位喇嘛說:「現在還沒找到,你怎麼會知道的呀?」

  我說是我猜的,他們便笑著走了。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一個念頭忽然冒出來:我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呢?我要是不說他們上哪兒去找呢?

  於是我便又急忙追了上去,跑到他們前面仰頭衝他們喊:「你們為什麼不找我呢?我不就是那個人嗎?」

  喇嘛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嘿嘿嘿地樂了起來。他們覺得這孩子太頑皮了,我跟前的那個喇嘛還摸了摸我的臉,然後他們繼續趕路去了。

  我站在那兒眼見著他們走遠,心裡很著急,我是替他們急,我都找到他們了,他們卻還要費力到處找我;我就站在這兒,他們上哪兒還能找到我呀!

  「哼,你們找吧,早晚還得來找我,我就是小活佛,愛信不信!」

  我朝著他們遠去的方向望著,眼睛都瞪疼了。

  多年後,當我作為一個活佛,看到那些曾千辛萬苦地尋找我的喇嘛們圍繞在我的身旁左右,尤其是看到時間在他們臉上留下的刻痕,我就常常想起當年那個場景,如果那時他們便發現了我……由此看來,凡事因緣未到,急也沒用。

  在以後的歲月裡,那些喇嘛繼續尋找轉世的盛噶仁波切,當然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沒辦法,他們只好離開我的家鄉,前往遙遠的印度去尋找。在那裡又經過了數年的奔波,由觀世音菩薩的化身、我後來的師父——尊貴的白教止貢澈贊法王經過七天七夜的閉關,終於得到了佛祖關於轉世活佛的姓名、地址、家中父母及兄弟等詳細情況的暗示,並將這些寫在紙上交給那些尋找盛噶仁波切的喇嘛們。這些喇嘛們返回中國,經過了無數周折,遵照止貢澈贊法王的囑托,在藏歷七月七號那一天,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祈願法會。法會上,喇嘛們誦唸經文,舉行了一系列的儀式……

  據驗證和一些詳細記錄說明,儀式後,住持者及喇嘛們便當場打開了止貢澈贊法王所密封的信函,信中清清楚楚地指出了盛噶仁波切的出生地點、父母名字,並直接指出是有四個兄弟又在龍年出生的孩子。

  就在這時,天空出現了一道彩虹。當時人們都緊緊盯住那道彩虹起落的方向——那個地方,正是我居住的地方。

  不久,喇嘛們就按照止貢澈贊法王所指示的各種特徵找到了我家……

  我得到消息的那天,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當時趁著其他的幾個同學來來回回端菜端飯的時候,我還在想著頭一天夜裡做的一個夢。我釋夢還是很準的,同學們一做什麼古怪的夢都來找我,可我自己的這個夢卻令我有些迷惑:

  在夢中,師父坐在那把大椅子上,用無名指蘸著茶缸裡的酒朝我彈,蘸一下,彈一下。我當時就站在師父的面前,看著他沒完沒了地重複著這個動作,我就想躲,可怎麼使勁都挪不動腿。我想問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可嘴也張不開。正在我不知怎麼辦才好時,師父半瞇著的眼睛忽然睜大了,用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眼神盯著我,那眼神有點疲倦,疲倦中還夾雜著一個勞累的人得到休息時的那麼一絲愜意。

  我心裡七上八下的,覺得師父這麼反常,是不是病了?

  這時師父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的面孔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手中已經沒有那個大茶缸了,那把大椅子也變成了一朵蓮花,他坐在蓮花的正中間面朝著我。我想仔細辨認他的臉,他的臉卻漸漸模糊起來,直到連臉部的輪廓都看不清了。

  我便回憶著剛剛見過的他的面孔,結果也是越想越模糊。到後來什麼都沒有了,屋子空空的,師父和那個人都不見了,只有一陣淡淡的香味鑽入我的鼻孔,越聞越好聞,越聞越想聞,渾身每塊骨頭都像一塊冰融進了水中那樣被化開了。那種被化開的感受當時還令我很吃驚——我又不是冰,我怎麼會想到那種舒服的感覺就像是一塊冰被化開了呢?真是不可思議。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站到了一條彎彎曲曲的路上,我朝前望了一眼,前面竟是一座廟……

  「再不吃就涼了,吉祥!」

  同學們已經吃起來了。我想這可能是好久沒去山上了,師父想我才給我托夢的吧。過些日子真得去看看師父師母,我也很想他們了。

  我和大家正吃著飯,教導主任走了進來。教導主任是個很嚴厲的人,同學們都很怕他。原本鬧鬧吵吵的,一見他進來,全靜了下來。我在師範學校是一個喜歡時尚、堅持自我、經常出風頭的學生,平時雖說也很尊敬老師,卻並不怕他們。可這位教導主任認識我父母,我有時擔心他向父母告我的狀,為了不讓家裡替我操心,我平時都盡量躲著他,就是見著他我也盡量收斂。說白了,還是有些怕他。

  他直接朝我走來。我心裡直打鼓,迅速回顧近來所做的事情。沒做什麼呀?他這是什麼意思呢?我趕緊嚥下嘴裡的半口飯,準備抵抗。

  他先是在飯桌前停了停,馬上又繞過飯桌走到我的身邊,笑了笑,彎著腰低聲對我說:「來,到我辦公室去。」

  看著他的態度,不像是要批評我,反倒有那麼一點謙恭。這是怎麼回事呢?我站起來,掃視了一眼大家。他們全都怔怔地看著我和教導主任。

  到了他的辦公室,待我從後面跟進來,他便關上了門,向裡面伸著手,請我入座。靠北牆放著兩個沙發,我坐到第二個沙發上。我剛一落座,他急忙跑過來把我扶起來:「不不,這、這才是上座!」

  他把我按到第一個沙發上。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哪是客氣呀,這分明是演戲,可這是演的哪一齣戲呢?他低著頭搓著手在我面前來回快步地走了兩趟,然後停下來正對著我,用很莊重的語氣說:「今天,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但你先不要和別人說,好嗎?」

  「行,那您說吧。」

  我這時已經感覺到就要發生一件什麼大事了。我希望他馬上說出來,可又有點怕他馬上說出來。我已顧不得猜測會是什麼大事了,當時只是覺得一種壓力正在我的整個體內快速擴大,窒息感越來越強。等我答應完他的要求,在我換了一下坐姿的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上半身一直僵在沙發的中間部位,手心已攥出了冷汗。

  他覺察出了我的緊張,便稍微緩和了一下語調:「你是轉世活佛呀,吉祥。」

  這句話的聲音並不大,我的腦袋卻「嗡」的一響,然後就覺得有些耳鳴。他的話音剛落,我的身子便失去了控制,騰地一下跳起來。

  「啊?真的嗎?」

  很多事情在發生前就早已被人預知了,可真到了發生的那一刻,卻反倒令人有點不敢相信了。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真的。你是咱們噶扎西寺的轉世活佛。學校已接到通知了,他們過兩天就會來接你。但你現在最好不要說出去……」

  他後邊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清了,也聽不下去了。看到他那麼肯定地點著頭,我已經確定自己真的是活佛了。我是活佛!我是活佛!這句話在我腦子裡一個勁地跳躍著。怪不得從小大家都說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怪不得和夥伴們玩耍時自己總喜歡扮成活佛,怪不得那年遇到那些喇嘛時自己就認準了自己是活佛……活佛!多麼神聖的活佛呀,那可是藏族人的精神領袖啊!竟然是真的……我竟然真的是活佛!

  我正在激動得一塌糊塗,教導主任已雙手托著哈達,準備獻給我。他手中的哈達在顫抖著,他平日裡臉上那種威嚴已經變成了一種深深的崇敬。我感謝他為我舉行的這一小小的儀式,雖然我一走出他的辦公室,還得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經歷的對我的獻禮呀!

  接下來的幾天,我完全處於一種興奮狀態,總是想像著,活佛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我做了活佛會有哪些變化呢?心態和思維跟現在會有多大的差別呢?我還能不能再騎著摩托盡興撒野呢?那天晚上做的那個夢,難道正是預示著……我又想到了師父的神奇。要不是學校讓我等候那些來接我的人,我恨不得馬上去見師父,他才是最應該第一個聽到這個消息的人。我終究沒能抑制住那種興奮,當身邊的朋友一再問我:「你這兩天怎麼了,變了個人似的?」

  我便忍不住地說:「告訴你吧,我不是變了個人,我是變了個活佛。」

  「變了個活佛?你說你是活佛?切,開什麼玩笑!」

  待他帶著一絲嘲笑轉臉還要朝我說什麼的時候,我已經進入了對未來的想像之中。

  他一邊隨著我往前走,一邊盯著我的臉:「真的?天呀,你真的是呀!」隨後腳下一絆,打了個趔趄。

  消息傳得很快,連其他學校的一些人,都跑來看我。

  「看,就是他!」

  「那個就是吉祥,活佛。」

  我的喇嘛們終於來接我了。

  他們用了30餘年的時間才找到我,而我用了16年的時間才等到他們。尋找與等待,這其中的緣分孕育了多少年的纍纍因果,又浸透著多少人的汩汩心源,而這一切,終將歸於風煙俱淨的寂靜澹定之中。我心依舊,但人已成佛。就是說,在塵世中漂泊了多年的我,歸位了。

  誰知我心?

  算了吧,心到佛知。

  你、我、他,都有佛性,忘了?

  我不知道這是誰在問、誰在答,我只知道世間事有問必有答。你就是不答,只要你活著,你也在回答,只是你自己渾然不覺罷了。

  唉!那時我還年輕。年輕真好!

  可我現在老了嗎?跟你說吧,在佛界我已經歷經上千個世紀,而現在,我才20多歲……如果你今天見到我,絕對想不到我是一個活佛,你只會想:這般時尚的帥哥,該怎麼答對……

  1993年,我被第37代止貢法王澈贊仁波切認證為噶扎西寺盛噶仁波切轉世活佛。

  我是活佛,但,我也是你的朋友……

  二、轉世之路

  只有在藏傳佛教中,才有活佛轉世制度。人們把流傳於藏區、具有藏區特色的佛教稱作藏傳佛教,活佛轉世是藏傳佛教獨有的傳統。

  公元7世紀前後,佛教從中原、印度和尼泊爾傳入西藏。在吐蕃王朝第28代國王拉托托日列占時期開始出現藏傳佛教。到了第33代國王松贊干布與唐朝王室及尼泊爾王朝聯姻(公元629年,唐代貞觀年間),文成公主與尼泊爾赤尊公主被迎請入藏時,其嫁妝裡各有一尊釋迦牟尼佛像及大量佛經。為安置佛像與佛經,赤尊公主修築了大昭寺,文成公主建築了小昭寺。松贊干布又在拉薩四周建迦剎寺等12寺,後來發展成108座寺廟。同時,松贊干布派大臣土麼桑布扎等16人去印度學習佛法。土麼桑布扎返回後,創建了現在所使用的藏文,翻譯大批梵文經典,輸入印度佛法……藏傳佛教因此逐漸地發展起來了。

  藏傳佛教經過1400多年的傳播與發展,現在已成為覆蓋面遍及全球的國際性宗教。它以龐大的思想體系、精深的義理底蘊、獨特的修持方式、崇高的境界取向、豐富的文化內涵博得了包括西歐、北美等世界範圍廣大民眾的喜愛;它所包含的哲學、天文、地理、醫學、歷算、工藝、美術、語言學、倫理道德等諸多內容已經成為各族人民取之不盡的寶藏。幾乎所有藏族高僧都是學識淵博的學者,他們從小就有良好的學習環境,一面修行佛法,一面學習藏族文化。所以,很多高僧既是佛學家,同時又是文學家、史學家、醫學家、藝術家。可以說,藏傳佛教已經成為藏族人民共同的信仰。

  在藏傳佛教中,活佛轉世制度創立於公元13世紀,最早起源於藏傳佛教中的噶舉派。公元1333年,噶舉派的攘迥多吉活佛被元帝國皇室邀請赴京參加元順帝的登基典禮,受到元朝的重視。當他第三次赴京訪問時,因病圓寂。臨終前他在遺言中說,自己轉世之處是西藏的工布。後來他的弟子們經過尋訪驗證,通過種種預兆,真的在工布找到了攘迥多吉活佛的轉世靈童。其實攘迥多吉活佛當年也是被找到的轉世靈童,只是到了他這一代,活佛轉世制度才開始被藏傳佛教其他教派所效仿。活佛轉世制度確有它的神秘性。上世活佛圓寂前若是宣稱自己將會再生轉世,並已預示了自己轉世靈童的徵兆、出生方向、地點等等,就要通過降神占卜,占卜的結果要是和上世活佛臨終前的預示相吻合,那麼尋找轉世活佛的行動也就開始了。這期間還要向降神占卜,探查轉世活佛更為具體的出生地點、父母姓名、家庭中的一些特徵和誕生時必不可少的奇特跡象。這種尋找往往非常艱難,有時需要分成好多路線去尋找,甚至不知要花費多少年的時間才能找到。

  藏傳佛教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出現了諸多宗派,主要有噶舉派、噶當派、格魯派、寧瑪派、薩迦派。其中噶舉派,藏語意為「佛語傳承,漢譯口傳」,是藏傳佛教的重要宗派之一,又是藏傳佛教諸多宗派中支系最多的一大宗派。它在歷史上曾擁有過14支直系派別,主要有香巴噶舉、達波噶舉、噶瑪噶舉、蔡巴噶舉、主巴噶舉、帕竹噶舉、止貢噶舉,其中絕大多數目前仍在廣袤的青藏高原上建寺立廟,保持自己的風格。因為我的關係,下面簡單說一說止貢噶舉。

  止貢噶舉派,創立於850年前,傳承一直延續至今。過去止貢噶舉實修傳承,已不間斷地由35位證悟成就的法王所傳持。現今的法座持有者分別是西藏的第36任法王宮求去吉納瓦(珍寶持法法顯,第8世瓊贊法王)與印度的第37任法王宮去赤列倫珠(持法事業任遠,第7世澈贊法王)。

  止貢澈贊法王宮去赤列倫珠,是聖觀世音不忍眾生苦,回入娑婆度有情的殊勝化身,出生時為胎衣所覆,不染母血。他在嚴格的多重篩選下,從300多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被止貢攝政赤扎嘉拉天津土登(持法能仁勝教)、第16世噶瑪巴、達隆瑪楚仁波切與西藏地方政府正式認證為第36任止貢法王宮去喜威羅卓(持法和慧)的轉世化身無誤。在澈贊法王的護佑與指導下,目前止貢噶舉派在中國的西藏、四川、雲南、青海,還有印度、尼泊爾各地,已修復、新建的寺院、佛學院與關房有100多所,活佛、堪布、喇嘛、閉關修士極多。

  我就是在上述一系列複雜的驗證尋查中和止貢澈贊法王的認證下被「挖掘」出來的轉世活佛。

  白教止貢澈贊法王后來成為了我的師父。

  三、坐床

  只有舉行了坐床典禮,僧俗教民和整個社會才算真正承認一個活佛已經轉世。所以,活佛坐床是一場很隆重的儀式。現在,為我一個人舉行的這場極具規模的儀式開始了。

  我的坐床典禮在草原上舉行時,正值七月。七月,是草原上最受人們歡迎的時節:清澈的小溪在綠草中嘩嘩地流淌,牛羊星星點點地散佈在草原上,白雲徜徉在藍得近乎透明的天空……溪流、草原、天空,相映成趣,一群群的牛羊為這幅美景平添了幾分活力與生機。

  在藏族人民的眼裡,活佛是至高無上的,有著極高的殊榮,為轉世活佛舉行坐床典禮是全藏區最重大的事件。這樣重大的儀式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一生也許只有一次參與的機會,所以人們都會費許多心思來張羅典禮前的各種準備事宜。

  聚集在草原上的藏族人搭起象徵純潔的白色帳篷,宛如朵朵白雲飄在綠色的海洋上。我的帳篷周圍則彩旗獵獵,像一朵美麗的花盛開在中間,瀰漫在空氣裡的是桑堆燃燒時發出的撲鼻的香。

  清晨時分,裊裊升起在草原上空的炊煙散發出醉人的生活氣息,瀰漫在草原的深處,萬物生靈都一同感受著這難以名狀的靜謐與祥和。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盛會的人群,身著整潔、絢爛的藏族服裝,踩著急促的腳步,臉上卻充滿了同樣的期盼。而在每家的房頂上,微風一過,嶄新的經幡便隨風舒展,發出悅耳的聲音。

  正午過後,陽光照射在每張快樂的面孔上。在我的帳篷正前方出現了一群騎馬的康巴兒女那由遠及近的身影,我聽到那雪域兒女熟悉又高亢的歡呼聲,像是騎兵部隊整齊而又激昂地從遠處飛奔而來。他們分為兩個列隊,一列是穿著華麗藏族服飾的藏民,一列是穿著簇新紅色袈裟的喇嘛們,怎麼望也望不到列隊的終點。我被兩位喇嘛扶上了用各種綢緞裝飾的華麗的馬背上,那是一匹鬃毛白得像雪一般的馬,性情很溫順,也正是它載著我踏上了通往寺院的路。從那時候起,它就成了我生命中一個不能磨滅的回憶,成為了我心中的一個牽掛。

  在通向寺院的路上,我看到了成千上萬夾道迎接的民眾。寺院的經堂裡傳出朗朗的誦經聲,和佛鼓、號角聲一起,迴盪在草原的上空。等候已久的人們手握潔白的哈達,對我表示著他們無限的崇敬和期盼。

  我慢慢坐上了法床,第一次凝視著這麼多人,心中湧動著深深的感動和無限的感慨。那一張張虔誠的臉、充盈著期盼與敬仰的目光,讓我似乎更明白自己的責任與身份,真切地理解到其中更多的含義。從他們身上,我得到了很多珍貴的東西——最堅定不移的信念、最淳樸的仁慈、面對任何風險的勇氣,以及——我可以毫不誇張地這樣說,是他們給了我無窮的智能。

  在我坐床後,喇嘛們開始了誦經儀式。突然,寺院外的人們都抬頭仰望著天空,唏噓聲和喇嘛們的誦經聲混合在一起。我也抬頭望去——

  在寺院的上空,出現了一道美麗的彩虹,蔚藍的天空中五彩斑斕,像夢一樣神奇。

  我終於親眼看到這樣的奇景,儘管以前別人用種種語言描述過,可當我親眼目睹時仍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我開始真正地意識到了望佛的力量。四下的人們紛紛說這是非常難得的吉祥徵兆,那些從我上一世仁波切的時代走到今天的老人們則早已泣不成聲,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力量在感動著他們。同時我也在被這些虔誠的弟子們感動著。我盡量讓自己的思緒保持鎮定,盡量表現出輕鬆、愉悅的心情,就好像和同學們參加學校的典禮一樣輕鬆自如。因為我希望讓人們感覺到,我是可以做他們心中那個輕鬆自如的活佛的,我有把握做好他們所崇敬和信仰的人!

  此刻,我看到金碧輝煌的寺院莊嚴地傲立在草原中最美的一角,那依山傍水的美景使我恍惚,能把一生的光陰融化在這樣的環境裡將是怎樣的一種幸福!我相信每個人都可以在不同地方、不同時刻找到自己認為的幸福,每個人的幸福對自己來說都非常獨特;對我而言,在家鄉的草原上體會到的幸福就是最與眾不同的幸福。草原留在我心上的不僅是幸福,還有溫暖、眷戀、無窮的力量和智能。

  黃昏時分,人們伴著夕陽的餘暉紛紛離開了寺院。草原經過一整天的熱鬧,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炊煙又接連不斷地從帳篷頂上裊裊升起,山上的牛羊也彷彿接到了指令般奔向它們的家園。遠處傳來牧羊姑娘嘹亮婉轉的歌聲,縈繞在草原上空。這歌聲如同媽媽撫慰孩子時哼唱的童謠,也像是姑娘對自己心愛的漢子溫柔的叮囑。暮色這樣美,我想它也是在深沉地歌頌一個古老悠遠的民族吧。我站在寺院的屋頂,感受著一切,心中再次湧上一陣陣的暖潮。

  在草原上舉行的坐床典禮,在我看來是人與自然完美結合的象徵,也只有在這樣的環境裡、在這樣的氛圍中,才能最大限度地顯現出活佛坐床典禮的宏偉和壯觀。面對著人們那純淨、虔誠的眼神,我感受到深沉的快樂。你可以這樣來形容草原上的人們——他們平靜時是沒有漣漪的湖面,喜慶時又可以是席捲而來的狂風。在典禮時刻,他們就是平靜的湖面,安靜、專注、仔細地聆聽著誦經之音。他們不會像大城市裡的人們那樣,在觀看一個熱鬧的表演時也發洩般地一片狂呼亂叫,他們是帶著認真、虔誠的心前來祈禱的——默默地,無私地,祈禱世界和平,祈禱來年風調雨順,祈禱他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平安。應該說,是世代相傳的對佛的信仰造就了藏族人民認真、坦蕩、無私的生活態度。我從小就熟悉他們像山一樣寬廣的胸懷和純淨得不沾染一絲雜質的笑容,在物慾橫流的繁華社會,這種淳樸的笑容像鳥兒一樣紛紛飛離了城市——在我後來走訪的許多國家,在那些用物質收穫來衡量生命意義的人的臉上,早已見不到這種明朗純潔的笑容了。我將在坐床典禮上的那一刻所見所感清晰地收藏在記憶中,不只是因為它對我來說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更因為它使我可以在以後的歲月裡不斷地通過它來淨化自己的心靈。

  坐床典禮結束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該出發了。

  四、從孩童向活佛轉變

  一切都變了。

  眼前的人變了,身邊的聲音變了,吃穿住行全都變了。原本自由、平凡、簡單的日常生活變得複雜起來了。而最明顯的是氛圍的變化,像一個正在綠茵場上瘋狂踢球的人,轉眼之間意識到自己忽然置身於棋盤前和別人下起棋來了。兩種氣氛切換得這麼快,身心的所有感覺也就跟著變了。

  坐床典禮之後,我已變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人物。

  負責我日常生活和學習的那些喇嘛們開始住進我家。每天早晨剛一起床,我的隨從喇嘛總是早早就站在那兒準備為我穿袈裟,我的飲食也有專人精心安排,我的學業由我的經師喇嘛負責指導。讓我很不習慣的是,我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並及時指出應該如何如何、不該如何如何,小到說話方式、吃飯習慣、態度表情、坐立姿態,大到佛經、佛理……

  我一直是個追求自我、喜歡時尚的人,而現在我的空間幾乎被他們擠滿了,我的興趣愛好和那些無拘無束的日子全都留在了另一個世界裡。有一次我實在不耐煩了,便衝著正要幫我穿袈裟的喇嘛說:「行了行了,我自己會穿,以後我自己穿就是了。」

  他卻像做錯了什麼事的孩子那樣,低聲地說:「活佛的起居已經規定好了由我負責,這也包括穿袈裟。」

  他這麼一說,我也不好再為難他了。

  每天生活在這些約束和規定中,腦子裡卻常常冒出一張張形色不同的面孔,有的一臉傻笑,有的一臉怪笑,有的一臉頑皮的壞笑,這些我搖頭晃腦也甩不掉的面孔,都是我那些夥伴們的面孔。然後我索性閉上眼睛,隨身的喇嘛以為我累了,趕忙輕聲問一句:「想歇一歇嗎?」其實我一點也不累,我只是想:那些夥伴們現在正在幹什麼?他們能不能想像出我此時正在幹什麼?他們又發現了什麼新的玩法了嗎?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趁著上廁所的時候溜出去找他們,一次、兩次……和好朋友們在一起時我又恢復了往日的快樂。大家說著、鬧著,過街時總有一些怪異的眼神掃視著我,我知道這都是這身鮮艷的袈裟引起的,我不在乎,只要快樂,我不在乎。在這種時候,我常常忘掉自己的身份,即使猛然間意識到了,也希望路人認不出我來。

  每當我發現時間一長,袈裟都有些暗淡了,我便戀戀不捨地回去。而那些喇嘛們總是正急得四處找我,看著他們大汗淋漓的臉,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麼好的樣子,我直想發笑,但我還是挺著胸裝出得理不饒人的口氣:「你們去哪兒了?我回佛堂時怎麼一個人都不在,哪有活佛到處找喇嘛的?」

  「……」

  「你們找我?我還找你們呢!」

  弄得喇嘛們哭笑不得,急忙為我準備洗浴用具……

  一到這時,我的經師總要告誡我:「你穿袈裟和朋友在街上玩耍,讓人看了太不雅觀,別忘了你可是活佛呀!」

  類似的話不斷地重複,我也就往心裡去了,逐漸變得謹慎起來,逐漸具備了自我約束的能力。

  我的喇嘛們歷盡辛苦才找到我,我現在怎麼能忍心讓他們因為我的貪玩而再受累呢?

  我知道自己正在成熟起來,這種成熟並不是時間決定的,而是環境和身份迫使我不能不多考慮一個活佛所必須做的是什麼,不能不考慮從前曾發過的誓言,我想我該承擔起那份責任了。那些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們,那些給了我那麼多友情的同學們,那種躺在大草原上經歷了一番夢幻後不覺已近黃昏,伴著晚霞回家的愜意……這一切就封存在我的記憶中吧,我已經長大了,正一天天步入真正屬於我的人生軌道。

  整天有許多喇嘛和信眾圍在我的身邊,漸漸地,我已習慣這種生活了。喇嘛們高興地誇我:「仁波切現在舉止越來越沉穩了,標準的活佛呀!」聽到這樣的話,我很欣慰,可同時我也產生了一種失落感——那種無所顧忌的天真,消失了。

  但作為一個真正的活佛,就必須告別無憂無慮的從前,必須捨棄那些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這時,喇嘛們請求我退學去住持寺院,我經過一番考慮,還是決定繼續用兩年的時間把學業完成。聽到這個消息,老師和同學都很興奮,我的喇嘛們最終也就不再堅持了。

  與以往不同的是,學校破例給我安排了單身宿舍和單獨的伙食。我的喇嘛經師也常來學校囑咐我應該注意的一些生活細節,比如不要穿別人的衣服,不要蓋別人蓋過的被子,不要用別人用過的餐具……我邀請同學們到我宿舍時,他們都變得拘謹起來,一點也不自然。我想,這不光是他們變了,我自己不是變化更大嗎?以前,我的人還沒進學校,摩托聲就已吸住了眾人的目光,一身時尚打扮的我以一個瀟灑的姿勢剛一剎車,同學們就圍過來和我打招呼。而現在我只能穩穩地推車進門,衣著也盡量不太顯眼,而曾經的野性蕩然無存。是的,變了,都在變。但我的這種變化並沒使自己產生壓抑感,反而有一種肩負神聖使命的幸福感。

  在學校完成課業後,一回到家裡,經師便指導我學習佛經。一堆堆的經文擺在我的周圍,不僅要全部讀完,而且還要把它們背下來。一開始我覺得這麼做很累,可過了一段時期便熟悉了它們,而且喜歡上了這些經文,甚至還能提前完成經師佈置下的功課。這是一種全新的生活體驗,這種體驗使我喜歡上了一個又一個新的目標。從中我發現,隨著因緣的改變,一切都在變化中,一切都不會孤立地存在。所以,當我們的生活一旦發生變動,我們應該重新燃起激情並慶幸地說:機遇終於來了!

  學校放假後,我便去寺廟處理一些日常事務,為那些前來朝拜的人們進行摸頂和祈禱。當我看到一些老人橫在額上的深深的紋路時,我不僅能從中感受到歲月的滄桑、虔誠的信仰,我更能領悟到一種回歸自然的純淨和久遠的宗教文化氣息。這些男女老少彎腰低頭、雙手合十地跪在我面前時,我一再對自己說:你要對他們負起責任來,你要為他們奮鬥下去。同時我會吩咐喇嘛們趕緊讓他們起身坐下,然後仔細聽他們的種種生活遭際:家裡的病人、今年的收成……最後,我用厚重的經文在他們的頭上摸頂而過,真誠地祈禱他們能夠渡過一切難關。他們和我同樣清楚,我的祈禱能使他們轉變運氣。他們離開時,臉上總是帶著快樂和滿足的神情。這時他們是幸福的。

  我用全部的心意與精力為人們祈禱著,我相信我的祈禱,不管人們信不信這種祈禱的形式,我相信它一定會產生效果的。我認為真正的幸福與生活水平所達到的某一高度並不成正比,幸福是一種心理狀態。當看到家人或朋友臉上的微笑時、得到陌生人的幫助時、消除了與他人的隔閡並獲得信任時、溫暖的陽光撫過臉龐並呼吸著清冽的空氣時,幸福才會真正降臨。這種幸福與那種在物質上所獲得的虛榮相比,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幸福。還是我的那句話:獲得幸福,並不難。

  在寺廟中待上一段日子,內心便更加安詳、快樂、滿足。我的經師是從眾多修行者裡挑出來的,有很深的佛學造詣;我的喇嘛們也是從小開始修行,都有一種祥和平靜的心態。我住在寺廟裡,除了決定必要的典禮和祈願會,餘下的時間便盡心學習佛學、誦經、給弟子們摸頂賜福。在這些遠離世俗、了無煩惱的日子裡,我開始習慣了寺廟中的生活,等我在一兩個月後再回學校時,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16歲的我慢慢適應了我的活佛身份。

  作為一個令千萬弟子關注的活佛,我更加清楚地看到藏族人民已將佛教融入了他們的生活,他們對佛教的理解充滿了智慧。

  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一直在牧區生活,佛教便是他生命的全部。有一次我問他:「老人家,你認為這世界到底有沒有神魔?」

  老人馬上回答:「有。不過這些神魔都是人自己想出來的。人可以是神,也可以是魔,正應了那句話:『魔本非魔,道亦非道,善惡自在人心中。』主宰神魔存在的,正是人心。」

  多少年來,老人的回答仍然如在耳邊。藏族人民對佛的信仰總是切合實際的,很多人如這位老人一樣,雖然物質生活並不怎麼寬裕,可他們卻具有極其理性和超然的思維。他們令我敬佩,更令我深深地感動,那種「為他們的幸福去奮力拚搏」的想法也更加堅定了。

  世上每個人都處在永不停息的輪迴之中,貴賤、強弱、貧富都是變化無常的,懂得了這種輪迴規律,對我們如何去看淡名利和地位是很有幫助的。在我被認定為轉世活佛之前,我就常想,人們在今生能做什麼事都是前世已安排好了的,那麼我們何不在今生多做一些好事,在來世獲得善報呢?

  我們在今生這一輪迴中能夠相逢,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既然這樣,我們就應該用一顆寬厚善良的心,去對待自己的親人、朋友,甚至敵人——給他們多少快樂,我們自己就會擁有多少快樂。

  當我遙望自己所面臨的漫漫長路時,我信心百倍地昂起了我16歲的頭顱——我必須完成一個活佛的使命,我必須為那些需要我的人創造幸福。

第三章、西行歲月

很多人都懷著不同的夢想渴望出國,正是這些不同的夢想才組成了多姿多彩的人生。人們大都喜歡到一些比較發達的國家去追尋自己的夢想,這當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但作為一個轉世活佛,我只是渴望能夠擴大佛學視野,去雪域高原之外的世界獲得佛陀至善圓滿的教育。於是我選擇了相對於其他發達國家還有一定差距的印度。印度是藏傳佛教的根源,2500年前,釋迦牟尼就是在那裡創立的佛教。

  當時我想,我將在印度學到更深奧的佛學知識,身臨其境地去感受它那濃濃的佛教氛圍,更進一步領會佛教思想的精華。我準備三年後學成回國,把我所學到的東西傳授給我的喇嘛和那些需要我的人,然後繼續潛心修行,並指導那些在歧路上徘徊的人得到辨別真偽、正邪、是非和擺脫煩惱的方法。佛教要求人們破除迷信的觀念,我想我有責任這樣去做。

  另外,我也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對異國情調十分好奇,想往著那些名勝古跡、奇特建築、風土人情……

  後來證明,我做出的選擇是正確的。

  一、告別高原

  我是在七月份告別家鄉的。

  那天,家裡人一大早就起來了,他們先是為我忙這忙那,等一切東西都打點妥當,父母兄弟們便圍在我身邊。空氣有些凝重,都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可又不知說什麼、怎麼說才好。自從我被認證為活佛,這種全家團聚的機會已經很少了,即使我住在家裡,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隨隨便便參與家裡的大事小情了,因為我不只是那個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員了。我當時身後跟著隨從的喇嘛,肩上擔著活佛的責任,心中想著一個活佛所必須想著的更多信仰我的人所遇到的困難和疑惑。而家裡人對我的理解已超乎我的想像:我想不到他們能夠承受住我由一個與他們朝夕相守、談笑風生的人,變成了一個與他們近在咫尺卻失去了往日孩子般天真活潑的活佛;我想像不到姥姥和媽媽為了不打擾我而把苦苦的思念埋在心底的那種情景;我更想像不到父親是如何把對我的殷切希望埋在沉默中的……這些都是我在日後慢慢地品味出來的,當時我只知道自己內心中有一種無法表達的情感,我只想對他們說:「我是個活佛,但我也有普通人的情感啊!」但我沒有說,不知為什麼,我將這句話換成了另一句無關痛癢的話:「都準備好了,你們歇著吧。」

  大家仍舊坐在我周圍沉默著。我看了看媽媽,她的眼圈一紅,急忙站起身去了廚房。過了好一會兒,在我向弟弟們交待幾句什麼話時,媽媽才出來,將一包點心塞進我的背囊裡。那些點心是她天還沒亮就起來做的,放在鍋裡,等著我臨出發前再拿出來,現在還一絲絲地冒著熱氣兒。父親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到窗前,朝外面望著。我也站起身來,看看這兒,看看那兒,屋裡屋外地來回走著。一切都是那麼親切,桌子、椅子、牆上的高原水景畫、父親沉默的臉、媽媽奔忙的身影、姥姥手握轉經筒的樣子……我走到姥姥面前,一邊彎腰為她捶背,一邊伏在她耳邊說:「過幾年我就回來了,姥姥,別老惦記我,放心吧!」

  姥姥笑著不停地點頭,偶爾用手背抹一下眼睛。我緊挨著姥姥坐下,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知什麼時候,朋友們、同學們都來了,大家圍著我嘻嘻哈哈地說個不停,我在他們中間一下子又恢復了當初的我,眉飛色舞地和他們說起以往的趣事。

  這時,隨行的喇嘛走了過來,提醒我差不多到時間了。他這一說,昔日的夥伴們馬上停止了說笑,一個個沉著臉和我一一握手,我們互相拍著肩膀,還像從前那樣,用這種動作為對方鼓勁。

  媽媽第一個扒開人群衝到我的面前,緊緊地抿著嘴,眼裡含著淚水,戀戀不捨地看著我。我和媽媽互相注視著,四周靜悄悄的,連媽媽的心跳聲似乎都能聽得到。一夜之間,媽媽臉上竟然增加了那麼多的皺紋,她的神態變得那麼複雜:驕傲、不捨、希望、牽掛、擔憂……這些全都寫在了媽媽的臉上。那份令天下所有人為之動容的母子之愛呀!

  媽媽終於忍不住摟住我的脖子,哽咽著囑咐我:「兒子呀,媽媽不在你身邊……你得學會照顧自己呀……好好學佛法,佛保佑你……平平安安……」

  我別過臉去,淚流滿面。

  父親也走近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朝我點了點頭。但他的眼睛分明在告訴我:「去吧,我相信你!」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向四周望了望。不遠處,我的鄉親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為我送行,有的揮手、有的點頭,其中有些年長的大娘正對著西方為我敬拜祈福。

  這時我聽到了姥姥喊我,我便擠出人群,跑過去扶著她:

  「姥姥,您可要注意身體呀……」

  姥姥甩開我的手,把我拉到她的對面,一臉嚴肅地對我說:

  「孩子,走到哪兒都別忘了一個活佛是幹什麼的!」

  我知道姥姥這句話的份量。

  喇嘛再次輕聲提醒我:「到時間了。」

  青藏高原的七月,正是生機勃發的季節,隨著溫度的漸漸升高,所有的植被都在一片翠綠中鮮活地成長著。

  我把16年的歲月留在了這養育了我的高原,帶走的,是高原所給予我的一切——信仰、愛、為千千萬萬需要我的眾生而領悟佛法的決心。

  二、我來自中國

  去印度之前,我們先在尼泊爾停留了一段時間。

  我和隨行喇嘛們都是第一次出國,又都是第一次坐飛機,我們都很興奮。飛機一起飛,喇嘛們就急著問那個帶我們去的人:

  「尼泊爾什麼樣啊?」

  「多大呀?」

  那個人想了想說:「挺好的,也挺大的。」

  我們就更興奮了,一路上不停地猜想著尼泊爾美麗的都市風情和異域景觀。可一到尼泊爾,發現和我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

  沒有想像中寬闊的街道,沒有時尚的都市男女,除低矮的房屋以外,其他建築物也殘舊暗淡,連樓房都很稀少。在叫賣聲中,到處都是身著古樸服裝的尼泊爾人。我們以為這一定是尼泊爾鄉下,心裡雖然發悶,可總還有那麼一點希望。我們希望將要去的地方會是另一種天地,最起碼是有點現代化氣息的城市。等我們坐上大巴一路顛簸地到達目的地,我們才發現,這兒根本不是現代化的城市,最高的樓房也只有五層。

  我最大的不適是水土不服。整天昏沉沉的,吃什麼都沒胃口,再不就反胃,沒住上幾天,腸胃就出了毛病。七月的尼泊爾十分炎熱,我們都不敢出屋,偶爾出去一下,身上就會被陽光曬出疙瘩和紅斑。我們頭半夜熱得根本無法睡覺,到了後半夜困得不行了,蚊叮蟲咬,還是很難入睡。我想,我作為一個轉世活佛,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嗎?心中就不那麼煩躁了。

  身在他鄉

  我那時只有16歲,雖然心理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並且已經脫去了同齡人那份天真稚氣,可我畢竟是第一次遠離祖國、家鄉。不可能因為我是一個轉世活佛就能夠抵擋住那種思念之情。

  在午夜過後吹來的絲絲清風中,我慶幸在我這個房間竟能遙望星空。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我看到媽媽為我講述我出生的那條道路、那座寺廟、那條彩虹;我看到姥姥背著我轉神山時扭頭遞給我的微笑;我看見我童年的那只烏鴉以及它翅膀上的雪和血;我看見父親沉默中的一腔男性之血正澆灌著我剛剛發芽的稟性,使我過早地領略了一個男子漢的內在熱力;我看到我的那些頑皮夥伴、與我心心相印的同學、我的鄉親、我的弟子、我的仍留在寺廟中為我祈禱的喇嘛們;他們尋找我的艱辛、發現我時的喜悅;坐床、誦經……而我不忍提及又常常站在我眼前的,是我的師父和師母。開啟我心智的師父,此時一定用他那無限的雙眼望著我……師父依然坐在那把大椅子上喝酒,慢悠悠地點撥著我、督導著我、召示著我。山頂上的桑煙仍在為我裊裊升騰嗎?師母為我熬肉湯的茶缸還在嗎?那條山路、那座小院、那些與師父師母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尼泊爾的星空忽然變得一片銀白,絲絲縷縷,飄飄蕩蕩,那是師父的白髮正悄悄地覆蓋著我的視野……

  一定會有人問我:你作為一個活佛,怎麼會有這種凡夫俗子的思念之情呢?難道你不想控制嗎?

  我會明確地回答:我不想控制,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因為我具有普通人的一切感受。

  在尼泊爾的旅遊季節,也會有少量的華人出現。如果那時正好是陰天,如果那時正好能碰上這些華人同胞,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恢復我的少年心態,追著他們打聽國內的事情。他們也像親人一樣快樂地向我講述近來國內發生的新變化,有的其實我在國內時就已經知道了,但還是喜歡聽,不論是什麼口音,只要講的是漢語,我都喜歡聽。儘管我是一個藏族活佛,但那是中國最普遍的交流方式呀!有時,哪怕見到一個類似華人的人匆匆走過我的身邊,就是來不及交談,我也會想到祖國,想到親人……

  在尼泊爾短短的停留期間,我生平第一次品嚐了思念祖國、思念家鄉的滋味。我想,這種滋味是每一個剛剛跨出國門的人都嘗過的吧?

  為我的國家自豪

  只要趕上天氣不太熱,我就出去逛逛。

  尼泊爾雖然不大,卻吸引著世界各地不同國別的人群。這些人說著不同的語言,穿戴著不同風格的服飾,大部分都通過不同的標誌來證明自己的國籍。我從踏上這片國土的那天起,心裡就只裝著一句話,總想衝他們喊出那句話:「我來自青藏高原!」

  也許出國的人都有這種感受,那就是不管你生長在祖國的任何地方,不管你曾經有過多少痛苦和快樂、失敗與成功,甚至愛與恨,一旦你身在異國他鄉,你總會想到自己的根,以及你深深紮下根來的那片故土。

  「我是中國人。」這句話現在寫在紙上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情感內涵,但在某個特殊的場合,在某種特殊的氣氛中,這句話真是令自己自豪啊!腦子裡一出現「中國」二字,渾身的肌肉就像一下子全部繃緊了似的,莊嚴、肅穆,令人想到一種綿綿不絕、生生不息的東西在四周蔓延。

  我明白,那是一種誰也割捨不掉的偉大傳統,這個傳統所以偉大,正是因為它所具備的那種無所不包的巨大容量:幾千年的歷史、文化、風俗,各不相同的宗教、民族、價值觀念,多姿多彩的自然和人文景觀,以及諸多的苦難、戰爭、血與火、仇恨與深情……

  我是中國人——我想告訴人們,請你們去我的祖國看一看吧,她正在蒸蒸日上的良性發展中訴說著她的繁華與文明,她過去和現實的輝煌正交織著一個更為宏偉壯麗的場景,令全世界矚目……

  一想到這些,我在這炎熱的季節裡便會忽然振奮起來。

  走在街上,曾有不少人問過我:「你從哪兒來呀?」

  每到這時,我總是自豪地告訴他們:「我從中國來,我是中國人。」

  有些人便會點頭或挑起大拇指表示讚歎,但也有人會露出很淡漠的表情。遇到這種人,我就會連說帶比劃地跟他們解釋:「龍,你知道嗎?神聖的龍,中國就是一條巨龍!」

  置身於國外,才能夠更深地體會出一個中國人的自豪感和自己那份對祖國的熱愛。由此我不斷地思考著一個問題:我該用什麼方式來報效我的祖國呢?

  世外桃源

  在尼泊爾住上一段日子,選擇合適的天氣,多走走,多看看,對它漸漸熟悉了,你才能感受到這個領土不大的國家還是別有一番韻味的。

  乍一看,它與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已經脫節,在現代人的眼中,很多地方都呈現著古舊和衰落的景象,所有的古式建築只能顯示著它曾經的輝煌和繁榮。然而,當你細心留意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觀察,你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這些古老的建築依然在承載著悠久的文明,並散發著濃厚的宗教文化氣息。這些建築能夠保留至今,足以印證尼泊爾人民獨特的審美情趣和堅定不移的宗教信仰。這不能不令我肅然起敬。尼泊爾的經濟雖不發達,但人們仍然在古堡一般封閉的環境中創造著自己的快樂,享受著獨特的世外桃源的生活。他們那種恬淡的生活方式與那些古式建築構成了一種非常和諧的關係,充滿詩意。今天,這種古樸的和諧之美已經難得一見了。

  我那時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探究這個國家的民族心理結構,更沒有機會長期地深入民間去發現種種令人無法解釋的奇跡,但我從普通尼泊爾人的精神面貌中仍能感受到那種超然的境界,他們的臉上絲毫沒有因經濟落後而露出的苦澀和隱痛的痕跡。尼泊爾人使我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在任何生存環境中,能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態也是一種美。

  這些建築、寺廟、廣場等在我眼裡隱含著一個古國的磅礡之氣,在這種氣勢中,人們的心態卻是那麼超然,似乎根本沒有對繁華的奢望,也沒有過分的物質追求,我想這一定與尼泊爾那濃厚的宗教文化有直接的關係吧。

  宗教在尼泊爾人民的生活中佔有重要的位置。尼泊爾的國土面積不大,卻完全籠罩在宗教氛圍中。佛教、天主教和種種不知名的民間教派都很活躍,每一種宗教都擁有一定數量的信眾。每天黎明,那些信仰佛教或印度教的男女老少便攜帶著獻給眾神的供品到寺廟中去。他們選用鋼或其他金屬特製的小盤盛放貢品,那些盤子上雕刻著一些神秘的圖案,有的圖案代表著「梵」,有的圖案是一些奔跑的神獸,這些都是象徵著吉祥的圖案。盤子裡盛著最好的大米、紅粉和小黃花之類的貢品。他們把盤子擺在神像前虔誠地祭獻,祭獻之後再把貢品與泥土攪拌在一塊,在前額中間搽上一點,這樣做表示神已存在於自己的心中,在人世間保佑自己。每個人在儀式中都保持著莊嚴敬畏的心態和神情,這種儀式具有很高的法力,所以每天都要舉行。他們認為,奉獻貢品能夠與神交流和溝通。宗教是尼泊爾人民的精神支柱,從遠古神話一直傳承至今。

  有信仰的人,不論身在何處,都會獲得內心的安詳。我發現,對於那些有著堅定信仰的人來說,貧富無法左右他們的心態。而比較起來,尼泊爾人在這一方面表現得更加明顯。

  我在尼泊爾住的時間不是很長,但它的宗教文化、中世紀式的建築和人們的精神境界卻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而我記憶最深的是尼泊爾的夜空,那種美是我在其他地方從未經歷過的。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便獨自仰望星空。四周很靜,只有蚊子偶爾發出嗡嗡聲。當我凝視那閃爍的星光時,漸漸地就只有另一種聲音了——那是家鄉的聲音,親人的聲音,高原上林木呼嘯的聲音……嗡嗡的蚊子聲被我遙遠的懷念之聲淹沒了。夜空下,懷念之情與漫空的星群一起閃動,不覺間又惹動我無盡的少年夢幻。真是如夢如幻的感覺呀——交相飛馳的流星穿過星群,奔赴一場約會一樣急速地奔向遙遠的目標,它們留下的孤線、曲線、直線瞬息間便消失在星海之中,急不可待,不顧一切,耗盡最後的光芒也在所不惜。怪不得有那麼多浪漫的愛情與流星一同演繹著古今的傳奇,怪不得親人之間總是在流星劃過的一剎那祈禱著彼此的平安。原來,當流星未出發之前,只是星群中的一顆普通的星星,或者還不如一顆普通星星那麼明亮,那麼引人注目,只是它因種種緣由,忽然掠空而過,不在了,離群了,一下子消失在宇宙的深處。然而,如果是一顆耀眼的明星從自己的方位上一躍而出,衝向自己命定的地方,那麼它給茫茫夜空帶來的是一種變化的欣喜呢,還是某種無法彌補的缺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能將自己的思念托付給流星,讓它在我的祖國、我的故鄉上空劃過時順便拋下,哪怕是拋在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的眼前,或者是我從未去過的某個地方,我也會將這顆流星作為我的福星永遠遙拜。

  我仰望尼泊爾的夜空,神思悠悠,把自己16年的情感全部傳遞給那些一閃一閃的星星。我便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經空了,我只剩下一副年輕的軀殼,而我的靈魂正接受群星的檢閱。很久以後,當我在一絲清風中打了一個冷顫,我感到我的靈魂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便低下頭來陷入更為遙遠的冥想……

  我常常徹夜不眠,群星總是被我看得漸漸失去光芒。

  尼泊爾的星空在別人眼裡可能不會與別處的星空有什麼差異,但在我的心中,它卻具有一種永恆之美——那種美,我再也體驗不到了。

  我在尼泊爾停留的時間不長,但對我的心靈之旅而言卻是必不可少的一次過渡,從那時起,我知道自己將要承受更多的東西。

  不久,我便去了印度。

  三、即身成佛

  我終於被安排去印度的佛學院學習了。這是我邁向更高境界的一個新台階,我一定要走好每一步。

  我以往對印度的印象都是從電影和音樂中獲得的,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年輕人隨時隨地跳舞唱歌的場面,還有它的風光和建築,這些都很迷人。但現在最使我著迷的是它的佛教文化。所以,我一踏上印度的國土,看到那些豪華氣派的建築物,果然和尼泊爾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就想,我是來學習的,不是來觀光旅行的,日後會有很多機會來欣賞這個神秘的國家的。於是我們就抓緊時間趕往佛學院。

  我進入了北印度的強就林佛學院。

  強就林佛學院坐落在一片萬綠叢中,周圍草木蓊鬱,青山環抱,汩汩湧動的溪流將這裡襯托得格外幽靜。初雪一過,又是另一番景象,銀白的峰巒和林濤,紛披的枝條舒展成一幅幅歲寒奇景:有的垂首如探路的老人,有的張揚如醉酒的狂士,有的隨風搖擺如印度傳統的舞姿……不論季節如何變幻,每個從我身邊經過的人都是安靜的、祥和的,他們帶著佛家的氣息和發自心底的微笑感染著我,我不知不覺地便融入了這種美妙的氣氛中……

  美妙的時光

  我在印度的佛學生涯開始了。

  我和我的隨身喇嘛住進了學院為活佛安排的單人宿舍。我變得更加自律,早上天一亮,我便在一個固定的時間內自己醒來,睡意正濃時也像有人叫我似的一咬牙就坐了起來,洗漱一番後馬上走出宿舍來到大廳。我的同學們也陸陸續續地來了,大家互相打過招呼就開始了早晨的誦經課程。吃過早餐,又開始學習其他課程。我很喜歡學院偶爾舉行的關於某個特定主題的討論會,大家互相交流佛學心得,有時也互相辯論,卻從不傷和氣。

  記得剛開學不久,大家對一種現象進行了一番討論:當你在某一時刻,內心中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忽然出現,令你也說不出原因地激動起來,進入某種難以言喻的奇妙境界,請問,這是一種幻覺呢,還是另有他因?這時,除了極少數正在陷入沉思狀態的人以外,大家都認為另有他因。那又是什麼原因呢?如何認識這種原因呢?由此進行了激烈的爭論,直到歸結到「金剛乘」的那種「即身成佛」的境界。

  類似的討論對我們大家增進共識是很有幫助的。

  即便是對於我們這些活佛,學院也本著循序漸進的方式為我們開設了很多課程。我們首先從字詞、閱讀法本入手,然後背誦法本、吹奏法器;學習佛堂擺設、製作供品(食子),掌握各種戒律,訓練領誦經文、打手印、基本禪修等等,為將來進一步閉關修行做充分的準備。對於在家眾的訓練,則偏重於禪修,廟中的法器學習和供品製作並不重要,他們能夠完成四加行、修行本尊法及那洛六法就可以了。住在廟中而沒有出家的人,他們所學的內容與眾僧相同。

  至於對本尊的選擇,出家眾依照自己廟中的規定,在家眾依照老師的傳承。

  在家眾也可以進行三年閉關和其他長期閉關,出關後多數都成為一生只追求佛法修行的瑜伽士;在寺廟中也有時間較短的閉關修行,如16天的千手千眼的觀音法修行。

  最常見的閉關為三年三個月一期的閉關進修。在這個期間內有皈依、拜佛、發菩提心來累積功德;有持咒、懺悔來消除過去生業力所造成的障礙;有以心念的力量來觀想、用無數珍寶供奉諸佛菩薩及過去的大成就者等來累積福德;有祈求諸佛菩薩及過去的大成就者加持,希望他們能如慈父慈母般的照顧及帶領自己到達成熟的彼岸;有持咒觀想的用功,讓修行者趨向到自心本然、不來不去的佛性禪修;還有以觀想氣脈明點的運作來協助修行者的辦法等等。在閉關的時候,一開頭就先修普巴金剛來消除閉關的障礙,而先修四加行,將來修本尊法就會容易許多。關房中一律不倒單(即坐而不臥),晚上只在一個小房間的小箱子內盤坐休息或睡眠。房中只有一個小箱子、一個讀經用的小桌子、一個小佛壇和足夠拜佛的空間,指導上師在閉關中會給予學生們「旺」(即灌頂)、「嚨」(即口傳)、「賜」(即口訣、講解)的教授,這些平常在廟中並不一定需要。對一般大眾有時只是結緣灌頂,不過中間的差別是學生的心態而非傳法上師或法本有所不同。

  同學們還要輪流擔任多傑洛本、翁傑、確本和法器吹奏的工作;所以在家眾如果想要隨出家眾一起閉關,要先到寺廟中學習三四年的時間。

  藏傳佛教非常重視佛學院的教育,最重要的是,你不論修哪一個法門,一定要先依附一個師父、上師。要先聽聞,然後根據你所聽聞的再去思考其中的意思,然後根據你所思考的再去修。要修行,這三者是離不開的。西藏早就有一句格言:「若無喇嘛上師,何以近佛?」

  因此,在西藏佛教的傳統裡,上師是至高無上的,如同佛陀在世。事實上,佛陀早有預言,在未來末法時代,佛陀將化身為上師相示現給需要他保護和指引的眾生。對於修行佛法的我來說,上師的恩德是巨大的。後來不知在何處看到一句話:「上師是非常珍貴的。沒有上師的話,就算所有的佛都對我們微笑,我們也是看不到他們的。」我深有感悟。在我遭遇困難、經歷轉折時,總是有無上的上師引發我的佛性,幫助我消除疑惑。

  但選擇上師或被上師接納是一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例如,藏傳佛教史上噶舉派的一個重要人物米拉日巴,在1077年他38歲時拜瑪爾巴為上師。起初,為了消除米拉日巴從前的「惡業」,瑪爾巴只讓他種田、蓋屋,從事種種繁重的體力勞動,並不教他佛法。為了檢驗弟子的意志力,瑪爾巴命令米拉日巴獨自建一座房屋,當房屋馬上要完工的時候,瑪爾巴卻命令他拆毀,將土石從哪兒搬運來的再重新放回原處,然後再重新開工建屋。這樣反覆了三次,當米拉日巴已經筋疲力盡的時候,瑪爾巴竟對他又進行了一頓痛打,並命令他接著再建造另一些房屋。

  米拉日巴雖然有幾次險些失去意志力,但最終還是堅持住了,毫無怨言地完成了種種難以忍受的苦役,獲得了瑪爾巴的信任,瑪爾巴便把自己的全部密法傳授給他。

  我越來越喜歡這種很有規律的學校生活,雖然每天的課程安排得都很滿,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吃力。我和幾個活佛同學有時也會露出少年的天真性情,一旦害起饞來,也會不辭勞累地跑很遠的路去一飽口腹。

  當時商品市場離學校很遠,我們白天又沒有時間,下午的課程一直到黃昏才結束,我們幾個活佛為了買一些進口的新鮮食物,常常要跑好幾里的路。奔跑時我便把身上的袈裟脫去,有的甚至光著膀子跑。要是不抓緊時間,等我們回到學院恐怕要到晚上了,那樣我們就會被學院的住持訓話。好在我們早已掌握了來回所需的時間,很少被住持發現。

  那時我們最愛吃的是一種叫「丹多瑞雞根」的食物,那是一種印度特有的小吃,鮮嫩的雞肉,裹上薄薄的麵粉,在燒熱的油裡一炸,立刻變得金黃誘人,令人忍不住要咬上一口。我們這些活佛在印度人的商店前形成了一道很特別的風景線,時間長了,路邊擺攤的當地印度人就會開著玩笑說:「佛學院的活佛們又開始趕集了。」

  我們聽了都很不好意思,但我們因為年齡的關係吧,一個個都很饞,我們便每去一趟都要買一大堆回來吃。但隨著我們對「饞」欲的認識,在逐步的自省中,這樣的事情也就不再發生了。

  我在印度佛學院學習的三年中,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是在北印度的強就林佛學院度過的,另外的兩年時間我在南印度的美蘇佛學院進一步地深造。不論是在北印度還是在南印度,我都從那種濃厚的佛教文化中吸取了一個活佛必不可少的養分,這些養分使我在日後的弘法道路上充滿了自信和底氣,同時也使我對人生的感悟和生命的境界進行了較為系統的考慮。有時我也想,我的年齡與我的精神世界之間為什麼會產生這麼大的距離?尤其是在我對佛法的領悟漸漸加深之時,我總是覺得自己正在向無限跨越。這種感覺是剛剛步入青春期的狂傲嗎?是當年種種預兆的延續嗎?或者是師父在冥冥中的神啟?對於這些,我只能自問,卻無法自答。最後我只能歸結到一個答案:用心。

  我這裡所說的用心,有兩層意思,一個是用心保持一種境界,一個是專心致志的那種用心。

  有一次我們去南印度的班加羅爾玩,那裡有一座很有名的玫瑰花園,我們進去後,就被參天的古樹、芳香的花草引入了遠離凡塵的意境。我們找了一塊空地坐下來,開始打坐唸經。結束後,一個活佛坐在那兒自語:「要是能天天在這樣人間仙境修行,真是沒白活一世呀!」

  我轉過頭去隨口說:「你把這個仙境放在心上,你在哪兒修行還不都是一樣?佛法中的『空』字你又怎麼解釋?」

  那個活佛半閉著雙眼,想了想,點點頭,用微笑答覆我。

  先是用心保持一種美好的境界,然後放開心去擁有那種被稱為「空」的境界,這是「擁有」後的「捨」呢,還是「捨」後的「擁有」呢?

  我剛剛說過的專心致志的那種用心,是專指修習佛法時的用心程度。有個故事對我的啟發很大。

  曾經有兩個一起學習佛法的人,他們在去另一個國家的路上發現了大象的腳印。其中一個說:「這隻母象懷著一隻小象,這隻母象的一隻眼睛是瞎的,像背上還坐著一個婦人,這婦人懷著一個女兒。」

  另一個人問:「你怎麼知道的?」

  那個人說:「我想就是這麼回事,你要不信,追到前面去看看。」

  兩人來到象的跟前,和那人說的一模一樣,大象和那個婦人都在。

  另一個人暗自想,我們倆都師從一人,我為什麼沒發現這些呢?回國後,他便對師父說:「我和他走路,他見到象的腳印就能辨別出很多實情,而我卻什麼也發現不了,請老師重新講講以前講過的知識,我這回要全部掌握。

  師父便把那人喊過來問:「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人說:「這都是師父您平時教的呀。我看見大象留在地上的尿跡,就知道它肯定是母象;看見大象右腳踩地很深,就知道它肯定懷著一隻小象;看見路邊右面的草沒被吃過,就知道它的右眼是瞎的;看見大象停下腳印的地方有尿跡,就知道騎象的人肯定是個女人;看見她右腳踩地較深,就知道她肯定懷著一個女孩兒。我這都是從細微之處判斷出來的。」

  師父便深有感觸地說:「學習,就得用心去思考,只有細密才能通達呀。那些粗心大意的人是無法通達的,這不是師父的過失呀!」

  我從這個故事中不僅明白了學習佛法要細緻入微,更重要的還得觸類旁通,勤於思考。

  佛學院那三年的學習生活是我人生的重要階段,經過一段學習後,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感覺到佛學的博大精深。它絕不像我一開始所認為的那樣,是在一定時間內就能掌握和理解的。我越學越覺得自己的不足,越學越認識到只有讓佛學浸透自己的整個生命才有希望達到一個高深的境界。我便逐步改掉了我以往少年人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變得勤奮起來。直到今天,我依然延續著那時養成的習慣——早起早睡,吐納打坐。人們都說,學佛有利於健康,這話一點都不假。

  學習的過程正是認識的開始,我先是對《入菩薩行論》悉心體會,才對自己、對他人、對前世今生的生死輪迴有了比從前更深一層的認識,然後我開始思索「人生無常」的問題,如人身的無常、情感的無常、成敗的無常、貧賤榮辱的無常等等。當我在佛學的領域不斷地探詢、求證,陸續研讀了眾多的經典後,我對「人」的價值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佛經中有一段記載很生動:

  一次,佛陀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問弟子:「你們比較一下,是我手中的泥土多呢,還是地上的泥土多?」

  弟子們回答:「地上的泥土多。」

  佛陀感歎了一聲說:「世上的人雖然很多,但他們能夠成形為人,和我手中的泥土一樣又少又不容易呀!」

  生命是在輪迴中由種種善因而來,它的價值與尊嚴是不該被漠視的。但生命是不完滿的,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的,世界也因此才會出現那麼多醜惡的現象。針對這一問題,佛在《維摩詰經》中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若是菩薩想得到淨土,就該淨化他自己的心;他的心淨化了,佛土也會隨之淨化。」緊接著提到了眾生:「這是眾生罪惡的緣故,看不見如來國的嚴淨,這不是如來的過錯。」

  後來,由於我在原有的基礎上對密宗進一步深入,更加具體地領悟到佛法的奧妙。

  密宗,也稱「密教」、「瑜伽秘教」、「金剛乘」、「大乘」、「真言乘」等。藏語稱密宗為「桑俄」,是秘密真言的意思。密宗能夠使人透過身、口、意達到妙不可言的佛境,也就是「即身成佛」。修習密宗,入密宗金剛乘門,是為了完全擺脫生死輪迴之苦,在涅寂靜中,達到自身解脫和眾生解脫。

  我想,密宗修持雖然很不容易,但它最終卻可以幫助眾生解脫煩惱,最大限度地獲得幸福和安寧,這不正是我來印度學習佛法的目的嗎?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努力修持呢?

  密宗是相對於顯宗而言的,顯宗注重哲理、教理,而密宗注重修行實踐。我當時在理解和掌握了顯宗的基本理論的同時,也在全力以赴地進行密宗修行。

  其實,佛法中的顯宗與密宗雖然是兩種不同的學佛途徑,但它們最終所要達到的目的是相同的。一位叫作印扎菩提的王子曾經問釋迦牟尼佛:「依照顯宗修行成佛需要多長時間?依照密宗修行成佛又需要多長時間?」釋迦牟尼佛對他說:「依照顯宗修行,要經過三個阿僧祗劫的時間(一個阿僧祗劫等於「1」的後面加上59個零)方可成佛;而依照密宗修行,就有可能即身成佛。」

  由此看來,我必須盡心修行,讓那些信任我的人盡快解脫。

  我的決心很大,進步也很快。回頭一想,我對那時的決定真是感到慶幸,那段時光也真是太美妙了。

  在佛法中成長

  我以堅定的決心完成了我的學業,也以同樣堅定的平常心來對待我周圍的一切。我覺得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人生的際遇如何,擁有一顆平常心才是最重要的。

  擁有一顆平常心,能使人在無盡的慾望之中達到那種知足常樂的境界,這種境界也正是解脫煩惱的開始。但這種知足並不是消極地滿足現狀,不思進取,得過且過。我說的這種知足是在認清自身價值的前提下的知足,是擺正自己位置而不是這山望著那山高的知足。你能幹什麼?你想幹什麼?在這二者之間必須具有清醒的認識,你才能「常樂」,才能平心靜氣地安身立命。

  世人之所以有那麼多不必要的煩惱,都是因為失去了一顆平常心和不懂得知足常樂的道理。所謂「苦海無邊」,正說明處在各個不同階層、扮演不同人生角色的人都是各有各的難處,人人都有自己的煩惱,而這些煩惱往往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如果懂得了這個道理,我們就不會拿自己的快樂去換取別人的煩惱了。有個關於「誰更快樂」的佛教故事是很耐人尋味的。

  很久以前,菩薩曾化身為一國之王,名叫察微。他品行清正,一心向佛。

  有一次,國王得閒出門,穿著極普通的衣服,來到一個補鞋的老頭跟前,興致很高地問老頭:「咱們全國上下哪個人最快樂呀?」

  老頭說:「自然是國王了。」

  國王問:「他怎麼會快樂呢?」

  老頭說:「文武百官都敬奉他,百姓都給他上貢,他隨心所欲,這還不算快樂嗎?」

  國王說:「但願如你所言吧。」便和老頭一同喝起了葡萄酒。

  等老頭醉得毫無知覺,國王便將他扛回宮中,對王妃說:「這個老頭說,國王最快樂。我現在逗他一逗,給他穿上王服,讓他聽理國政。告訴大家不要害怕。」

  王妃說:「遵命。」

  等那老頭醒來時,侍女們便假裝說:「國王您醉了這麼久,很多事情等著您處理呢!」

  老頭被簇擁著臨朝時,大臣們紛紛催促他速速決斷,老頭卻稀里糊塗什麼也不懂。旁邊的史官記下他的過失,王公大臣互相研究對策,他卻愣愣地坐了一整天,坐得他腰酸背痛。一天下來,吃什麼都沒胃口,眼見著瘦了許多。

  宮女問:「國王您為什麼這麼憔悴呀?」

  老頭回答道:「我夢見自己是一個補鞋的老頭,很辛苦,所以瘦成這樣子。」大家都忍不住偷著笑。

  到了夜裡,老頭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自言自語地說:「我到底是補鞋的老頭呢,還是國王呢?若真是國王,皮膚又為什麼這麼粗糙呢?若是補鞋的,怎麼會在王宮裡呢?現在我的心已亂了,真是什麼也分不清了。」

  他確實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王妃假裝問他:「國王這麼不快樂,讓歌伎們給你增加點樂趣吧。」

  於是老頭又喝起了葡萄酒,又醉得人事不知。這樣,國王又給老頭穿上他的舊衣服,把他送回他那簡陋的床上。老頭酒醒後,看見破屋子、舊衣服和原來一模一樣,卻渾身疼痛,像被亂棍打過一般。

  又過了幾天,國王又走到他那裡。老頭對國王說:「上回喝你的酒,實在是糊塗了,現在我才明白過來。我夢見自己當了國王,聽理朝政時,史官還在那裡記錄對錯,眾多的大臣還要不斷地來商量國家大事,我的心裡一直不得安寧,弄得渾身上下哪兒都不舒服,比被鞭打還難受。在夢中都這樣,要是真的當了國王,還說不定怎麼難受呢!我前些日子和你說的話真是不對呀!」

  這個故事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具有極大的啟示性。

  在異國求法的那些年中,我的性格特徵、心理素質、意志品行都逐步地確定起來。我確信,我的精神世界已經被佛光照耀得越來越明亮了。

  我知道,只有完美的佛法,沒有完美的人。但我總是從最好的層面去判斷一個人,哪怕他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會千方百計為他找一些開脫的理由。在對他人的寬容中,我獲得了快樂,這種快樂只有在理解與寬容之中才會產生。一個內心充滿怨恨的人,是不會有快樂的。

  人活一世很不容易,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嘗盡了酸甜苦辣,一轉眼的工夫,生命已近輪迴邊緣。其中,最難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多人可能還不瞭解,其實佛法也講人際關係,也是很有人情味的。只不過佛法所講的人際關係並不是從自我的角度出發、站在利己的角度與人交往,而是站在他人的角度去為他人著想。這是它與普通的人際關係學在本質上的區別。

  在佛法的人際關係中,主要講求的是「四攝」,也就是「佈施」、「愛語」、「利行」、「同事」。佈施,就是不求回報地給予,並不僅僅指財物金錢的給予,還包括給人以歡樂、智慧等等;愛語,就是用和善的語言、誠實的語言、鼓勵的語言與人溝通,使對方從中獲得幫助和快樂;利行,就是自己的行為要對他人有利;同事,就是做任何事都要為他人著想,考慮他人的感受和利益。

  從這裡我看到了佛的慈悲和無私的愛,通過對佛法的人際關係學的體會,我找到了我應該遵循的交往原則。

  在印度佛學院學習的人有很多都是當地人,但他們大多是藏族的後裔,由於他們的父輩從西藏朝拜到印度,便在印度繁衍生息,也就名正言順地成了印度人。可其中有些人經常自以為是地說:「我們都知道,你們那裡什麼也沒有,連電視和公路都沒有,那可真是鄉巴佬的天堂。」

  每到這時,我總是很感興趣地打量著他們繪聲繪色地描述我的家鄉如何貧窮的動作和表情,卻從不想和他們做無謂的爭執,也不想對他們做太多的解釋。佛法上有這樣的話:「世人與我相爭,我不與世人相爭,因為世人認為有的我也承認其有,世人認為烏有的我也承認其烏有。」

  在他們無知地猜測和與事實完全不符地妄加評論時,我倒是帶著一種驕傲的心情回顧著我的民族。它是從遠古的馬背上走出來的民族,人們的胸膛中湧動著充滿野性的英雄之氣和草原一般博大的愛,他們在滄桑的歲月中仍然站在世界的屋脊之上,他們生存的地方是佛的聖地,是夢中的香格里拉王國……

  我想他們遲早會明白這些的。他們一旦領會了佛法上的「四攝」,自然就會懂得如何尊重他人、尊重一個民族了。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裡,不論他們用多少更加沒有禮貌的話語對待我,我仍然心平氣和地對待他們。漸漸地,我的行為感化了他們,他們也通過不同的渠道瞭解了我的祖國和家鄉根本不是像他們所認為的那樣。他們也開始轉變了以往的認識,和我建立起了以誠相待、和和睦睦的友好關係。

  在那幾年中,我認識到,一個人僅僅真誠、善良還不夠,還必須要堅強地面對一切。

  我曾經的學生生涯造就了我堅強的個性,我希望在我的人生字典裡不要出現「軟弱」這個我不願提起的詞。不管面對任何事情,我都有堅強的信念。我不敢預言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我不會輸,但我敢說我不認輸,在哪裡跌倒我會在哪裡爬起,即便是跌得頭破血流,我仍然不會改變我的初衷。這樣做並不是想證明我有多麼了不起,我不相信命運會捉弄人,只有自己會捉弄自己,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相信誰都不願向命運低頭,我們自己才是命運的主宰者。

  我不願輸,因為我不想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任何遺憾,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有太多的標點符號,我只想將整個人生用一個圓滿的句號來概括。我時常會記起離別時親人、朋友還有我的慈母對我的期望,我怎麼可以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呢?所以,不管做任何一件事我都會慎重地考慮。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也許明天一覺醒來,你忽然間變得一無所有;也許某一個時刻,你又成為眾人羨慕的對象。

  如果努力了,或許能改變很多;可如果不努力,一切都不會改變,甚至越活越狼狽,越活越失去生命的意義,那麼我們就找不到任何一點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了。

  在最初的時候,也許我們還沒有完全形成真正意義上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但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一切都會在自己的大腦裡逐漸清晰起來,若那時候還不能樹立正確的人生態度,那麼還有誰能救得了自己呢?是否要有一個像媽媽一樣的人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才能保證人生不會有過錯呢?而這樣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

  如果一個人無所事事、玩世不恭,那麼他做任何一件簡單的小事都有可能犯錯,何況在複雜的人際交往和多變的社會環境裡,他更將寸步難行。在這樣困難重重的現實面前,自己才是督促自己的人。

  小時候上學,老師總教導每個學生要自覺一點,也許那時候並沒有十分理解這句話,也沒有用實際行動去證明這一點。但是後來就明白了自覺的重要性。自覺能讓自己在各個方面都有進步,自覺能讓自己少犯錯誤,自覺能讓自己體現出活著的價值。如果不自覺,隨心所欲,放縱自己的言行舉止,那麼就會漸漸地形成很難改變的習慣,時間一長,就會依賴於自己這種已經習慣了的言行舉止,就像是吸食毒品的癮君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難以改變這種不好的習慣。所以才會有人時刻提醒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自覺。

  以往對我們有幫助的任何一句話都像是金玉良言,都能夠激勵自己勇往直前,不管是來自老師還是父母、兄弟姐妹,或者是自己的長輩。在家裡教我們學會做人的父母是老師,在學校教我們學習的是老師,而步入社會後某個領導和老闆也是我們的老師。對於我來說,還有一個特殊的老師,那就是我的喇嘛經師,我的喇嘛經師對我抱有很大的期望,他教給我的都是佛經中最能提高人的思想和認知水平的哲理,都已深深地滲入我的心中。在做一個決定之前,我都會想到那些關心我和對我抱有希望的人,因為他們都希望我能夠在弘揚佛法中獲得成功,而我也一直不願輸掉他們對我的希望。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的期望而不願輸,還是因為我倔強的個性不願輸,總之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失誤輸掉生命中用時間積累的成果。

  每一段人生的回憶都有它的價值,都浸透著酸甜苦辣的滋味,也許更多的是酸楚。當我們的生活得以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們會因為這些不同的回憶而感到幸福。用今天的視角回望走過來的路,我們會感到很幸運,即使磕磕絆絆我們還是走到了今天,正是點點滴滴的過去拼湊了我們豐富的人生。

  我們不可能在一個人的身上找不到一點缺陷,有一個存在缺陷的過去,我們才能快樂滿足地生活在現在。

  在印度的佛學院我很滿足,只要每天重複著上課,我就會忘記一切煩惱,我就會覺得是在過著一種高尚而誠實的生活。誰都一樣,當我們年老時回想起過去為某種高尚的事業而奮鬥的那些艱苦歷程,我們就能再一次地享受生活。有時候不是最好的收穫也會是一種好運。在人生的任何階段做任何事都要以百分之百的態度去對待,不要去期望太多的回報,期望太多,會讓我們產生更多的壓力和失望。擁有過高不合實際的希望,反而不利於成功,反而經受不住失敗的一次重擊,那樣的話,也就很難接受用一次失敗去獲得一次經驗和教訓的道理。

  認真對待人生,最終會在平淡中收穫一個光輝的歲月。但任何收穫都不是能強求到的,只要按照內心的召喚,精進不懈,那個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收穫季節就會來臨。佛學院是我人生中最有代表性的里程碑,也最貼近我內心的生活,是它讓我與自己的心靈有了最深的一次接觸。也正是它使我掙脫了心靈的束縛,將我的本性完全融合在那段光陰之中。在佛學院,沒有吸引我的名利,我也沒有追求享樂的慾望,一心將佛學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取捨之間早已充滿了佛的思想,而俗世中的很多東西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佛經上有句話:「一念迷,則是眾生;一念覺,則是佛。」

  我想,一切過程都是有時間限制的,而這一「念」之中卻蘊藏著大慈大悲的永恆。

  電視風波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印度有了一個整體的印象。印度的貧富差距很大,有奢侈得像盛世宮廷一樣的建築,在那裡我如同置身於古代的帝王時期,美酒歡歌的場面非常豪華;同時也有很多簡陋的平房,在街邊上顯得有些淒涼。印度當時與其他發達國家相比還很落後,國家的經濟建設水平也不很高,但印度擁有最為濃厚的佛教文化氣息,有些地方還保留著古老的生活方式,很多建築物都帶著佛教的色彩,人們淡泊快樂地生活著,如同一個遠離激烈競爭、爾虞我詐的人間樂園。融入到這樣的國度裡,我覺得精神很飽滿,也更加渴望瞭解它那深遠的宗教文化。

  我與印度朋友在一起時,經常向他們介紹我家鄉的民風、民俗,他們都很喜歡聽。曾經有一個印度朋友問我:「你打算一直在印度學習下去嗎?」

  我開玩笑地說:「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早點兒回國吧?」

  他帶著一臉被錯怪的表情急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沒考慮過到一些發達的地方去弘法嗎?」

  他的話想來還是有些道理的。無論在任何地方,只要有一定的物質基礎,人就能夠生存下去。只是人在基本生存條件得到保證後會衍生出不同的慾望,正面的慾望會促成種種美好的追求,從而產生出努力進取的心態。但我當時並沒有考慮那麼多,我當時的慾望就是想聽到或看到祖國的消息,我想這種慾望完全可以算作是一種正面的慾望吧?

  那時我們剛到南印度,記得有一次幾個喇嘛帶我到一個印度人那裡去看電視。一路上我的腦海裡全都是家鄉播出的電視節目,我想在電視裡能夠看到家鄉的變化。我就問一個喇嘛:「在印度能看到中國電視節目嗎?」

  他聳聳肩,抖動著大鬍子回答說:「這個嘛,要看印度人的衛星接收器了,有時候可以收到,但是通常時候,別說中國的節目,連任何一個國家的台都收不到。」

  我頓時有些沮喪,內心忐忑不安,隨即卻產生了更加強烈的希望,一路上祈禱著希望能收到中國的節目。

  到了之後,我們推推搡搡、迫不及待地走進了印度人的家裡,那個印度人卻伸出舌頭表示很抱歉。我們的心一下子徹底涼了,所有的希望都在見到那個印度人的表示後灰飛煙滅,只好垂頭喪氣地往回走。我心中不悅,不由得埋怨喇嘛:「你還說什麼可以看到我想看的節目,連個電視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喇嘛只好安慰我說:「不用擔心,下次我保準你能看到你想看的電視節目。」

  正在這個時候,那個印度人從身後跑了過來喊住我們,大聲叫道:「有信號啦!有信號啦!」一邊叫一邊向我們招手,看電視的希望再次被點燃起來。

  我們便跑了起來,一個比一個快,簡直像是孩童時聽見老師宣佈放假的消息一樣。每個人找了自己的座位,遺憾的是只有外國的幾個頻道。於是我叫喇嘛去轉動那個接收器,喇嘛又跑到印度人的房頂上開始挪動接收器位置,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找到了家鄉的一個頻道,聽到了熟悉、親切、標準的普通話。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正在播送香港回歸的節目,我的手托著腮幫忘情地看著電視屏幕。我的喇嘛焦急地催我充當翻譯,我目光急切地望著電視,同時興奮地告訴他:「香港回歸了,正在奏中國的國歌呢!」

  太令人激動了,我的情緒已完全融入了那種歡慶的氣氛中。

  我一看他們全都用詫異的目光望著我,我便帶著掩藏不住的笑容,睜大了眼睛緊盯著他們說:「你們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奇怪地看著我?我說的是實話啊。」

  他們終於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我一系列有趣的舉動讓他們覺得像個孩子,那時我激動的心情的確與以往大不相同,所以喇嘛們也都忍不住笑了。在一個成人的身上顯現出天真無邪的神情,總會意外地讓平時身邊的人驚喜地發現某種潛藏在心靈中的純真。

  那時,對家鄉和祖國的思念之情讓我很想擁有一台自己的電視機,這樣我就可以把祖國和家鄉時刻放在眼前,朝夕相對。隨著這種想法的越來越強烈,我暗暗下決心,要去買一台電視機。

  我不經意間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我的幾位同學,湊巧的是,佛學院還有很多對新事物充滿著好奇、易被新奇事物誘惑的活佛。他們對於電視機的渴求和我的出發點雖說不同,但是對於電視機卻也都是日夜期盼,也對電視有著特殊的依戀之情,總想把電視搬到佛學院的宿舍裡。我們籌措這個計劃很長時間後,大家都掩飾不住興奮,巴不得馬上落實,這個秘密讓我們每天都激動不已。

  計劃其實很簡單。根據我的構想,將會有一台載滿大家希望和夢想的電視機,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悄無聲息地進入我們的宿舍。此時,老師們和管家都正在夢中和佛祖談心;而我們,守著那個先進的機器,喜不自禁。

  但是這一切是建立在巨大的風險上面的,因為佛學院對觀看電視的時間是有規定的,過了時間就不准再看了。我們也一貫遵守著這個規定,但是心裡的想法卻愈發堅定起來,彷彿這個計劃是我們神聖的使命,非得實行不可。就這樣,我們的計劃佈置得更加周密了。計劃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是如何把電視弄到宿舍,還要從住持那裡矇混過關,且不能影響到隔壁寢室的活佛。萬一被發現了,就會轟動整個佛學院,我們的秘密就會不攻自破,也會驚動到住持。要是被住持發現了,不僅等於計劃失敗了,還意味著我們將要受到處罰。這個代價是很慘重的,所以我們要特別謹慎,做到萬無一失。

  兩個活佛負責從外面將電視抱回來,要從院子外的窗戶搬進來,而我負責在宿舍裡接應,另一個活佛在正門望風。我的風險暫時是最小的,但是出了事大家還是要一起扛,他們被抓了,我也逃脫不了。

  就等著行動了。行動計劃被我們這幾個自作聰明的活佛用口頭演習得天衣無縫。

  終於,我們在一個晚上開始行動了。經過內部秘密購買產品,以及多次派人手摸清電視機運輸路線,我們找到了一條離管家住處最遠的小徑,打算從那裡把電視機搬回寢室。

  夜色深了,大家都進入了夢鄉,只有蟲子「啾啾」地唱著歌。那幾個活佛的身影便開始在黑夜裡穿行,此時最大的動靜就是他們自己的心跳聲了。他們提心吊膽地彼此提醒著:「小心!」同時四處張望著——這台電視機可是我們幾個人幾個月的生活費啊!漸漸地,宿舍近了,大家開始興奮起來,成功就在眼前了,一個活佛還愉快地哼起了小調。

  高興得太早往往導致相反的結果。誰能想到,我們的計劃早已被住持識破了!此刻他正「潛伏」在寺廟裡,等候著揭穿我們的違紀行為。當兩個活佛抱著電視興致勃勃地靠近宿舍所在的窗戶時,住持的聲音如同晴天霹靂似的傳入了我們的耳朵,我們的熱情頓時被潑上了冷水。

  原本還在等待接應的我,心裡哀歎一聲,希望就這樣泡湯了,而且還要受罰。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蓋上被子假裝睡覺,正在這時,我聽到我勇敢的同謀竟把電視摔了,這讓緊張的我覺得好笑起來。我已經猜出他倆是慌不擇路,於是把電視給摔了。我悄悄地從窗戶裡窺探他們挨訓的情形,兩個活佛委屈的樣子令我捂著被子偷偷笑了起來。但我馬上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我忽然想到自己也免不了要被追究的。門前的活佛聽到住持的聲音早已經聞風而逃,不知道他此時逃跑的樣子又是如何的滑稽和狼狽。在住持還沒有找到我之前,我還能從想像他們被訓的情景中找到笑料,可也許下一刻就該輪到他們來笑我了。住持不會就這樣平息這件事的,他一定會追根問底,也會把我揪出來。這倒沒有什麼,重要的還是他們終究把電視給摔了,這可是我們用幾個月的生活費換來的,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那天晚上住持居然沒有來找我,也沒有去找望風的活佛,在這次事件中我和他平安無事。原來,被住持抓住的那兩個活佛沒有把我們倆洩露出去,我們倆才得以逃過訓斥,不然我們也有得受了。他們沒告發我,我心裡卻隱隱地有些自責,當時住持訓他倆時我竟然捂著被子笑他們,真是不應該啊。當然,我們幾個活佛聚在一起的時候最感慨的還是我們的電視,一個勁地惋惜。另外,我們的生活費該怎麼辦呢?最後我把身上剩餘的錢全部拿出來用做我們大家的伙食費,總算解決了燃眉之急。

  等到畢業的時候,我們一想到這件事情,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家還能很清晰地把當天晚上的情景一一道來。

  當時我的少年心性還沒有完全去掉,那種對家鄉的思念之情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直到開始修持「身」、「口」、「意」三密,尤其是對意密的修持,我才慢慢地定下心來。意密就是用意念進行觀想,觀想是使自己心空、入定,從而達到天人合一的方法,天人合一之後就能達到三密清淨的境界。這種修持很有用,但我在夢中還是常常能見到我的祖國、我的家鄉。

  我曾在半夜被一陣歌聲驚醒,睜開眼睛時,屋子裡靜悄悄的,再一想,哪是夢中的歌聲,那是我從小就熟悉的悠長的牧歌呀!我的心還在急速地跳著,眼角還殘留著剛剛滾出的淚滴,而青藏高原更是不斷地出現在我的夢中——藍天、草原、雪山;姥姥、媽媽、師父;那歷經800餘年歲月風霜依然挺立在高原上的噶扎西寺……

  我的喇嘛娶了一個洋人

  不論遇到什麼事情,總是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這是我與人交往的基本態度,也是一個修習佛法的人理應遵循的道理。這樣做能使自己越來越寬容、善良,在互相理解的過程中,雙方都能減輕許多塵世的煩惱。

  我對我的喇嘛們也同樣抱著這種態度。我把他們看成我的手足兄弟,看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們若是有誰遇到了困難,我都視同自己的困難,盡心盡力地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我的一個喇嘛在康巴的時候就發願要終生侍奉我,他名字叫班久喇嘛,是我的表哥。後來他隨我從尼泊爾到了印度,但他的身體一直很弱,大病小病的時有發生。記得我們剛到尼泊爾的時候,我由於水土不服,加上腸胃患了毛病,身體弱得直冒虛汗。一天午後,班久喇嘛見我拿出了治療腸胃的藥,便拎起暖瓶為我倒水,這時,我發現暖瓶在他的手中好像很重,他的手在不停地顫抖,杯子已經滿了,可他的手卻無力將暖瓶提起來。還沒等我發問,暖瓶「啪」的一聲便掉到了地上。他臉色發白,一副發蒙的樣子。

  我急忙起身扶他:「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他緩緩地搖著頭,低聲地說:「剛才還好好的呢,誰知道怎麼突然就一點勁兒也沒有了,暈得厲害。」

  剛說完這句話,班久喇嘛就有點站不住了。我便把他的手臂繞在我的脖子上,半扶半扛地將他放到了床上。那天正趕上其他的喇嘛都出去了,只有我和班久喇嘛。我將他安頓好,就出去找醫生。結果我剛出旅館沒多遠,就走不動了,汗淋淋地順勢坐到了街邊的長椅上。過了不知多久,直到那些回來的喇嘛們找到了我。他們說沒事兒了,班久喇嘛已恢復過來了。我們回到旅館時,班久喇嘛正坐在那兒等我們呢。第二天,他似乎已經完全正常了。

  等我也基本上恢復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多天,大家幾乎把那件事忘了。

  我問他那天是怎麼回事,他滿不在乎地說:「早沒事兒了,就是一時發暈。」

  一開始我以為他可能和我一樣,屬於水土不服的反應,可再一想,不對呀,都來那麼多天了,他怎麼會忽然變成那樣了呢?乍來那幾天他都很正常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對他說:「咱們去醫院。」

  他疑惑地看著我:「去醫院?你怎麼了?」

  我說:「你就快跟我走吧,我得查一查。」

  到了醫院,當他發現是給他做檢查,他有些點著急地問我:「怎麼給我檢查,我早就好了呀?」我堅持讓大夫給他檢查,結果查出了很多問題。

  我帶的錢有限,平日裡都是按計劃節省開銷。我知道,在異國他鄉治病,要花更多的錢,大夫也說,要使他完全恢復健康,得用很長的時間,錢的數目也是很大的。我當時想,如果是我自己被查出了毛病,我會怎麼樣呢?我能為了省錢而不治療嗎?儘管這些病治起來很慢,可總不能拖著不治吧?古語說「養病如養虎」,況且班久喇嘛與我的那份兄弟之情已遠遠超越了金錢的價值,我手頭再緊,日後的生活再拮据,也絕不該耽誤他的治療。

  我對醫生說:「現在就開始治吧,能治到什麼程度就算什麼程度,越快越好。」

  後來他的健康狀況有所好轉,到了印度以後,在我的照料下,他再也沒有發生過嚴重的症狀。我在佛學院生活,我的喇嘛們不能全都跟我住進學院,我就只把他一個人作為侍從帶在身邊。現在班久喇嘛在外地負責我交託給他的一些事務,一切都很正常,但我還是很惦念他,常托人帶去我的問候和禮物。

  按照傳統慣例,一個轉世活佛都會有兩三個隨從,少說也得有一個。我自然也不例外,自從被認證為轉世活佛那天開始,寺院就專門為我安排了幾位隨從喇嘛,這些侍候我的喇嘛始終與我在一起。但我們出國以後,其中的一個喇嘛在某一天卻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我。

  在以後的歲月中,我常常想起他,也默默地祝福他。至今我依然認為,我允許他離開是合情合理的。因為每個人的性格、志趣不同,隨著時間、環境的變化,人們的追求也會跟著產生變化,這並不是什麼不可諒解的事情,何況因緣所至,該發生的事情遲早都會發生。人各有志,又何必強求呢?所以我對我當時的決定還是感到很滿意的。

  康巴人的吸引力是出了名的,不論是相貌體質,還是性格特徵,都能夠說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道理。他們不僅相貌出眾,而且性情奔放、樂觀、大度、堅韌,集豪爽、博愛、勇敢於一身。我的這個喇嘛就具備標準的康巴人的相貌和性格。

  都說康巴人容易讓人產生一種「審美的眩暈」,在你判斷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康巴人時,你完全可以拿我的這個喇嘛做一個典型範例。他生就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卻在堅毅中透著那麼一股子秀氣;他擁有康巴人雄健的體魄、高亢的嗓音,卻給人一種純樸善良、真純可愛的感覺。

  在佛學院的日子裡他也一直照顧著我、跟隨著我,但是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所以他不能夠整天和我在一起。我上課的時候,他不能跟在身邊,只能百無聊賴地四處遊蕩。我回到宿舍時他已經在等候我了,而且微笑著給我倒水,問我誦經的進度如何,或問我佛學院的飯吃不吃得飽,若沒吃飽他就會重新給我做一份可口的飯菜。我雖然知道他是剛回來,但卻不忍心責備他沒有盡到自己的本職責任,對他的憐愛有加讓我都沒法責備他。

  我也經常讓他在我的宿舍裡學習一些佛學知識。他看書看得失去耐心時,我就建議他到院子裡面走走,散散心。有的時候他會忽然失蹤,很晚才回來。因為我和他一樣都是棲居在不屬於自己的屋簷下,弄得我很為難,也不便過多地責問他。我就只問他去哪裡了,他卻用善意的謊言告訴我,他在背誦經文。雖然我知道這並不是實話,但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於是我想辦法讓他進了一所可供喇嘛學佛的學校學習,我不希望他因為我而耽誤了自己的時間,如果是這樣的話,佛學院我不上也罷。當我看到他能夠和我一樣合理地安排作息時間時,我的心也踏實了很多。

  他們開設的課程比我們要少,所以,他每天會提前跑到我的宿舍鍛煉身體,因為我也喜歡鍛煉身體,宿舍裡有很多運動器材,等我回來時他已是滿頭大汗了。他常常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告訴我:「仁波切,等我練就了一身強健的肌肉,我就去美國當明星,西藏的喇嘛就成了美國好萊塢的大明星,你就經常可以在電視上看到我的身影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和一個美國女孩已經非常相愛了,他們的愛情甚至促使這個女孩子從尼泊爾跟著他來到印度,住在酒店裡。這個完全西方的女孩子愛上了我的喇嘛,我的喇嘛也終於在這段感情中做出了選擇。

  那天他告訴我,他要追尋愛情,他的愛情在大洋彼岸,遙遠的美國。他懇求我寬恕他的離棄。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深深地歎了口氣,淚水便在眼眶裡打轉。他在我面前低聲啜泣起來。我定了定神,故作輕鬆地說道:「去吧,別斷了聯繫。」

  他感激地看著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過去他一直都很尊重和敬仰我,如今我也尊重了他的選擇。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給了我很多的快樂,因為他是一個純粹的樂天派,不管每天遇到什麼樣的煩心事,他都保持著快樂的微笑,在他的身上有很多其他人不具備的東西,他那種樂觀從容的心態就是很多人都沒有的。每當我情緒低落、想家的時候,他就會做出各種滑稽的動作或者講一些開心的事情和幽默的故事,逗得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很感激他曾帶給我的歡聲笑語和每一份快樂。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生活也帶有喜劇色彩,而他的人生更富有喜劇性。

  此時他的選擇讓我明白了紅塵未了的道理,我的喇嘛也沒有擺脫塵世間的一切。人沒有十全十美的,然而我更明白,對於一個身患癌症的人來講,你不可能一刀切地去看待他的病情,因為你無法判斷下一刻癌細胞會擴散到哪裡去。愛情雖然是比疾病更摧殘人的東西,可我不能去割斷這因緣,這是他們前世今生的牽掛,也是他們命中注定的情結,是他們理智的選擇。

  我是他的老師,也更知道人生這齣戲中有著許多我們無法預定的劇情,我們無權決定它是否該出現,我們可以做到的僅是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去把它做好、做到完美,即使是會留下缺憾的完美。

  因此我祝福了他,我沒有埋怨他的理由。

  臨走的那天晚上,我的喇嘛哭了,以往在他臉上從未看到過悲傷的表情。我看得出他也極力想掩飾自己的悲傷,眼淚卻在繼續滑落,我從沒有想到眼淚會將一個平時很堅強的人變得如此脆弱。我的思緒在漫天飛,也想強裝悲傷,也想讓他明白我很在乎他,可我卻忘記了悲傷的理由。這一刻我模仿了他平時生活中的性格:一個永遠保持著快樂心情的人。不管是怎樣的身份、地位,彼此之間也有相互借鑒和學習的地方。在道別的那一天我從他的身上學到了那種性格,那就是:不應輕易悲傷。因為我們要走的路是自己選擇的,我們應該為自己的選擇感到高興,這樣離別的悲傷才會化為力量,激勵我們在各自前行的路上奮力奔跑。

  我並不是對他的離去無動於衷,我也是一個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何況我和我的喇嘛在印度共同度過了那麼多個難忘的日日夜夜。我只是想在我的喇嘛面前做好最後的榜樣。在最後的那一刻,我沒有心情再做出我平時威嚴的表情。他哽咽著對我說:「今生沒有福氣繼續跟隨仁波切了,來生有機會一定再跟隨仁波切。」

  當時我身上有一些錢,我把其中一部分塞到了他的手上,可他說什麼也不肯拿。在我的強烈要求下,他終於拿了。我沒有再做任何的挽留,我的挽留也許會是徒勞的,也許他會順從我的話,但我知道每個人的選擇都應該得到尊重。

  直到現在我始終認為,我們衡量一個人的時候,不能單憑很淺顯的表面去判定,那只是你感官的最初表現。不要以為他是一位活佛他就一定很完美、很善良,是一個什麼都能包容的人;或者他曾經是一個喇嘛,既然還俗結了婚,他就不是一個好人,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如果這樣想我們就錯了,不管是活佛也罷,還俗的喇嘛也罷,仍然要繼承佛教思想灌輸的一顆仁慈之心,太多的埋怨和慾念,只能讓你失去得更多。

  所以我告訴我的喇嘛,你既然沒做好第一件事,那麼第二件你選擇的事就一定要做好。在以後的生活中做一個好丈夫吧!你並非與佛無緣,不要忘記自己的根,你的民族是藏族,血管裡流的是祖先的血;你的家在中國,更不能忘記家鄉的親人。

  每個有良知的人都會做到這些,更何況我的喇嘛又那麼善良,那麼懂得關心別人呢!我相信他一定會生活得很開心、很幸福的。

  雖然有的人很有錢,但並不一定幸福。他會有煩惱、會有憂愁,更多的是內心充滿仇恨和空虛,一張張虛偽的臉把所有真實的東西遮蓋得密不透風;雖然有些人沒有錢,但他不虛偽,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張真實而生動的臉,他沒有煩惱,沒有人與人之間的仇恨,他會活得很開心。這就是人活在世上體現出的真正的價值。

  來自西藏的我的喇嘛就這樣和一個美國女孩邂逅、相愛,然後是長久的相濡以沫。誰能說這不是前生緣分的牽引呢?

  很久以後,我的喇嘛從美國給我寄了一封信,裡面還有一張他和妻子的合影。他和妻子手挽手的樣子,突然讓我想到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想他生活得很幸福,當然我這只是從他略顯健壯的身材上猜出來的。

  很多時候我會想起我的喇嘛,也很想知道他在美國生活得怎麼樣,是否像我猜測的那樣幸福、開心。如果當初他繼續當喇嘛,他就不用擔心生活中所要解決的種種問題。有時候我也為他的選擇暗自惋惜,他當初若不成家,肯定是一位出色的喇嘛,但我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既然他已經走了,我再怎麼追憶都是徒勞的。我不曾想過我的喇嘛再有回頭的可能,到如今他還是沒有回頭,他在做了第二次選擇後,沒有重新再選擇。而且後來我確實知道了他過得很好,也許前世他修了很多的福,今生注定他要譜寫這樣一段動聽的插曲。所以,他的還俗也是命中注定的了。

  事實證明了我的猜測是對的,我從心裡為他感到高興。但願我的喇嘛在今後的人生中生活得更開心、更幸福!也祝願那些曾經是喇嘛或和尚而今還俗了的人們生活幸福、一生平安!

  如果我當時不接受我的喇嘛對我的懇求,而是過於教條,拘泥於人們對出家人的固有觀念,那麼我會死死挽留他的,並嚴斥他的背棄行為。當時我沒有這麼做的原因在前面已經說過了,但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那就是,如果我真那麼做了,也就違反了佛教哲學的靈活性,佛教哲學主張因時制宜、因事制宜、因人制宜。

  有一個佛教故事正好說明,如果不懂得佛教的靈活性,必將陷入慘敗的境地。

  曾經有兄弟二人,各自從本國置辦了貨物,準備去裸國做生意。

  弟弟說:「有大福的人自然衣食無憂,福淺的人只能出苦力,裸露身體。現在咱們去的裸國,沒有佛、沒有法、沒有信徒僧眾,可以說是一個沒有正常人的地方。所以我們到了那裡,很難迎合他們的心意,不如入國隨俗,舉止言行遵循他們的禮儀,溫和謙虛、韜光養晦,我想這才是明智之舉。」

  哥哥說:「禮儀不可缺,德行不可失,怎麼能如他們那樣裸著身子敗壞我們的形象呢?」

  弟弟說:「以前聖人影則隕身、不隕行戒是常理。要做到內裡是金,表面是銅,因時因地去掉禮儀。一開始雖然會被人譏笑,但以後還是會讓人們歎服的,這種變通很重要啊。」

  之後他們一同去裸國,哥哥說:「你現在先進去,看看情況,然後再派人來告訴我。」

  弟弟說:「好的。」

  十天左右,弟弟派人回來告訴哥哥:「必須要遵從他們的禮儀。」

  哥哥勃然大怒,說:「讓人像畜生一樣脫光了,這哪裡是君子的行為?弟弟這樣做,我卻不能這樣做。」

  這個國家的風俗是每月十五舉辦夜市,人們用麻油塗面,把白土抹在身上,戴著骨頭做的項鏈。男男女女手挽著手,逍遙自在地連跳帶唱。弟弟也和他們一樣的打扮,也和他們一起歌舞。裸國人對他既欣賞又歎服,從國王到百姓都很尊敬他、喜愛他。國王用10倍的價錢把他的貨物全收下了。

  哥哥卻乘車進入了裸國,對人們宣揚佛法的戒律,結果違背了民俗民心,使得舉國上下對他心生厭惡,於是便搶走他的財物,並用棍棒打他。直到弟弟為他求情人們才放過他,讓他與弟弟一同回國。

  回國時,送弟弟的人擠滿了街道,罵哥哥的聲音雜亂刺耳。

  哥哥又羞又怒地問:「他們對你為什麼那麼親?對我為什麼有這麼大的仇恨?他們優待你卻搶奪我,難道不是你進了讒言嗎?」

  隨後便揪著弟弟的衣領說:「從今往後,我世世收拾你,絕不饒你。」

  弟弟傷心地流著淚水起誓說:「我要世世親佛近法,供奉沙門,惠澤四方,普救眾生,對哥哥就像對自己,絕不違背這個誓言。」

  從此以後,哥哥動不動就難為弟弟,弟弟卻總是接濟他。

  這個弟弟,就是菩薩的化身。

  從這個故事中我悟出了一個道理:若是不能明白佛教哲學的靈活性,一味地用條條框框去限制他人,必然會令人生厭。你若是執迷不悟,雖然號稱佛家弟子,但你離真正的佛法也就越來越遠了。因為「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佛教主張以慈悲之心推己及人,凡事為他人著想。

  在這一點上,我想我已經做到了。

  現在,我還在這麼做。將來也會繼續做下去。

  來自華人的關愛

  「盛噶仁波切,今天又有好幾位華人打聽你。」這是我的活佛同學經常告訴我的一句話。

  起初我還問:「誰呀?都打聽什麼呀?」後來我就不再問了,因為我發現越來越多的華人華僑都在注意我,對我也格外熱情。

  很多信仰佛教的華人華僑都喜歡到印度來看看,親身體會一下這裡的佛教氣息,佛學院自然而然地成為他們參觀的地方。他們對藏傳佛教的活佛轉世制度都很瞭解,所以他們對我們這些活佛很感興趣,也很珍視,總說我們是「稀世珍寶」。他們主動和我們搭話,很想瞭解他們心中這些「稀世珍寶」的生活學習情況。他們雖然知道活佛是怎麼回事,卻很少能夠真正走近活佛的世界,這個世界對於他們來說是非常神秘的。

  經過不斷地接觸,我認識了很多華人華僑,其中有人告訴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很特別。」我聽了以後又想起了我從小就被那麼多人關注的情景,我真的已經習以為常了。

  但我還是笑著說:「哪兒特別呀?眼睛、鼻子、嘴不都和正常人一樣嗎?」

  他搖著頭:「不不,我是說你全身上下有一種東西,這種東西我確實說不清,說氣質吧還不準確,就是很奇特的東西。」

  我接著問他:「那是不是因為咱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長了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他想了想說:「也不是,與你接觸的時間越長,那種感覺越強烈。不光是我,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我們有時也互相詢問:『一見到盛噶仁波切怎麼就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呢?』可誰也說不出原因來。有人也跟你這麼說過吧?」

  確實有人和我這麼說過,並且有很多華人華僑都這麼說。

  有一天,我和另外幾個活佛課業結束後回宿舍。我們正靜靜地走著,忽然路旁有人喊我:「盛噶仁波切,請等一等。」

  我轉頭一看,是幾位華人,他們把那幾位活佛都讓過去了以後,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問開了,像新聞記者進行採訪似的:

  「請問您今年多大年齡了?」

  「你是活佛,為什麼漢語講得這麼好呢?」

  「你們活佛不是都講藏語嗎?」

  我告訴他們以前我在中國接受教育的一些具體情況,然後我說:「我們能夠這樣交談,不正是漢語為我們結的緣嗎?」

  「大家都說,盛噶仁波切肯定有不一般的經歷,要不他不會那麼與眾不同的。你能說說你以前的一些事情嗎?」

  我便很簡要地說了說我的一些生活經歷,他們竟然都露出新奇的神態。其實,我把更多連我都覺得奇怪的那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省略了,只是為了節省自己和大家的時間,說了一個梗概。

  「我們就是因為好奇,才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問問你,有點過於唐突了,請原諒。」

  我理解他們的心情,我也很誠懇地對他們說:「這就是因緣,我們能在這種因緣中相識,都是前世注定的,怎麼能談得上原諒不原諒呢?」

  他們就這樣與我相識了。漸漸地,通過不同的方式,很多華人華僑認識了我。這些對藏傳佛教有一定瞭解和認識的人,常常找我談一談他們的心得體會和關於佛學方面的一些知識。每次談完了,他們總會問我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有沒有需要他們盡力的事情、身體能不能吃得消等問題。其中很多華人是企業家、商人,他們大多想為我解決一些生活上的實際問題。我從中體驗到了一種小時候在父母身邊的那種親情,這就更加堅定了我努力修習佛法的決心。我想我既然為了佛學來到異國他鄉,這些華人華僑和遠方的親人一樣,內心裡都盼望著我學有所成,早日為弘揚佛法做出一份貢獻,我就絕不能辜負他們的願望。

  我雖然還像一棵正在成長的幼樹,無法給人們帶來一片陰涼,風風雨雨中仍有被摧殘或夭折的可能,但我必須要經受住任何磨難和考驗。

  雖然不敢自比釋迦佛祖,可釋迦佛祖經歷了那麼多煩惱和痛苦的折磨終於覺悟,這正是由於他具有對天下蒼生的慈悲心懷和堅定的信心才達到的結果;他沒有很快進入涅,也正是為了幫助眾生解脫煩惱。

  釋迦佛祖的一生,激勵著我、啟發著我,我在他無盡的感召中發誓要在佛學的沃土中深深地紮下根來,以待將來枝繁葉茂,長成參天大樹,讓天下有情眾生在樹下乘涼時感受到佛法給他們帶來的快樂和滿足。

  我相信,在佛祖的保佑下,我會做到的。

  很多華人企業家和商人們,從印度回去以後,每年都會從各自不同的國家專程來印度看望我,有時甚至一年看我兩次。他們像我的父母一樣疼我、愛我,我既是他們的活佛,又是他們的愛子。他們每次來,總會給我帶來一些我喜歡吃的食品或小型收音機什麼的。他們一見面第一句話總是說:「真想你呀!」那種抑制不住的興奮勁兒,就像久別的親人似的,但他們興奮的表情中依然隱含著一種我所熟悉的尊重,那種尊重使他們的笑容顯得極為真誠。

  喜愛與尊重,這兩種不同的東西只有在對佛的信仰中才會自然而又和諧地融為一體。

  他們每來一次都要待上一段日子,在這段日子裡,他們從不打擾我正常的學習生活,他們很仔細地計算著我的作息時間,並且算得很準。只要我稍有空閒,他們便與我交談一會兒,在這種時候,他們常常鼓勵我去其他國家弘揚佛法,增加閱歷。

  「盛噶仁波切,你現在完全可以離開這裡了,到任何國家都能完成你的使命。」

  「先去我們那裡吧,一切都不成問題。」

  這樣的話聽多了,再加上他們的熱情支持,我也曾經偶爾動搖過。

  走出印度,去他們希望我去的那些國家,又有這麼多企業家和那些好心人想要幫助我,對弘揚佛法和增長見識肯定要比局限在印度這一個地方強得多,一切都會很方便的。但印度佛學院還有那麼多我需要掌握的知識,還有那麼多我需要強化的修習方法,我能僅僅為了其他地方的條件更優越一些就離開這裡嗎?

  釋迦牟尼曾對阿那律說:「你認為此法應為精進者修行,而非怠惰者修行的,你就這樣修吧。我也是修精進成佛的。阿那律,世間諸佛都為同一類,戒律、解脫、智慧也都相同,唯有精進卻因佛而異。在過去、現在、未來的諸佛之中,在精進這點上,以我為最勝。在八大人念法中,第八精進為最高,至尊至貴。這正如奶酪出於牛奶,酥油出於奶酪,醍醐出於酥油,而醍醐為其中至高無比一樣。阿那律呵,望你也奉行八大人念法,修行這第八精進。我的法正是為精進者修行……」

  面對這些華人華僑的鼓勵和邀請,我想,如果我不能在印度佛學院繼續「精進」,那麼我去那些條件更好的地方就能「精進」嗎?

  我將自己的想法和他們說了,他們表示理解的同時也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

  進入佛學院一年多以後,我和我的活佛同學便進入了講經的階段,我們每個人按課程的要求開始向信眾講解佛經。

  佛經是釋迦牟尼入了涅之後,由他的弟子們經過6次結集而記誦出來的,分為經(佛的言教)、律(佛所制定的僧團戒律)、論(有關教理的解釋和研究的論著)三藏,合稱「大藏經」。佛教以思辨、修行、象徵、邏輯演繹、法事等方法來闡釋教義,當然也就非常注重通過講經的方式來弘揚佛法。

  所以佛學院要求我們這些活佛不但要掌握和領悟佛經,還要具備闡述佛經的能力,以便日後能夠更有效地弘揚佛法。

  我在講經的時候,除了對經典的闡釋以外,還常常把佛教的一些原理與現代生活結合起來,這樣做的好處是既能啟發人們的生活智慧,又能彰顯佛教的人情味。

  有一次我剛講完經,四位從一個地方結伴來的華人便很急切地跑到我面前:「仁波切,你下一次講經是哪一天?」

  我告訴了他們具體日期和我的時間安排。他們只是「啊,啊」地點頭,一個個互相看著,都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問:「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紛紛說:「沒什麼,沒什麼……」

  然後他們就走了,一邊走一邊低聲地商量著什麼,我想他們一定是有什麼事情不便和我說。我想喊住他們,但一想,算了,他們和我能有什麼難言之隱呢?這事也就過去了。

  直到我的經課告一段落,那幾個人來向我辭行,我才知道,原來他們為了聽我講經,竟然推遲了返程日期,打亂了原來的計劃。

  我知道他們都是企業家或商人,他們的時間意味著經濟效益和種種商機,意味著親人們對他們的等待和他們對自己事業的規劃,對此我不知說什麼好。他們喜歡聽我講經,當然令我高興,而最令我感佩的是他們對佛教的那份誠意。

  還有一件事,也是在我講經的時候發生的。

  那是我剛開始講經不久,不是第三次就是第四次,在間歇時,有人很有禮貌地說:「以前我們學過『緣起論』,但如果要是按您的方式來講,肯定會給我們帶來新的啟示。」

  我明白他這是要我按照我的體會、用我的方式講一講「緣起論」。

  我一看時間還夠用,我就將我要講的經文與「緣起論」聯繫起來一起講。其實它們都是有內在聯繫的,所以講起來更加充實。我依然按照現實生活與佛教經典相結合的方式講,當我講到「若此有則彼有,若此生則彼生;若此無則彼無,若此滅則彼滅」(佛對「緣起」的解釋)時,便將「緣起」的互存關係與現實生活中的夫妻關係、朋友關係、母子關係等等聯繫在了一起。大家全神貫注地聽著,不時地點頭應和。

  我越講越興奮,無意間發現那位五十開外的王太太一個勁地抹眼睛。

  我邊講邊看著她,我以為她是太疲勞了,可當她發現我在注視著她時,竟用雙手捧住了臉,忍不住抽泣起來。我看到這種情形,趕緊停住。

  我是不是哪句話說到了她的痛處,或哪句話傷害了她呢?我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問:「王太太,我說錯了什麼嗎?」

  她急忙擦著眼淚說:「不是的,不是的,仁波切你沒有說錯什麼,是我聽得太投入了,是……是……太感人了……」

  她的丈夫一是怕我誤了講經,再可能就是見我沒法應付眼前這種局面,馬上站起來,一臉歉意地說:「真對不起,耽誤講經了,她這人容易被感動,沒事沒事。」

  這對華人夫婦是我剛剛認識的,他們也是第一次來聽我講經。

  其實,王太太當時那種反應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在我日後四處弘揚佛法的過程中,這種信心對我的幫助是巨大的。不管遇到什麼難題或挫折,一想到那個情景,我便信心倍增地對自己說:「我行,我肯定能走出困境的!」

  在我成長的路程上,我覺得再也沒有比給別人信心更重要的禮物了。

  《華嚴經》上說:「信為道元功德母,能養一切諸善法。」

  信心是事業成功的根本保證,是一個人最為可靠的精神支柱。

  中國唐朝僧璨大師在《信心銘》中寫道:

  信心不二

  不二信心

  言語道斷

  非去來今

  要想進入佛境,使自己的人生獲得圓滿,沒有「不二」的信心,是不行的。

  王太太被感動得哭了,從一方面看,是她接受了我對佛經的講解方式,是她接受了佛的感化。而從另一角度來看,她的行為本身就是一件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這種禮物便是信心。

  這就是互相給予,互相接受,而彼此之間誰也沒想到要得到回報。這種給予,在佛法上也叫佈施。

  佛法中常講「佈施結緣」、「施比受更有福」,但佛法上所說的佈施,並不局限於金錢等物質財富,佈施同樣也包含著將精神財富不求回報地給予他人。而給予一個人的信心,不正是最可貴的一種精神財富嗎?

  所以我很感激王太太這份厚禮,它比什麼都重要。

  後來我和這對華人夫婦慢慢熟悉了,他們就更容易向我吐露心聲了。有一次,提起王太太哭的那個情景,王先生說:「嘿,不只是她那樣,我也同樣被感動了。回到住處我還和她說,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剛一見盛噶仁波切我就有些激動,聽他講經就更激動了。可我還不至於像她那麼沒控制力。」

  王太太白了他一眼:「哭就沒控制力了?真是的,好像就你有控制力似的。」她一說完,我們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我們倆商量好了,想要認你做乾兒子,同不同意呀?」有一天,他們二老將我約出來,王太太首先說出了他們的想法。

  王先生也接著話茬說:「也沒別的意思,我們就是太喜歡你了,如果你答應了,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們就更有理由常來看你了。」

  我長這麼大,還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情,當時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覆他們。拒絕吧,太傷人了;答應吧,我又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當我微笑地看著他們,正猶豫不決時,王先生竟開懷地笑了起來,王太太也是幸福得滿臉笑容。

  他們一定是認為我默認了,便轉移了話題,開始談起我若去新加坡弘法會有怎麼怎麼樣的前景。

  他們回去以後,經常托很多從新加坡、馬來西亞到印度旅遊的人來佛學院看望我,每次來看望我的人都對我說:「他倆很惦念你,讓你遇到什麼困難務必和他們說。」並且每次這些人都會轉交給我一封信或幾句贈言,其中有幾句話對我觸動很大:「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還有很多去印度佛學院的人都經常談起你,大家希望你盡早來我們這裡弘揚佛法。東南亞華僑極多,他們對藏傳佛教很感興趣。好些沒見過你的人,也通過我們的介紹知道了你,都盼望著你早下決心,如果有什麼難處,大家都會幫你解決的。」

  但我還是有些猶豫,我已經習慣了印度佛學院的學習生活,我很難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肩負起新的重任,我想還是再加把勁兒,到了自己對自己完全滿意的時候再走也不遲。

  這樣,去其他國家的念頭也只好暫時放下了,但我還是非常感謝王太太和王先生的,他們使我對自己有了更加充分的認識。

  不論是一個活佛還是一個普通人,能夠真正認識自己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也是人生中必須要闖過去的一道大關。只有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才能確定行走路線和發展方向。我承認,我當時對自己還沒有完全的把握。

  因緣使我認識了很多東南亞和歐美華人,他們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上我,然後在我們之間便經常發生一些令人感動的故事。佛學院的老師和其他活佛都說:「這些華人最愛的人是盛噶仁波切!」

  這些華人竟然與我這麼投緣,不僅令我覺得不可思議,就連他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盛噶仁波切,你是咱們之中最幸運的人!」很多仁波切跟我這麼說。

  於是我常常將我認識的那些華人介紹給其他的仁波切,也讓他們感受一番華人們的那份真誠。因為我早就發現,那些華人對待任何人都很真誠,也許是深受佛教思想的感染吧!那些華人在物質上給予仁波切們很多的幫助,使他們能夠順利地完成學業。

  就是從那時起,我到任何國家,只要一聽到「華人」這兩個字,心裡就特別溫暖,從中我能感受到那種以幫助他人為樂的善與愛。佛家有言:「愛見大悲。」就是這個意思。慈悲博愛的胸懷,一旦與人生際遇相互融合,自然會將佛性美與人性美和諧地統一起來,從而令人生多了一分溫情,少了一分冷漠。

  一晃三年過去了,我在印度佛學院的學佛生涯也接近了尾聲。

  那些華人華僑趁這個時候紛紛來找我,他們一致建議我最好不要繼續留在印度。他們的理由是:我還年輕,學業已經完成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到其他國家增長實踐經驗。很多人正等著我去弘揚佛法,況且我的漢語說得又很標準,這對於海外華人華僑來說本身就是巨大的吸引力。他們對藏傳佛教非常神往,我去了根本不用通過漢語和藏語的翻譯,直接就可以講經施法。

  而他們勸我離開印度的最大理由是,他們和他們所熟悉的很多華人都需要我。他們說:

  「去了你就知道有多少人在盼著你呢。」

  「早去也是去,晚去也是去,早晚也得去吧?為什麼現在不做決定呢?」

  「放心,到我們那裡,大家會幫助你的。」

  ……

  有一天,又有幾位剛到的華人來找我,在勸了我一陣後,其中一人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回身打開旅行箱翻檢起來。不一會兒,他拿出一封信,對我說:「差點忘了,有你一封信。」

  我一看,信是一位我認識的新加坡華人托他們轉給我的,我打開從頭到尾讀完了,便陷入了沉思。信是這麼寫的:

  尊敬的盛噶仁波切:

  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想來你不會忘記那個曾一再勸你來新加坡的人吧?現在一想,當初你沒來也不無道理,因為你可能對學業有更高的要求。

  但現在不同了,我算了一下,此時正是你所說的三年學期,快畢業了吧?我想將我的想法再重申一下:來新加坡吧,這裡有很多人需要你。

  我雖然不夠資格開導你,但有些話我不能不說,因為我以我一生的經驗來看,一個人若要發展一番事業,機遇是關鍵。現在你即將畢業了,面臨著諸多的選擇,也許你已有了自己的目標。我想你還是考慮一下,現在新加坡有那麼多嚮往藏傳佛教的人,很多人對你期盼已久,這正是你來新加坡弘揚佛法的大好機遇。

  您一定記得那個「箭過西天」的故事吧?現在不妨抄錄下來以作勸言。

  義玄禪師來到翠峰禪師之處,翠峰問:「從哪兒來?」

  義玄答:「從黃檗禪師那兒來。」

  翠峰問:「黃檗有什麼語句示人嗎?」

  義玄答:「沒有語句。」

  翠峰問:「為什麼沒有?」

  義玄答:「即使有也無舉說之處。」

  翠峰說:「不妨說說看。」

  義玄答:「一箭過西天。」

  幾番問答之際,禪機已逝,如箭一般一去無返。

  機遇和這一去不返的箭是一樣的。在這方面不用我多說,你比我明白得多,我在這裡就當是提個醒吧。

  ……

  我想我是該好好考慮考慮了。後來,還是佛學院的桑巴老師使我下了最後的決心。

  我的老師桑巴,是一位表面威嚴而內心慈祥的長者,他具有高深的學問,獲得了格西學位(相當於博士)。桑巴老師對我特別親切,一見到我,他總是收斂一臉的嚴肅,用慈祥的眼睛看著我,叮囑我在哪方面應該注意、在哪方面應該加強。有時還單獨找我談心,主要是詢問一下我的學習體會,並不斷地開導我。我的很多同學都說:「桑巴老師對你真好啊!」

  其實他對同學們都很好,只不過對我不那麼嚴厲而已。

  桑巴老師是個很沉靜的人,很少向人表達自己的內心感受。但我卻知道他有一個很大的願望,那就是想回故鄉看看。

  一天,他將一張已經發黃的全家福的黑白照片拿給我看,我發現當時他的神情比往日憂鬱了很多。他告訴我,他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家中的消息也時斷時續的,他也不知道究竟怎麼樣了。他那份對故鄉的牽掛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思鄉之情。他看出來了,便又恢復了平靜,和藹地對我說:「你還年輕,要把精力用在佛學上,總想家就沒出息了。」

  人這一生,如果能有一個好老師,真是萬幸啊!而我就感到很幸運,因為桑巴老師不僅學問好,對學生也非常有責任心,尤其是在我面臨抉擇的時候,他給了我很大的精神鼓勵。

  那天,他將我領到他的寢室。他讓我坐下,他卻雙手抱著懷、歪著頭在屋裡來回地踱著。

  「我為你這事想了好長時間,我覺得現在有必要和你說了。你現在有很好的機會,你應該去。」桑巴老師很堅定地說。

  我知道他指的是新加坡。他對那些海外華人想贊助我去新加坡弘法以及王太太王先生認我做乾兒子的事情早有耳聞;不僅他一個人知道,佛學院很多師生都知道。

  我也只好把自己的擔憂毫不隱瞞地都對他講了:「我覺得其他國家太陌生了,我擔心自己適應不了。我現在已經習慣了印度的生活,更何況這裡的佛教文化這麼對我的胃口,我一旦出去了……」

  桑巴老師完全明白了我的想法,便坐了下來,像父親為兒子解答疑惑時那樣,雙眼充滿了親情:「你這一生一定會有所作為的,你應該把目光放遠一點。你雖然喜歡印度的佛教文化,可你不是還有著向世人弘揚佛法的志向嗎?作為一個仁波切,不會比普通人的目光還要短淺吧?」

  他看我沒有表態,便笑了笑,接著又說:「你要為你的將來著想啊,再說了,現在不正是出去發展佛教事業的好機會嗎?這樣吧,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祝你能早日出去。」

  我都已經走到了門口,正準備向他道別時,他好像已經知道我做了決定似的,向我說出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話:「記住,不論你在那邊遇到多少坎坷,你都得堅強地挺住,哪怕路上都是荊棘,也不要絕望,快要絕望的時候,希望也就離你不遠了。」

  老師的這些話,我幾乎一點不差地牢記到今天。現在我依然能看到他說這些話時的神情:凝重、坦誠,充滿了對我的信任和希望。

  那天晚上我徹夜未眠,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從我記事時一直到印度佛學院的很多往事全都像電影一樣放映在我的腦海中。一閉上眼睛我就能看到青藏高原的雪山、藍天、草原、江河,那裡珍存著我的多少夢想呀!

  我看到了媽媽為我描述的那條彩虹正在與我被認證為轉世活佛那天出現的彩虹交相輝映;我看見我的噶扎西寺中我的那些喇嘛們;我看到了我的師父和師母依然活著,依然坐在山上鼓勵著我不要畏懼任何艱難險阻,一定要實現自己的夙願;我看到我的那些夥伴、同學正一個個站在康巴的草原上等候著我成功的喜訊;我看到父母和姥姥為我送行時的難以言狀的表情;我看到眾多弟子因為受到了我的保佑而露出的笑容……當我看到很多我未曾見過的廣大佛教信眾在遠方等候我的時候,我坐了起來。

  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去新加坡。

  第二天,我便將我的決定首先告訴了我的桑巴老師。他一聽,「哈」的一聲笑了起來,我還從未見過他那麼無所顧忌的笑,笑得半天都合不上嘴。

  「我知道你會做出這個決定的,但現在從你嘴裡說出來,我還是非常高興的。這就好,這樣就好。這一決定將意味著你的遠大前程開始了。」

  桑巴老師,不知您現在心情怎麼樣了,您回故鄉了嗎?我會永遠祝福您的,我也將永遠記住您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走過了千山萬水,現在我坐在這裡想念著您,回味著您的教誨,更加明白了您的每一句話的份量。這些年來,當我遇到艱難困苦的時候,是您的那些話在鼓勵著我頑強地一路奮鬥下去,是您的鼓勵激發了我的鬥志——在絕望與希望的交匯點上,您的學生,盛噶仁波切,挺住了。

  ……

  我所做的決定,很快就在那些期盼著我早下決斷的海外華人中間傳開了,他們的熱情反應使我對未來的前景更增加了一份信心。

  我一定會成功的!

  桑巴老師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這樣的話:「生活如同一艘行駛在海上的船,它不會永遠航行在平靜的水面上,它也會被捲入洶湧險惡的巨浪中。那種危急時刻,我們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也根本來不及怯懦;那時,只有勇敢地繼續往前行駛,乘風破浪,衝出一條生路,才會再次看到風和日麗的海面。」

  我知道,我必須接受風浪的考驗。

  三年的佛學院生活即將結束了,我決定離開我心中最美的地方——佛學院,完全是為了能夠用我所了悟的佛法幫助眾生,這是我從小的夢想,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將永遠在弘揚佛法的路上走下去。許多人仰望著我的地位,羨慕著籠罩在我身上的光環,但我自己心知肚明的是,我的付出,也要比別人多得多。一路走去,我必將承受更多的痛苦和哀傷,我知道我也將逃脫不了塵世的困惑,但我的腳步是不會停止的,我注定是為佛而生的,這是我的自豪。

  我在佛學院所得到的關愛,使我對人類的未來產生了更為美好的憧憬——只要有愛的存在,任何人都有覺悟的可能。

  自覺,覺他,無上覺。

  佛法早已囊括了愛的全部真諦。

第四章、另一種人生

 

去新加坡的想法已經確定下來,剩下的事情就是辦理出境入境等等一些相關的手續了。

  也許是我對佛學院戀戀不捨的原因,或者是我還在等待著機緣更為成熟的某一時刻,我也分辨不清當時是什麼心理,總之,我並沒有急著要馬上離開印度。

  最終帶我離開印度去新加坡的是一個叫曉琳的女孩……

  一、別了,印度

  曉琳是新加坡一位企業家的掌上明珠,和一般城市女孩子有很大的不同,她的個性體現在她對人的那種直言不諱的態度上。

  我們是在佛學院常常舉辦的講經和法會等活動中由認識到熟悉的。我們剛認識不久,她就對我說:「我覺得你不適合在這裡生活。」

  「為什麼呀?這裡不是挺好嗎?」我不解地問。

  「條件太差了,一位轉世活佛真不該在這裡受苦。我建議你還是去新加坡吧。」

  她雖然沒有什麼小姐脾氣,但她畢竟生活在十分優越的環境裡,她認為我這種身份不宜於在印度這樣不發達的國家生活那麼長時間。

  「可我來這裡是為了學習佛法呀。」

  「那學完以後呢?」

  那時我還沒有考慮以後的去向,沒法回答她的話。

  我明白自己的身體和世人沒什麼兩樣,只不過自己有一個令萬人敬仰的活佛這一身份。但正因為我是活佛,我就更不能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心理。本來我與普通人就沒有什麼貧賤之分,我為什麼就不能和普通人一樣承受人世的種種磨礪呢?何況我若是為了享受物質生活,我是不會到印度來的。我來印度的唯一目的僅僅是求法,生活條件如何,根本影響不了我。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曉琳,並給她講了一段釋迦牟尼成佛之前的故事:

  那時釋迦牟尼還是個王太子,為了得道後普度眾生,他離開王宮,滿懷希望地出家尋道。他走進一片森林裡,找到一個自己滿意的地方,便在那裡坐禪。他抱著堅定不移的決心,開始了艱難的求道歷程。

  天亮了,飢餓感向他襲來。已經下定決心的太子並不在意,繼續打坐。風吹草動和時時響起的鳥鳴都無法干擾他,他依然一動不動。到了晚上,尤其到了深夜,四周佈滿恐怖的氛圍,非常嚇人。這時,從遠處傳來野獸怪異的吼叫,剎那間,一種恐怖感掠過太子的心頭,但他仍然一動不動地打坐。他的內心卻很難徹底靜下來。

  第二天、第三天也依然這麼修行。除了時常喝一點附近的清水,什麼食物也沒吃,他決心不論怎樣也要悟道。

  一天夜裡下雨,他的渾身被淋透了,內心略有所動,但仍未改變初衷。七天後,沒有什麼變化;也就是說,太子未能開悟。太子這時才明白,悟道非常不容易,獨自苦思不如向人請教,急於求成是不行的,要循序漸進。他要獲得的是徹底地超越生死,真正的安心。

  然後,在第八天他來到鎮上,有生以來第一次乞食。

  現在,太子已是地地道道的乞食僧,衣袍破爛,面黃肌瘦,走路也不如以前有勁了。可他的面容卻更加顯得深邃而堅毅,讓人感到一種精神的力量。路上的行人見了,都覺得這位乞食僧非同一般。

  如果那些熟識太子的人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會覺得慘不忍睹而傷心流淚。可太子本人卻覺得比以前還強壯了些,儘管肉體和精神受了痛苦的折磨,內心卻比以前更加沉穩,增添了希望。

  假如是個意志薄弱的人,也許早就承受不住了。但在一心求道的太子看來,這些算不了什麼,真正的痛苦還在前面呢。他心懷大志,準備勇猛地戰勝一切苦難,前進的信念更加堅定了……

  曉琳聽得很入迷。她一邊想著什麼一邊說:「這個故事我也知道,可經過你一講,再與你聯繫起來,我好像有點理解你了。你是不是要在印度完成學業再說?」

  我說:「我肯定要在這裡完成學業。不過你可別把我和釋迦佛祖聯繫在一起,我永遠也不配和他聯繫在一起。但佛祖卻可以做我們的榜樣,尤其對我們追求佛法的人來說,佛祖的精神能帶給我們很大的力量。」

  曉琳說:「這我明白。可你是轉世活佛,把你和佛祖聯繫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

  我一想,她說得也有道理:「從這個角度說,當然有聯繫了!並且永遠有聯繫。」

  緊接著我就把我對「活佛」這一身份的想法對她說了:「我這些年總在想一個問題,打個比方吧,活佛這個身份就像一個神奇的光環,當它罩在一個人身上時,如果這個人自身就很美好,那麼這個光環就會把他顯得更加美好;我剛才說了,這個光環是神奇的,就是說,如果這個人並不配罩上光環,雖然暫時罩上了,但光環很快就會消失的。到那時,人們再看到這個人時,便會說:『他哪像活佛呀,連人都沒做明白!』你懂我說的意思嗎?」

  「懂。你是說作為一個活佛,首先得學會做人,是這個意思嗎?」

  「差不多吧。」

  我和曉琳就這樣漸漸熟悉了。那時我身邊總有一些敬仰佛法的人,大家經常在一起探討佛學問題,曉琳偶爾也加入其中,但她忽來忽去,有時隔好久才能露上一面。我發現她看我時,眼神中有一種期待,有一種我寧願忽視的東西在閃動。直到幾年後,那種東西才爆發成一股烈焰,那時我們已到了新加坡了。

  我和曉琳很有緣。記得那次學校講經結束後,我趁著假期去印度的另外一座城市遊玩,在一個旅遊景點竟然碰見了曉琳。我們也好長時間沒聯繫了,那天一見面,都感到喜出望外,曉琳掩飾不住激動的心情,一邊歡笑著一邊朝我跑來。在她奔跑的過程中,頭上的遮陽帽迎風飄了起來,轉瞬間帽繩便斷了,帽子像風箏似的飄落到一個行人的腳下,人家喊她要還給她,她連理都不理,一直跑到我跟前。更巧的是,我們竟然住在同一個酒店。

  「我馬上就回新加坡了。」曉琳說完這句話時,那股興奮勁消失得乾乾淨淨,一眼不眨地盯著我。

  我看到她的眼圈已經有些紅了,便笑著安慰她:「沒關係,既然這麼有緣,還會見面的。」我輕輕地擁抱了她一下。

  她的朋友在路的對面催她:「曉琳,快一點啊,你走不走了?」曉琳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樣,依然癡癡地看著我。

  我朝對面她的朋友揮了揮手,算是打了一個表示歉意的招呼。然後我便勸她:「回去吧,我不是說了嗎,這麼有緣,還會見面的。」

  曉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想要說什麼,但沒說,遲遲疑疑地轉身向對面走去。她已經走到了路的中央,突然又跑了回來。

  「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好嗎?」她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輕聲地說。

  「好的。」我把電話號碼告訴了她。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記住啊,我一定會給你打電話的。」

  她一邊朝馬路對面跑,一邊回頭。她們走出很遠後,她依然做著打電話的手勢。我也朝她做著同樣的手勢。

  回到學院不久,曉琳便開始給我打電話。每天我在宿舍裡都能接到她的電話,在一定時間裡,那部電話似乎成了我的專線。每次我都要陪她聊很長時間,有佛學方面的、人生方面的、雙方近期的一些情況等等。她總是在臨結束時告訴我:「每天放下電話我都能睡個好覺,這電話就是我的安眠藥。」

  我們的電話聊天大約持續了三個月左右,正好我三年的課程結束。當我把去新加坡的決定告訴她時,她在電話裡半天沒說話。我只能聽到話筒中傳來時斷時續的噎氣的聲音。我有些奇怪,怎麼忽然不說話了?我「喂」了半天,終於傳來了她的聲音:「我聽到了。」

  「怎麼了你呀?」我著急地問。

  「沒什麼,你早就該把這個決定告訴我,自從那次你給我講完佛祖的故事後,我一直沒敢勸你來新加坡,這回好了,你終於決定了。」

  我聽出她說話的聲音和一開始通話時的聲音不一樣了,現在這種聲音是一個人剛剛哭完發出的那種聲音,鼻音很重,還有點像鼻塞時發出的聲音。

  「你哭了?」

  「嗯。」

  「……」

  過了一會兒,她說:「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了,手續我幫你辦,我很快就去接你,等著我。」

  有時我想,一定是前世的因緣,使我認識了一位這麼好的女孩。現在一想到曉琳,一種溫情便會在我的心中湧動,我說不清那是友情還是兄妹之情,這些年我一直珍存著這份情感,並且會永遠地珍存下去。

  其實,我能夠最終決定去新加坡,與曉琳當初的勸說也有很大的關係。我雖然當時沒有同意她的建議,但她的那些話在我的意識深處對我的決定還是起到了推動的作用。

  在我的人生發生重大轉折時,是曉琳陪伴著我度過了那段忐忑不安的時光。好久沒聯繫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我很掛念她。

  終於,一切機緣都已經成熟,曉琳來了,她幫我將我和我隨從喇嘛的所有手續全辦妥了。

  1999年,在我如願以償地完成了歷時三年的印度佛學院的學業以後,曉琳帶我離開了印度。

  我懷著依依不捨的心情告別了印度,告別了佛學院,告別了值得我永遠尊敬的桑巴老師。臨別前,我將我三年來的大部分物品都分別贈送給了我的活佛同學。當我把宿舍裡那些我非常喜愛的健身器材送給一位印度同學時,他很傷感地對我說:「盛噶仁波切,你這一走,不知我們還有沒有再見面的因緣了。今後一提到中國人,我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你。」

  我開玩笑地說:「你老兄不會是因為收了我的禮品才會想著我的吧?」

  「我是說中國人的這個!」他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胸脯,接著說:「中國人的心胸……了不起!」

  這時,幾位曾經嘲笑過我是「鄉巴佬」的同學也圍了上來,有的拉著我的手,有的擁著我的肩。

  其中一位說:「盛噶仁波切,現在就要分手了,我告訴你,你的心是我認識的人中最真誠的。」

  ……

  人越聚越多,我的宿舍已經擠滿了送別的人。

  當大家簇擁著我走出宿舍的大門,一切都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望著我。我一邊面對著他們擺著手,一邊朝後退著,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佛學院的大門。

  我仍在微笑,仍在盡力展露著喜悅的表情,我要把自己最幸福的形象留給這些同學,留給我心愛的佛學院。

  那天,沒有人發現我的淚水。

  我想起了當年離開康巴時的情景。那時的我雖然對未來充滿了好奇,卻只是一個還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根本想不到面對人生的抉擇將會需要多少的勇氣和多大的決心。三年,僅僅三年,變化竟這麼大。我不僅對佛法有了更深的瞭解,對現實有了更多的認識,而且我對自己的奮鬥方向也更加明確了。

  最值得欣慰的是,這三年的求學生涯使我清醒地認識到:活佛的身份只是一種外在的象徵,並不重要,而能否達到佛的精神境界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曉琳以及我的喇嘛們已經坐進了趕往機場的車中。我打開車窗,把頭伸到外面,忽而仰頭看天,忽而四處眺望。來不及細看了,只能浮光掠影地抓緊時間把眼前的一切印在我的記憶中。但印度的風土人情、千層佛塔、萬尊佛像,還有珍貴的菩提樹、金燦燦的轉經筒,早已存入了我的心中。

  別了,印度!

  我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句話。

  ……

  飛機騰空而起時,我望著窗外,也產生了一種飛的感覺。很多人都說沒那種感覺,但我確實感覺到了,這種感覺,和我誦經時經常產生的那種飛的感覺,一樣。

  二、繁華背後的虛空

  終於理解了那些華人勸我來新加坡的一番好意。

  新加坡的繁榮程度世人皆知,是一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高度發達的國家,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每天都在為創建更加美好的未來而不斷地努力著。初次來到新加坡的人一定會有這樣的疑問:生活水準已經這麼高了,可新加坡人為什麼還要這樣你追我趕地拚命奔忙呢?他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如果在新加坡住過一段時間,和很多當地人熟悉了,他們就會告訴你,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緊張的生活節奏。假如從某一天開始,他們忽然放慢了腳步,或完全停滯不前,那一定是另有原因的:或者是病了,或者是老了,或者是實在無力與他人競爭。

  他們還會告訴你:表面上看,這裡的人生活得是很富足,可你一旦不繼續努力,你的生活質量就會一落千丈。雖說這裡福利待遇很高,可總不能全都靠著福利活著吧?更何況大家都不努力工作的話,怎麼會創建出那些福利呢?

  這些話說得很有道理,這種生活態度看起來也很積極,可問題也恰好出在這種看似積極的生活態度中。

  什麼問題呢?壓力。社會的壓力、時間的壓力、競爭的壓力……所有慾望導致的壓力。

  但如果一切生活壓力在某一段時間內全部都解除了,然後慶幸終於不用再為生活勞碌了,有花不完的錢,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以往的慾望都已得到滿足,這種時候,人們也就真的閒下來了。日久天長,他們便會想:我這一生所追求的都達到了,唉,也不過如此,沒啥太大的意思。

  然後呢?然後只有兩個字:空虛。

  有人會問:空虛?空虛怎麼了,佛家不也強調「空」嗎?

  這就是很多人對佛家的誤解。

  普通人的那種空虛感,是一種失去或放棄了目標和方向,沒有了精神支柱的虛無主義的「空虛」。「活著有什麼意思,遲早還不是個死?能享受的都享受夠了,到時候兩眼一閉,啥都完了。」這種「空虛」便是沒有信仰的空虛。

  而佛教中所講的「空」,與普通人那種「空虛」完全是兩回事。很多人因為不理解佛教中「空」的含義,便指責佛教是虛無主義的宗教。

  從字面上理解大乘佛教的「空」字,是很容易令人產生誤解的,甚至很多小乘修習者也不理解「空」的真正意義,就連學術界的一些人士也因為不理解這個「空」字而認為佛教是虛無主義。

  大乘佛教的「空」,確實極為深奧。沒有一定的慧根和悟性的人,經常對「空」的含義產生誤解或曲解,這就致使這些人墮入頑空,並否定佛教的因果業根及善惡和三寶的作用,從而反造惡墮之業。

  所以,佛教對「空」這個字相當慎重,對慧根和悟性一般或低下的人,不允許講「空」,對那些思想不成熟的人也嚴禁講「空」,如果不加選擇地說「空」,就屬於違反了菩薩戒。

  那麼大乘佛教所講的「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原來,佛教哲學將一切事物即萬法,分為性、相兩個方面:「性」是事物的自性,「相」是事物的現象。現象就是世俗智能認識到把握到的事物的表面現象,自性是經過理性思辨才能認識的東西。佛教中世俗智能所認識到的事物,稱為俗諦;聖智和思辨所認識到的事物的自性,稱為理諦或勝義諦。

  世俗智承認一切「相」,在世俗諦中也無法否定「自性」、「自我」。如果不承認世俗諦事物的存在,就會墮入否定一切的頑空,這是佛教最反對的。

  事物的「自性」分為兩種,一種是世俗習慣上所說的「自性」,如人、動物、山水、草木、房屋等等,都有它各自的「自性」,正是因為有了這種「物自性」,才不至於互相混淆,才有各不相同的形象和作用,佛教從不否定這類「物自性」;另一種是指「特殊自性」,「特殊自性」是指不依賴任何別的事物的單一、獨立、自在的物我自性。「空」,便是指一種特殊自性的「空」。而這種「特殊自性」觀念是一種無明形成的虛妄的觀念,實際上並不存在這樣的自性。

  佛教認為,包括物質和精神意識在內的一切事物都是眾緣和合形成的現象,即「緣起」。

  既然一切事物都是緣起之物,怎麼會有不依賴眾緣的單一、獨立、自在的自性呢?既然沒有單一、獨立、自在的自性,那麼,這「自性」不就是「空」嗎?——這就是從思辨的方法認識的「緣起性空」之理。

  但從思辨的角度認識的「空」,並不是理諦「真空」,理諦的真空是開悟後的聖智的直覺經驗。佛教中的「空」有它特定的含義,絕不能將它與漢語字典的釋義相混同——把佛教的「空」理解成「無」。如果這麼理解了,在佛教中就會被稱為「斷見」、「頑空」。佛教認為在學習佛理中誤入斷見、執著頑空,比一般人沒有學習佛理而執著實有的危害更大。因此佛常常說:「寧執有見如須彌(須彌是古印度傳說中最高大的山),不執無見如芥子(芥子即很微小的草籽)。」

  總之,佛教的「空」既不是有,也不是無,而是因緣和合,或簡單地說就是「緣起」。因為諸法「性空」,所以說「緣起」。

  「空」,既不是外行所理解的「空虛」、「虛無主義」,也不是思辨性的色空彼此不相容,而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色空為一體的直覺經驗。

  所以說,儘管世界上很多人對藏傳佛教抱有極大的熱情和渴望,但若是沒有人去他們中間弘揚佛法,對他們進行啟發、開導和訓練的話,他們就很容易對藏傳佛教產生這樣或那樣的誤會。

  到了新加坡我才知道,那些華人之所以勸我盡快來這裡弘揚佛法,正是因為這裡有那麼多渴望全面瞭解藏傳佛教的人。其中的很多人僅僅是偶爾聽過一點有關藏傳佛教的隻言片語,就已經被它的魅力吸引住了。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也就會產生一些十分片面的理解,甚至是曲解或誤解。

  我來得正是時候。

  新加坡和世界上所有國家一樣,內心壓力巨大的人和內心空虛的人比比皆是,無數的人在尋找著一條解脫之路。

  到新加坡的第一天,我就領略了它的繁華與美麗。平生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高樓大廈、這麼多豪華得讓我覺得過於奢侈的各種建築物,尤其是那些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大大小小的街道,乾淨得幾乎可以隨意躺下也不會染上一絲灰塵。看到那些給人以一種生命活力的草坪,我想起了家鄉那同樣清新乾淨的大草原。我不由得拿這座美麗的城市與自己的家鄉做著比較,不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在這裡,看不到群山翠綠、經幡飄蕩、江河交錯、牛羊滿山坡的壯觀景象,也無法享受陽光下那從容平和的生活節奏——雖然每天都重複著相同的生活卻擁有無憂無慮的心情;反過來,那裡的人們又看不到這座城市的華美景象,感受不到濃厚的現代化氣息。如果二者能夠和諧地統一起來,不就是人間仙境了嗎?

  我在落地窗前站了許久,正要去洗漱的時候,門鈴響了。

  十多個人擁了進來。

  我一看,先進來的是我在印度佛學院認識的兩位華僑,其他人我一個也沒見過,想必是這兩位帶來的。其中年紀稍長者說:「知道仁波切到了,本來我們倆想先過來看看,可一傳二、二傳三,那麼多人都去找我們,非要馬上見您一面,這不,從中選了這十多位……」

  緊接著,我認識的另一位中年人便把那些人一一向我做了介紹。有商人、學者、環衛工人、企業家、白領職員、股票經紀人、文學家、琴師、保安和大學生等等。

  他介紹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這些人可都是我們倆精選出來的,絕不會給仁波切添亂的。」

  我剛才已被他們從門口擠到了沙發上,這時我想站都站不起來了,腳前的空間全滿了,我只能坐著仰頭說:「能給我添什麼亂呀?大家擠出時間來看我,我應該感激才是。」

  我說完這句話,房間裡的氣氛漸漸活躍了起來。他們乍進來時,除了那兩位熟人,其他的人全都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我,如同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這也許是因為他們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一身神秘黃袍的活佛吧?

  這時他們顯得不那麼拘束了,但我卻不知如何招待這麼多的客人。我想告訴他們,我本人並沒什麼好看的,我不過和他們一樣,都是一具普普通通的肉身,我同樣具備他們對外界的任何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也是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生老病死也同樣是我的生老病死,他們對生命與生活的質疑也同樣是我曾經的質疑。而我與他們的區別,僅僅在於我同時又擁有另一個令他們陌生的境界,我來到這裡,正是為了讓他們卸下俗世中所有的成見,讓他們的心在我帶來的這個境界中歇一歇、靜一靜,然後安定下來,然後讓他們感受一下這種境界……但在這種場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二位讓我們管您叫仁波切,可不可以直接管您叫活佛呀?活佛和佛有什麼區別嗎?」

  「仁波切在新加坡能住多長時間呀?能不能長期留下來呢?」

  「很多人都盼您盼了好久,什麼時候開始為大家講法呢?」

  「仁波切,我們都想知道藏傳佛法是怎麼回事,更想知道學佛能解決什麼問題……」

  我的那兩位熟人一看大家問個沒完,根本不容我回答,急忙攔住那些還要繼續發問的人:「行了行了,大家靜一下,這麼問下去還有完沒完了?剛剛才說過不會給仁波切添亂,這不是添亂是什麼呀?」

  我正在左右為難,曉琳進來了,我終於算是鬆了一口氣。

  曉琳一看這陣勢,便對大家說:「仁波切來新加坡就是為了弘揚佛法,我保證他會讓大家滿意的。」

  正說著,那兩位曾經要認我為乾兒子的王先生王太太來了。

  「休息得怎麼樣啊?我說得不錯吧,多少人等著你呀!」

  他們一見我就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非常親熱。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我們在印度佛學院時的那一幕幕情景,想起王太太在我講經時送給我的那份「厚禮」,使我對在新加坡弘揚佛法有了更大的信心。

  他們邀請我去最豪華的餐廳吃飯。看到他們那堅決而又真誠的態度,我想我是推脫不了的,也就同意了。

  「好吧,那咱們這就走吧!」我披上袈裟,準備出去。

  「怎麼,仁波切您就這麼披著袈裟出去呀?」有人問。

  我說:「怎麼了?披袈裟出去有什麼問題嗎?」

  「您這樣到外邊太顯眼了。」

  「一出門就會被圍住的,不信試試!」

  「很多人都知道您來了,這樣一下子就能知道是您。」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不會吧?」我疑惑地問。

  「怎麼不會?因為您是在世活佛呀!」其中那位大學生說。

  「活佛又怎麼了?你們看我不是也很正常嗎?」我對他們的說法不以為然。

  一位商人急忙回答:「您可以拯救他們呀。」

  聽了這話,我想和他及在場的所有人做一番解釋,但我並沒有對他解釋什麼,因為我的話一定會讓他們失望的。佛教和其他某些宗教之間的根本區別是:別的宗教認為上帝或造物主創造了生命和萬物,上帝或造物主是人類的拯救者,即救世主,一切苦樂都靠他們;而佛教認為眾生的業力創造世界,也創造自身,世界上沒有造物主,生命自己便是自己的創造者、拯救者,覺悟要靠三寶的啟示,離苦得樂要靠自身努力。

  佛法普度眾生,當然也是一種「拯救」,但不能用字面上的意義來理解「拯救」的含義,更不能將佛法幫助世人拯救自身與其他宗教中的那種拯救混淆起來。

  當時我的心一沉——很多人竟然是這樣理解活佛的!我便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那就去拯救他們吧。」

  果然,正如大家說的那樣,我真的被人們圍住了。

  在佛學院時我就聽人說過,很多國家都出現了藏傳佛教熱,人們還談不上理解或信仰藏傳佛教,但對它很著迷,這話在新加坡得到了驗證。

  圍上來的人紛紛要求我摸他們的頭頂。這種要求很有趣兒,也許這只是他們對「灌頂」這個概念的一種簡單的理解吧。

  真正的灌頂儀式,整個過程猶如美妙的藝術表演,其中長壽灌頂和智能灌頂被我們視為最為難得的儀式。

  「灌頂」一詞的梵藏文含義是「授權」、「傳道」、「培育」等意思。灌頂原來的意思並不是佛法,而是世間法。過去印度國王要傳位給太子,他拿個瓶子裝上四海之水,然後舉行儀式,把瓶子裡的水倒到太子的頭頂上,表示太子可以繼承王位了,所以灌頂有授權給他、有繼承的意思。婆羅門教也有這一說法,但佛家藏傳密教用其詞去其意,把法的內容貫徹進去了,師父傳給徒弟,也叫灌頂,「灌頂」一詞便由此而來。

  也就是說,灌頂就是傳密戒、傳授密法的義理和全部修煉程序,對密弟子的身、口、意進行與本尊三密相應的特殊加持。

  灌頂有授權灌頂和隨許灌頂兩種類型。壇城中主本尊有授權灌頂,一般本尊和護法類只有隨許灌頂。授權灌頂分下密和上密兩種灌頂。前一種有水灌頂、佛冠灌頂、鈴杵灌頂、名號灌頂等五類和十一類灌頂;後一種有瓶灌、密灌、慧灌、語灌、殊勝灌頂等等。灌頂內容分入壇、宣戒、傳法加持三個部分。

  隨許灌頂也稱三密灌頂,灌頂程序比較簡便。灌頂方法上有一次性灌頂和階段性灌頂,前者是對一般弟子的加持性灌頂,後者是對學修弟子結合修煉,按修煉進度分段傳授灌頂。想要獲得殊勝成就的弟子,必須要得到後一類灌頂。

  多年來,我曾為數以萬計的人灌頂,灌頂中的美真是難以言表。灌頂中需要幾種必備的法器:寶瓶、海螺、孔雀羽毛等等。在灌頂中先要以清水漱口以示身心洗淨,以法器加持身體的各個部位,還可以飲用聖潔的甘露水。在灌頂中念誦的祈願文蘊藏著無數的奧妙和智能。不管是正規的灌頂儀式還是沒有準備的臨時進行的灌頂,我都會用最虔誠的心為他們祈禱,以求我的加持讓他們的心靈得到巨大的幫助,使他們能夠從中體會到佛法的深刻意義。他們總會在被灌頂時表現出很大的熱情和快樂,因為灌頂有一種神奇的心靈的力量,讓人感到一切都有價值。

  雖然他們對佛教的理解不是那麼深刻,但也正是這些人使我認識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同時也體悟出「活佛」二字的真正含義。

  最令我事先想不到的是,餐廳,竟然是我在新加坡弘揚佛法的開始。

  我們先是邊吃邊聊,然後有人先提出了藏傳佛教中某些急於求證的問題,在我解答了第一個問題之後,其他提問者的問題便使我不由自主地置身於這個特殊的講台上了。

  他們從「什麼叫藏傳佛教」、「藏傳佛教能給人們帶來什麼樣的幫助」、「怎樣皈依」等等開始提問,一直問到我的身世。有些問題我只能概括性地簡要回答幾句,有些問題由於時間、場合的限制而不便貿然回答,只能等日後慢慢向他們傳授。

  這頓飯對我最大的幫助是,我基本上摸清了人們所需要解答的問題,通過他們的疑問,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從不懂、不太懂到瞭解佛法的基本含義,最後會從好奇而步入對佛的真正信仰。

  三、解脫

  在緊張煩亂的都市生活中,人們的心情時常處於壓抑和空虛的狀態。神經衰弱、煩躁、憂鬱症、不同程度的精神分裂症,這些現代病症困擾著很多新加坡人,他們不得不求助於心理醫生。其實,如果他們能夠對佛法有所領悟,他們的心胸自然就會開闊起來。

  佛陀在菩提樹下初成正覺時,曾發出震動天地的感歎:「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

  所以說,精神上的一切疾患都是由於心胸不開闊造成的。試想一個人的心胸如果只容得下一個小小的「我」,做任何事情總考慮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成敗,而世事無常,無法遂人所願,無法滿足「我」的要求,長期下去,身心俱疲,精神已近崩潰邊緣,卻依然為一己之欲而掙扎,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用不著找心理醫生,一個修習佛法的人都明白,只有自救,別無他法。怎麼個自救呢?佛陀是我們最好的榜樣。

  釋迦牟尼成為佛陀後,首先想對陳如等後來成為他弟子的五個人講述真理。

  當這五個人一見他找他們來了,便說道:「喬達摩,你累了吧?」

  「今後你們不必稱呼我喬達摩,我已成為佛陀,是一切眾生的父母。」

  陳如吃驚地說:「您幾時成為佛陀的?修苦行都成不了佛陀,您停止苦行倒會得正覺,真是難以想像。」

  「陳如,你的那點小聰明,怎麼會明白我能不能獲得正覺呢?苦虐肉體反而擾亂心靈,身體舒適則會執著情愛。苦與樂都不是成就大道之本。只有拋棄苦樂,獲得中道,才能入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這叫做八正道。倘若常修八正道,內心便能清寂安穩,脫離生老病死之患。我既已行中道,便獲得正覺。」

  「正如你們也熟知的,人生是四苦八苦之世,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此處再舉無盡無休。無論有形無形之物,還是無足、單足、二足、四足或多足之物,一切眾生都逃不脫這般諸苦。應盡知此苦。」

  五個人露出虔誠的神情,等著佛陀繼續講下去。

  「這般諸『苦』,都是以『我』為本,以自己為本。眾生如起我念,便要承受這般諸苦。貪慾、嗔恚、愚癡為三毒,也都是以我為本,且這三毒正是諸苦的原因。若活著的人有此三毒,則苦海無盡,這便稱為『集』,是應予剷除的。倘若能滅除『我』念和貪、嗔、癡,諸苦自會消失,這稱為『滅』。要修行此『滅』,除修行八正道之外,別無他途。」

  佛陀進一步說:「陳如,你們要用心理解。首先應知道苦,必須斬斷集,印證苦集可以滅除,並應修道。我就是在知苦、斷集、證滅、修道之後,才得無上道的。這苦、集、滅、道,稱為四聖諦。不知道這四項事情,便無法解脫,只有真正懂得此理,才能解脫諸般痛苦。」

  因此,修習佛法,便能達到自救——自我解脫的效果。

  不管是生活在繁華的都市,還是生活在最偏遠的牧區,災難降臨的幾率是一樣的,擺脫人生煩惱的願望也是一樣的。這就看誰能走出以自我為中心的那種狹隘的意識了。

  我開始為他們講經。

  在講經的過程中,他們漸漸明白了佛的真正含義。每次講完經,我都會告訴他們,佛會用很多方式來照顧眾生的,即使現在誰忽然面臨了災難,那也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已,轉眼之間又是一片光明,災難正是佛對我們的提醒:世事無常。

  不久,便有很多人皈依,要求做我的弟子。為了使他們能夠領略佛法的精髓所在,我總是盡自己的所學所悟教授他們佛法的知識,以便讓他們在工作之餘保持一個充滿快樂、感恩、施捨的心情。我從來沒有強求他們相信我或強求他們相信藏傳佛教,也從不使用過於誇張的神通或不合邏輯的言論引誘他們崇拜我、信任我,以至於相信我能使他們立刻得到解脫。

  因為佛教不是迷信。

  在我的不斷開導、闡釋和舉證中,他們終於認識到,佛教不僅本身不是一種迷信,而且堅決反對盲目的迷信。

  佛教是以實證經驗為基礎的思想信仰體系。它要求人們在生活中培養美德、開發智源,用自己的智慧抉擇是非、辨別對錯。佛是注重實踐的。佛曾對弟子們說:「眾比丘,善知識,你們要像鍛、切、磨、試黃金以鑒別其真假那樣對我的教言進行鑒別,不能因尊重我而盲目信從。」

  而凡是迷信的東西都是不允許人們懷疑的,要求人們絕對地信從;生怕人們學習和掌握科學,用科學去研究其實質。因為迷信是經不住研究和考察的,一經驗證便破綻百出。迷信要求人們愚昧,而越愚昧越趨於迷信。

  而佛經中的很多說法,在人類認識發展過程中已得到了證實。如元子論、相對論、事物緣起論、無常論等等。有的原理雖然用感性為基礎的實驗方法解決不了,但卻依然可以用推理的方法得出合理的即合乎邏輯的證明。這也正是有人說「佛教是科學的宗教」的原因吧。

  現代科學之父愛因斯坦說:「任何宗教如果可以和現代科學共依共存的,那就是佛教。」

  確實如此。佛法與科學兩者所追求的目標都是要揭示這個世界的本質真理,只不過各自使用的方法不同,所以二者所得到的成果也不同。佛法已經明確地闡述了這個世界的本質面目,即一切事物都是緣起而生,因緣具足則生,因緣消失則亡;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緣起而生的事物都沒有不變的自性;無自性而本來平等,無我性而原本清淨。而現代科學由於方法手段的局限性,還遠遠沒有達到其所追求的目標。因為自然科學領域偏執於物質性的現象,社會科學領域偏執於精神現象,都未能深入現象後面的本質,不能如實地照見事物緣起無自性的實相。

  愛因斯坦又說:「未來的宗教將是一種宇宙的宗教。它應當超越個人化的神,避免教條和神學,涵蓋自然和精神兩方面。它的根基,應建立在某種宗教意識之上,這種宗教意識的來源,是在把所有自然和精神的事物作為一個有意義的整體來經歷時得到的經驗。佛教正是以上所描述的這種宗教。」

  每個星期我都會為很多人講法開示,讓他們感受各種具有不同意義的灌頂。看到他們那種嚴肅認真的態度,我非常欣慰。在這個被金錢和利益驅使的時代,依然有這麼多不被誘惑的人,真是難能可貴呀。他們信任我,跟隨我,隨著對佛法認識程度的一步步的提高,他們的心胸變得寬廣了,同時也更能原諒他人、包容他人了。

  經過對佛法的瞭解,聽過了我多次對佛經的講解之後,他們對藏傳佛教更感興趣了。從感性認識到理性理解,證明這些人都有著與生俱來的佛緣。其中的一些人對長壽佛、藥師佛、菩薩等早有耳聞,可以說是心儀已久了,接觸我以後,他們非常迫切地希望我能具體地向他們介紹。我理解他們的這些要求,因為他們都想用佛法解決現實人生中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一些重大問題,這是無可非議的要求,這些要求與放不下一己之念也並不完全是一回事。更何況,佛教本身就是注重實踐的學問,是淨化人心的學問。所以有人說:佛教就是生活本身。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將佛教融入到我們的生活,那麼不論遭到種種挫折或變故,他們自然能有效地擺脫困境,心中都會一直保持安詳與快樂。

  記得有一次在我剛講完《佛說觀無量壽佛經》時,一位先生便將抄寫得工工整整的《御制無量壽佛贊》拿給我看,他說在座的幾乎每個人都抄寫了一份。

  「聽了您講完《無量壽佛經》,再體會這篇《無量壽佛贊》,我才知道以前我們對長壽佛的認識真是膚淺呀!」

  《御制無量壽佛贊》是這樣寫的:

  西方極樂世界尊,無量壽佛世希有,

  能滅無始億劫業,令彼苦惱悉消除。

  若人能以微妙心,常以極樂為觀想,

  廣與眾生分別說,舉目即見阿彌陀。

  佛身色相顯光明,閻浮檀金無與等,

  其高無比由旬數,六十萬億那由他。

  眉間白毫五須彌,紺眼泓澄四大海,

  光明演出諸毛孔,一孔遍含諸大千。

  一界中有河沙佛,佛有八萬四千相,

  一一相中復如是,作是觀者隨現前。

  以觀佛身見佛心,眾生憶想見化佛,

  從相入得無生忍,以三昧受無邊慈。

  佛身無量廣無邊,化導以彼宿願力,

  有憶想者得成就,神通如意滿虛空。

  眾生三種具三心,精進勇猛無退轉,

  即得如來手接引,七寶宮殿大光明。

  其身踴躍金剛台,隨從佛後彈指頃,

  行大乘解第一義,即生七寶蓮池中。

  阿彌陀佛大慈悲,十力威德難贊說,

  稱名一聲起一念,八十億劫罪皆除,

  以是濟拔無有窮,是以名為無量壽。

  昔世尊居耆崛,與大眾說妙因緣。

  離憂惱與閻浮提,超脫一切諸苦趣,

  淨妙國即極樂界,修三福發菩提心。

  作是念者住堅專,故說無量壽佛觀,

  如是功德不可說,不可說者妙光明。

  無量清淨平等施,五濁眾生鹹作佛,

  斷彼一切顛倒想,猶如以水投海中。

  濕性混合無不同,雖有聖智難分別,

  人人皆為無量壽,稽首瞻禮即西方。

  他要求我對其中幾處他一時看不明白的地方進行解釋。我解釋完後笑著對他說:「學習佛法就應該有這股勁頭。以後隨著你對佛法的深入,你會發現佛法完全可以滿足你的心願。」

  不久,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我向他們講解了藥師佛、菩薩等他們急於想瞭解的相關問題。

  講完這些,我問他們:「你們最急於知道的,我已經講了,看起來大家也似乎明白了。但我現在要問大家一個問題,請隨便回答,我說這個『隨便』,就是怎麼回答都不為過。」

  大家等著我發問。

  我問:「各位急於想信仰長壽佛與藥師佛的目的是什麼呀?」

  一位平素很活躍的人馬上站起來說:「每個人都怕死,每個人都怕病,所以我們首先想到的是長壽佛與藥師佛,此外還有大慈大悲的觀音……」

  我點了點頭。更多的人也紛紛回答:

  「長壽佛和我們的壽命有關,藥師佛和我們的疾病有關……」

  「想辦法先讓自己長壽,這不是度己嗎?而我活得時間越長越有機會向其他人提供我長壽的方法,這不是度人嗎?」

  「既然菩薩能解救眾生,我們當然要信仰菩薩了……」

  我說過,我能理解他們,他們雖有佛緣,但畢竟剛剛接觸佛教,難免有自私自利的觀念在心中作祟。由此我也深感任重而道遠——勸導眾生、解脫眾生,將是我畢生的事業。這不僅僅是因為我的活佛身份,更主要的是我對佛的誠心敬仰。其實,我在對別人的勸導中自己也同時處於不斷的覺醒之中。

  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嗎?

  然而,藥師佛早已將世人的內心訴求化成了十二大願。這十二大願,正是對有情眾生的深切理解,更體現了藥師佛的大慈大悲。

  釋迦牟尼佛應文殊菩薩的請求,為後世介紹了藥師佛的十二大願:

  第一大願:願我來世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時,自身光明熾然,照耀無量無數無邊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隨形,莊嚴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無異。

  第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網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第三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以無量無邊智慧方便,令諸有情皆得無盡所受用物,莫令眾生有所乏少。

  第四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聲聞,獨覺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之。

  第五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有無量無邊有情,於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設有毀犯,聞我名已,還得清淨,不墮惡趣。

  第六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其身下劣,諸根不具,醜陋頑愚,盲聾瘖啞,攣背僂,白癩癲狂,種種病苦;聞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諸根完具,無諸疾苦。

  第七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眾病逼切,無救無歸,無醫無藥,無親無家,貧窮多苦;我之名號,一經其耳,眾疾悉除,身心安樂,家屬資具,悉皆豐足,乃至證得無上菩提。

  第八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有女人,為女百惡之所逼惱,極生厭離,願捨女身;聞我名已,一切皆得轉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證得無上菩提。

  第九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令諸有情,出魔網,解脫一切外道纏縛;若墮種種惡見稠林,皆當引攝,置於正見,漸令修習,諸菩薩行,速證無上正等菩提。

  第十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王法所加,縛錄鞭撻,系閉牢獄,或當刑戮,及余無量災難凌辱,悲愁煎逼,身心受苦;若聞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脫一切憂苦。

  第十一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飢渴所惱,為求食故,造諸惡業;得聞我名,專念受持,我當先以上妙飲食,飽足其身,後以法味,畢建安樂而建立之。

  第十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貧無衣服,蚊虻寒熱,晝夜逼惱;若聞我名,專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種種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寶莊嚴具,華塗香,鼓樂眾伎,隨心所玩,皆令滿足。

  多麼實際,多麼真確,又是多麼懇切!

  藥師佛這種偉大的救人濟世精神,我將終生傚法。

  四、在愛和信仰中選擇

  我和我的隨從喇嘛們一到新加坡,便住進了曉琳的家裡。曉琳單獨為我安排了一個房間,也為我的隨行喇嘛安排了一個房間。

  由於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一時還不習慣這裡的生活節奏,再加上想要瞭解藏傳佛教的人和準備拜我為師的人越來越多,我除了為他們講經、灌頂、開示以外,還要隨時隨處為他們解答與藏傳佛教相關的一些知識。所以,在初到新加坡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處於一片忙亂之中,總有應接不暇的感覺。

  不久,曉琳便為我想出了很有效的解決辦法。她將我每天的所有時間都做了細緻的規劃。講經、答疑、開示、灌頂、待客的時間,睡眠、吃飯、自修的時間,甚至連每項事情的中間銜接時間、每天散步的時間都劃分得清清楚楚。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在新加坡的弘法生活也就逐漸地步入了正常的軌道,對這裡的一切都漸漸地熟悉和習慣了。

  「這才是我的生活!」我常常暗自對自己說。

  那麼多人由憂愁煩悶轉入了快樂平和,那麼多人由對藏傳佛教的淺層瞭解到全身心地投入理性的思考之中,並能根據自己的生活實踐總結出與佛法相適應的一些經驗……那麼多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向我匯報著他們的學佛心得。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這種快樂與名利毫無關係,我只是為自己快樂、為大家快樂。我再次切實地感到,真正的快樂只有在不斷追求和虔誠的信仰中才能獲得。

  有時,我也將自己的這些感受告訴曉琳,可我發現她在回應我的微笑中流露出一絲莫名其妙的苦澀。我曾不止一次地問過她:「你不為我感到快樂嗎?你知道這些快樂裡面有你多大的功勞嗎?你非得讓我對你表示感謝才能高興起來嗎?那好,那我就……」

  「別別,我怎麼會不高興呢?我知道這是你最喜歡做的事情,可……」

  「可什麼可呀?可你怕我太年輕沒長性是不?放心吧,這是我一輩子的事,這才剛剛開始……」

  一到這種情況,曉琳總是換上一副高興的神情遷就我的情緒:「那好啊,只要你高興,我也高興啊!」

  然後她便叮囑我第二天應該怎樣合理地利用時間,一點一滴都不放過,周到得令我有時覺得也過於細膩了。她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跟我在一起,但我只要稍有空閒,她便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常了,我也就不太在意了。

  有一次,我的隨身喇嘛悄聲告訴我:「曉琳哭了。」

  「哭了?因為什麼呀?在哪兒呀?」我吃驚地問。

  喇嘛含含糊糊地說:「我剛才和她走個對面,她低著頭正哭著,一見我,就轉身回屋了。」

  我進了曉琳的房間。

  曉琳把門打開的時候,她臉上除了發自內心的笑,一點哭的痕跡都沒有。多虧那個喇嘛沒在我身邊,否則他肯定會怪自己多事的。

  「你剛才哭了?」

  曉琳沒言語,臉上的笑不見了,換了一副很平靜的面孔,看了我一眼,便將臉扭了過去。

  我想喇嘛是不會編造這種謊言的,便勸她說:「有什麼事和我說嘛,有什麼好哭的呀,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什麼事呀。」曉琳輕描淡寫地說。

  這時我發現她床頭的邊桌上有一張照片。本來我並沒想仔細看,可她隨著我的目光,也去看那張照片,並毫不掩飾地說:「那是你的照片,我拍的。」

  我走近一看,正是我散步時的形象。照片上的我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凝神想什麼,而那表情卻莊重得令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嗎?怎麼會那麼專注呢?我到底在看什麼呢?

  「這是我悄悄拍的,那天我拿著相機發現你正好就在我的斜對面。」

  「那你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呢?」

  她直視著我,不回答。她的眼神中有一種哀怨,還夾雜著一種豁出去了的果敢。

  我的心一緊,忙岔開話題:「拍得還行,你以前學過攝影吧?學多長時間了?」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呢?你不敢問是不是?」曉琳故作詭秘地一笑。

  她看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間:「行了行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有空再聊。」

  從那天起,我知道我和曉琳之間將會發生一件令我極其為難的事情。

  也正是從那天起,我開始為曉琳擔起心來。我怕某些話一旦說破,會傷害她,那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結果,可我又該怎麼辦呢?我該如何向她解釋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呢?我要是真的……

  那些天,我為了消除內心的焦慮,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講經和自我修煉方面了。一天下來,總會精疲力竭地進入夢鄉,不敢有任何閒餘時間去思考我該如何處理與曉琳之間的關係。

  我與曉琳可以稱得上是最知心的朋友,雖有性別差異,但那種差異早已被我們真摯的友情淹沒了。我們自從結束了印度佛學院的「話聊」以後,對彼此的瞭解也就更深了,這反倒使我們天天相見時沒有更多的話題了。但我們都知道,我們每天見不見面其實都在交談,談什麼呢?談我們的青春,談我們的想往,談我們所面對的一切。我們有時相視一笑,很多話就在這一笑中獲得了傳遞;我們有時忙得擦身而過,連招呼都不用打,便從這個門進入了另一個門,這其中的沉默使我們互相之間的某種紐帶更牢固了。正是這條看不見的紐帶將我們緊緊地繫在了同一廊柱上,這一廊柱正是深埋在我們心靈深處的佛教的信仰。

  前世注定,該發生的事情早晚都會發生的,躲是躲不過去的。曉琳終於向我坦露了心跡。

  那天午後,我正在散步,曉琳走過來邀我與她去逛街。看到她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已猜出她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可能是礙於在她家門前,出出進進都是熟人,尤其是我的喇嘛總在我左右。

  身材高挑秀美的曉琳,身披袈裟的我。我和曉琳走在街上時,引來了那麼多異樣的目光。我此時已不是當年那個穿著袈裟和小朋友們滿街玩耍而又毫不在意的孩子了,想到自己肩負著弘法的使命,想到弟子們對我的信任,再一瞧行人與我稍一對視便馬上離開的眼神,我不由得有些尷尬。

  而曉琳卻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右肩和她的左肩一再地碰在一起。

  「你知道我頭幾天為什麼哭嗎?」曉琳一邊走一邊看著前方,輕聲問我。

  我側過臉去看著她:「我還想問你呢,怎麼回事呀?那天問你你又不說。」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卻問了我另一個問題:「你心裡除了佛法以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嗎?」

  我說:「當然沒有了,這還用問嗎?」

  陽光一片一片地從街兩旁的樹縫中洩在人們的身上,偶爾泛起的一絲絲風和微微晃動的樹影帶來了令人愜意的清涼。迎面走來一支旅遊隊伍,曉琳便迅速地挽起了我的胳臂,這下子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從我們身邊走過的那些旅遊者一個個都帶著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們。

  曉琳嘿嘿地笑了兩聲,意識到她的這種舉動一定會令我很難堪,便急忙放下我的手臂,卻攥住了我的右手。我一看,這不是一回事兒嗎?便抽出手,停了下來。

  「曉琳,你是故意出我洋相吧?哪有我這身打扮的人和一個女孩子手拉手逛大街的?好了,咱們還是靠邊站一會兒吧。」

  曉琳露出一副很任性的表情仰臉看著我,什麼也不說。

  我別過臉去,似乎在看街景,而腦子裡卻亂七八糟的。以往經歷的很多事情都糾纏一起,更多的是曉琳一次次幫助我時的那一幕幕情景:她跑前跑後為我辦理各種手續的情景,為我制訂時間表的情景,帶著我和喇嘛們坐上飛往新加坡飛機的情景,平日因我哪怕一點小小的不適都會焦慮不安的情景……

  我不禁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站在我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又沉默了一會兒,曉琳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想跟你說件事,這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機會。」

  「現在不正是時候嗎?你說吧,什麼事啊?」我以為她一定想把某種不願意輕易說出的什麼經歷告訴我。

  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你。」

  聽她說完這句話,我一點都沒有感到突然。因為在佛學院的電話聊天中,她早已有意無意流露出過這層意思,但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嚴肅認真地把這層意思表達出來。

  有些事情像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時,互相還可以心照不宣地自然往來,相安無事,可那層紙一旦被某一方捅破,事態就難以控制了,其結果是難以預料的。

  我當時有點怪她:這樣不是挺好嗎?幹嗎非要說破呢?可我再一想,怎麼能怪她呢?她既然喜歡我,讓我知道又有什麼呢?

  她看我只是笑著,卻沒有其他反應,便接著說:「在印度第一次見著你時,我就喜歡上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能以歡快的口氣說:「喜歡我是件好事呀,你要是不喜歡我,咱們還怎麼做朋友啊!我以為你要跟我說一件什麼秘密的事呢。」

  「我這可不是隨便說的,真的,我喜歡你。」曉琳說完這句話眼淚就溢出來了。

  「我也喜歡你呀。」我也只能說出這句話來。

  「我哭了無數次,卻沒法跟你說。我發現你的心思很少用在我身上。看你天天忙,我也挺高興的,知道你在為自己的理想努力著,可我很矛盾……我當然明白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可我……」

  曉琳終於情不自禁地說出了那句話:「我愛你!」

  我心裡一陣慌亂。也許是緊張,也許是找不到任何辦法應對這種場面,我的額頭開始不停地滲出汗來。

  我雖然是一個轉世活佛,但我同時也具有普通人身上的一切感受。我絕不否認感情,我對真摯美好的愛也從不懷疑。這麼多年了,我身邊的喇嘛,我接觸的世人,我的佛法已經教會我如何看待愛情:用自己的愛去面對他人的愛,也用自己的愛去面對別人的敵意或仇恨,這才是最廣博的愛。

  我預感我命中注定會愛上一個女孩子,那份愛將會是一種勢不可擋的愛,我會將那種特殊的情感作為一份特殊的禮物獻給那位女孩。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的事業剛剛起步,未來的路還很漫長,還有那麼多人需要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弘法的事業中,在這種時候,我絕不能分心去想其他任何事情,更不能接受女孩子對我的愛。況且我早就明白,男女之愛並不是自己一生的渴求,我一生唯一的渴求只有佛法,只能是佛法,照耀我生命的也正是那永恆的佛法。可以說,佛法便是我的靈魂。

  然而,面對曉琳,我卻無法向她做進一步的解釋,簡直是不能解釋。我怕一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會給她造成更大的痛苦。

  怎麼辦呢?

  只有不傷害曉琳的辦法,才是最好的辦法。

  接受她的愛,當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我不能。一切都是因緣和合,直覺告訴我,我還將面臨更多更大的考驗,這只是第一次考驗。難道我連這第一次考驗都經受不住嗎?

  我雖很喜歡曉琳,在一些日常生活中她也的確能夠幫助我解決一些令我煩亂的事務,但這是不是佛或菩薩故意在考驗我的天秤上有意加上的砝碼呢?為什麼在我最需要幫助和最迷惑的時候,曉琳總會適時地出現呢?我越想越覺得曉琳很不簡單。

  我內心中更加尊重曉琳,由此也更不想傷害她,但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自己喜歡她,可現在面臨著這個「愛」字,我的耳邊竟出現了一種聲音:緣分。

  我與曉琳確實有很深的緣分,也許這種緣分只是前世注定她來引我步入正常的弘法軌道吧?否則為什麼我在她的幫助下竟然心無旁騖地一心向佛呢?我怎麼就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那種欲罷不能的熾情呢?

  這話我在曉琳的面前還是說不出口,這話依然會對她構成巨大的傷害。

  緣深緣淺,緣來緣去,難道曉琳將這層窗紙捅破了,我們的緣分便盡了嗎?這不公吧。這不僅對曉琳不公,就是對世間那純潔的愛情也不公啊!

  曉琳此時已伏在了我的肩頭不停地嗚咽著。我有些木訥地站在那兒,任憑路人投來什麼樣的眼神,任憑路人悄聲嘀咕什麼難聽的話,我全不在意了,我已經完全站在曉琳的角度來考慮一切了。

  我若是曉琳,我這樣誠心誠意地愛我所愛,難道錯了嗎?我若是曉琳,忍受了這麼長時間的煎熬,終於向自己所愛的人敞開心懷,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難道錯了嗎?回答當然是否定的。

  我的內心開始隱隱作痛。

  過了一會兒,曉琳推了我一下,她把臉從我的肩上移開,又重新與我面對面地對視著。

  「我真的離不開你了。我們在一起吧。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就幻想著能遇見你這樣的人,可我萬沒想到我夢中的白馬王子竟然會是一個轉世活佛。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她也說怎麼辦。當時我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你在英國讀書的經歷我還頭一回聽說,什麼時候的事兒呀?」我只能盡量轉移話題,以此來鬆弛自己繃得太緊的神經。

  「我們認識時我已經在英國讀書了,放假期間我喜歡滿世界旅遊,因為對佛教感興趣,才去印度的,要不怎麼會認識你呢?」

  「那現在呢?還回英國繼續讀書嗎?」

  「這不已經回來了嗎?」

  我忽然想起她那時在印度佛學院一失蹤就那麼長時間,原來她竟然還在英國上學。

  「你給我打電話時怎麼一直在新加坡呀?」

  「那段時間我就想在新加坡與你聯繫,我覺得你遲早要來新加坡的,所以我就特意要求老師允許我回新加坡寫一篇有關東南亞方面的論文。你想不到你給我多大的幫助吧?」

  「我能給你什麼幫助呀?我記得咱們都是閒聊啊。」

  「那時如果沒有你的電話,我什麼也幹不下去,別說寫論文了。」

  我不想把話題再深入下去了,那樣又將回到愛情這個我無法面對的焦點上來。

  可曉琳還是說了一句令我震驚的話:「我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我才對佛法那麼感興趣。自從認識你以後,我才知道,我心裡只有你。」

  我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愛情真夠可怕的!」

  曉琳驚疑起來:「你說什麼?難道我錯了?」

  我想告訴曉琳,愛情怎麼能和佛法相提並論呢?難道愛情可以淡化心中的信仰嗎?我頭幾天因為她莫名其妙地哭,去問候她時還以為我們之間的紐帶已經緊緊地繫在了同一個信仰的廊柱上,我以為這種紐帶是神聖而又牢不可斷的,想不到曉琳為我做的一切與這條紐帶竟沒有多大關係,她完全是因為愛我才付出那麼多的努力的。我不覺想到了信仰的問題。

  我有些急躁地問:「一個人為了愛情就可以放棄信仰嗎?」

  曉琳也有些著急地問:「你怎麼把愛情與信仰扯到了一塊兒?難道說一個人有了信仰就不可以有愛情了嗎?」

  我一聽,她這是誤解了我的意思,便心平氣和地說:「那你是因為信仰佛教才愛上我的,還是因為愛我才信仰佛教的?」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要是對佛教不感興趣,怎麼會認識你呢?」

  是啊,曉琳只是說對佛教感興趣,並沒談到信仰不信仰這個話題呀。我清楚地記得,她剛認識我的時候,只是表示出對佛教的敬仰,也從未說過「信仰」這個概念呀。我怎麼能把她對佛教的敬仰和她信不信仰佛教混為一談了呢?退一步說,曉琳就算是對佛教哪怕連敬仰都談不上,但她卻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美好的愛情,難道這錯了嗎?

  她既然那麼敬仰佛教,就是一個有佛緣的人,我為什麼要把她放在

  「信仰」這個尺度中來審視她呢?敬仰與信仰並不是一個概念,但其中的內在聯繫卻是不容置疑的。而我恰恰只注意到二者的共同處,卻沒有往深處去想。這可能是由於我那時太年輕,還不會深思熟慮的緣故吧?

  所以我當時心一沉,想當然地認為曉琳為了愛情不顧信仰。但我同時又被她對我的那份愛所感動,這便使自己更加不知所措了。

  正在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收場的時候,我看到我們的司機已把車開了過來。我拉了拉曉琳的手說:「還想什麼呀,上車吧,天不早了。」

  曉琳坐在車裡,把頭扭向窗外,一直到家,一句話也沒跟我說。我知道她一定很難受,也很茫然,因為我那天從始到終也沒給她個清楚的答覆。

  我實在是沒法答覆。

  又過了幾天,我還是那麼忙,可曉琳卻悄無聲息。白天有時打個照面,彼此也僅僅點一點頭,就過去了。遇到我在時間安排上有什麼問題或起居方面有什麼漏洞,她還和以前那樣跑前跑後地精心解決。可我發現她正在快速地消瘦,那曾經充滿光澤的兩頰已經暗淡了,並略顯塌陷,眼神也有些空洞、倦怠。

  最令我難受的是,她不和我多說一句話。

  「你這幾天怎麼了,沒精打采的,等我忙完了出去走走?」我曾試探著問她。她卻只是勉強一笑:「沒什麼,你忙你的。」就再也沒話了。

  我也曾主動去她房間看她,更沒話。

  「有事嗎?」那天她聽到我按門鈴,竟在屋裡只問了這句話,連門都沒開。

  我知道她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想來想去,我就在她身邊,卻不能把她所期待的愛情獻給她,更不能用男女之間的愛情來回報她對我的幫助。這不令她更受煎熬嗎?對,只有離開這裡,才會使她減輕一些痛苦。世上也許只有愛情是不能僅靠自己的全部熱情來實現的,那是一種很近又很遠、可望而不可即的傷害,我不能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我離開她家,也許她一時會更加難受,但時間長了,她會冷靜下來,她會將自己的情緒重新調整好的。總比這麼天天見面,又互相難堪強呀。

  我不想用任何語言來裝飾我的這種逃離,因為那樣做的本身就是對她的傷害。

  一切都準備好了,臨走的頭一天午後,我去了曉琳的房間,告訴她我這兩天就要搬出去住了。曉琳顯得很平靜,也沒多說什麼。在我匆匆告別正要出去的時候,她只說了一句:「什麼時候想回來就搬回來吧。」

  我在我的一位弟子家住了下來。過了一段時日,我認為我與曉琳的事已經漸漸地淡化了,正準備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去她家答謝她的父母時,曉琳的媽媽卻忽然來見我。

  伯母的出現令我很驚訝,我怎麼也想不到她會來的。這是一位很有教養也很堅強的女性。她的身上總有一種令人感到敬畏的東西,這種東西既有先天的內質,又有後天的修煉。曉琳的身上也隱隱約約有這種東西,只不過她太年輕,被她的青春氣息所掩蓋了,但我從伯母的身上仍能推斷出曉琳未來的氣度。

  「怎麼樣,還好嗎?」伯母一進屋就笑著問。

  我急忙給她讓座:「還好。我正想去看望您和伯父呢,想不到晚了一步。」

  她在我的房間裡來回打量了一番,點點頭說:「到底是活佛呀,總是這麼乾淨!」

  「最近也沒時間和曉琳聯繫,她現在怎麼樣?」

  「噢,行,還行,你有空嗎?出去吃頓便飯怎麼樣?伯母請你。」她雖然是在徵求我的意見,可那口氣已經容不得我再作推辭。

  我看出她要和我談什麼事,便把隨身喇嘛留在了家裡,單獨和伯母出去了。

  餐廳佈置得很優雅,與伯母優雅的舉止十分協調。

  「你們住在那裡方便嗎?有沒有什麼困難呀?」伯母啜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感激地說:「放心吧伯母,一切都挺好的,沒什麼困難。」

  「我看還是搬回去住吧,條件更好一些。」

  我搖著頭說:「不不,現在就挺好。」

  伯母看我這麼堅定,也沒再往下說什麼,將身子朝椅背上靠了靠,歎了一口氣說:「曉琳把一切事情都跟我說了。你應該知道,她對你的感情很深。」

  我很認真地說:「我知道。」

  她便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我是過來人了,女孩子的心事我很理解。你離開我家以後,曉琳很傷心,變化也很大。照實說,她受了那麼多年西方式教育,不該像我們這代人那麼放不下,可她真就放不下你。憑我對女兒的瞭解,我相信她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動這麼大的感情。她這麼投入,我這個當媽媽的很替她擔心……」

  她喝了一口茶,勸我吃菜。然後又接著說:「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並不想介入,也無權介入,我只是想幫幫你們。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我由衷地理解,便點了點頭。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微笑著說:「你們倆結婚吧。我們會為你辦好一切手續,你留在新加坡,我們還可以為你……」

  結婚?我一下子怔住了。如果不是伯母這麼面對面地和我說出這兩個字,如果這兩個字是別的什麼人說出來的,那我一定會認為是一個玩笑,並且是一個很大的玩笑。可伯母此時正在很認真地等待著我的答覆。

  我似乎從她的神態中看出一絲懇求、一種切望、一些對拒絕的擔憂。

  這就是母愛呀!為了自己的兒女,母親們不都是這樣不顧一切地豁出去的嗎?我內心也為這偉大的母愛所感動,但我怎麼會答應她的請求呢?

  唉!我本以為曉琳的愛情不過是妙齡女孩的一時迷惑,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清醒過來的,可我萬萬沒想到事情能發展到這一步。話又說回來,即使我真的娶曉琳為妻,我怎麼會把一生全部的愛都給予她呢?任何情愛也代替不了我對佛法的愛呀!如果我答應了這門婚事,那不僅是我弘法事業的一大損失,也更對不起曉琳。

  看著一向高貴、堅強的伯母,此時在我面前變得這樣軟弱、焦急,我感到很難開口,實在不忍讓她失望。可再難的問題也總得有個結果吧,再說我也沒有理由不面對現實呀。

  我盡力使自己鎮靜,用很平和的口氣說:「對不起,伯母,我不能和曉琳結婚。」

  伯母聽完我的回答,便把目光投向她面前的茶杯上,用手來回轉動著杯口,歎著氣點了點頭。

  我們坐車回去的路上,伯母一直沒說話,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的心裡也很難過,大腦一片混亂,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倒是有意讓她給曉琳捎去幾句話,可話到嘴邊,還是張不開口。

  一回到弟子家,我便把與伯母見面的前前後後細細地回想了一番,覺得自己並不過分。雖然拒絕了婚事,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這對曉琳今後的人生未嘗不是件好事。她將卸下情感的包袱,去尋找能夠給她帶來快樂的凡俗人生中那唯一的愛情。每一個女孩子不是都在尋找那唯一的愛情嗎?這正是女孩們的真純浪漫之處吧!

  那天,我為曉琳祈禱了好長時間。

  到了晚上,我想伯母肯定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曉琳了,她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做出那樣的決定。我便給她打電話。

  不想向她再解釋什麼,也不是為安慰她,我覺得我們就這麼結束的話,將會給她留下終生的隱痛。再說了,她為我付出那麼多,即使她一生都不理我,我也必須把她當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曉琳不能從這件事情中解脫出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安心的。

  曉琳在電話中第一句就是:「你還知道給我來電話呀。」

  我一聽她的口氣,心裡頓時輕鬆了起來。

  「你怎麼不說話呀?」她還沒等我回答便緊接著問我。

  我笑了:「哈,曉琳,我果然沒把你看錯!」

  她說:「你什麼意思呀!都拒絕人家了還這麼輕鬆,你就不問問我的感受?」

  我一聽這話,便無話可說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

  曉琳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馬上說:「行了行了,我媽都告訴我了,她還不停地為你解釋呢。我問她:『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找上門去向人家求婚,哪有這樣當媽媽的?』她呀,你都不知道她那個後悔呀……喂,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喂?」

  我連聲說:「聽到了聽到了,伯母不也是為了你嗎?你何必呢!」

  我當時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了。我那時才真正認識了曉琳,也明白了一個女孩子真正的修養。

  「曉琳,有些話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其實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對不?」

  「我知道,你就別解釋了,都怪我媽……我也想不到她會去找你。嘿嘿,看起來你還真把她說服了。」

  「我沒說什麼呀。」

  「是嗎?那她可替你說了一大堆好話呢,還說你是最優秀的……」

  「什麼?」我假裝著急地問。

  「忘了。記不清了。」

  我興奮地問:「出來走走?」

  曉琳也高興地說:「好啊,你等著,我開車去接你。」

  那天晚上,我和曉琳一見面便有一種老朋友久別重逢的感覺。

  我們把車子停在一處公共停車場後,便穿過那條我們曾經走過的林蔭路,走進一家高檔咖啡屋,漫無邊際地聊了起來。

  曉琳在溫柔善良之中更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並且她的這種稟性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一點自我表現的成分也沒有。我覺得一個女孩子能夠具備這種稟性,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曉琳,你也相信那句『男女之間除了愛情,沒有真正的友情』嗎?」

  曉琳笑著問我:「那你怎麼看呢?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

  我真想不到曉琳會轉變得這麼快。我停住了腳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她:「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曉琳也停了下來,面對著我,用一種略微沉悶的口吻說:「我這些天已經把咱們之間的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了。我知道自己太孩子氣了,也太衝動了,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我那天要是不和你說出我的內心感受,你也不會搬出我家的。佛家不是講因緣嗎?而我恰恰忘了瓜熟蒂落這種因緣了。你走的時候,我儘管裝得不太在意,可我媽媽很快就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在你搬走的那天就和我談了很多情感方面的事,而我卻一直對媽媽說是我的愛把你逼走的……我現在非常理解媽媽的心情,希望你也別怪媽媽今天的舉動……」

  那天晚上,我和曉琳聊了很久,臨分手的時候,曉琳很認真地問了我一句話:「你允許我繼續崇拜你嗎?」

  沒等我回答,她又接著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以後還想跟著你,但你放心,這種追隨只是一種崇拜,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我高興地說:「好啊,就這麼定了,那……明天見吧。」

  從那天開始,我和曉琳同時擁有了一份純而又純的友情。

  與曉琳接觸的時間越長,越能感受到她的善良——她的家境很富裕,卻能夠平等待人,並時常資助失學兒童,或做一些其他方面與慈善相關的事情。

  五、別墅、跑車、華服

  在一些信眾的要求下,我終於決定到東南亞的各個國家去巡迴講法。

  有一次,曉琳非要開車送我不可,我怎麼勸也勸不住她。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同意了。想不到的是,在曉琳的「逼迫」下,我竟學會了開車。

  一路上,曉琳不時地讓我試著開,開著開著,就開上了癮。不久,我完全掌握了開車的技術,對車也就產生了興趣。以後,我經常一個人開著車往返於各地之間,這對於我的弘法事業還是非常有幫助的。

  我在東南亞的講法非常成功。

  記得第一次講法剛一結束,便響起了長時間的掌聲。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喝彩聲淹沒了整個會場。我略顯緊張的心情完全被巨大的喜悅代替了,我為自己感到驕傲,也更為藏傳佛教感到驕傲。正如人們曾經向我介紹的那樣,東南亞有那麼多對藏傳佛教感興趣的人,他們那種癡迷和熱情令我非常興奮,從而也使我的弘法水平迅速提高。

  我走到哪兒,人們便圍到哪兒。一層又一層,多虧有維持秩序的弟子們,否則那種混亂的場面是我難以應付的。他們很多人要求我簽名,因為他們已經瞭解到,我的親筆簽名也是一種加持。我平生還從未簽過那麼多名,食指與中指都麻木得不聽使喚了。幾位記者你一句他一句地對我進行採訪,並且拍下了我的照片。

  我講法的消息很快在報紙上登出來了,我的照片也印在了報紙上。隨著我在不同的國家不斷地講法,我受到新聞媒體的廣泛關注。這樣,我便成為了一個令千萬人關注的焦點。我感到有些突然,但生活已經朝我敞開了另一扇我從未想進去的大門,華美、燦爛,甚至可以說是奢侈。

  當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置身於豪華的別墅中,正在恍惚之間,有人告訴我:「這是您自己的別墅……」

  當我好奇地打量我面前的一輛全新的跑車,並禁不住誇讚幾句時,身旁依然有人告訴我:「這是您的車……」

  如夢如幻,但這是事實。一切傢俱電器、一切隨身物品全部都是最名貴的。

  「這是您應該得到的,沒什麼奇怪的呀。」

  「可我從來沒想獲得這些呀?」我發自內心地說。

  他們可能怕我想得太多或覺得我還不習慣這種生活,便用不同的語氣、不同的方式告訴我:

  「這不很正常嗎?您付出了那麼多,讓我們大家都從中得到了用多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您還有什麼不適應的嗎?」

  「這是您應該得的,這只是剛剛開始……我們知道您並不在意這些,其實您給我們的,已遠遠超過了這些東西的價值。」

  其中一位先生的話終於打動了我,我從他的話中領悟了更多的東西:「任何宗教要想持續地發展下去,就必須融入芸芸眾生的世俗生活,必須緊跟時代發展的腳步,這樣才能被大眾所接受,人們才會覺得這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佛教當然也不例外。你作為一位轉世活佛,既然要向大眾弘揚佛法,就應該順應現實生活。如果人們覺得佛教徒就得不食人間煙火,就得遠離生活而高不可攀,我想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對佛教感興趣了;那樣的話,佛教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麼龐大的規模了。」

  佛有八萬四千法門,強調的也正是「隨緣度化眾生」,如果我拒絕現實生活,又怎麼能做到隨緣度化呢?

  從此,我便以隨遇而安的平常心來面對我生活中的種種變化。

  我開始接受越來越多的探訪,講法的頻率也越來越高,而我的業餘時間也已被物質享受所佔據。

  我雖然總是克制自己,但我身上年輕人的那些慾望卻顯露了出來。

  我知道眼前的生活只不過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一場幻象而已。但我認為這也算是一種生活閱歷和切實的感受,我若是連這種生活都不敢體驗,我還有什麼資格與眾生打成一片呢?難道僅憑我一個活佛的身份就能讓人們真心理解藏傳佛教嗎?那是不可能的。人們對佛法的理解是需要體悟的。當他們體悟到了我這個人的精神實質,體悟到了我從實際生活出發而傳達給他們的佛學理念和具體經驗,他們才會通過我的實例而體悟出佛法的現實意義。

  我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盡情享受著我的現實生活。

  我的變化太大了。

  我似乎成了被保護的顯赫人物。我的時間由弟子們精心地安排著,很多想要見我的人都被他們拒絕了。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們做主。我不由得想到了曉琳。當初她也是為我制定了細緻入微的日常計劃,可那時的情況和現在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可惜,曉琳看不到這些了,我們已經好久沒聯繫了,她在新加坡忙著她自己的事業呢。

  我慢慢地習慣了身邊的人為我安排和策劃一些具體事務。他們很誠懇地對我說:「您是仁波切,不能讓您太費神了,我們會為您合理安排時間的。」

  為了便於出行,他們有時堅持讓我身著漢裝或便裝出去應酬,我反對也沒有用,一想到他們的建議和要求確實不無道理,我也就隨他們的安排了。就這樣,我開始穿一些連我都不知是什麼名牌的衣服去參加各種宴會和其他社交活動。當我知道我身上的衣服竟然貴得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而這些衣服又源源不斷地被送進我的衣櫃裡,再很快地被一批批地淘汰,我便總是想起曾經見過的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們。但既然自己已經下定了順其自然的決心,也就只能隨遇而安了。

  我開始習慣開著價格昂貴的跑車四處兜風,開始習慣人們對我的關注,而新聞媒體對我來說有些過分的一次次請求,我也會一一地給以滿意的答覆。我知道,所有的人對我都沒有惡意,他們只是想讓我全身心地融入到這個越發熱鬧的時代中,與他們同呼吸,甚至與他們共命運——他們想驗證一個活佛與他們到底有多大的距離。我說零距離,他們能相信嗎?所以我也只能敞開心懷,容納更多令自己陌生的事物了。

  有時我也問自己:「你怎麼越來越沉迷在這些永無盡頭的物慾中了呢?」一到這時,我便對自己說:「我沒有,我不會被它們引誘的,我只是想體驗一下凡俗人生的虛幻之樂。」

  儘管我對自己強詞奪理,但說實話,我那段日子確實已經喜歡上了那種生活方式。

  儘管我將很多時間都浪費在了遊玩方面,但我還是按照以往的方式給廣大的信眾講法、開示、灌頂。

  久而久之,大家都很心疼我,怕我太累,就不忍心讓我每天都講,他們很明白我這個年齡段的人畢竟需要更多活泛的空間。這樣我就獲得了更多的餘暇時間,我便帶著和自己興趣相同的弟子們遊山玩水,擺脫了一切束縛,也不再穿著袈裟出門了。

  時間在一天天地改變著我。

  有時曉琳從新加坡趕來看我,我便和穿著一身時裝的她在街頭漫步。那時我就會想:誰能想到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與世俗社會中的那些時尚男子又有什麼區別呢?誰能想到這麼時尚帥氣的小伙子會是從遙遠而神秘的青藏高原上來的呢?

  原來,我和凡人一樣具備著一切慾望,而我以往卻……

  這時,我才認真地審問自己:難道世俗中那些美好的事物你不喜歡嗎?

  我無法否認,我應該喜歡。我作為一個轉世活佛,更不該恐懼世俗中的一切。恐懼只會限制自己,只會失去智慧和慈悲。

  「只有雄渾的自在,才能孕育著慈悲。」

  既然自己一生的使命是弘揚佛法,那麼又有什麼可畏懼的呢?倘若世俗真的能改變我的本性,那麼我還配被稱作活佛嗎?即使別人有所誤解,又能怎麼樣呢?一個轉世活佛,還在乎別人的說三道四嗎?偉大的佛教不正是在千百年來很多人的誤解中不斷發展壯大的嗎?

  與此同時,我開始思考「慾望」這個生命中不可逃避的問題。最後我得出結論:一個人的慾望過於強烈,他就會失去生活的方向,如同一條失去了方向的船,隨同風浪四處漂蕩,永遠也找不到一處停泊的港灣。

  因為強烈的慾望總是使人時時刻刻處於盲目之中。

  我對自己非常警惕,我唯一的恐懼就是陷入物慾中不能自拔。我常在夜半的夢中忽然被這種恐懼驚醒。兩個我,曾經的我和此時的我,天壤之別的兩個我一同闖入我的夢境:一個我在眾多的喇嘛僧眾之間穿著活佛的盛裝莊嚴地唸經;另一個我正以俗人的身份盡享榮華,瀟灑地穿行於都市的風光中。

  這種對比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也許只有在夢中,我才能全面客觀地反觀自己,認識自己,然後撥開現實的重重迷霧,用堅定的信念和執著的求索去驗證那永恆的佛光。

  其實用不著驗證,佛光早已照亮了我生命中的所有旅程,我只不過深一腳淺一腳地涉足於欲界而已。而我的生涯中,哪裡不是欲界呢?

  我曾經想尋找一個充足的理由離開這種生活方式,我深感這種我已經習慣了的生活方式有悖於我的初衷,它時時啃嚙著我寧靜的心靈,但我卻找不到什麼理由,或者我根本就不想找任何理由離開這種生活。

  在這裡,沒有無邊無際的草原,沒有高傲冷峻的雪山,更聽不見江河的轟鳴、林濤的詠歎。我的那些舉行法會時的喇嘛們、弟子們,人山人海的場面、歷經滄桑的寺廟、裊裊升騰的炊煙、形形色色的節日……這一切仍在眼前,卻已經不再牽動我的每根神經了。我的神經現在正鬆弛於都市的夜色中,鬆弛於從前想都想不到的種種誘惑中。難道我固有的生活原則也會隨之鬆弛,甚至消失嗎?

  有時,我以為找到了答案,仔細一想,我所謂的答案不過是自己對自己的某種安慰。然而,肩負著弘法的使命,那些答案還重要嗎?

  無論我的生活方式如何變化,我也絕不會通過傷害別人來成就自己。我的心中經常出現那句話:「世界上所有的快樂與欣喜來自於希望別人得到幸福,世界上所有的痛苦與悲哀來自於希望自己得到幸福。」

  我願把自己的快樂與一切有情眾生共同分享,我雖然穿著時尚的服裝,生活燦爛多彩,但這並不妨礙我幫助廣大的信眾獲得快樂。

  那時,總會有一些出色的女孩向我表示愛慕之情,我心存感激,卻從不接受。也許是生存環境或某些觀念所致,她們都為自己物質上的成功而得意,她們也確實是各自領域中的佼佼者,在她們中的一些人眼裡,似乎通過名利地位的誘惑,就可以得到她們所渴望的愛情。當我看到那些用來交換的跑車等名貴物品時,我如同看到了在她們眼中我那已與這些物品劃上等號的自尊。我無權反對這種「交換」,更不會污辱貶斥這種追求愛的方式。我承認她們都是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那麼多的成就,我對她們的能力懷有一種敬意,但我不可能與這種「交換」有絲毫的聯繫。

  現在回憶起在東南亞的那些日子,對我最明顯的影響是使我認識到了佛法與現實生活相結合的必要性。

  在世俗的眼中,活佛的世界神秘而遙遠。即便身穿袈裟的活佛在人們的面前不斷地進行神聖的勸導,那玄奧的佛理也不會真正地深入人們的心靈,佛法與世俗社會也無法完全溝通。人們對佛法有那麼大的熱情,無非是希望佛法對自己的現世人生有所幫助,有所啟迪。這就需要弘揚佛法的人深入社會,與廣大的民眾打成一片,讓佛法體現在日常生活的每個瞬間、每個細節中,讓人們感受到佛光的照耀,享受佛法所給予他們的那種內心的祥和。我之所以融入時尚生活,與各行各業的人士廣泛交流,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我常說,我的信仰是我的產品,我只是個推銷員,我要用畢生的努力去推銷我的產品,這樣才有望幫助眾生獲得解脫,才會讓社會更加穩定和平安。

  所以,你會在人群中看到年輕時尚的我正向你走來,你無法猜出我從哪裡來,我的根脈埋於何處,但你一定會感受到我飛揚的個性……我走近你的世界,正是為了讓你走入我的世界——你會發現,那個世界純淨得一塵不染。

  在那個世界,我希望能夠與任何人相遇,繁花簇簇,風和日麗。你會問:這是我的世界嗎?我會告訴你:是的,只要你喜歡。

  ……

  在東南亞弘法的經歷對我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那種喜歡高質量的生活品位一直延續至今,現在已成為我不可缺少的生活方式。但我並未迷失,我想我今後也不會迷失,我的信仰決定了我永遠不會迷失的。

  在我的生命旅途中,我將會產生很多這樣或那樣的疑惑,我也將會改變很多習慣和看法,我覺得一切變化都是正常的,都是無可非議的,我就是我——佛祖的弟子。這是生生世世都不會變的。

  六、我的基金會

  在我的經歷中,曾見過很多弱勢群體,貧窮、疾病和無常的厄運降臨到他們的頭上時,他們沒有任何抗擊的能力。同時,另一些人卻揮金如土,過著極其奢侈的生活。漸漸地,我開始提醒自己:絕不能一味地沉湎於都市的榮華之中,既然自己的使命早已確定,你就應該集中全部精力想方設法地去為他人解決一些急於解決的困難。

  歐‧亨利在《最後一片綠葉》中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一位飽受疾病煎熬的少女,癡癡地望著常青籐上的最後一片葉子:如果經過一夜的急風暴雨,綠葉還繼續存在的話,她就活著,否則她將死去。第二天,她驚喜地看到那片綠葉居然還在那裡。其實那是善良的老畫家以生命作代價,用油畫顏料畫上去的。

  生命如此脆弱,如果自己能夠給他人帶來生的希望,那才是最值得做的事情。我真想做一個給人一片綠葉的人。

  我不僅要為人們提供精神財富,我也應該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人們提供一些物質方面的幫助。決心一下,我便完全遠離了那種逍遙自在、高高在上的生活,變得異常勤奮。不管我為此經歷了多少事情,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我認為都是值得的。

  我是一個寺院的領導者,是一個以幫助他人為己任的轉世活佛,我的喇嘛們需要我,我的眾多弟子們需要我,我必須為身邊的人盡力做些什麼,我也必須牢牢記住世上還有那麼多需要救助的弱勢群體。我也許不會有很多錢或很雄大的勢力,可我心中那個信念卻從來未曾動搖過:為一切需要我的人而奮鬥。

  在我和眾多弟子們的不懈努力下,我擁有了自己的基金,並成立了基金會,那時我剛剛22歲。

  那是一段不同尋常的歲月,從中我體會到,堅定的信念是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有了堅定不移的信念,才會腳踏實地,不畏艱難,不怕別人說三道四,直奔自己的目標。

  在那段歲月中,我雖失去了生活中的很多樂趣,但卻擁有了更加強烈的進取心。人的一生總會有得有失,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在得到的同時也將嘗到失去的滋味,在失去的同時也意味著另一種獲得。只有在二者之間不停地體驗,才會品嚐出生活的真正滋味。生活本身蘊含著無窮的智慧,無形之中,生活教會了我很多在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我更加懂得了如何對待別人、關愛別人。

  基金會的順利成立,讓我有了更大的信心和力量去幫助那些應該獲得幫助的人們;基金會的成立,使很多貧困者成為了最直接的受益者。這也正是我成立基金會的目的。

  我從小就是個喜歡施捨的孩子,我的這種性格隨著年齡的增長,一點也沒有改變,而且我從施捨中更多地發現了人們的那種善良、純樸和真誠。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幫助嗎?

  佈施不但能使他人獲得幫助,更能使自己的內心產生快樂,在這方面,我深有體會。我想所有樂善好施的人都有這種體悟吧?

  佛教中有一個故事,講的就是這個意思:

  一天,有位女人到園精舍拜見佛陀,說:「我是捨衛城的毗捨,倘蒙不棄,我願請您的弟子們到敝處供食。」

  佛陀應允後,毗捨非常高興地回去了。

  晚上下起雨來,第二天雨仍未停。佛陀應邀吃過齋飯時,毗捨走近佛陀,坐下來說道:「世尊,我有八項請求,不知您肯答應麼?」

  「毗捨啊,如來在不知所求為何事時,是不能允諾的。」

  「可我的請求並非壞事,望您垂聽。」

  「既然不是壞事,我願聽。那你就說說吧。」

  「望您一定應允。」

  「這可難說。」

  毗捨知道對方身份,不敢戲言。

  「那我就說了。首先,我想佈施比丘們下雨時穿的可終生受用的大氅。其次,想為新入教的比丘佈施食物。而且我還要為雲遊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患病、治療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治病的比丘佈施藥品,平時要為僧院供養米粥,還要為比丘尼佈施浴衣。不知您肯否應允?」

  「你是怎樣想到這些的呢?」

  「是這樣,今天早晨,我打發女傭去通知齋飯已經備好。可是,這女傭沒過多久就回來報告說,沒有見到比丘們。我覺得很奇怪,再一問才知道,比丘們都脫光衣服站在雨中,她以為比丘們赤身露體,一定是在沐雨淋浴,便嚇得趕緊跑了回來。世尊啊,多虧我又再次派人前去,這實在讓人感到窘迫羞愧。我覺得赤裸身體總不大雅觀,所以才想起向僧院佈施下雨時所穿的特殊衣服。

  「我的第二個願望,是因為新入教的比丘不知道應去何處,或去何處才能得到乞食,所以許多人四處奔波,疲累不堪,半路上就走不動了。因此,我願向新入教的比丘們佈施食物。

  「第三,世尊啊,因為我想到出門雲遊的比丘,為尋求佈施要花費過多時間,往往直到很晚才能找到。

  「第四,世尊啊,因為我想到患病的人,若得不到適當的食物,對身體更不利。

  「第五,世尊啊,因為我想到需要治療的病人,倘若自己再出門化緣,一定吃不消,而且還要為此花費時間,對病人也不利。

  「第六,世尊啊,因為我想到不能讓患病的比丘因得不到藥物而使疾病加重。

  「第七,以前我曾聽世尊講過粥的功德。您說粥可以調整心神,治癒飢渴,有益於滋養和健康,也適於調養病體。

  「第八,比丘尼們常常同娼婦們在同一條河中裸身沐浴。世尊啊,您可知道,有一回娼婦們這樣嘲諷過她們:『比丘尼呀,年輕輕地守清淨有什麼好處呀!還不如趁著年輕享樂享樂,等上了年紀再過那清淨日子,那你們就兩全其美啦!』然後一起哄堂大笑。況且,比丘尼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眾目睽睽之處,跟娼婦們一起赤身露體,實在是不堪入目,所以我想為她們佈施浴衣。」

  這時,佛陀又問道:「毗捨,你所說的,我全明白了。但,你心發此願,對你自身有什麼益處呢?」

  毗捨坦率地答道:「我是這樣想的,假使某位比丘死去的時候,世尊要講許多他的故事,會講到他進入涅、獲得覺悟、已成為阿羅漢等等。那時,我會悄悄地打聽這位兄弟以前是否住在捨衛城,若是聽說他住過捨衛城,我會這樣想:他一定領受過我奉獻的東西。下雨時,他或許穿過我佈施的衣服;剛入佛門或外出雲遊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僧飯;在患病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食物;或者在養病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食物;也許在治療時,他還服用過我供奉的藥,喝過我供奉的粥吧。倘若我能如此作想,心中定然會大受鼓舞而感到欣慰的。有了這樣的幸福,我的心就會得到安詳吧。世尊啊,這就是我也為了自身的益處,發願提出八項佈施的原因。」

  佛陀聽了後,高興地稱讚說:「你的願望是正直的,我很樂意接受這八項佈施,這也會令你感到喜悅吧。一位正直的婦人,為了獲得內心的喜悅,願意毫不吝惜地施予,因此,她的禮物是貴重的,是能戰勝悲哀、帶來福報的。倘若佈施帶有一點吝惜,那是不會讓佈施者感到幸福的。唯有使人喜悅、富於慈悲的禮物,才會讓佈施者幸福,同時也會讓接受佈施的人感到幸福。」

  這個故事很精彩地解釋了施捨的快樂。

  很多人一生都在尋找如何讓自己快樂的方法,他們卻體會不出讓別人快樂或看到別人快樂的時候自己的快樂也隨之而來,其根源就在於他們的貪慾。對一己之樂的貪慾,對個人小家庭的所謂幸福溫馨的貪慾,對功名利祿的貪慾……相比之下,有些人看似活得平平淡淡,其實他們活得很順利,不會因過多的欲求而損耗自己內心的平靜,他們的快樂是那些貪心不足者所無法理解和無法體味的。我在生活中發現,那些欲求很少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本質善良、性格真純的人。他們也往往是樂於助人的人。雖然他們沒有多少財富,但他們所給予他人的點滴幫助卻更為動人。

  有一則寓言,對「施捨」與「獲得」這兩種不同觀念所產生的不同結果做了很恰當的揭示:

  有兩個小鬼要到人間投胎,閻羅王對兩個小鬼說:「讓你們到人間投胎做人,一個一生佈施東西給別人,一個一生從別人那裡獲得東西,你們願意投胎做什麼樣的人呢?」

  小鬼甲一聽,趕緊跪下來說道:「閻王老爺,我要做一個一生從別人那裡獲得東西的人。」

  小鬼乙則默默無言,靜靜地聽候閻王爺的安排。

  閻羅王把撫尺一拍,判道:「命令小鬼甲投胎到人間做乞丐,可以處處向人乞討東西;小鬼乙投胎富裕人家,時常佈施周濟別人。」

  兩個小鬼愣了半天,無言以對。

  這就是閻羅王對那些總想從別人手中獲得好處的貪婪者的懲治,非常深刻,令人警覺。

  自從我的基金會成立那天起,我便做了很多佈施的規劃。從救助孤寡老人、失學少年兒童、喪失勞動力的殘疾者,到為一些貧困地區興建學校;在水災、火災等自然災害和人為的諸多災難中,我的詳細而周到的佈施方案一步一步地實施著。既有雪中送炭的效果,也有杯水車薪的無奈,但我的基金會總是默默地按計劃向自己的目標靠近著。不想搞什麼轟動效應,不想有什麼譁眾取寵的壯舉,我相信,真正的善舉並不是某些刻意的舉措,只能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希望——希望那些需要盡快得到幫助的人能夠得到切實的幫助。這就夠了。

  有錢並不代表一個人真正富有,只有用自己的財富為他人解決需要的人才是一個真正富有的人,因為他不僅擁有錢財,更重要的是他擁有一種比錢財更可貴的助人為樂的精神。

  美國有一位億萬富翁,匿名捐款25年,總額達2.7億美元。2000年,新澤西州的一家慈善機構在第10次接到他的捐款時,終於忍不住找到了他。這個人名叫格雷斯‧佩琪,他是新澤西的一位糖果商。

  出了名之後,記者們蜂擁而至,當問到「你都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捐款」時,他回答說:「在我感到自己最富有的時候。」

  記者緊接著又問:「那麼你最富有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呢?」

  佩琪說:「在我想捐款的時候。」

  是的,我雖然不是什麼億萬富翁,但我也有與佩琪同樣的想法。在我一筆一筆地向那些弱勢群體或落後地區捐款的時候,我覺得這些錢雖然被我送走了,但我卻擁有了遠非這些錢可比的另一種價值。

  「非典」肆虐的那段日子,當我看到和聽到有人為錢所迫隱瞞病情、不敢求救,甚至有人因為怕支付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用而逃離病房,令全社會為之驚亂的時候,我想,我成立基金會是為了什麼?我用什麼回報那些雖貧困卻善良質樸的廣大民眾?我的義務和責任告訴我:到了最需要我的時候了。當時,我在國外,但是非常關注國內的疫情,在一次弘法法會上,當眾捐獻了價值60餘萬元的財物。

  其實,每年我都在貧困地區建學校、免費診所等,並為當地的孩子、貧困的居民捐獻錢和物品,其價值少則幾十萬,多則上百萬。

  基金會的成立,為我弘揚佛法、實現遠大的理想提供了極為必要的物質保障,使我得以更為從容地幫助很多人解決實際困難。

  「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何況是上千萬的錢財呢?所以我將更加慎重地用這些錢做一些有益於眾生的事情。

  七、愛情讓我如此刻骨銘心

  初涉愛河

  那個女孩名叫笑妃,很美,美得令人心疼。

  我們一見鍾情。

  那是我命中注定要經歷的因緣,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說過,我雖然是轉世活佛,但我同時也具備普通人的身心感受。只不過我一直清醒地提防自己不要陷入愛情之中,因為我肩負著弘揚佛法的神聖使命,我不能迷失心智,更不想讓無常的愛情淡化我的責任感。

  但我未曾料到,愛情的力量竟然那麼強大,強大得簡直令人無法抵禦。如果沒有對佛教的堅定信仰,恐怕我真的難以自拔了。

  那天,當我站在講台上,面對著那麼多的聽眾,依然像以往一樣有條不紊、自然大方地講解佛經的時候,我的視線無意間落到了她的臉上,她正凝神注視著我。

  那一刻,兩雙眼睛像充滿了磁性似的,剛一接觸,就互相吸住了,再也捨不得分開。

  她的眼神越來越溫柔、明亮,那種愛意正被她的目光熱熱地傳遞過來。我的心開始發慌、狂跳,渾身一下子熱了起來,耳根甚至出現了一絲絲的燒灼感。

  我依然沒有停止講課,但全靠一種慣性支撐著,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有氣無力。

  她的臉紅了。

  ……

  那是一次慈善講座,我在一個多小時的講課過程中,曾多次命令自己定下心來,努力把目光從她的目光中掙脫出來。我想,這麼多人都在看著我,這樣子算是怎麼回事?可我怎麼努力也沒用,我的眼睛已經不聽我的控制,只能移開片刻,很快,我的目光又會與她的目光擰在一起。

  我已失去了方寸。

  我對任何女孩子從未產生過這種感覺。

  多少年來,我的周圍出現過那麼多美麗的女孩子,她們中的很多人不僅形象出眾,而且氣質、修養、財富、地位等都很突出。她們也曾向我明示或暗示過那種愛慕之情,我總是有禮貌地謝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住了。

  我知道,我的愛情已經無法避免了。

  歌德曾寫過這樣幾句詩:

  青年男子

  誰個不善鍾情?

  妙齡女郎

  哪個不善懷春?

  這是人性中的至潔至純,

  為什麼從此中有慘痛飛迸?

  我不知我將經歷什麼樣的慘痛。即使出現再多的慘痛,那也是前世注定的,正如我與她的這種一見鍾情,也是前世注定的因緣一樣。這和她出眾的美麗,似乎沒有太大的關係。

  佛陀說:「諸受皆苦。」

  人生中處處都有痛苦,我該如何去承受愛情中的「慘痛」呢?我還不清楚,因為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驗與一個女孩一見鍾情的感覺。但我相信,即使真的出現慘痛,我也會承受得起,任何慘痛都會使我增長智慧。我現在既然已經遭遇愛情,我就應當將這次愛情當做一次修行的機會,這對我不斷成熟是很有幫助的。

  凡是有過戀愛經歷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人在戀愛的時候,他會認定自己的愛情是世界上最純潔也是最獨特的愛情。我當時站在講台上,好像自己有兩個大腦在同時運轉,一邊繼續講課,一邊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這個女孩是不是佛菩薩對我的考驗呢?如果是的話,那麼我的這種愛將會是舉世無雙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也好像僅僅對她一個人講課似的,眼睛裡只有她;而整個課堂上似乎也只有我們兩個人。

  和往日一樣,等我講完了最後一句話,仍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些虔誠的弟子們都圍了過來,要求我為他們簽名。我的筆剛一落到紙上,我就感到自己的手在發抖。

  「您的手?」有人關切地問。

  我只好說:「沒什麼沒什麼。」依然把自己的名字顫顫地寫給他們。

  不僅我的手在抖,我的心也在發顫。腦子暈乎乎的,有一種四肢無力的感覺,很虛弱。

  這難道就是剛剛進入戀愛狀態的感覺嗎?我不知道,我也從未問過那些有過戀愛經歷的人有沒有過我這種感覺。

  大家漸漸散去了,我低著頭也朝門外走去,但腳步放得很慢。我的雙腿如同被她的目光拉住了似的,一點也不如平時那麼靈便了。我知道她的眼睛並沒有離開我,可不知為什麼,我卻強忍著不去看她,忽然產生了要馬上離開那裡的念頭。

  我並不是個容易害羞的人,見過那麼多人,經歷過那麼多大場面,我總是從從容容的,從未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我想,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問題,這可能與我剛才在講台上的時候神經過於興奮,現在略略清醒了一點有關吧?

  「仁波切,今天的課講得很精彩,我受到了很大的啟發。」她一邊慢慢地向我走來,一邊微笑地對我說。

  「不是我講得精彩,是佛陀的教義精彩,謝謝你的鼓勵。」我故作輕鬆地回答著,腦袋卻嗡嗡亂響。

  我們站在那兒,互相看著對方。時間一秒一秒地融化在我們的凝視之中。

  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一雙含笑的眼睛閃動著黑亮黑亮的波光,鼻子、嘴都非常精巧地搭配在那張標緻的臉上。從身材、表情、氣質到甜柔的聲音,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迷人的風韻。

  我確信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但我對她卻一點也不感到陌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難道真的在哪兒見過她嗎?不可能。那麼是在一個遙遠的夢中她曾出現過?我問著自己。也許吧,也許她真的曾經走進過我的夢。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已經無力再去想了,那種窒息感漸漸加重。有些難受,難受中夾雜著一絲絲甜蜜的說不清的什麼東西。

  「你真是很特別。」她定定地看著我說。

  我隨口說了一句:「特別?噢。」

  「你身上有一種很吸引人的東西,我說不好是什麼東西。」她在一瞬間露出思索的表情,但馬上又恢復了剛才的樣子。

  她接著又說:「我希望能經常聽到你的教誨。對了,我叫笑妃。我可以知道你的電話號碼嗎?」

  我告訴她電話號碼的時候,臉又熱了起來。

  笑妃得到了我的電話號碼後,神態比剛才放鬆了很多,那種掩飾不住的喜悅之情在她的眉眼間湧動。

  笑妃興奮地邀請我:「我們現在一起去用餐吧,可以嗎?」

  我沒有接受,我告訴她,我已約了別人。

  「那我請你吃宵夜怎麼樣?」

  「實在對不起,晚上也不方便,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我晚上真的要做什麼事情嗎?是的,比如修習佛法、研究經書等等。可我當時拒絕笑妃的邀請卻另有原因。

  我也不知為什麼,當時就是想要馬上離開她——也許在我的潛意識中,想要獨自靜一靜,想一想,把紛亂不堪的思緒整理一下。因為她的出現,使我體驗了「愛情」這兩個字的含義。我想我可能再也回不到往日那種平靜的境界中了,我沒有把握到底還能不能恢復到那種心如止水的狀態。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不信任自己、不瞭解自己了。當我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愛情時,我的理智哪兒去了?我的理智即使存在,它也僅僅是為我脫韁的情感尋找遁詞,難道說我的理智只能屈服於我的感情嗎?

  現在,我拒絕了笑妃的邀請,但這是不是一種無望的掙扎呢?這種拒絕還能堅持多久呢?

  一個是作為轉世活佛的我,一個是作為普通人的我;一種是幫助眾生解脫煩惱的境界,一種是有情眾生誘惑橫生的境界。

  這就是我的雙面人生。

  我有幸在這個雙面人生中不斷地豐富自己,但其中的很多玄機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悟透的。

  對我來說,面對愛情這一人生中的重大問題,應該只有一個答案:不。

  但我能做到嗎?我知道我最後會做到的,可短時間內卻非常艱難。

  我要求自己放下,靜下來,定下來。

  可事與願違。一離開笑妃,我就故意讓自己處於一種緊張忙碌之中:重新檢查以後的日程規劃,整理近來的修習心得,提前解決明天或後天的一些問題……一直忙到晚上。到了和別人共進晚餐的時候,我的心又開始亂了,白天的情景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滿腦子全是笑妃。

  分開不過幾個小時,那種不可阻擋的思念之情就吞沒了我,如同傳說中那些久別的情侶,站在時間的對岸急切地呼喚著愛人的名字。那幾個小時,已化成了幾年、幾十年……渴盼、焦灼,心中似乎正被什麼東西抓著、撓著。這時我什麼都不想了,對身旁與我共進晚餐的人視而不見,他們說什麼、問什麼我都一概不理,只想馬上見到笑妃。

  笑妃!笑妃!

  這個名字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

  我回到住所正準備休息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我不假思索地就撲向電話。

  這種舉動若是在以往,絕不會與我聯繫在一起。我從未這麼急切過,也從未這麼不顧一切過。

  由於過於激動,剛拿起話筒,手腕一陣亂顫,話筒便脫手了,又落回了原處。待我再迅速拿起話筒時,只能聽到長聲的「嗡——」

  咳!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能變成這樣呢?

  不管我怎麼向自己發火,可我的手卻懸在電話機的上面,只等一響,便準備牢牢地控制住它。

  1、2、3、4、5……

  我數著數,可電話卻不再響了。

  我數到了100、150、200……電話還是沒響。

  我定了1000這個數。若是數到了1000還不響,也就只能算了——如果那時電話配上來電顯示功能就不會那麼費勁了,我就會直接知道是誰打來的。不過當時我憑自己的直覺,已認定是笑妃打來的了。

  我數到了1000個數,並且有意放慢速度,按正常速度,最起碼也有1500。

  電話就是不響。

  怎麼回事呢?我失望地摸著電話,歎了口氣,就回床躺下了。躺在床上我默默對自己說了聲:笑妃,剛才如果是你打的電話,就請你再重新打一次吧。

  剛一默念完,哈,電話果然響了。不可思議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古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是這個道理。

  這次我仍然很快就到了電話機旁,但我沒有馬上接聽,等響過第三聲時,我「嗒」的一下就把聽筒拿了起來。

  真是笑妃。

  「打擾你休息了嗎?剛才我打過電話了,可是被掛掉了,所以不敢再打了。可我還是忍不住……」

  我告訴她,我一不小心電話就掉了,沒關係。

  「你猜到是我打的電話了?」

  「猜到了。」

  接下來我們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似的,雖然只是簡單地交談,語氣卻很親切自然。

  最後她說:「以後不管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開講座,我都會去聽。你知道為什麼嗎?」

  沒等我回答,她便很坦誠地說:「我就是想看到你的微笑,真的,那麼純真的微笑我還是頭一次看到。」

  ……

  那一夜我根本無法入睡。

  一個人白天的想法和夜晚躺在床上的想法往往是互相牴觸的,有時甚至是互相矛盾的。白天與笑妃接觸以後,一直到接完她的電話,我都認為這便是愛情。可一旦夜深人靜躺在床上,我卻一再地問自己,這到底算不算是愛情呢?如果是的話,我難道也將步入那既痛苦又甜蜜的陷阱中嗎?這強大得令我這樣一個愛情的白癡都控制不了的力量會不會使我偏離自己的方向?我有些害怕,內心在激烈地衝突著,渴望和恐慌同時降臨。

  我坐起來再重新躺下,躺下再坐起來,折騰來折騰去,天就漸漸地亮了。

  這意味著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了,同時也意味著我又將和笑妃見面了,因為她說她要不間斷地聽我的講座。

  想要見她,又擔心見她以後自己會越陷越深。可我知道,如果見不到她,我會不斷地想她。

  這時,我的理智告訴我,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不應該再見她了,不應該再聽到她甜柔的聲音了,也不應該再看到她美麗的容貌了。否則,一旦陷入愛情之中,也就等於陷入「貪」念之中。

  所謂「貪」,便是總想把一個心愛的人或物據為己有,或者總想讓一種愉快的感覺能夠不斷地重複。而所謂的「愛」,也正是一種「貪」,是希望讓那種快感永遠持續下去。

  從本質上來說,「愛」便是佔有慾。

  我與笑妃的緣分來得那麼突然,我絲毫準備都沒有,簡直是猝不及防。我該如何是好呢?

  天已大亮,我走到窗前,看著街上的車流和人流在不停地交叉而過,大家都在為生存、為慾望、為各種不同的目的奔忙著。我想到了今天的講座,對,只有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佛法之中,才有望擺脫眼下的煩惱。所以我很擔心在今天的講座中再見到笑妃,她只要坐在那裡,我的注意力肯定還會完全集中在她的身上。那樣一來,我的貪念就將迅速萌生,我便會變得越來越自私。

  這時,笑妃的電話打斷了我的思緒。她說她要來接我吃早餐,我竟然爽快地答應了,看起來我真的很難抗拒她的聲音了。

  不,不是很難抗拒,是我的內心不想抗拒,不僅不想抗拒,而且還急著馬上見到她,哪怕只見一眼都會令我覺得很美。

  一放下電話,剛才那種矛盾的心情一點都沒有了,急匆匆地去樓下等她。很快,一輛紅色的寶馬車便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身休閒服的笑妃輕靈地下了車,清新、純淨,我不禁想起了一滴晶瑩的晨露。和笑妃一起下車的還有一個小孩,五六歲的樣子,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

  「這孩子真可愛,誰家的呀?」

  笑妃直視著我,微笑地說:「我的孩子呀。」

  一聽這話,我的心咯登一下,情緒急轉直下,用那句「心灰意冷」來形容最恰當不過了。

  我想,這是怎麼了?笑妃有沒有小孩跟我有什麼相干呢?我怎麼能這樣呢?我這不是太過分了嗎?難道我真的墜入了世俗中的那種貪念和自私之中了嗎?

  我盡量抵制那種從沸點降到冰點的情緒,卻毫無作用,怎麼自責也照樣打不起精神來。

  笑妃一定看出了我情緒的變化,朝我俏皮地一笑,用肘部碰了碰我的胳膊:「怎麼發起愣來了?上車吧。」

  車子開動之前,笑妃側過臉來用頑皮的口吻說:「我是跟你開玩笑的,這是我姐姐的孩子。」

  我表面平靜地說:「我也覺得你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孩子呀。」

  其實我聽她這麼一解釋,情緒馬上就高漲起來,比一開始見到她時還要興奮,甚至有一種想要放聲高歌的渴望。

  這前後僅僅幾分鐘的時間,我情緒的反差卻如此之大。我感到自己很陌生。我真的有些不瞭解自己了。

  我們來到一家港式茶樓吃早餐,那孩子顯得很有禮貌,從舉止上一看就知道受過非常好的家庭教育。我和笑妃聊了很長時間,她將自己的許多事情都告訴了我……

  回到住處以後,我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想著,而笑妃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連同她的聲音、她的呼吸,全部湧入我的回想中。我覺得我們真的很有緣,可這種緣分最終會將我們推向什麼樣的境地呢?

  我似乎被什麼東西沉沉地壓住了,有些喘不過氣來。

  除了佛的境界,還有什麼樣的領域值得我涉足呢?

  心中漸漸生出退意。

  想了很長時間,我決定離開新加坡。只有離開這個令我陷入愛情的國度,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我的這個決定使我的隨從喇嘛和我的議事行程助理非常吃驚,而我只能告訴他們,離開這裡是為了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的那些弟子們得到這個消息,都有些失望。他們已經將這裡的一切安排得很穩妥,我的佛法事業也正蒸蒸日上。我這一走,很多努力不是白費了嗎?何況他們跟了我這麼長時間,怎麼會捨得我就這麼突然離開呢?

  可我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如果我不走,必將會墜入那深不可測的愛河。誰又能料到那湍急的激流將把我衝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怕自己迷失方向。

  我必須離開。

  臨別的晚餐

  我沒有把要離開新加坡的消息告訴笑妃。我想不辭而別。我不想在離愁別緒中讓彼此過於傷感,那樣的話對誰都不好。我想把笑妃珍存在我的記憶中,讓時間慢慢沖淡這種難捨難分的迷情。到那時,我會在遠方默默地為她祈禱的。

  但笑妃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我要離開的消息,在我臨行前的頭一天下午,她用電話向我證實這個消息。

  她的聲音雖然依舊那麼甜柔,但每句話的節奏卻不斷地加快,那種緊迫感迅速從電話那邊傳過來。

  「這是真的嗎?你真的要走嗎?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呢?我們昨天不是還通了電話嗎?那晚上我們見一面吧,一起吃飯好嗎?」

  對她的提問,我無言以對,更無力拒絕她的邀請。這是最後一面了,我為什麼不接受她的邀請呢?再說了,我非常渴望見到她。

  「好,不見不散。」我急不可待地答應她。

  客人不斷,可我卻心緒不寧。大家都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從中午開始,接二連三地來看我。一直到了我與笑妃約定的時間,他們還是不斷地擁來,一撥接一撥,帶著誠意、敬仰和依依難捨的心情。

  而我的心卻著了火似的焦急。

  我已經魂不守舍。我的腳心都在發癢,我真想一步跨到笑妃的面前。

  以前,不管時間多麼晚,也不管我多麼累,我總會開心地接待來訪的弟子,只要我能為他們消除內心的煩憂,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可今天,我卻只是為笑妃在那裡久久地等待著我而心疼;今天,我卻只是珍惜笑妃一個人。我一想到這些,就有些平靜了。難道愛情真的就可以抵消我弟子們的一片深情嗎?不。我絕不允許自己那麼狹隘地對待一切有情眾生。

  笑妃的修養真是令我由衷敬佩,她等了那麼久,居然沒有打來一次催促或詢問的電話。

  等最後一個客人走出我的房間後,我趕緊撥通了笑妃的電話。

  「對不起,人太多了,一直走不開,著急了吧?」我激動而內疚地說。

  「我想你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又不便催你,就只能守著電話等你。累不累呀?我現在可以去接你嗎?」笑妃用商量的語氣很溫婉地徵求著我的意見。

  「你現在就來吧,我這就下樓。」說完這句話,一股憐愛之情一下子湧遍了我的全身。我低了低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便下樓了。

  這女孩真是太可人意了。古人說的「可人」,一定是這種女孩子吧?

  平時,我的喇嘛就像電影中忠誠的保鏢,總是緊隨著我,但那天晚上我告訴他們:「今晚都別跟著我了,我會照顧自己的,放心吧。」

  他們一開始還不放心地跟了我幾步,我到了樓梯口,朝他們擺了擺手,他們就停住了腳步。

  笑妃依然開著她那輛紅色BMW。車剛一停穩,我便沒等她下來就急切地鑽進了車裡。其實我們都很急。

  「你明天要走了,今天來見你的人很多吧?」

  「是啊,要不能這麼晚嗎?」

  我面朝車窗外回答著她,我不好意思看她的臉。我怕她看出我對她越來越深的依戀。

  那時我只有22歲,從未體驗過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我總在懷疑,人們所說的愛情真的是這種滋味嗎?以前,我對愛情的概念理解得特別簡單,總以為男人與女人之間得經過長時間的磨合才能產生「愛情」,我絕想不到愛情還可以在一瞬間就能產生。

  我雖然認為我對笑妃一見鍾情,可一見鍾情到底屬不屬於真正的愛情呢?這愛情怎麼能像夏日的陣雨,說來就來呢?

  這些天,我忽而覺得我已經陷入愛情中,忽而又懷疑這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愛情。我無法確定自己到底在經受著什麼,但我知道,這一切都將在我的心靈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我在承受,也只能承受。

  我們來到一處坐落在水中的餐廳,詩情畫意也很難掩飾我們各自的心事。然而,這種環境是很容易解除人們心中的陰翳的。

  我們坐下來誰也不說什麼,只是看著各自手中的菜單。菜單上寫的全是英文,我大部分都看不懂。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菜單,看著我手中的菜單,輕聲問:「喜歡吃什麼?」

  笑妃問我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看,服務小姐也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經過了片刻的尷尬,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半真半假地看著笑妃說:「簡單、好吃,什麼東西都行。」

  笑妃笑著微微點頭,便用流暢、老練的英語對那位服務小姐說著什麼。我知道她在為我點菜,卻不知她點的是些什麼菜。服務小姐走了以後,她雙手托腮,很自然地對我說:「你吃吧,肯定會喜歡的。你們西藏不是以牛羊肉為主嗎?所以呀,我給你叫了紐西蘭羊排和其他一些配菜,放心吧。」

  當時,對我而言吃什麼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我又與她坐在了一起。

  我們又開始對視著,像已經相識了多少年的知心、知音、知己,不用語言,用眼睛就足以表達那漫無邊際的內容。

  她的眼睛在問我:「你為什麼要忽然離開新加坡,離開我?」

  我的眼睛對她說:「我是因為愛你才離開你的。」

  她的眼睛溫柔地吐露著真情:「留下吧,我已離不開你,你這一走,讓我如何承受我從未承受過的相思之痛?你能留下來嗎?為了我,你可不可以留下來?我會好好愛你的,我會全部屬於你的,別走,求求你別走。」

  我的眼睛有些迷茫地說:「我難以看清我們的未來,也許根本就不存在著什麼愛的未來。我不能不走,我不能為了一時的陶醉而忘了緣生緣滅、緣起緣落的必然結局。忘掉我吧,只在今宵,一切情緣只在今宵了斷了吧!」

  這時,她的眼睛被濃密的睫毛遮住了。我看見她的睫毛上挑著一粒粒碎玉般的淚珠,在燈光的映襯下閃爍著,滾動著。

  除了用眼睛傳遞著彼此的心語,我們幾乎被那種長時間的沉默所征服了。誰都不說一句話,誰都說不出一句話。

  我不經意地朝四周望了望,我發現我們已成為眾人注視的焦點,他們將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我們的身上。她那高貴典雅的氣質配上我這一身神聖的黃袍,豈不是一道最別緻的風景嗎?頓時,我覺得很不自在。從未有過的不自在。

  我不停地吃了起來。

  那些食物是不是真的適合我的胃口我已經忘了,只是吃,一直把盤子裡的東西吃光,似乎只能用吃這種動作才能減輕內心的緊張。吃到最後我明白了,在這種情況下,用什麼辦法都減輕不了我的緊張。說是緊張,其實那是一種慌亂、不自信、過於在意笑妃的感受。

  我去過那麼多國家,見過那麼多盛大的場面,在那麼多聽眾面前談笑自如,此時忽然有些不自在了,為什麼呢?我想我的這種不自在完全是由「擔心」導致的——擔心自己在笑妃面前是否有失風範。比如擔心自己吃飯的姿勢是否不夠得體,擔心自己的舉止是否不夠紳士,擔心自己的表情是否不夠自然……

  我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愛情真的能把一個習以為常的自己改變成另一個令自己陌生的角色嗎?

  我終於明白,我不是不自在,而是不自然。面對笑妃,我竟失去了往日那些自然的天性。而其他人的目光,我並不在意。

  笑妃的舉止也有些慌亂。她竟然一連三次都用叉子叉翻了盤子,卻一塊肉也沒叉住。

  直到餐後的甜品上來時,她衝我笑笑,我也衝她笑笑,笑完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把各自手中的食物遞給對方。再笑,便全都放鬆了。

  我看著她,發自內心地說:「你真美。」

  她笑著說:「你可從來沒說過這麼甜的話呀,比這些甜品還甜啊!」

  「我這可是心裡話呀!本來就是嘛。」我認真地說。

  她還是那樣微笑地看著我,然後她起身對我說:「和你一起用餐,應該是我的榮幸。」說完,她便嫵媚地笑了。

  但一上車,我們便同時被一種憂鬱的氣氛罩住了。我們不再說話,也不知道在這種時刻應該說些什麼,只有傷感的音樂流蕩在我們的耳畔。

  不知誰寫的歌,也不知誰唱的歌,那曲調、那歌詞卻震撼著我:

  沒有昨天

  沒有明天

  只有今夜星光閃閃

  我就在你身邊

  可你偏要去遠方尋找歸宿

  記住吧,我的愛人

  你的遠方,仍有我的心燈一盞

  古老的心燈一盞

  飄蕩的

  不是青煙

  是我那比傳說還長久的思念

  比一朵曇花還短暫的因緣

  ……

  歌聲中夾雜著一陣低低的抽泣聲,使我有些不能自持,我便把頭使勁地往椅背上靠。這時,笑妃把一隻手伸給了我,而她的另一隻手仍在控制著方向盤。

  我們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的手沉醉在她的手中,或者說她的手迷失於我的手中,兩隻手同時在顫抖著……而我週身的血液忽地沸滾起來。

  癡迷中,我下意識地剛想把手抽出來,可更強烈的慾望卻迫使我反倒把她的手攥得更緊。恍惚中,我聽到她說了一句什麼,「你捨得離開這裡嗎?」或者是:「你捨得離開嗎?」

  我沒有聽清,心跳的咚咚聲使我的聽覺幾近麻木。但「你捨得」這三個字比較清晰,後面的就太輕、太弱。

  「嗯?什麼?你說什麼?」我想聽清她到底說的是什麼。

  她沒有回答我。

  她的手指在我的手心中撓了一下。

  車到了我的樓下,她的那隻手依然沒有鬆開的意思,我的手也迷戀著她手掌的溫度。就這樣,車停了很長時間,我們還是手握著手,默默地望著車窗外的夜色。

  我終於緩緩地把手從她的手中抽出,下了車。隨後她也下了車。我抬頭朝樓上我的窗子望了望,又扭頭看了看她。她似乎明白了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請她上去坐坐,便繞過車頭,走向我:「我不上去了。」

  「那……好吧,開車注意點……」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抱住了我,聲音非常傷感地說:「一路平安……我會想你的。」

  她抱住我的一剎那,我的身體如同導入了電流,每根骨頭都被燒化了似的。頭暈目眩,喘不上氣來,胸悶得快要炸開了。

  當我情不自禁地張開手臂剛想摟住她的時候,她卻馬上從我的懷中掙脫出來。沒等我轉過神,她已扭身快速地上了車。我急忙朝前跨了兩步,也僅僅跨了兩步,那紅色的BMW便「刷」地飛馳而去。

  我站在那裡,眼見著紅寶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張口結舌,想喊,想喊笑妃的名字,終於沒有喊出聲來。

  而我的心卻在喊,無數遍地喊。

  喊得有些疼。

  ……

  難怪有那麼多人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原來愛情的魔力竟然如此之大。其中的樂趣與苦惱共同釀造出一杯令人蝕骨銷魂的酒,不論是誰,不論多麼堅強的人,只要嘗過這杯酒,就想繼續喝下去,即使自己的生命被心魔吞噬,也在所不惜。此時我終於明白,愛情是俗世情感中最為複雜的一種情感,它讓人飽嘗妙不可言的滋味的同時,也讓人經受著不可言喻的痛苦煎熬。

  「仁波切您回來了?沒什麼問題吧?」

  當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住處,我的行事助理和喇嘛們便圍了過來。

  「能有什麼問題呀?沒事的。」我強打精神笑著回答他們的問候。

  他們一定從我的神色中發現了什麼,都顯得比平日更加小心。我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調理思緒。

  我的喇嘛過來為我倒了杯水,輕聲地說:「仁波切,您好像有很多心事,明天可就要走了。」

  是啊,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我睜開眼睛,定了定神,對他們說:「明天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他們畢恭畢敬地回答:

  「一切都準備好了。」

  「您放心吧。」

  「明天十一點半的飛機,由新加坡飛往香港。」

  我站了起來告訴他們:「我今天有點累,大家早點休息吧。」說完我便走進自己的房間。

  我盡量使自己平靜,將脫下來的袈裟整齊地疊好,放入衣櫃裡,然後在房間中緩緩地踱著,努力把思維集中在明天的日程上。可還是不行,心裡還是亂亂的。

  我走進浴室,只打開冷水管,徹骨的冰涼使我的身體很快就麻木了。當時的我是那麼矛盾,一方面已經沉浸於那美妙的愛情之中,每時每刻都想與笑妃在一起,另一方面我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身為活佛的我必須從這場愛情中脫離出來,否則,越陷越深,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雖然早已下定了離開笑妃的決心,並且明天就要動身了,可我仍有那種被撕成兩半的感覺。兩個我在這最後的一夜仍在交戰,理智中的我儘管早已勝券在握,可情感中的我還是那麼頑強地抗爭著。

  我走後,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思念之情所征服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再往下想。我努力摒棄所有的雜念,一如既往地開始修習我的佛學功課。

  臨睡前,我反覆對自己說:一切都是因緣,無論如何,明天也得走了。

  第二天,從早上一睜開眼睛一直到去機場,我為了轉移對笑妃的渴念,不停地向行事助理和喇嘛們問這問那,弄得他們滿臉驚疑。因為他們已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周到,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我問了也是白問。可我還是不停地問,一件事要反反覆覆地問好多遍,他們也只好反反覆覆地不停地回答。我不僅問,還把已經打好包或在旅行箱裡已裝得好好的物品重新拿出來,然後再重新裝回去。翻來覆去,把自己和大家都忙得團團轉。直到坐上去機場的車,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我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他們,他們的額上、兩頰仍然掛著很多汗珠。他們不知道,他們正在幫我苦渡難關。

  面對身邊這些善良的人們,我怎麼能不努力修習佛法,為他們負起我應負的責任呢?那一刻我更加感到離開新加坡這一決定是正確的。我若是完全陷入對愛情的貪慾之中,不僅有損於我的弘法事業,也對不起我身邊的這些人呀。

  到機場來為我送行的人很多,一種依依不捨的情緒寫在他們的神態上。我和他們挨個道別,而眼睛卻總是偏離對方,不是躍過他們的肩頭朝前面看,就是忽然扭頭朝後面望。

  我在尋找笑妃的身影。

  我在尋找中等待著,我在等待中尋找著。可她仍是了無蹤影。

  我確認,她還沒來;她若是來了,一定會看見我的,她一定會向我奔來的。

  我開始計算起來:她若是從某個地方出發,到機場該需要多長時間;她若是從另一個地方出發,又該需要多長時間;我甚至把她在路上遇到紅燈的時間、她在停車後到機場候機大廳步行的時間也算到了。可她還是沒有出現。

  她是不是早就來了,卻沒有找到我呢?否則的話,我怎麼總覺得她就在候機大廳裡呢?我的直覺一般是不會錯的呀。我的視線緩慢地移動著,還是沒有看見她。

  我又重新盯住入口處。登機的時間已經到了,我的雙腳只好隨著喇嘛和助理朝前挪動,眼睛卻不斷地回望入口處。

  我真希望她忽然衝進入口向我跑來,哪怕她已經無法走近我,只要看上她一眼,我也會心滿意足地離開這個國家。但她並未如我所願地出現,她為什麼沒來呢?她會有別的更重要的事嗎?這時我的內心響起了一句話:「她就在附近,只是你看不見她。」

  我恍恍惚惚地跟著我的隨行者走向飛機。我感到自己的心正向一個無底深淵沉落下去,渾身上下的活力似乎已被尋找和等待耗盡了。

  登機的時候,我的行事助理轉過身來發現我還跟著他,便對我說:「仁波切,您的機位是頭等艙,在那邊。」

  我茫然地「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在空姐的引領下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滿腦子都是笑妃,連飛機什麼時候起飛的都渾然不覺。儘管空姐已經向大家介紹了從起飛到飛行過程所有的情況,可我就像根本沒聽見一樣。最令我不好意思的一件事情是,當一位空姐走到我身邊問我需要什麼的時候,我竟脫口而出:「笑妃,你真來了?」好在那位空姐訓練有素,她微怔了一下,馬上恢復常態,滿面笑容地說:「先生一定是認錯人了,人在高空,常有的事兒。先生您需要點什麼嗎?」

  我再仔細看了看她,除了那甜柔的聲音和俊俏的臉龐略有相似之處,其餘部位一點都不像。我尷尬得一個勁兒地搖頭。當時我雖然看不見自己的狼狽相,但我想我肯定連脖子都紅了。

  我強迫自己睡一會兒,不再去想她。可越是想擺脫,越擺脫不掉。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的一舉一動在我的腦子裡比電影畫面還要清楚。我們有限的幾次接觸卻擴散成無數飛翔的細節,在我腦子裡盤旋不止。

  我的心一再地發問:「笑妃,你在哪裡?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此時方知相思苦

  我們在香港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湊,正常來說是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其他事情的。我有意這麼安排時間,無非是想讓自己高速旋轉起來,以此來抑制對笑妃的思念。但我還是違背了這種意願,因為我已沒有任何辦法恢復到以前的那種平靜心態了。日子和往常大同小異,可就是覺得缺少了什麼,心裡空落落的。

  從進入香港開始,一看到電話就有一種衝動,總想和笑妃聯繫一下。我都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拿起了電話,剛一撥號,想想,又放下了。我想和她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既然自己那麼突兀地離開了她,像躲避什麼災難似的躲開了她,我還有什麼理由再與她聯繫呢?這不都是自己決定的嗎?

  我更害怕的是,一旦笑妃在電話中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樣與我客氣幾句、問候幾句、平平淡淡地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我該怎麼辦呢?我能承受得住嗎?

  剛來香港的頭兩天,我總是急切地想,她為什麼不給我來電話呢?難道這一切只是我一廂情願地陷入難以自拔的愛情中了嗎?可再一想,那是不可能的。她的柔情,她的愛戀,她對我那忘情的擁抱,這一切都說明了她與我的情緣呀。可她怎麼會從那天晚上分手後就一直不理我了?

  情急之下,我忽然想到,她根本就沒有我在香港的聯繫電話。

  在與笑妃相識後的這一段時間,我經常犯這些糊里糊塗的低級錯誤。人們都說,處於愛情之中的人,智商都較往常直線下降,也許真的有道理。

  看起來,我與她是否能夠聯繫上,主動權完全在我的手裡。我抓起電話就撥了笑妃的號碼,那邊傳來的信號剛響了一聲,我又急忙放下了話筒。我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中。

  現在就和她聯繫嗎?說什麼呢?僅僅是為了讓她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知道了又會有什麼結果呢?

  可知道總比不知道強啊,這最起碼也是我給她去電話的一個理由啊。這回我很堅定地拿起電話,撥了那組在我心裡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號碼。

  笑妃的聲音傳了過來:「喂……」

  我一聽是她的聲音,我們在一起時的種種感受全部浮上心頭,千言萬語卻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

  「是你嗎?真的是……」

  電話中傳來笑妃低低的哭泣聲,由哽咽而變成嗚嗚的控制不住的哭聲。

  我舉著話筒,不知所措。那哭聲如沒開刃的刀子一樣慢慢地切割著我的心,而我的每根神經也都像一齊繃斷了似的疼痛。

  哭聲持續著,我拿話筒的手已經發酸了,哭聲還是沒有停止。過了好久,她在哭聲中掛斷了電話。

  除了哭聲,她再沒說什麼。

  我一下子癱在沙發上,像剛剛經歷了一場酷刑,大腦一片空白。

  從那時起,我便開始守著電話。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守著。喇嘛們為我把飯菜一次次端來,又一次次拿走。他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從我呆呆的神情中一定判斷出我正經歷著某種從未遇到過的人生大事。

  因為我在他們的眼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

  天已經黑了,我還守在電話機旁。這時我已經感覺到又出現了差錯,否則她不會就這麼沉默下去的。

  想來想去,我猛拍了一下腦袋:真是越來越糊塗,我到最後也沒告訴她我這裡的電話號碼呀。

  我急忙又把電話打了過去。那邊的電話信號只響了一聲,便傳來了笑妃的聲音:「是你嗎?」

  「是我。」我便把這兩天我忘了告訴她香港的聯繫電話的事跟她說了。

  她的語氣還是有些激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再也聽不到你的消息了。」

  她又哭了起來。我在她的哭聲中還是沉默著,我想等她哭完再告訴她我的思念、我的痛苦、我的無奈……

  她終於停止了哭泣,帶著濃濃的哭腔說:「其實你走的那天,我就在機場的候機大廳,我一直躲在一個柱子的後面,遠遠地看著你,當你臨上飛機的時候,我真想跑過去和你道別,但我害怕到時候說出的不是道別的話……你明白嗎?」

  她的這些話令我心痛得無法回答。

  她的聲音漸漸平靜了:「可我現在後悔了,後悔那天沒有勇氣衝到你的面前。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每天都坐臥不寧,每一天都不知應該幹些什麼,什麼也幹不下去。我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我按捺不住地打斷了她:「我也是,和你一樣,我也總是想你,你知道我……喜歡你。」

  ……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會接到笑妃的電話。有時我在外面,她便把電話打到我在香港的手機上,常常打到我的手機沒電,我便就近找到電源,一邊充電一邊繼續我們的傾述。

  每天,我都會下意識地等待著電話的鈴聲,都會等待著她向我述說思念之情。這幾乎成了我一天當中不可缺少的課程,也正是她的這種傾述,使我也同時沉入了對她的思念之中。

  思念在折磨著我們。

  有一天晚上,她在電話中對我說:「我真的很想看到你,恨不得現在就能看到你。要是你此時此刻站在我的面前,我死也心甘了。」

  「別提『死』字,我不允許你提到那個字。」

  我何嘗不想馬上見到她呢?但我告訴她不行,因為我在香港還有很多事要做。到香港才七天的時間,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哪怕再堅持一個月也行啊。但放下電話後,我的心就亂了。一種焦急渴望的心情令我異常痛苦。

  我想馬上見到笑妃:她的思念、她的哀求、她的哭聲……我的心已被她擠得滿滿的了。

  我甚至能看到笑妃見到我時那種驚喜的表情。

  夜深人靜,一點睏意都沒有的我,從房間的這邊走到那邊。該怎麼辦呢?愛情真的會讓人總是處於猶豫不決的境地中嗎?我不是早已看清了愛情的實質嗎?那我為什麼還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呢?如果我屈從於自己的思念之情,馬上離開香港,那麼人們會怎麼說呢?我的隨行人員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呢?

  我想不到自己會在俗世中遇到這麼棘手的問題,而這一切問題的根源又都是因緣所至,我能迴避得了嗎?

  我內心的苦楚向誰述說呢?

  站在窗前,面對著香港華美的夜景,我不禁想起了與笑妃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個夜晚。當那輛紅色的BMW消失於新加坡的夜色中,我知道那正意味著自己的人生必將經歷一段難以避免的迷茫。但太快了,一切來得都太快了,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便過早地面臨著雙重人生的考驗。

  與眾不同的我,難道真的要經受與眾不同的考驗嗎?

  我想,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笑妃,要是你在我身邊就好了。只要有你,任何痛苦都會煙消雲散的。

  我站在窗前,終於下定了決心——返回新加坡。

  第二天起床後,我告訴我的隨從喇嘛,我要離開香港,馬上回新加坡。

  大家已經不覺得奇怪了。這些天來,他們眼見著我六神無主,什麼事情都引不起我的興致,幹什麼都強打精神,連吃沒吃飯都記不住,常常問喇嘛:「我中午吃飯了嗎?」

  其實喇嘛每頓飯都為我準備著,只是有時我忘了吃,他端走,過一會兒再送來,這樣,我就記不清了。

  但他們還是很理智地勸阻著我:

  「仁波切,這裡還有好多事等著您呢,現在走不合適吧?」

  「剛來七天就走,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怎麼又回新加坡呢?我們不是還要去別的地方嗎?新加坡那邊有什麼事嗎?這邊剛剛安頓好,還是先穩一穩再考慮去哪兒也不遲啊。」

  「仁波切,您別急,再想想,能不走盡量還是不走的好。」

  ……

  我決心已定,他們自然勸阻不了。

  這次我準備把所有的人都留下,我要一個人獨自回去。儘管他們都很不放心,都想跟我一同走,但我知道自己這次回新加坡的目的,所以很堅決地告訴他們:「我這次不能帶你們走,等我的消息吧,有事我會通知你們的。」

  由於我急著要盡快動身,助理便為我安排了當天下午的航班。走進機艙才發現,空曠的頭等艙裡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心也敞亮了許多,再也沒有那種鬱悶慌亂之感。

  隨著飛機的起飛,一股潮水般的激情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撞著我的內心,整個旅途中我都處於高度的興奮和歡樂之中。我真想馬上出現在笑妃面前,聽聽她的聲音,看著她的笑容,然後緊緊地擁抱她。我要告訴她:這些離別的日子,我什麼也不想幹,只想她,每天都想,每時每刻都想……

  飛機終於降落了,我又回來了!新加坡,因為笑妃,你變得更加美麗了。

  我是第一個走出出口的,笑妃站在那裡輕輕向我招著手。忽然,我們一起加快腳步跑向對方。

  很近了,近在咫尺:她的眉眼、她臉上的紅暈、她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她顫動的睫毛遮不住的那兩眼愛的甘泉……

  我們相視著,用眼睛交流著彼此的那腔已用不著掩飾的激情。那些日子裡的焦慮、渴望、思念,難道都不過是這一刻的前奏嗎?而這一刻,我們沒有擁抱、沒有語言,那麼狂熱的相思全都化入了彼此的相視中。

  然後,然後我們互相等待著,無聲地呼喚著,那種撲向對方的衝動一目瞭然,但我們只是很克制地笑了笑,便轉身靜靜地走向了停車場。

  一上車,她好像終於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很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

  「累了吧?」她關切地問。

  我搖了搖頭。

  她說她已安排好了最高檔的公寓式酒店,問我行不行。

  我說:「好啊,沒問題!」

  我們來到酒店的房間,看得出來,她事先就把一切都準備齊全了。她沏了一杯咖啡,剛要放到我的面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馬上又放回到自己面前,抱歉地笑著,接著便為我倒了一杯白開水。忙完了,她便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給我削蘋果。

  我們挨得很近,我幾乎能感覺到她的體溫。想要抱抱她的慾望一再湧起,最後我還是戰勝了這種慾望。當她把蘋果用小刀削開一小塊遞到我嘴邊的時候,我一邊咀嚼一邊暗自為自己的克制力而感到驚奇。

  其實我們從見面那一刻起,一直都在克制著。

  我想,在強烈的慾望中學會克制,這也算是一種修為吧?

  我們對情感把握得很有分寸。看起來,笑妃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見我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在這種時刻漸趨平靜,便也極力配合著我的平靜。

  我們開始漫無邊際地閒聊了起來,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情感問題。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佛教也講情感嗎?」笑妃很認真地問,臉上顯出端莊的表情。

  「佛教是講情感的,但那是一種純真覺醒的情感。人的情感只要是清醒的,就會產生歡喜,產生光明的希望。」

  「這是指某種經過了淨化的情感吧?」

  「對呀。比如大乘佛法吧,在成就了菩薩行以後,才能修成正果。而菩薩的本義就是醒覺的情感,菩薩行,就是經上所說的『覺,有情』。也就是說,菩薩是清醒而有情感的。」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明白了一些,那以後我可就常常向你請教了,你不會嫌我煩吧?」

  「煩什麼呀,我的事業就是弘揚佛法嘛。其實生活中處處都有佛法的……」

  我們就這樣聊著,又聊了一些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不知不覺間已聊到了深夜。我對她說:「想不到都這麼晚了!」

  笑妃說:「那你進去休息吧,我睡在客房裡就可以了。」

  我點了點頭,便回到臥室。一如既往地疊好衣服,換好睡衣。當我再回到客廳倒水的時候,發現笑妃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一邊用手擺弄著果盤,一邊在想著什麼。

  我勸她:「怎麼還不睡呀?快去睡吧。」

  笑妃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我怕睡不著。」

  「為什麼呀,怎麼會怕睡不著呢?」

  「因為有你呀。」笑妃抬頭看著我。

  我愣了愣,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問了問:「那怎麼辦?」

  她的眼睛仍然注視著我說:「讓我抱著你睡行嗎?」

  我竟然順口就說:「好吧。」

  然後我忽然在心裡問自己:我怎麼就這樣不由自主地答應了她呢?這樣做對嗎?但她雙眼中飽含著的那片純而又純的溫情,臉上那種深深的依戀之態,尤其是那發自肺腑的懇切的聲音,已經令我失去了拒絕的力量和理由。

  轉念一想,這一定是我們倆前世注定的因緣,我怎麼能抗拒得了呢?一切事物都有著必然的因果關係,我們之間的情緣也絕不會超越那種命定的因果關係吧?更何況,我們日思夜想了這麼久,難道她的懇求過分嗎?我不是也一直想著一見面就擁抱她嗎?

  笑妃像一個很乖的孩子一樣,在我身邊躺下了。

  黑暗中一片沉寂。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真香,一定是你體內自然發出來的,你呀……」笑妃的聲音柔柔地在我耳邊飄著。

  從她躺到我身邊的那一刻開始,我也同樣聞到了她的體香。

  其實,在我們分手前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擁抱我時,她身上的香味就一縷縷地沁入了我的心脾。那種香味很難描述,淡淡的,幽幽的,在微微的清甜中卻捎帶著一絲暖暖的乳味。那種香是任何香水香料都無法替代的。

  但我沒跟她說這些,我什麼也沒說,就那麼有些緊張地面朝她側身躺著。

  她朝我這邊擠了擠,便把臉埋進了我的懷中。

  她的手同時抱住了我。

  她一定聽到了我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她一定會感覺到我越來越熱的體溫。

  我們倆交替著發出長長的歎息聲。

  我們在和心中的惡魔戰鬥著,或者說,我們正站在懸崖邊上自己與自己拔河,稍一鬆弛便會即刻墜入萬丈深淵。我不能停止戰鬥,更不能有片刻的鬆懈,我必須挺住;這是命運對我的考驗,這是我必須忍受的痛苦。前世因緣,來吧,沒問題!我似乎又回到了青藏高原的少年時代,我又變成了那個俯視著腳下的世界,並且滿不在乎地說「沒問題」的倔強少年。

  是的,沒問題!我用深情驅趕著慾望的惡魔,我用純真的愛抗擊著那原始的衝動;深情、愛包括我的痛苦已成為我克敵制勝的武器。

  沒問題,來吧!

  笑妃,美麗的笑妃,也同樣表現出令我敬佩的戰鬥精神。為了我,她也正拚命抵抗著,頑強地掙扎著。

  我感激地也同樣抱住了她。

  我們挺過來了。我們終於趨於一種平靜的狀態。天放亮的時候,她在我的懷中睡著了。

  如果說,我在迴避著「性」的問題,還不如說我在努力消除由「性」而引發的某種「焦慮」。那一夜,我們與自己展開的戰鬥也完全是為了徹底化解我與笑妃之間所難以避免的那種焦慮。

  很多人認為,佛教一直在迴避著「性」的問題。其實大乘佛教也曾正面論述性或情慾問題,現代佛教也對情慾有所討論。在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的善知識中,曾有淫女筏蘇蜜多。在《華嚴經》卷十五,筏蘇蜜多自述道:

  「如果有眾生被慾望所困擾,來到我的住所,而且對於我的身體生起極度的愛染心,如癡發醉,這時,我為他說法。他聽聞佛法以後,就能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沒有執著的境界。如果有眾生暫時看見我,則能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歡喜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與我談話,則能遠離貪慾,得菩薩無礙妙音聲藏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握著我的手,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隨順遍往一切佛剎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坐到我的座位上,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離一切世間光明三昧。如果有眾生暫時注視我,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寂靜莊嚴三昧。如果有眾生看見我臉頰,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摧伏一切外道三昧。如果有眾生看到我的眼睛,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住佛境界光明三昧。如果有眾生擁抱我,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攝一切眾生恆不捨離三昧。如果有眾生接吻我的嘴唇,就會遠離貪慾,得到菩薩增長一切眾生福德藏三昧。這樣,一切所有眾生都來到我的住所,向我親近,一切都能得到住離貪慾際,入菩薩一切智地最勝解脫。」

  筏蘇蜜多的上述種種做法,正是為了幫助眾生解脫各自的「貪慾」所帶來的焦慮。她針對不同對象的不同欲求而設定了不同的「三昧」,以此來化解「眾生」的「貪慾」。

  以上說明,佛經對性慾的態度,是正視的,而不是一味地責難;是容納的,而絕不是迴避。

  大乘佛教提出「煩惱即菩提」的觀念,而「性慾」與「情慾」正處於這種觀念之中。也就是說,「性慾」「情慾」都是煩惱,但怎麼對待呢?只能正視。只能用智慧觀照性與情,從而超越性與情。

  《維摩詰經》說:「火中生蓮花。」什麼意思呢?只能說讓某個人在慾火中受到一番冶煉,然後使他歸入佛道。

  一切佛經都是殊途同歸,不論是《華嚴經》還是《維摩詰經》或者《金剛經》等等,都是相同的旨意,並無本質上的區別。但其中有一種「在欲行禪」,卻只能是菩薩境界,世俗中人如果這樣妄自為之,將會面臨很大的危險。

  所以,對於佛法來說,必須先通,後精,經過指點方可直入正道。但如果領會了佛法的大意,也會有善果的。或頓悟,或漸悟,就看慧根如何了。

  我與笑妃從那一夜開始,互相之間便達成了很深的默契。以後的每一個夜晚,我們仍睡在一起,卻覺得輕鬆了許多。

  心魔已去,再無焦慮。

  也正是通過那一夜的經歷,我對笑妃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難得的女孩啊!

  我可以毫不掩飾地說:我愛她,她也愛我。雖然這種愛的方式令很多人覺得難以理解,但這是我與她獨有的戀愛方式,我們已經愛上了這種愛的方式。也就是說,我們不想再接受其他任何方式了。那些閒言碎語,那些無端的猜測,那些紛紛不絕的議論聲,又能對我們構成多大的影響呢?

  笑妃怕我承受不住輿論的壓力,總是對我說:「他們不理解你,可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愛你,我永遠愛你,這與任何人都沒關係。」

  每到這時,我都會微笑地對她說:「好啊,隨他們說去吧。」

  愛已停不下來

  笑妃是自然天成的一塊美玉,與她在一起,總能領略到一種了無塵垢的天籟之趣。

  有一天夜裡,我們把那輛紅色寶馬車換成了一輛珍珠白色的子彈頭豐田,在喧嘩的夜市中竟然引來了飛賊。

  夜市非常熱鬧。與白天的繁華相比,夜市可以稱得上是三教九流共同掀起的休閒高潮。光怪陸離,精彩紛呈,生活氣息非常濃厚。成雙成對的情侶,四處周旋的商販,擺放著各種吃、穿、用的攤位……

  我們的車緩緩地穿過人海,然後好不容易擠到一處空位停了下來。我和笑妃在車上就已被夜市的氣氛迷住了。一身時尚服飾的笑妃挎著一個漂亮的Dior皮包,一下車就非常惹人注目,再加上那輛當時市面上罕見的車,就更引人注意了。笑妃倒是沒什麼異常的神態,因為她一向喜歡用超品牌的東西裝扮自己。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安,我們倆和平時一樣,散散心而已。

  興致勃勃的笑妃拉著我的手到處尋找她喜歡吃的東西。紅豆冰,好,先來兩份。不能再多吃了,還有更多好吃的東西呢。我們吃過了紅豆冰,又往前繼續尋找。

  夜晚的街燈下,笑妃的笑容格外明淨。我們手牽著手,幾乎寸步不離,可她像每次逛街一樣,走不上幾步,便扭臉看我一眼;走不上幾步,便朝我笑笑。好像她不是為了逛街,專為看我似的。

  「別老是看我,我臉上又沒好吃的東西,繼續找吧!」我用玩笑的口吻說。

  她使勁捏了一下我的手:「沒辦法呀,看也看不夠。」

  我們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忽然,一輛摩托轟鳴著加大馬力向我們衝來。未等我反應過來,那輛摩托已從我眼前猛地轉到了笑妃的側面,又繞了一回,便直接朝笑妃撞去。笑妃稍一閃身,摩托便從她的右側擦身而過,狂嘯而去。

  我急忙抱住笑妃:「剮著沒有?」

  驚魂未定的笑妃慌亂地說:「包被扯走了,我肩上的包……」

  我毫不遲疑地撒腿追去,而那輛摩托已在前面一個拐彎處消失了。我迅速回到車上,剛一啟動,笑妃便站到車前讓我下車,我只好下了車。她拉住我的手:「別追了,太危險了。」

  她的神色很緊張,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樣子。

  我知道,包裡面有LV的錢包,錢包裡有手機、銀行金卡,另外還有一些新幣。我想安慰她,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話來。當我問她包裡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重要的東西時,她馬上把頭抵在我的肩上哭了起來。

  從我們相識以來,她還沒這麼傷心地哭過。

  我當時已猜出來了,包裡面肯定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因為笑妃並不是一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何況那些卡可以很快掛失的。

  出了這種事,我們哪還有繼續逛夜市的心情呢!我們便開車往回走。這回是我開車,她那麼緊張,開車太不安全。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我發現笑妃依然很難過,唉聲歎氣的。我便把車子停了下來,她也隨之緊緊地靠向我,又開始流眼淚。

  看她這樣,我也很不好受,可事已至此,除了安慰她,也就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我輕描淡寫地說:「沒關係,反正你家裡還有那麼多包,算了,別難過了。」

  笑妃搖著頭,把臉衝向我:「不是的。你真以為我會為了那些東西難過嗎?卡呀錢呀的對我都不那麼重要,我並不是為了這些東西難過。」

  「那為什麼呀?」

  笑妃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用心疼的語氣說:「錢包裡面有一張你的照片,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張。」

  「就為這個呀,你可真是的,重洗一張不就行了?」

  她聽我這一說,反倒嗚嗚地哭出了聲來,邊哭邊說:「那張照片是你以前的,現在上哪去找底片呀……」

  她哭得那麼傷心,我既感動又心疼。她的手帕一定早就濕透了,我便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著流到了兩頰的淚水:「沒事沒事,你這不是天天能看到我嗎?總比看照片真實吧?」

  她握住我為她擦臉的手說:「那不一樣,那張照片能伴我到老、到死,你……你能嗎?」

  我能嗎?是啊,我能就這樣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嗎?我的心開始下沉。

  這時,笑妃忽然想起了皮包裡的手機,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充滿希望地說:「對了,我的手機在包裡,快,打手機,告訴他,我們不會追究他的搶劫行為,讓他把照片還給我們就行了,這麼說行嗎?」

  我便撥打笑妃那部手機的號碼,打了幾次,都處於關機狀態。

  笑妃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落空了,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便攬著她的脖子,把她的臉抱在胸前,哄著她說:

  「別哭了,現在我們不是還在一起嗎?別難過了。」

  我對她這麼說著的時候,心裡想,我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愛她,為丟失一張我的照片都這麼難過,我要是真的離她而去,她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呢?

  我不忍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

  我把她的臉從我的懷中托起來,久久地看著她淚汪汪的眼睛,心中湧滿了憐愛之情。

  這次回新加坡,我雖然天天與笑妃見面,共同享受著美好的青春時光,但卻沒有耽誤自己的事業。每到我辦完一些該辦的事情後,便與笑妃到處遊覽。那段日子,我們幾乎遊遍了新加坡的大街小巷。深深的情緣將我們倆捆得越來越緊,已經到了難捨難分的地步。但為了我的事業,偶爾小別也是難免的。

  在這期間,我曾離開過新加坡幾次,出去處理一些必要的事務。

  一天我回來後,笑妃便對我說:「我總去酒店也不方便,我看你還是搬到我家來住吧,照顧你也就更方便了,好嗎?」

  我沒有同意。因為我很清楚,她雖然一個人獨居,可她那裡仍然有很多朋友和親人出出進進,我並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方面,笑妃曾經告訴過我,早在認識我之前,她便訂婚了,她的未婚夫是一個富翁的獨生子。

  不過,他們之間來往得並不頻繁,其中的原因她沒說,我也沒太在意,只是把這件事當做她個人的一段縹縹緲緲的私事而已。我總覺得這不過是一段往事,與我們倆的現實似乎沒有多大關係。

  但這次她要求我住到她家,我就不得不考慮很多問題了。

  不僅僅因為她有未婚夫,而且她的年齡也比我大幾歲,再加上我們不同的文化和生存背景,我想,她的家人是不會贊同我們在一起的。與其弄得滿城風雨,使笑妃為難,還不如保持現狀為好。所以我仍然住在酒店裡。

  笑妃理解我的難處,也就沒有過於勉強我。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經過精心挑選,選中了一棟房子。我們都很激動,終於有個共同的家了。但房子訂好後,我仍在忙於自己的事業。不久,我就去了印度。笑妃便一個人承擔起裝修、佈置新居的諸多雜事。臨行前,我帶著由衷的歉意說:「真是沒有辦法,這次去印度,得幾個月的時間,你費心了。」

  「我倒不在乎費不費心,只要你高興就行。你去這麼長時間,我會天天想你的,那怎麼辦呀?」

  我勸她:「我盡量早點回來,天天通電話。你別總想我,學會轉移視線,比方……」

  「我早就轉移不了視線了,睜眼閉眼全都是你,讓我往哪兒轉移呀!」

  笑妃真是好樣的,幾個月後我從印度回來,我們的新家已經佈置完畢了。一切都那麼齊全、那麼完美,每個細節都挑不出任何瑕疵。

  從我們搬入新居的那天起,笑妃便開始稱我為「老公」。對這個世俗中普遍的稱謂,我欣然接受了。因為這個稱呼中飽含著她濃濃的溫情,我覺得自己雙面人生中的一個方面已經很圓滿了。

  從此,我們在新加坡有了一個充滿愛意的獨立空間。

  每天早上,我一起床就會看到她為我準備的早點,桌上還擺放了許多我喜歡吃的各種食物。我常常坐在桌前,看著這些精心配置的食物,即使一口不吃,心裡也是暖洋洋的。我會發一會兒呆,心裡說:「愛情真的這麼美好嗎?如果世上每個人都擁有一份毫無雜質的愛情,該有多好啊!」

  我有時會在桌上發現一張紙條,那是她有事出去不能陪我吃早餐時留下的。雖然平淡無奇,卻充滿著深切的情愫。其中有些內容至今還歷歷在目:「老公,你喜歡吃的燉牛肉我已經放在了冰箱的第二層。不過還是多吃一些蔬菜,也別忘了多吃水果。我很快就會回來。我愛你。」

  有時候,她一時脫不開身,我便開車去接她吃晚飯。看到她眉目如畫、巧笑嫣然地走向我,我的心便美滋滋地生出幸福的暖流。那時候我會想,我為什麼這麼幸運地遇到了這麼好的女孩呢?上蒼真是對我不薄啊!

  在點點滴滴的生活細節中,無不閃現著我們愛情的光芒。

  後來,很多朋友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也非常理解這種心心相印的情感,他們便常常邀請我們去參加一些名目各異的聚會。人群中,她是我的驕傲,我也是她的驕傲,很多羨慕的目光都從不同的方向朝我們聚來。

  那時,她儼然成為了我的公主,而我又恢復了少年時那種王子的風采。其間,她的魅力征服了很多優秀的男士,他們不斷地向她大獻慇勤,公開向她表達愛意。

  有人趁著酒意把心中的熾熱之情一股腦地傾述給她,他們根本顧不上我還在旁邊,只是癡癡地向她傾述,甚至在我面前向她挑明約會的時間和地點。

  遇到此種情況時,我們倆總是相視一笑。那微笑中,是無法掩飾的信任和愛戀。

  回家的途中,我們倆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都覺得那些場面非常好玩。

  當她看到有些漂亮的女孩總是喜歡聚在我身邊,向我表示出強烈的愛慕並悄悄地遞給我電話號碼時,她只是笑著衝我微微點頭,有時故意緊著鼻子向我做鬼臉。

  那時,一到週末,我們總是開車去海邊玩兩天。我們住在海邊的酒店裡,聽海浪拍岸的聲音,看海鳥在空中不停地盤旋。海天一色、帆影如詩,我們在海水中游泳、歡鬧。早晨和傍晚,我們便手牽著手在沙灘上漫步,說著一些我們各自的往事。大海在我們面前如同一面晃動的鏡子,映照著我們坦誠的心靈。

  我們的愛情使我們獲得了更大的自由空間,像兩隻飛翔的鳥一樣,只要對方想出一個去處,我們便振翅而去,凡俗人生似乎變得了無妨礙,了無牽掛。

  記得那次我們去吉隆坡雲頂,連續三天,我們玩得不亦樂乎,早已把時間的概念忘得一乾二淨。直到我們玩得實在太累了,才想起該回去了,休息了一下,便開車往回趕。那天是我開車,疲倦的笑妃在我身邊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我看了她一眼,那可愛的睡姿比平時更有一番韻味,要不是急著趕路,我非得低下頭來好好欣賞一番不可。

  我忍不住不時地看她一眼,那張美麗的臉隨著車速偶爾動一動,微張的雙唇露出輪廓分明的曲線,淺淺的笑意依然掛在嘴角上……我當時只顧留意笑妃的睡態,竟沒注意到車子已經沒油了。

  離前面的加油站還有十幾里遠的時候,我們的車子拋錨了。

  正是深夜,我們的車子孤零零地停在高速公路上。那時,笑妃也醒了。當看到沒有任何車輛從我們這裡經過,她急得都快哭出聲來了。四週一片空寂,零零星星的路燈閃動著微弱的光。

  「這可怎麼辦呀,加油站還有那麼遠……」她雙手搖動著我的右臂,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沒事的,拖車遲早會來的,耐心等著吧。」

  我為了哄她開心,便把小時候姥姥給我講的一些故事說給她聽,一會兒工夫,她就聽得入迷了。茫茫的夜空下,我的聲音似乎成了世上唯一的聲音。

  笑妃伏在我的懷裡,靜靜地聽著,像一隻可愛的貓。

  當我們聽到拖車駛來的聲音,她馬上跳了起來。這時的她,又像一個喜悅的孩子。

  「看,來了,來了,我們得救了!」她的情緒感染了我,我不由得和她一起歡呼起來。

  ……

  我們的車又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我們平時就喜歡開快車,現在為了補償什麼損失似的,開得更快了。可這條路好像越來越長。

  我問笑妃:「你沒覺得這條路很長嗎?」

  「本來就長呀,怎麼了?」

  「你沒覺得這是一條走不完的路嗎?」

  笑妃想了一會兒,朝我這邊靠了靠,柔聲說:「我真希望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

  我們的車子在黑夜中飛馳。忽明忽暗的燈光漸漸多了起來,燈光照在我的臉上,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我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笑妃在盯著我看,我依然專注地開著車。

  「你這麼看下去,把眼睛貼到我臉上得了,我都快被你看化了。」

  她喃喃地說:「你真帥,又這麼善良,這輩子我沒法再喜歡上任何人了。要是哪一天真的會失去你,我發誓,我不會再嫁給第二個人。」

  我不覺心動,但還是繼續逗她:「你嫁給我了嗎?什麼時候嫁的呀?我怎麼不知道呢?」

  「我的心不是已經嫁給你了嗎,老公?」

  她的話說得那麼認真、那麼動情,在這種最美的愛的表白中,我的心跳加速,雙手都快要握不穩方向盤了。

  一個急剎車,我們抱在了一起。

  本以為愛情會像一陣遮天蔽日的迷霧,讓人置身其中徒生一些無端的美麗幻象,讓人產生人世間最浪漫的希望。而迷霧很快就會消散,那時,展現在眼前的,總是彼此的缺陷、不足、種種遺憾;直至互相淡漠、冷漠,甚至厭倦、厭煩、厭惡,最後或分手,或仇視,或為了某些目的維持已毫無情感內涵的僵死的形式。然而,在我與笑妃之間,愛情根本不是什麼迷霧,而是光,是永遠新鮮的黎明之光,並且是已經被定格了的永恆之光。它不僅照耀著我們互相依存的心靈,而且正逐日地為我們的情感加溫。而這種溫度,卻是一種恆定的高溫。這不正是愛的極致嗎?

  我深深地愛著她,我對她的愛,已停不下來。

  我們誰也停不下來。

  笑妃在我的懷中長長地歎了一聲。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反倒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呀?」

  「我也說不清,可能怕有一天會失去你吧,真的說不清。」

  最後一夜

  我與笑妃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我的神經。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微笑、氣息、聲音,以及她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她出去一小會兒,哪怕是去超市為我買些我愛吃的食品,我也會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焦急地等待著她把鑰匙插入鎖孔的響聲。那時我的心才會安頓下來。而她的一聲「我回來了」總能使我們的家立刻充盈著無盡的活力。

  我們誰也離不開誰了。

  那段時間,我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與那些曾經在我身邊的人過多地接觸了。我和笑妃把時間安排得很滿,我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擠進我們的空間。

  也許這正是愛得太深的緣故吧?

  我們每隔一周,便在禮拜天的時候去老人院看望那些無依無靠的老人們,給他們送罐頭、水果、飲品等等吃的喝的東西。我們會用一整天的時間陪伴他們,盡量使他們度過一個快樂的禮拜天。

  每到初一、十五時,我便領著笑妃到一些沒有人認識我的寺廟中去拜佛。

  到了我必須去弘法的日子,笑妃就默默地跟在我的後面。不論在什麼地方,不論那裡的條件如何,一直生活在優裕環境中的她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

  我只要一出家門,她就會為我準備好一切,上衣、褲子、鞋,都為我收拾得平平整整,一塵不染。而我一進家門,吃的、喝的、用的、換洗的衣物,包括洗漱用的水都仔仔細細地為我準備妥當。

  為了我的身體能夠得到更好的休息,她為我制訂了嚴格的作息時間。有時,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就替我按摩,汗水一滴滴地落到我的肩上、背上,同時也落到我的心裡。她聽說足底按摩能提高人的睡眠質量,並且有益於身體健康,她便常常跪在我的腳前,很有耐心地按摩我的雙腳,有時在她按摩的過程中,我就睡過去了。

  那樣的夜晚,我總是睡得很香。

  自從和我在一起,笑妃就很少去她的工作室了。偶爾去一次,也要給我打很多次電話。

  我一個人在家,她很不放心,一會兒來電話問:「飯菜可口嗎?」一會兒再來電話問:「吃沒吃水果呀?別忘吃啊!」一會兒又來電話問:「晚上想吃什麼呀,你先想,想好了一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

  一般情況下,她即便去工作室,也用不上幾個小時就急著回來。一進門就直接撲入我懷裡,有時甚至連鞋都忘了換。

  後來,她工作室的工作就漸漸荒廢了,她也幾乎不怎麼去了。

  而我也逐漸地很少去料理我的基金會,因此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為了愛,我與笑妃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我們從未有過一句互相抱怨的話。

  這樣一來,一些人便對我與笑妃之間的關係開始產生了種種疑惑和猜測。一時間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面對外界的重重壓力,我們仍然沉浸在愛的幸福之中。

  然而,我也漸漸地生出了惶惑之感。

  在夜裡,看著笑妃那可愛的睡態,我有時會想,我們愛得這麼深,要是真有分手那一天,她能承受得住嗎?可我能永遠屬於她一個人嗎?我的使命和我的責任怎麼會允許我這樣一天天地沉湎於愛情中呢?

  我清楚自己的未來,我的未來正在等待著我去為弘揚佛法獻出我的全部精力。可什麼時候才是我的未來呢?明天不也是未來嗎?那麼我明天就可以義無反顧地離開笑妃嗎?不,我絕不能那麼做,那樣對待她太過殘忍了。

  可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自那時起,內心的痛苦便時不時地折磨著我。隨著時光的流逝,我開始逐漸進入了在痛苦中掙扎的狀態。

  這一切,我不能告訴笑妃,可我又能向誰述說?

  「你近來怎麼了?臉色怎麼越來越不好了?哪兒不舒服啊?」有一天,笑妃看到我的變化越來越大,實在忍不住了,才有些驚異地問我。

  戀愛中的人,都非常敏感。尤其是女人,她們觀察得更細,並且她們的感覺也異常靈敏,戀人的最細微的變化也逃不出她們的視線。

  我只能若無其事地對她說:「有點不舒服,放心吧,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不想讓笑妃幫我承受我自己的內心壓力。

  在法護大師的《劍輪修心法》中有這樣一頌:

  放下追求一己之樂的衝動,

  給予他人更多的歡樂,

  即使眾叛親離,

  也要責備自私,承擔責任。

  我雖然不至於「眾叛親離」,但「要責備自私,承擔責任」才是我應該具備的生活態度。

  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實際上都是冥冥中注定要發生的。

  一個男子恰巧在那時出現了。他像一根導火索,引發了事態的變化。想來這也是注定的吧。

  在那段時間,我認識了一個在某信託基金負責的男子。他年輕、魁梧,認識後,我一直把他當成一個單純的朋友。可不久,我發現他在我面前的表現非常怪異。有一天,他竟說出了令我大吃一驚的話——他說他已經愛上了我,如果我不答應他,他會瘋掉的。

  這簡直不可思議,我還從來沒接觸過這種事情。我由驚駭轉為不適。

  當他坦誠地向我表白這種感情後,我告訴他:「我拿你當做普通的朋友看待,想不到你竟會有這種念頭。你別再跟我說這些,我絕不會接受的。」

  他急得在我面前團團轉,忽然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懇求、哀求、苦求集於一起的那種表情:「那好那好,我不要求別的,只求能讓我天天見到你,哪怕離得很遠,能見到你就行……」

  我無法理解他這種心態,我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漸漸疏遠他。我不再與他來往,不論他做出多少努力,我都盡量迴避他。可我萬沒想到,他竟然用一些令人很不舒服的手段,在我和笑妃之間製造了很大的麻煩。

  我與笑妃的愛情,當然是誰也無法離間的。但那個男子卻不斷地向笑妃的母親施加影響,將我與笑妃之間的年齡差異、地域差異等等所謂的不和諧因素一再地向她母親提起。

  自此,很多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與笑妃在一起這麼久,有時她也談起她的媽媽。她曾告訴過我,她媽媽挺希望笑妃嫁給那個富翁的獨生子。一是這樣一來笑妃會有一個很好的歸宿,再就是媽媽挺喜歡她那個未婚夫。

  笑妃已經決定與我永不分離,因此她並不想隱瞞自己的任何私事。處在熱戀中,如同談論一件其他任何事情一樣,一方在不經意間說著,另一方在不經意中聽著,都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但現在,這件事情因為那個男子的參與,突然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

  我相信笑妃,對我們的愛情也很有把握,我知道她是不會被外部力量干擾的。可面對親情,面對媽媽的不斷催逼,笑妃的情緒不可能不受影響。

  每次她從媽媽那邊一回來,不用我問,她便把她媽媽勸說她離開我的情景向我描述一番。她有意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輕鬆地說著,而我明白,她表面顯得越是輕鬆,內心就越是不輕鬆。

  她媽媽從關愛自己女兒的角度出發,是可以理解的。想到女兒比我年齡大,更主要的是想到女兒也許會隨我去西藏受苦,她也只能苦苦哀求自己的女兒盡早回頭,甚至想用很多軟硬兼施的辦法將我們拆散。當媽媽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笑妃面對媽媽的痛苦,臉上的笑容漸漸少了。

  「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會離開你的。」她與媽媽談完後,每次回來都會這麼對我說。

  為了我,笑妃開始避免和媽媽的正面接觸。她甘願放棄一切地每天陪著我,生怕一眼沒照顧到,我就會消失。我勸她要理智一些,正面對待她媽媽的苦心,要經常與老人溝通,實在不行,我們可以一起去與她媽媽面對面地談談。

  她聽我這麼一勸,更害怕了:「別,你不要去,我怕媽媽一激動會讓你難堪的。說實話,我怕你到時候真的答應她……那、那我該怎麼辦呀?」

  我撫摸著她的頭,不無傷感地對她說:「你的媽媽,不也該是我的媽媽嗎?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我當然高興了,應該感激她才對呀,幹嗎要躲著這麼善良的老人呢?」

  笑妃看著我,搖著頭,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子,半嗔怪半疼愛地說:「你呀,真是什麼事都替別人著想!也正是因為你這樣,我就更不希望你們再見面了。到時候,說不定我媽媽會真的讓你娶我呢,那你可就更為難了。」

  我一聽,倒有些糊塗了——「再見面」?難道我和她媽媽見過面?

  「你是說我們已經見過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告訴你吧,其實啊,在我沒見到你之前,就有人向我誇獎過你,說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在我們這代人中幾乎再也見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了;還說你長得如何如何帥,口才如何如何好,學識如何如何淵博;還說呀,你注定是女孩子們崇拜的偶像;並且還告訴我:『你要是看到他呀,說不定怎麼喜歡呢,不信你去試試,真是少見的一表人才呀!』當時我就問:『這人什麼來歷呀?』那個人便很嚴肅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我:『轉——世——活——佛。你懂嗎?』我那天去聽你的講座,與那個人的介紹也有很大關係。」

  我似乎聽懂了,但還是好奇地問:「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呀?」

  笑妃把嘴一抿:「你猜。」

  「你是說是你媽媽?」

  「對呀。」

  「她什麼時候見到我的呢?」

  「見過你的人多了。我媽媽雖然不是佛教徒,可她確實聽過你講法。也許是因為她好奇才偶然去聽一次的,我也沒仔細問過她。反正你給她的印象很特別。」

  「你是說我給她的印象特別好?」

  「那肯定的了,要不她怎麼跟我說起你呢?」

  「那我就不明白了,她為什麼還反對我們在一起呢?」

  「別忘了,我媽可是世俗中的女人,她得為我後半生著想啊。其實我也挺心疼我媽的,她這不都是為我好嗎?可你說,她說讓咱們分手咱們就能分手?真是的,也不知道她們那代人是怎麼想的。我跟我媽說了,除非我死,別想讓我和你分手。」

  我完全聽明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告訴她,用不著再隱瞞什麼了,可以用我們家的電話和她媽媽聯繫,讓她放心,我們在一起很好,不像別人傳說的那麼複雜。

  後來,我一次次聽到笑妃在電話裡和她媽媽爭辯的聲音,有時電話中還傳來她媽媽的哭泣聲。

  笑妃是個很孝順的女孩,我眼見著她在痛苦中掙扎,我的心也很痛。我不知該用什麼話去安慰她,我只知道,我正是她們母女倆痛苦的根源。

  有一天,笑妃和她媽媽在電話裡只說了幾句,就哭了。我當時正倚在她的旁邊,便一下子坐了起來:「怎麼了?」

  笑妃急忙朝我又搖頭又擺手,好像怕我的聲音傳到電話裡去,而她媽媽的聲音卻越來越大,如同故意讓我聽見。

  「媽媽求求你了,你們再不分開,媽媽會死給你看的。」接著便是嗚嗚的哭聲。

  笑妃的眼淚也成串成串地掉下來。

  我心如刀絞。

  放下電話後,笑妃呆呆地站在那兒,神情淒楚。我想起她往昔的那種快樂、滿足的神情,不由得悲從中來。這不都是因為我嗎?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萌生了離開她的想法。

  我要忍著無法言說的悲傷離開她。為了不傷害她,為了不傷害她與媽媽之間的親情,為了她真的如她媽媽所願,能在塵世生活中有一個好的歸宿。

  我當然不忍心離開她,不忍心離開這個可愛的女孩。可一想到她為了我們的愛所付出的犧牲,我又怎能忍心讓她再繼續痛苦下去呢?

我變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了。而我的心,卻經受著一團烈焰的焚烤。

  我是一個活佛,或許這個稱謂讓無數人羨慕不已,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付出的沉痛代價也是很多人都無法想像的。

  有時候我是一個享盡愛的甜蜜的普通男人,一個時尚的、幽默的、帶有與生俱來的神秘色彩的青春偶像,在人群中備受青年男女的矚目;有時我又是一個神態平和慈善、身著袈裟、為萬千弟子開示灌頂的轉世活佛。不知內裡的人,常常會說:「這樣的人,真是不枉活一世啊。」但如果他們能夠一個人置身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承擔著兩個世界同時賦予他的雙重責任,並且這兩種責任之間又有著巨大的矛盾與衝突,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勇氣說一聲:「沒問題,我敢擔當。」

  說句心裡話,很多問題,不是誰都能夠擔當得起的。

  所以說,人活著,必須要認清自己。

  在別人眼裡,我很幸福,我自己也感覺到自己很幸福。但我絕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讓別人受到傷害。我無意於檢討自己的愛情,愛就是愛,愛情本身並沒有錯。但如果在愛情中使對方遭受痛苦的折磨,那麼,我無論感到自己如何幸福,也必須忍痛割愛。即使不從宗教的角度來考慮,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來說,這也應該是必不可少的悲憫情懷。

  我做出離開笑妃的決定,正是因為愛她而不想傷害她,沒別的意思。

  而令我想像不到的是,我所做出的這個決定,竟然會產生那麼嚴重的後果,也可以說是致命的後果。今天想來,我仍然心有餘悸,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當我做出了那個決定時,正趕上我在新加坡的簽證剛剛到期,我想這是天意吧,便迅速地做好了一切準備。

  就要離開新加坡了,為了笑妃,我想這次的離開,也許是永遠的離開。

  那些天,我頻繁地出入家門,卻總是拒絕笑妃的跟隨。她不理解地問:「你怎麼忽然忙起來了,東跑西跑的,怎麼不讓我一起去呢?」

  我一直告訴她:「處理一些雜事,很快就回來。」

  直到離別的頭一天上午,我才平靜地對她說:「簽證到期了,我得走了。」

  笑妃從床上一躍而起:「簽證到期了?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只顧……唉,我怎麼會把這事兒忘了呢!你別急,我想辦法。」

  我強忍著徹骨的傷感,仍然平靜地說:「算了,我這些天已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下午我還得出去一趟,晚上我盡量早點回來。」沒等她反應過來,我已經迅速走出了家門。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和一個朋友待了很久才回去。

  我一進門,發現笑妃正摟著抱枕斜倚在床頭,桌上整齊地擺著飯菜。她看我回來了,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撲入我的懷中,也沒有滿臉興奮地為我換鞋換衣,只是很平靜地說了聲:「回來了。」便去廚房給我盛了一碗湯。

  「別忙了,我吃過了,人太多,好不容易才等到散席。」

  笑妃便收拾桌上的那些飯菜,她低頭用毛巾擦著桌子,一遍一遍地擦;桌子已經乾乾淨淨的了,她還是低著頭緩緩地擦著。

  「是最後的晚餐吧?」她低聲地問。

  我的心立刻被她的這句話揪住了。

  「他們聽說我的簽證到期了,臨別聚一聚,沒什麼。」

  我說著便走到她的身後,攥住她正在擦拭桌子的手,然後把她扳過身來。

  我這才看到,她的眼睛有些紅腫,一定是哭了很長時間。

  「你下午在家做什麼了?」我心疼地問。

  她低垂著眼簾,輕聲說:「沒幹什麼呀,你不是要早點回來嗎?等你唄。」

  「你媽媽又勸你了?」我想她一定是因為媽媽才哭成這樣的。

  「我媽媽下午沒給我打電話。」

  「那你眼睛怎麼……」

  她長長地「唉」了一聲,掰開了我的手。

  我開始收拾行李。在我收拾行李的過程中,笑妃一直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我,一點忙也不幫。當我四處翻找明天準備換穿的那件內衣時,她仍然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這種現象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平時,她總是很細心,我的每一個微小的舉動都會扯動她的心,她甚至能在瞬間判斷出我有什麼需要。比如,有時我剛想要吃一個蘋果,還沒等我開口,她竟然從桌上多種水果中挑出一隻蘋果給我;有時候,我的車鑰匙或其他一些小東西一時找不到,她會像變戲法似的馬上把它們交給我。

  在日常生活中,事無鉅細,她做得總是那麼周到,任何瑣事都不用我去想。可現在,我翻箱倒櫃地折騰著,她卻袖手旁觀,就那麼坐在那裡,平靜得讓我都不敢相信。

  「你怎麼了?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呀?明天我可就要走了。」我忍不住問她。

  「我知道你要走了。」

  「那你這是幹什麼呀,有什麼話該說就說吧,你可從來沒有這樣過呀!」

  她也不答話,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以為她要朝我走過來,便放下手中的東西,也朝她走去。可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去了衛生間。

  我想,等一會兒我會把一切都向她說清楚。我要告訴她,我愛她,我會永遠地愛著她。可為了不使她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我必須離開新加坡。至於以後怎麼辦,那就只能看我們的因緣到底如何了。當時我相信,笑妃應該理解我的苦衷,雖然她暫時會很痛苦,但畢竟是暫時的。我們或許還有希望,假如我們的緣分沒有盡的話。

  我還要告訴她,即使我們還有希望,也最好不要等我,我這個人是不適合被她等待的人。這是命定的,我們誰都無能為力。我還要感謝她這些年來對我那份真誠的愛,我要把她裝在心裡,海角天涯,淒風苦雨,也淡化不了我對她的懷念。然後,我又想好了很多勸導她的話,我想我的話不會對她一點作用也沒有的。我相信她,我也相信自己。

  笑妃在衛生間待了那麼久仍然沒有出來。我覺得不對勁兒,剛要喊她,她卻出來了。

  我繼續整理行李,以此掩飾內心不安的情緒,甚至有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但我還是停了停,對她說:「笑妃,你聽我說……」

  我正準備對她說出我所要說的一切,她卻只是平靜地低聲說了一句「晚安」,便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沒有平時愛意綿綿的晚安吻,也沒有平時睡前甜蜜蜜的催促,一種冷淡的氣氛瀰漫在整個房間。

  我注意到,笑妃在說那句「晚安」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的心空落落的。

  笑妃不聽我的任何解釋,而我明天就要走了,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我木木地站在那裡。

  笑妃肯定已經躺下了,我現在馬上過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唉,她還從來沒有和我賭過這麼大的氣。讓她先睡吧,或許明天早上一覺醒來,她就會想開的。

  我又重新收拾我的行李。一邊收拾一邊想,但願這是一場彼此心照不宣的結局。如果真要是談起來,兩個人難免悲悲切切的,還真不如這樣既簡單又默契。

  其實我剛才在她說那句「晚安」之前的一瞬間,非常擔心。我怕她說出什麼挽留我的話,若是她輕輕地說一句:「別走了。」我可能真的就不想走了,或者說我可能會徹底放棄眼下的決定而與她從長計議,想出一些讓雙方都滿意的辦法。

  現在好了,就這樣吧。

  想到這兒,我輕鬆了許多,看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笑妃一定早就睡著了吧?她那令人憐愛的睡姿又重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就像一種習慣那樣,每天我都有意比她睡得晚,只等她睡著了,我久久地欣賞完她那可愛的睡姿,自己才會心滿意足地睡下。

  有一次,笑妃竟然被我盯醒了,她嬌嗔道:「看什麼呀,別把眼睛累壞了,睡吧。」

  我告訴她:「累不壞,這是為了美化我的眼睛。」

  那真是一個美麗的習慣。想到這些,我就躡手躡腳地去看她。

  房間裡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月色透過窗簾在床上留下破碎的光影。一條條、一格格、一塊塊的光影將那張床幻化成另一種迷迷離離的世界,讓人感到這種世界的存在只不過是為更加醒目也更加朦朧的另一種世界提供一個鋪墊,提供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把握的可能性。

  尤其是當氣窗中透進來的一縷縷晚風搖動著窗台上的花影時,微微晃動的枝枝朵朵,便會在固定的範圍內無意間創造著某種半睡半醒、半實半虛、半幽玄半清朗的境界。

  我在這個房間裡已經住了很長時間,卻頭一次產生這種莫名奇妙的感覺。

  我本來就放得很輕的腳步,現在幾乎到了每一步都猶豫著不敢放下的程度。

  我的腿在發軟,渾身也毫無理由地冒著虛汗。

  直覺告訴我:出事了,大事。

  我湊近笑妃的身邊,她的睡姿依然那麼可愛。

  兩條修長的腿還像平時那樣蜷曲著,上半身還是朝著我那邊探著,雙手依然搭在我的枕頭上。她的臉也還是那麼略向下傾地用右頰抵住枕頭和自己的肩頭,彎彎的眉峰下那兩叢濃密的睫毛依稀可見。斑駁的月色中,她似乎比燈光下更美……

  一種縹緲之美。

  我悄悄地用手拄著床沿,再緩緩地坐到她的身邊,低頭看著她的臉。

  這是最後一夜了,我心裡說。

  忽然,我看到她的嘴角與枕頭之間有一堆白色的東西。

  當時,我根本無暇去想那是什麼東西,只是下意識地用食指尖輕輕去沾了一下。這一沾不要緊,我的心一下子就縮成了一團——那是從她的口中流出的白沫。

  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啊」的一聲跳了起來。

  「笑妃!笑妃!笑——妃!」我不由得喊了起來。

  笑妃躺在那裡,一絲動靜也沒有。

  我急忙打開燈,又跑到她的跟前,抱著她、喊著她,可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但在燈光下,我看到她的眉頭已經皺成V形,她搭在我枕頭上的手已經攥得緊緊的了。我看到她手中攥著一團紙,但我根本顧不了那麼多。我當時只是一個勁地想:完了!完了!

  笑妃呀我的笑妃……

  我在臨近崩潰的邊緣,忽然猛醒過來,迅速把她抱在懷裡,一邊喊著「笑妃笑妃」一邊衝向樓下。

  ……

  我不知道是如何把笑妃放進車裡的,我也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把車子發動的。等我意識到我已把車子開到了空曠的大街上,才明白自己要幹什麼:去醫院。醫院!醫院!

  可我從未去過醫院,我也不知道附近哪兒有醫院。我只能朝著一個方向飛速狂奔,好像有一個嚮導在引著我向那個方向箭一般地射去。

  我瞪大眼睛使勁地看著,眼睛卻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手抖得厲害,車子像醉漢一樣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好在街上已沒有行人。那時我痛恨自己怎麼把車子開到了這麼一條街上。

  一路狂奔。那輛車和我一樣,也處在某種極點上。

  一片空白中,不知是什麼時候,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我的車終於闖進了一家醫院。

  那一刻,我肯定哭了,只不過自己渾然不覺罷了。

  我想,這一定是佛祖在引領著我,佑護著我,給我們這對真心相愛的人留下了最後一線希望。

  笑妃被醫護人員推進了搶救室。

  這時,我的身體像散了架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只能靠在搶救室外面的牆上,才不至於倒下。而我在心裡仍然不住地喊:「為什麼呀,笑妃?你這是為什麼呀?你連我的話還沒聽完就這麼一了百了了,難道你就脆弱到這種地步嗎?笑妃,我愛你,永遠地愛你,看在這場愛的情分上,你也應該活下來呀!笑妃,求求你,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死亡太簡單了,死亡不配做愛的句號。笑妃,我們的愛沒有句號,活下來,笑妃你必須活著呀……」

  我已經精疲力竭,卻依然咬牙挺著。背靠著牆,挺著,盯著,牢牢地盯著搶救室的門。

  笑妃,等等我,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終曲

  搶救室的門開了。

  主治醫生將我領到他的接待室。這是一位華人醫生,一口流利的中文令我感到異常新切,我繃得緊緊的神經在他說出結果的一剎那放鬆了不少。

  「再晚送三分鐘,這女孩就沒救了。」他說得很肯定。

  這就是說,笑妃有救了。

  我望著醫生的那張過於嚴肅的臉,內心激動不已。但我卻非得讓他說出笑妃確實已經搶救過來了,我才能真正踏實下來。我便小心翼翼地問:「您的意思是說,她已經得救了,是吧?」

  他看了我片刻,點點頭說:「不出意外的話,基本沒問題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問道:「能告訴我她這是為什麼嗎?」

  醫生既然想要瞭解這種純屬於個人隱私的事情,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告訴他,因為我要離開新加坡……

  醫生擺手不讓我再往下說了:「我明白了。不過你可要記住啊,我剛才說的『意外』,就是她不能再受刺激了,因為她現在情緒很不穩,短期內很容易再做出這種舉動。」

  「那您說我該怎麼辦呢?」我又有些擔心起來。

  醫生很果斷地說:「你千萬不能離開她,起碼目前不能。」

  這時,醫生從白大褂的衣兜裡掏出一團紙:「差點忘了,這是她來時手裡一直攥著的東西,差不多快甦醒的時候,她的手才張開……我想,還是交給你吧。」

  對呀,我記得當時她的手裡確實攥著一團紙,可那時太緊張,只顧救命了,哪還顧得上別的什麼呀。

  我接過那團被攥得硬硬的紙,一點一點地展開。原來竟是笑妃的遺書!

  皺巴巴的一大張稿紙的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我把它重新疊起來,揣入懷中,向那位華人醫生表示了謝意後,便走出了他的接待室。

  我來到醫院後院的花池邊,坐在樹蔭下的一張長椅上。四周很靜,只有鳥兒偶爾叫兩聲。

  我掏出了那封遺書。

  你是我的愛人,永遠的愛人。我不想說「永別」這兩個字,但我們真的要永別了。

  回想我們從相識、相戀到你今天決定離開我,我們整整愛了三年。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當你明天臨走之前發現我已告別了人世時,請你迅速離開,你不要管,一切你都不要管,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只希望你把我忘掉,然後你走開,就像一個不知情者一樣走開。聽我這最後一次勸告,這樣我的靈魂才能安靜下來。

  我現在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所以這樣懇求你,我懇求你不要因為我而給自己增添俗世中的種種麻煩。

  我知道你遲早會離開我的,但我從來都不敢想。想不到事情來得這麼快,你突然要走,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你不該呀。

  我想了一下午,邊想邊哭。

  想來想去,我真的沒有絲毫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把自己全部的愛都獻給了你,而你卻不需要了。

  你要棄我而去了。

  但我仍然在尋找為你開脫的理由。

  的確有很多理由。

  那個男人的介入、我媽媽的催逼、簽證的到期、你的佛法事業等等,都是你離開我的理由。我甚至把我們的年齡差別、身份差別,也當成了理由。

  後來我想,最大的理由是你怕我陷入進退兩難的痛苦之中。可你知道嗎,你這一走,對我來說,將意味著什麼?

  我曾說過,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無法離開你。

  我無法不愛你。

  與你相愛的時間越長,越感到你的與眾不同。你具備普通人的所有優點:真誠、善良、寬容、英俊瀟灑,同時你身上又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某種神秘的東西,那種東西用任何語言都難以表達。我們相愛這麼久了,那種神秘色彩依然那麼濃,這一定與你是轉世活佛有著必然的聯繫吧?

  我深深地愛著你,勝過愛我的生命。

  最近一段時間,看到媽媽為了我們倆的事那麼痛苦,我心情也很不好,我在親情與愛情之間無法選擇。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自從媽媽對我說如果我們不分開,她就不想再活下去的時候,我的心就開始亂了。你可能也發現了,我連強顏歡笑的情緒都沒有了。我從小就是一個很聽媽媽話的孩子,現在讓她這麼痛苦,而我卻毫無辦法,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心情能好嗎?

  我一直想把內心的煩惱告訴你,但我卻忍了下來。我怕一旦說了,會給你增加煩惱。其實從前一段時間開始,我就發現了你也同樣處在痛苦和惶惑之中。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因為去留的選擇而痛苦。你不對我說的原因和我不對你說的原因可能是一樣的吧?

  你為我們的愛情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心裡非常清楚。你疏遠了那麼多身邊的人,很少去料理你基金會裡的事務,承受著種種謠言和外界施加給你的重重壓力,這些都是因為我們愛得難捨難分。

  相愛的人,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和當初一樣,我似乎與你剛剛相戀,真正的愛情是永遠新鮮的。

  我不知你是從什麼時候起想到要離開我的,我想你的決定不會是今天才產生的吧?你一定早就知道簽證快要到期了,卻趁著我忙於應付媽媽的事而故意不提醒我,直到今天才告訴我。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你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呢?

  今天你說你要走的時候,我多麼想挽留你呀,我多想對你說:「別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會死的。」但我還沒有說,你就匆匆出門了。此時想來,還是不說的好。我如果真的把你留住了,你也絕不會像從前那樣輕鬆自在了,你會處於更多的矛盾和苦惱之中。我不忍心看到你那樣。

  但我捨不得你。你離開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會等到晚上你回來的,我要見上你最後一面。

  永別了,我的愛人,忘掉我吧。

  看完這封遺書,我的淚水已經打濕了多半張紙。

  我向病房跑去。

  脫離了危險的笑妃,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護士說,她很快就會醒來的。我坐在她的身邊,注視著她略顯蒼白的面孔,心痛得快要擰成了一團。

  因為我,她躺在了這張病床上;因為我,她遭受了這致命的危險和極端的痛苦。那一刻,自責、內疚、悔恨險些將我擊垮。如果我把我要走的決定提前一些日子告訴她,然後再耐心地勸導她,她也許不會做出這種舉動的。

  笑妃睜開了眼睛。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朝她身邊拉我。我怕她累著,就急忙向她身邊靠了靠。

  她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你還要離開我嗎?」

  想到醫生對我的告誡,我即使遲早要離開她,但現在這種情況,也不能和她商討這件事。

  我用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對她說:「我不離開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的眼中含滿了淚水。

  從那時起,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放棄了,天天陪護著她。出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敢向她提及我要離開她的事。

  後來,正好香港那邊催我去處理一些事情,我便對她說:「香港那邊有些事情需要我去處理,我還真得去,你同意嗎?」

  笑妃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裡聚集著不捨、愛戀、猶豫和無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很鄭重地對我說:「好吧,你可以去,但你一定要盡快回來。」

  我答應了她,並且反覆叮囑她,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不要想一些令自己煩惱的事情,不許再做那種傻事了。

  笑妃卻說了一句令我依然有些緊張的話:「那就看你的了。」

  那些日子只顧照看笑妃了,竟忘了續簽簽證的事。我在過境時遇到了很大的麻煩,由於程序的要求,我只好又用了一段時日來解決簽證的問題。多虧朋友們的幫忙,這個問題總算順利解決了。

  在辦理簽證的過程中,使我有機會親眼目睹了掙扎在另一種生存狀態中的人群。他們艱辛貧困,衣衫襤褸。這些人中,有因非法居留而被扣押的人,有緬甸、柬埔寨等地來的偷渡客,還有一些不幸的難民。這些人為了生存而東躲西藏,那種絕望的表情令人心酸。

  看到這些人,我更加意識到自己所肩負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責任,我必須把全部的精力和熱情傾注在弘揚佛法的事業中,為盡早地幫助眾生擺脫人生的苦難而盡到自己應盡的義務。我感謝這次簽證過程,讓我看到了生活中更加真實的一面。

  在世俗眼裡,像我這樣既有相愛的美女、優越的環境,又有堅定的精神追求,這種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了。然而,誰能想到我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呢?

  若是一味地沉迷於狹隘的個人幸福之中,那麼我還會是我嗎?還會是那個發誓要獻身於佛教事業的盛噶仁波切嗎?

  我的痛苦來自於我越發清醒的意識。

  我意識到愛情中的迷惑和慾望,我更意識到我與笑妃再這樣繼續下去將會給她造成難以預料的傷害,因為我已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愛情中了。

  而她的親人——那位被女兒的癡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母親,她的哭聲、她的哀求,常常迴響在我的耳邊。我不敢想像如果她看到女兒險些為愛情而失去生命,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一想到因為這場愛情,母女兩人都產生過死的念頭,我就不寒而慄。

  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必須離開笑妃。

  但為了不刺痛笑妃,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適應我的離開。

  適應,很重要。

  那麼如何讓她適應呢?看起來也只有一個辦法是最穩妥的了,那就是延長每次離開的時間。

  漸漸地離開。

  我要一次比一次長地離開,直到最後的離開。

  最後的離開是徹底的離開嗎?我不去想。

  我不忍心去那麼想。

  離別的序幕拉開了。

  我踏上了開往香港的飛機。

  我已經答應笑妃,我會回來的。但我心裡清楚,這就是離別的開始。

  這種離別雖然是暫時的,卻是我們徹底分手的第一步。我不知道還有多少類似的步驟需要完成,可我知道每一步我都會走得很痛。

  沒辦法,為了減輕笑妃的痛,我必須忍受鈍刀割肉般的痛。

  這種痛,我在臨行前就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

  那天,笑妃執意要去機場送我,我告訴她,那樣會很傷感的。我第一次離開新加坡時的那種傷感至今仍有餘波,那種感覺是不應該再重複的。

  「那次和這次不一樣。」笑妃偎在我懷裡說。

  我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她。嘴、鼻子、眼睛……我要把這個我深愛著的女孩裝入我的心中帶走。我偶爾伏在她的脖頸上聞著她的香氣,這種香氣將瀰漫在我的整個生命裡。

  我盡量平靜地對她說:「你別去送我,我怕我到時候改變主意,那可就誤了大事了。以後我可能要經常來來去去的,你得習慣這種生活了。」

  笑妃從我的懷中抬起頭來:「好吧,聽你的,那你得早點回來呀。」

  笑妃終於開始了她的「適應」階段。

  她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那張紙上開列著我要隨身攜帶的所有東西。這時,她像一個老師考問學生那樣,左手拿著紙,右手握著筆,一項一項地向我發問,生怕我遺漏任何所需要的東西,甚至連用來別住票據的曲別針都不放過。

  「再想想,還需要帶什麼,你也幫我想想啊,別總盯著我看,不是很快就回來嗎?你再這樣,我可就不讓你走了。」她推了我一把,假裝嗔怪地說。

  我的眼睛卻還是離不開她。

  我想,儘管我們遲早要分手,但在我的心裡,她將永遠佔據著一席之地。她像明媚的春風,拂動著我的縷縷情思,歲月再怎麼流逝,也絕不會沖淡這種美妙的感覺。

  那次離開後,我在香港待的時間比預期要稍長一些。

  等我回到新加坡的時候,笑妃已經完全恢復了昔日的神采,自殺的陰影已被她見到我時的激情掃蕩一空。我在香港的時候,我們常常通電話,我們彼此之間微小的變化都會向對方匯報。可聲音是聲音,人是人,互相代替不了。

  我沒有預先通知她,我是突然打開家門進屋的,當時笑妃正在通電話。她一見到我,驚喜得用一隻手摀住了嘴。我指了指電話,她忙向對方說:「媽媽,我有事,先不說了。」

  她扔下話筒就瘋了似的跳到了我懷裡,兩腿懸空,雙手緊緊地摟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臉上一陣亂吻。

  「下來,快下來,讓我洗洗臉呀。」

  可沒用,我怎麼說都沒用,她還是賴在我懷裡就是不下來。

  我便把她抱到了沙發上。她一邊用臉頰在我的臉上蹭來蹭去,一邊埋怨我:「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也好去接你呀,你看我這副樣子,一點準備都沒有。」

  我一看,她還穿著睡衣呢,頭髮也散散的沒怎麼梳。

  「你大白天的就這樣啊?」我逗著她。

  她兩手勾著我的脖子,瞪著我說:「你不在家,我連門都懶得出,天天等你電話。」

  她這樣不修飾,反倒更顯出了她天然的美質。我看到她的身體和精神恢復得這麼好,心裡也很高興,便對她說:「我是為了讓你驚喜才沒告訴你。好了,你看我這不回來了?我一看你精神這麼好,就放心了。」

  「那你還走嗎?」

  「過些日子再說吧。」

  「你怎麼忽然變得忙起來了?」

  「耽誤了那麼多事,總得趕一趕呀。」

  笑妃不再說什麼了,臉上那份激情漸被憂鬱所代替。

  我禁不住問她:「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啊?好好的怎麼不說話了?」

  她向沙發背上一靠,歎了口氣說:「我媽,總是不放心我……」

  我想起剛才她和她媽通電話的事,她媽媽一定依然在給她施加壓力。

  她把頭歪在我的肩上轉憂為喜地說:「你回來我就輕鬆了,只要有你,我什麼煩惱都沒了。」

  她想不到我心裡有多難受。

  後來,我一次次地離開新加坡,即使回來,也不像從前那樣天天與笑妃廝守。為了對她的愛,我有意逃避她,把內心的痛苦包得嚴嚴的。在別人眼裡,我又恢復了往昔的一切——我又回到了眾多的弟子中間,把大部分時間和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我的佛法事業中。

  我那時其實已經痛苦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我離不開笑妃,卻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將自己放逐到人群中,而我在人群中又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我告誡自己,再也不能連累她了,她已為我受到了一次重創。我要是繼續跟她在一起,她將受到不只一次而是長久的傷害。那樣做,我就太自私了。多虧我的信仰支撐著我,使我在不遺餘力地弘揚佛法中逐漸恢復了精神力量。

  當時,我的體重由於過度的勞累而急劇下降,可我已經認識到,自己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個境界裡,我的本來面目更加清晰了:一個經過痛苦的烈焰冶煉過的普通人,一個衝破了層層迷霧的轉世活佛,這二者合成了一個真實的我。

  我,並未迷失方向。

  可愛的笑妃,卻仍然蒙在鼓裡。她不知道我決心已下,根本意識不到我正漸漸地離開她。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想著我,戀著我。她以為我僅僅是因為太忙才很少回到她的身邊,她從不怪我,只是不能忍受我的「失蹤」。

  曾經有一次,我的手機沒電了,到了晚上我回到住處,一看電話記錄,笑妃居然給我打了62次電話。我急忙給她回電話,她一聽到我的聲音,便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去哪兒了?你知道人家有多著急嗎?我就怕你這樣,你明知道離開你我就活不下去,可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呀?再也別這樣了,求你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強忍著淚水輕聲勸她:「我怎麼會離開你呢?我現在太忙啊……」

  那時我們見面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但每次見面,笑妃都會像個小孩子遇到年節那樣快樂。她不停地圍著我轉來轉去,不錯眼珠地看著我,似乎要把我一下子吞進她的眼睛裡。

  「我真怕一眨眼睛你又飛了。」

  有一天,笑妃說完這句話時,我原本打算待一會兒就離開她的想法被那種難捨難分的情感所淹沒,便猛地抱住她:「我今天不走了,在家陪你。」

  笑妃每次見到我時的那種幸福的表情,都使我鑽心地疼痛。

  相視時,看到她喜悅的淚水簌簌地流下來,我的眼中也常常轉動著淚珠。她哪裡知道,我的淚水只代表著巨大的痛苦。

  我總在想,我要是能痛哭一場也許會變得輕鬆些吧?可我還是忍住了。我的體內有一種聲音命令我必須忍住,我不知道這種忍耐到底有多大的必要性,可我還是忍住了。看起來,治癒痛苦的唯一良藥,也只能是忍耐。

  在以後的歲月中,曾經有很多熟悉我那段經歷的朋友問我:「你為什麼要放棄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呢?」

  我只能微微一笑,從不作答。

  佛陀說:

  了知一切:

  如幻影,如浮雲城堡,

  如夢,如魅,

  沒有實質,只有能夠被看到的性質而已。

  了知一切:

  如懸掛在萬里晴空中的月亮,

  倒映在清澈的湖面,

  雖然月亮不曾來到湖面。

  了知一切:

  如音樂、天籟和哭泣中的回音,

  而回音中卻無旋律。

  了知一切:

  如魔術師變出

  馬、牛、車等的幻影,

  一切都不是它所呈現者。

  塵世中的一切都如夢如幻如泡影,包括愛情,包括愛情引發的謠言、懷疑、攻擊。所以,不論別人如何不理解我的情感經歷,我都會毫不在意的。

  用不著極力保護自己,也用不著把自己偽裝起來。明白了佛陀的話,就能如米拉日巴所說的那樣:「見空性,發悲心。」

  我愛笑妃,這是我無法避免的因緣。

  正因為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悲歡離合,我才對「感情」這個概念有了更深的理解。因緣就是因緣,不能用對與錯來衡量它。愛也同樣沒錯。

  我們相戀了三年,這是事實,如果我連這種事實都不能坦然地面對,我也就真的不配稱為「我」了。

  我不是一個真空裡的活佛,我不可能沒經歷過任何世事就能夠洞察一切。

  我在佛光的照耀下生存,同時我也在世俗間行走。首先我是一個普通人,經歷著普通人的人生感受,然後我才是一個活佛,我命中注定要在這二者之間進行痛苦的裂變。

  那片充滿信仰的高原上,早已驗證了我與生俱來的佛緣,這種天生的佛緣是經歷多少世事滄桑也不會改變的。我生命的走向只能朝著一個目標,我靈魂的去處也只有一個方向,我只管一路前行就是了。

  雖然通往佛界的路途曲曲彎彎,荊叢密佈,阻礙重重,但我認定了這條路,我就必須走下去。不論我擁有過什麼,還是放棄過什麼,不論我衣著時尚、深入愛情,或者在眾人面前弘揚佛法、宣講輪迴,其實我依然是我,依然是一個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的我。

  我離開笑妃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中,我漸行漸遠。我們雖然偶有聯繫,彼此問候一下,但我們都明白: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該過去的,也已經過去了。留給我們的,只有那段歲月刻在我們心中的痕跡。

  此時,我身在北京,想起笑妃,想起相戀時的那一幕幕情景,不禁生出世事無常的感慨。然而,正是前世的因果才使我們能夠在今生相遇,並且在淚水與歡笑中擁有了那段美好的歲月。

  唉,該滿足了。

  笑妃,我在人群中穿行時,不止一次地聽到你呼喚我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我的幻覺,可我仍然忍不住尋找你的身影……

  現在,我又想起那首題為《偶然》的小詩,內心不覺為之一動。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是一位詩人在數十年前寫的一首小詩。此刻,這首詩又重新喚醒了黑夜的大海——天,早已亮了。我看見水中的白雲正擁抱著大地,而大地上的水正沖洗著藍天……

  笑妃,這不是我的幻覺,這是我想對你說的另一種真實。

  你懂。

下篇、心聲 第一章、原諒別人才能釋放自己

 

多年後的今天,當我回首紅塵往事,總有一種絲絲縷縷、縹縹緲緲的感覺。記住也罷,遺忘也罷,都將化作一抹雲煙。

  對此,我只能一笑了之。

  而年華似水,轉瞬即逝。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唯有佛法常駐我心,也唯有佛法才能滿足有情眾生的心願。

  弘揚佛法,是我命定的責任。

  為了有情眾生,我必須擔負起這份責任;為了弘揚佛法,任何閒言碎語,我都可以忽略不計。

  概括自己的人生,雖然歷經緣生緣滅,我仍本著「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這一慈悲心懷,也就沒有更多的不安和疚愧了。我從小桀驁不馴、自命不凡,一直給人一種與眾不同的印象。直到16歲那年,我被認證為轉世活佛,從而步入了一條更加不平凡的生命旅程。然後經歷了出國學法、弘法、創辦基金會等讓很多人難以想像的世事,也經歷了一場被很多人談論至今的刻骨銘心的愛情。

  「法不孤起,必仗緣生。」這些經歷都是因緣和合而成,並無對錯之分。那就任人評說吧,我自然不置可否。但我有必要也有義務將自己的人生感悟奉獻給我的廣大信眾,他們哪怕從中僅能受到點滴的啟示,也是我莫大的幸福。

  提到幸福,似乎人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標準,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給幸福下一個最具普遍性的定義。也就是說,對「幸福」這個詞的理解,是因人而異的。

  那麼什麼才是真正的幸福呢?人類從未停止過對這個問題的探求。

  先進的科學技術使我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便捷了,當我們不斷地滿足自己的需求時,卻沒有獲得更多的快樂。

  其實,幸福只是一種內心感受。

  對某些人來說,擁有愛情便是幸福;對另一些人來說,陞官發財或實現自己既定的目標便是幸福,更多的人則認為自身慾望的滿足便是幸福……對於我而言,看看天空,看看大地,甚至看看一棵小草就感覺很幸福了。我們對幸福的種種不同的認識都沒錯,只要你能夠感受到幸福,你也就獲得了幸福。當你在尋找幸福時,不妨問你的心,幸福在哪裡?別問別人,也別期盼別人帶給你幸福。照顧好你自己的心,就可以開出幸福之花。也許別人開出的是牡丹、芍葯或玫瑰,但你開出的哪怕是一朵小小的太陽花,不是也很美嗎?享受一種僅僅屬於你的獨特之美不是也很幸福嗎?

  在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中,我們往往顧不上在自己的角落裡享受自己的那份小小的幸福,一塊金子的誘惑都會讓你的視線離開你喜歡的花,離開你正在享受著的那片陽光。我們已經很難產生那種純樸、自然的感覺了。

  現在的人們可能還不及古代的農民們那麼幸福,他們的淳真、質樸、勤勞、和善……已經離我們很遙遠了。那時自然、濃厚的親情,不摻雜利益驅動的友情與愛情,也超過當今不知多少倍!人類只重視外在建設,而忽略了心靈的淨化,其結果只能是技術越發達、物質越豐富、社會越繁榮,人類的幸福感也越淡薄、意志也更趨衰頹、心靈也越來越空虛、良知也更加欠缺。失去天真、淳樸本色的現代人,只知整日盲目地忙碌,他們無暇反躬自省、探尋一切事物的本源。

  不論世界如何發展,一切的根本還是人,而人的根本則是心靈!

  一味地追求科技文化的發展並不能為人們帶來真正的幸福。社會的進步,不僅表現在科技的發展上,更取決於心靈覺悟的提高。科學之昌明、技術之先進,其初衷往往都是為造福社會。但無可諱言的事實卻是,如果沒有佛法對他們進行善的引導,反而可能給人類帶來無窮的禍患。當今世界存在的很多問題,正是科學技術與人們的心識能力未能同步發展所致。

  每一個對未來有所展望的人,都會對此深生憂患。單方面畸形發展科技,便會對恬靜、康寧的生活產生負面的影響。人類往昔的甜美與安樂生活幾近一去不復返,而心靈的痛苦也逐日增加。我們如果將美好的童年往事與今天無奈的現實相比,能不久久地喟歎嗎?

  由此可知,目前的癥結是:物質文明的盲目發展下,人們對科技的不善利用和對內心世界的忽視。對症所下之藥是:以佛法淨化心靈,或將教育的核心放在賢善心靈的培養上。

  「但得本,莫愁末。」佛法以修心為根本,只要能駕馭心靈,讓心靈得到調理,自然渾身安樂。在經過淨化的心靈攝持下,人類的所有行為必會真正造福這個世界。因為通達了心的本性,亦即掌握了宇宙的根本,那麼人類的所思所為都會依循自然規律而不逾矩。不僅如此,從內心出發,還可以讓我們輕易把握整個宇宙至高無上的法則。自然科學以外在研究的方法,力求解開宇宙乃至人心的秘密,但這樣做的結果除了能解決個別的枝節問題以外,卻將正常的社會秩序逐漸打亂,因之而造成的災害難以彌補,引發的禍患危及每個生命。

  佛法雖包羅萬象、廣博無邊,但其核心內容卻只是闡示心靈的奧妙,並指導人們以種種觀心法門而去修行和親身體悟。心靈的超越是佛法最特殊的一面,這是在淨化人心的基礎上的更高修行,以期達到對心性的徹悟。亦即超越普通的言思境界,趨入至高無上的徹底圓滿;超越狹隘心靈的束縛,實現對「小我」徹底的超越,喚起自性中本來就具足的「大我」——智悲力都已達到圓滿境界的品格(即為佛陀境界),此時才能真正大興宏願,廣行治世利生之無量事業。人生、社會、宇宙的種種成、住、壞、空,皆根源於奧妙難測、靈用無盡的心,而對於心性認識的淺薄,必然會導致人們的精神萎縮。

  證悟佛法者,雖心智遠超現實,但行為還是立足於現實的因果法則——內懷密行,外現梵行。佛法修行,亦是以人類心靈的現有水平為基礎,因為它所教導的主體還是普通層次的民眾。

  在佛法的教義當中,有一個最基本的概念,那就是輪迴。

  關於三世輪迴,佛教認為,大量不可辯駁的事實已為之提供了確鑿證據,眾多具特異功能者、接受摧眠術者、瀕死者、具前世記憶者以及佛法證悟者等等,都是這一理論的強有力的證人。

  關於另一個重要概念,因果報應也要聯繫三世輪迴才能表現出其在整體時空中的正確性,若只著眼於今生今世的狹隘範圍,則根本無法客觀、全面地認知它。

  在這一點上,用簡單的邏輯類比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這些基本概念。三世好比昨天、今天、明天,對處於今天的我而言,昨天便是過去,明天便是未來。昨天、明天皆非我今天所能感受、體驗到的現實,但我卻堅信它們必然存在,這是因為較長的壽命使得我們能夠經歷許多個「三天」。同樣,如果我們能清楚記得如何從「前世」來到「今世」,再去往「後世」,相信人們也不會再懷疑此種理論的合理性。只是大多數人都無法記住前世所發生的事,別說前世,就是昨天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就好似我們剛從夢中醒來的那一瞬間,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千萬別因為我們看不見前世、後世就否定它們的存在,就像宇宙太空間有很多運動規律尚不為人所知,但它們卻無時無刻不在世界的每一個空間精確地控制著宏觀、微觀、人和事物的每一刻演變一樣,它們不會因為人類的無知或漠視而失效或錯亂。真理也絕不取決於人的意志,因為真理是永恆、本有、普遍、必然的。

  在佛法深廣而自由的時空中,每個具有心識的生命,都是從無窮遠的過去而來,並流向無終的將來。在漫長的時空穿行中,生命不斷轉變著它的形態(即隨業力受身)。每個生命既在自己的業力能量所造就的時空中受因果規律的獎掖或懲罰,又能主動積極地超越禁錮自己的時空環境,這其中的差別取決於修心的層次、覺悟的水平、認識本性的深淺等方面。

  其實命運完全操縱在我們自己的手中。誰向佛法投入的越多,誰得到的回報亦越豐厚。修佛之人的生活是最富創意、最具趣味、最能自主的,但他們同時也必須做到難捨能捨、難忍能忍,行世人所不能的種種苦行,以獲得最終的對有限心性的超越。

  佛法體現在人們的行為上,那就是奉獻。

  有一首歌一直以來都膾炙人口,歌詞是這樣的:

  這是心的呼喚,

  這是愛的奉獻,

  這是人間的春風,

  這是生命的源泉。

  在沒有心的沙漠,

  在沒有愛的荒原,

  死神也望而卻步,

  幸福之花處處開遍。

  啊……

  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

  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這首歌我很喜歡,因為它唱出了生活和生命的真諦。人生的價值體現在無限的奉獻中,更在奉獻之中昇華。佛法告訴你我的,也有很大一部分與此相關。

  人類生命的來處與去處,生命的奧秘如何,以及由此所衍生的生命意義問題,正是各哲學各宗教所努力加以探討的,可以說是眾說紛紜。其中一個說法認為,人的一切行為都在於滿足人性上的需求,包含食衣住行及娛樂的生理需求、外界環境及本身的安全需求、群居生活的社會需求、受敬重的自尊需求、力求成長髮揮潛力的自我實現需求以及對他人貢獻的「奉獻需求」。所以奉獻已然成為一個健康完整的生命的一部分,不奉獻的人生是殘缺的人生。

  奉獻的人生是有意義的人生。一個人的生命,在社會上若對他人毫無效用,那麼其他人當會認為此人可有可無,此人也不會受到別人的關心與尊重。當一個人受到的依賴或對別人的好處愈大,此人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對他人愈重要。對於每個人,自我肯定固然重要,別人的肯定也十分重要。透過奉獻,感覺到自己有能力為他人服務,讓他人得到好處,是一種快樂;在奉獻的過程當中,在修身、知識、智慧方面得到許多學習成長的機會,更是一種快樂;若由此而得到他人的回報或回饋,也是一種快樂。人生的意義和奉獻的快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合二為一的。

  奉獻是一種行為,但是具體行為可以不一樣。有些人民公僕在某個崗位上為人民奉獻了一生,做出了輝煌的業績;有些人,比如軍嫂,默默無聞地活了一輩子,卻支撐了子弟兵愛的空間。奉獻的對象範圍也可大可小,有的人的奉獻是面向大家的,有的人,如母親,卻只在為自己的孩子奉獻。無論這些行為的結果如何,面向的對象是大還是小,精神都是可貴的,尤其在很多人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的當今社會,奉獻是難能可貴的愛心的體現。

  奉獻就是佈施。對於他人、社會、國家、世界、人類有益的語言、文字或行為,都是奉獻與佈施。能減除他人恐懼不安或增進他人幸福、繁榮、健康的,是為無畏施。在自己的工作崗位盡心盡力全力以赴,發揮該機構對社會的使命,增進社會人類福祉,就是每個人最方便的無畏施。以金錢濟貧救困,從事社會公益,捐助教育、文化、公益、宗教機構,是為財施。教導他人正確的知識、觀念和行為,是為法施。這些佈施與奉獻,只要有心,隨時隨地可行。只要是應做的奉獻與佈施,就盡心全力去做,而不執著計較「我」在奉獻,對方及大眾應回報,及為名利長壽等目的而奉獻,則必能更全心奉獻、深入奉獻、樂在奉獻。如此,收穫必將更豐盈,快樂也更多,生命也更有意義。一直以來,我都把奉獻當做自己的人生信條,因為我堅信:心中有愛,就要奉獻。

  去嘗試著以佛法來超越心靈吧,在這個過程中,你失去的只是身心的枷鎖,你獲得的將是整個三千大千世界!

  人生何處無煩惱?而受過佛教熏陶的人卻能夠在種種遭遇中一直保持著安詳快樂的心態。因為佛法既高深而又圓融,既博大而又具體,永遠洋溢著清淨、高尚、慈愛的氣氛,讓人的心靈得到最大的慰藉。

  佛法給我們開示了直接有效的方法,去通達宇宙的本質,獲得照見一切的無上智慧,永遠脫離輪迴苦海,永遠沐浴於無上的快樂之中。

  著名學者巴格爾說:「在世界上偉大的宗教中,只有佛教是有意識、坦率地,以系統理性的分析來對待生活中的問題和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佛法注重生活,注重尋常日用,所以從古至今深受世人的喜愛。

  佛教所大力宣揚的大乘菩薩精神的主要內容是:明辨善惡,勘破是非,珍惜人生,熱愛生命,廣行慈悲,澤被生靈。所以佛教的深刻性、生動性、實用性、實踐性都是非常突出的。

  馬克思、恩格斯也都認為佛教中的辯

  證法已經達到了相當的高度。馬克思曾說:「辯證法在佛教中已達到很精細的程度。」

  米爾曼主教也說過:「我越來越覺得釋迦牟尼是道路、真理和生活。」

  一位穆斯林學者評價道:「佛不僅是佛教徒的財富,他也是人類共有的財富。他的教法,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通用的。」

   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偉大的哲學家羅素,在考察了各種宗教後說:「世界上所有宗教中,我所贊成的是佛教。」

  讓我們來領略一番中國現代著名美學家朱光潛的那個著名的觀點吧:「佛教以出世的精神,干入世的事業。」

  這句話的旨意是,佛教雖然超勝世間任何一門學問和宗教,但佛陀已經證悟到,一切因緣而生的事物皆無有自性,都以如夢如幻如水月般的顯現而存在,本來即是清淨。基於對宇宙終極真理的如此證悟,所以佛教能真正平等地看待宇宙中發生的所有現象而擺脫一切執著,並能以徹底無我的出世精神,來做慈悲地救度眾生的入世事業,所以佛教贏得了希求脫離痛苦和追求真理的有情眾生的心。

  因此,佛教是整個宇宙的宗教,是整個人類的宗教,是過去、現在、未來整個有情世界的宗教。

  佛教在無生無滅的法界中永存!

  那就隨我一同感受這偉大的佛法吧,你將心無雜念、一身清涼地獲得意想不到的快樂。

  人生是在順境與逆境中實現的,是在成功與失敗中完成的,也是在稱心與委屈之中結束的。每個人總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問題,總會產生程度不同的煩惱。

  那麼,我們該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呢?又該如何消除這些煩惱呢?只要人們能夠正確認識佛教,這些問題和煩惱自然會消失的。

  一、佛無處不在

  佛教是思想文化的海洋,它包羅萬有、涵蓋宇宙。我們常說的八萬四千法門,無非是告訴你,只要你虔敬修習,從任何一個角度都可以進入佛界,獲得良好的心態。

  寂天在《菩薩行論》中說:「眾生都不願吃苦,但卻恰恰尋苦吃,願得利樂因愚癡,毀壞利樂如仇敵。」

  就是說,人人都想獲得幸福和快樂,但卻往往事與願違,想得到的得不到,不願遇到的事情卻常常發生。這種情況正是愚闇無知導致的。

  佛法教人正確認識人生和世事,正確對待自己和眾生世界,培養良好的道德品質,即美德和慈悲善心,開發觀察事物本質的真智和正確為人處世的方便智慧。

  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魯迅先生在閱讀了一些佛經論典後對佛的智慧感歎不已,對他的朋友許壽裳說:「釋迦牟尼真是偉大的聖哲,我平常對人生有許多難於解決的問題,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啟示了,真是偉大的聖哲!」

  那麼我們該從哪一個角度來認識佛教呢?我們可以從世俗的角度去認識它,也可以從社會學的角度去認識它;可以從哲學的角度去研究它,也可以從歷史文化的角度去探尋它的真諦。它確實是合乎萬物的本質規律、順乎天理人情的一種宗教。

  通過學習佛法,我們會掌握更多的為人處世的道理。我們會發現,事情往往會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如果在實現自己的心願、謀取個人利益的同時,也能為他人著想,想想他人會不會因為我們的急於求成而受到損失或受到其他方面的傷害,這是好的一面。相反,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而無視他人的存在,不管是否會損害他人的利益,一切行為只為滿足個人的慾望,這就是壞的一面。

  在我的周圍,很多看似平凡的人常常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資助一些失學的兒童或領養舉目無親的孤兒,難道這不是平凡人生中閃現出的不平凡的人性光芒嗎?他們身上的這種人性的光芒就是我們所說的佛性。正因為有了這些平凡人的不平凡的事跡,使得人性的光芒更加熠熠生輝。事實上這些閃現著人性光芒的人們,並沒有明確的義務去資助和撫養那些孩子,但是因為有了人性的善良和愛心,從而也就產生了種種義舉。他們對自己也許沒有過多的物質慾望,對別人卻充滿了無限的愛心。他們在幫助別人的同時,也填補了自己內心深處人性真實情感的某些空白。因為他們能從不同的角度看待這一切。這些人常想的是:我們生活得很幸福,在有能力的時候為什麼不去幫幫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呢?

  而我的義務和責任要求我必須這麼做,因為我是一個轉世活佛,更該有超過其他人的善良和愛心,更應該從不同的角度去做一些能夠幫助他人的事。

  每天待在寺院唸經打坐,只能幫助貧窮的人們得到心靈的淨化,讓他們懷有滿足於生活現狀的心態,而若要真正幫助他們擺脫和改變生活現狀,光靠這些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所以,多年來我一直抱著那種凡事都為他人著想的態度,四處奔波,努力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從中我也獲得了巨大的快樂。

  二、為自己鋪設幸福之路

  即便有的人不學佛法,也同樣堅持著做人的基本原則。這就構成了人和人之間的區別,人與人之間不同的造化。懂得為人之道的人,內心的世界永遠是美麗和安寧的,他們不會在漂浮不定的現實中徘徊掙扎。

  面對世事,我也同樣堅持著自己的原則。我的原則是:盡量去原諒別人。

  造成痛苦的原因或許會有很多種,而不能原諒一個人的話,心裡就會種下仇恨的種子,從此會連累自己的身心,讓自己的痛苦和煩惱越來越多。所以原諒了別人才能解除內心的壓抑,釋放快樂的自己。

  在寺院時曾經有位老人給我講過一件他原諒一個偷牛人的事,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我明白了原諒別人也就是釋放自己的道理。我寺院周圍的人們都過著遊牧的生活,逐水草而居,隨著四季的變換,他們如同那些隨時要遷徙的候鳥,唯一重要的交通運輸工具就是牛了。老人和他的老伴也很愛護他們的幾頭牛,視它們為家中的成員,從未想過用它們的生命換取必需的食物。他們也不要求每天都能吃到肉,夫婦倆沒有兒女,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也就是那幾頭牛了,但是夫婦倆覺得很滿足,依然過著安寧祥和的日子。草原上大部分牧民都像這對老人一樣誠實、善良,但也有好逸惡勞、想不勞而獲的人。

  有一天清晨,老人發現一頭健壯的牛不見了。老人心急如焚,很擔心牛被人殺死吃掉。於是老人日夜都在為那頭丟失的牛祈禱,希望有一天它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到他的身邊。終於,老人通過別人的幫忙,知道那頭牛是被草原上一個年輕的人偷去了。老人只想知道牛的生死,只要牛不死,找不到也無所謂了。

  後來年輕人的家人帶著他來到了老人的家,老人已沒有了往日的幸福笑容,因為老人已經預料到自己的牛凶多吉少。老人知道年輕人把牛賣給了一個肉販子,牛已被宰殺後,他沒有責怪偷牛的年輕人,只是把年輕人叫到跟前說:「我們草原上的牧民生活條件雖然很惡劣,但是我們不能因此成為一個作惡多端的人,我們應該通過我們的信仰瞭解殺生的罪孽是多麼的深重。我不要求你償還一頭牛給我,只是要求你學會做一個踏實善良的人。佛祖千百年來對我們的教導是要讓我們學會丟棄不良的嗜好,偷盜打劫是喪失人性的行為,做一個守本分的人比什麼都強。」

  老人的話使年輕人慚愧地低下了頭,他決定將自己家準備宰殺作為食物的一頭牛放生,以示自己悔改的決心,希望在放生的那頭牛的身上延續老人死去的那頭牛的生命。

  藏族人喜歡用放生來增加自己的福報和功德,所以年輕人希望老人親手將準備放生的牛的耳朵穿一個孔,繫上一根象徵自由的紅繩,因為在牛的耳朵上繫上了紅繩就表示那頭牛永遠不能被殺生。不管那頭牛以後是丟失了,還是落到任何一個草原人家的手中,都會因它耳朵上的標記而被分辨出是放生的,從而不用擔心它會被宰殺。老人對最後的結果很滿意,雖然丟失了自己心愛的一頭牛,甚至結束了它的生命,但是用它的生命喚回了一個人的良知,喚回了年輕人棄惡從善的決心,這對老人已經是莫大的欣慰了。

  老人告訴我:「我如果不原諒他,他就不會懂得領情,也不會明白我不原諒他的原因,而我不原諒他,我的心裡也會不好過,因為這件事會時時干擾我正常的生活。我何必要自討苦吃呢!原諒了他也等於是安慰了自己。」

  老人一直虔誠地信仰著我,什麼話都願意和我說,我雖然是一個轉世活佛,但是很多道理都是在這些平凡老人和週遭的人們身上學到的,他們也給了我很多的啟示。

  在生活中有些煩惱是由對雞毛蒜皮、芝麻綠豆的瑣事過於計較所產生的。如果我們不能原諒別人,我們就不會擺脫煩惱。

  我家鄉的牧民們大多都是這樣,都有著很平和的心態,他們不會擔心生命結束時該何去何從,他們的心裡早已明白自己的歸宿會在什麼地方。正是因為他們有著像海一樣廣闊的胸襟和佛一樣慈悲的心靈,所以才會把生死看得很淡。

  原諒的方式多種多樣,可是原諒的出發點卻都是出於一顆善心。在電視上我看到過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

  有一對夫婦,他們有一個學習成績很好的孩子,孩子在他們眼裡就是唯一的寶。他們將希望寄托於孩子的身上,希望孩子的未來是由五彩路鋪設的。然而可怕的厄運悄然地降臨在望子成龍的父母和懂事的孩子身上。孩子在班上有一個要好的朋友,一直將他作為自己的競爭對手,但每次考試總是比孩子差,無奈之下他的朋友決定將他殺害。後來,他就真的將孩子殘忍地殺害了。原本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彼此的父母都知道他倆的友誼,也經常有往來。但是誰也不會想到這種友誼變成了畸形的不正當的競爭,於是發生了一場令人心痛的悲劇,事已至此誰都挽回不了了。

  更讓我意外的是被害孩子父母的舉動。受害者是獨生子,是父母唯一的希望,兇手也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法律從未成年的角度給予了孩子重生的機會,但是法律也是無情的,孩子最終要在監獄裡度過漫長的時間。本該自由的青春卻要在監獄的高牆內耗費了,這也是人生的一大悲劇。法律的嚴懲讓他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但是被害孩子的父母卻願意認兇手為兒子,這種舉動真的可以驚天地、泣鬼神。由於被害孩子父母的原諒,讓他找回了重新生活下去的希望和面對明天的勇氣。失去孩子的父母竟有勇氣認殺害兒子的兇手為兒子,這種勇氣我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或許夫婦倆正是因為在服刑孩子的身上找到了自己孩子的影子,才會做出如此驚人的舉動。夫婦倆視服刑的孩子為自己的親生兒子,鼓勵他在監獄裡認真服刑,爭取能夠早日回歸社會。他們的這些舉動是真誠的,我想更多的是一種博大的愛心。服刑的孩子在鐵窗裡向夫婦倆磕了三個響頭,從額頭和僵硬的水泥地的碰響中可以知道孩子也是願意接受這份愛的,也在發自內心地懺悔著。水泥地和孩子的額頭交匯出了彼此的真誠,也交匯出了由仇恨轉變成的關愛。這個故事使我明白了,沒有什麼不能原諒和容忍的事情。

  寬容和原諒是在為自己鋪設幸福之路。就像上述的兩個例子,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耿耿於懷也是於事無補,何不試著去原諒,以此讓自己快樂些呢?

  原本以為有著這樣胸襟的人只能是那些懂得佛法的人,其實在最平凡的人身上也能夠體現出來,而且還體現得那麼淋漓盡致。我們生活中的每一份快樂都是由看似微不足道的原諒和被原諒累積而成的,這需要從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做起,相信這種快樂我們都能擁有。

  三、寬容比仇恨更有力量

  在佛教經典中,特別強調「寬容」與「原諒」的意義和作用。因為一個人如果懂得了「寬容」與「原諒」,很多怨恨也就自然而然地遠離了你的心靈。「大肚(度)能容天下難容之事。」這句話既說明了一種胸襟,也道出了一種崇高的思想境界。我們通過佛經裡的《大正藏》中的一則故事,即可看出這種境界。

  從前有個國王叫長壽,他有個兒子叫長生。長壽王依靠法律來治理國家,但從不對臣民隨便實施刑罰,國家非常穩定,各方面都很繁榮,人民也過著平安幸福的生活。

  長壽王的國家有個鄰國,那裡的國王是個暴君,終日實施暴政,天災人禍不斷,搞得底下的民眾怨聲載道,人民生活貧困,所以大家都把那個國王稱為惡王。

  一天,惡王對大臣們說:「我聽說長壽王的國家離我們很近,他們國家很富裕,也沒有多少軍隊,我們不如起兵去把它打下來!」大臣們都同聲附和。惡王看到沒有異議,就點齊了軍隊,一路向長壽王的國家殺來。

  長壽王得到消息後,把群臣召到了一起,對大家說:「惡王攻打我國,只是想搶奪我們的糧食、珍寶、財物。我要是出兵抵擋,軍隊必會有傷亡。我們不能做這樣的事情!」

  大臣們見國王堅持不肯發兵禦敵,只好自己私下組織了一些軍隊,然後奔赴邊境而去。

  長壽王對太子說:「惡王為了想要我國的財富來攻打我們,而大臣們又為了保護我準備與惡王決戰。這樣一打起來,肯定會有傷亡,還不如我們倆悄悄放棄了這王位,跑到別的地方去吧!」

  太子說:「遵命!」

  於是,父子兩人連夜翻牆逃出王宮,到深山隱居去了。

  一天,長壽王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下休息,正好碰到了一個從遠方來的婆羅門也在樹下休息。

  婆羅門說:「我是個修道的人,住在很遠很窮的地方。聽說你們國家的長壽王樂善好施,喜歡幫助窮人,所以特地趕來這裡,想得到他的施捨。您是這裡的人,應該更熟悉情況,不知長壽王還像過去那樣樂善好施嗎?」

  長壽王聽了這話大為感動,他想:「你為了我大老遠趕來,可哪裡知道我已經失去了王位,變得一無所有了。讓你這樣空跑一趟,我真是太慚愧了!」想著,竟然掉下了眼淚。他對婆羅門說:「我就是長壽王。因為鄰國的國王來攻打我國,所以我拋棄了國家,藏在這裡。現在你這麼遠來找我,可我卻一無所有,不能給你絲毫的幫助,真是感到很對不起。」

  兩人不由得相對垂淚,歎息不止。

  忽然,長壽王想起了惡王正在懸賞抓他,就說:「我聽說新國王正在懸賞捉拿我,你只要提著我的頭去見他,一定可以得到他的重賞。」

  婆羅門說:「我實在狠不下心來殺害大王,如果大王執意要殺害自己來幫助我,那就請您自己跟著我去投案吧!」

  於是兩人一起來到了王宮。

  長壽王讓衛士把自己捆綁起來,並讓他們馬上去稟告惡王。

  惡王聽說長壽王已找到,大喜過望,就拿出賞錢來賞賜婆羅門。婆羅門得到賞後就回國了。

  惡王叫人在街頭搭了一座刑台,準備在那裡當眾燒死長壽王。

  太子長生聽說父親已被惡王抓住了,就挑了一擔柴裝作到城裡來賣柴,擠在圍觀的人群裡觀望。他看到父親就要被處死了,心裡悲痛欲絕。

  長壽王一眼就看到了擠在人群中的兒子,他擔心兒子以後要為自己報仇,就仰天長歎道:「做兒子的最大的孝順,就是能讓父親死後沒有什麼可悔恨的。兒子啊!你千萬不要為我報仇,那我死後才會快樂,沒有憂愁;如果你不聽我的話,一定要殺人報仇,那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開心的。」

  長生不忍心親眼看著父親被活活燒死,就擠出了人群,回山裡去了。

  為了報仇,長生又偷偷潛回城裡,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接近了惡王,並得到了惡王的賞識和信任。

  又過了一段時間,惡王問長生:「你喜歡打獵嗎?」

  長生說:「我從小就喜歡打獵。」

  惡王便命令手下牽著獵犬,帶著獵鷹,跟長生一起出城去打獵了。剛進山不久,就看到一隻羚羊在前面沒命地逃竄,惡王就與長生一起騎著馬去追趕。這一追就一直追到山林深處,他們迷了路,在林子裡轉悠了三天,也沒有找到回去的路。他們飢渴交迫,疲憊不堪。惡王跳下馬來,解下佩劍,交給長生說:「我實在累得不行了。你坐下,我枕著你的大腿睡一會兒。」

  長生說:「好吧。」

  惡王就枕著長生的大腿,慢慢地睡著了。

  長生心想:「為了報仇,我不知想了多少辦法,吃了多少苦頭,今天總算上天保佑,讓我有了這個報仇的機會。」他拔出劍來,正準備砍下去,卻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遺願,一下子猶豫了。他想:「父親臨終前再三要我不可報仇,我怎麼能違反呢?」想到這裡,他便把劍插入鞘中。

  這時,惡王突然驚醒,對長生說:「我做了個噩夢,夢見長壽王的兒子要來殺我,把我嚇壞了!也不知怎麼會做這種夢?」

  長生說:「這一定是山中的惡鬼,見大王在這裡休息,所以前來搗亂,恐嚇大王。您放心,不用怕,有我在這兒守衛,您儘管安心睡吧!」

  於是惡王又睡著了。

  長生聽著惡王的鼾聲,心中復仇的念頭又升了起來,他再次拔出劍來。可一想到父親的囑咐,他的手又軟了,又把劍緩緩插入鞘中。

  不想惡王卻第二次被驚醒了,他嚇得渾身是汗,說:「我又夢見長壽王的兒子要來殺我,嚇得我心都快跳出來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噩夢不斷呀!」

  長生說:「一定是剛才那些惡鬼們還在搗亂,大王不用害怕。」

  惡王再次躺下睡去。長生眼看著惡王逐漸入睡,內心的兩種念頭互相鬥爭著。他第三次拔出劍來,但經過一番鬥爭,覺得不能違反父命,最後只得長歎了一口氣,把劍扔到地上,從此斷了殺惡王的念頭。

  這時,惡王一下子跳了起來,對長生說:「好奇怪!我又做了個夢,夢見長壽王的兒子說原諒我了,不準備再來殺我了。」

  長生說:「我就是長壽王的兒子長生。我來到你身邊,本就是想殺死你,為我父親報仇。但我父親臨終前一再叮囑我,不准報仇。我原打算違背父親的遺囑殺了你,但一想到父親臨終時那懇切的樣子,又實在不忍心不聽他的話,所以把劍扔在地上,不準備再殺你了。我今天雖然不殺你,但今後又會重新升起要殺你的罪惡念頭,那會讓我犯下不遵父命的大罪。所以我現在把一切都告訴你,請你殺了我吧!這樣你從此就安全了,我也沒有了做不孝之子的危險。」

  惡王聽了這些非常感動,也非常後悔,他說:「我做事糊塗,不分善惡。你們父子倆品行高尚,仁慈至極;而我凶狠殘暴,自己還不覺得。今天,我的命本來早已在你手中了,可你胸懷仁義之心,為了父親的遺言而不殺我,我從內心深處感恩戴德。現在讓我們回城去吧!可是,我們怎麼才能出去呢?」

  長生說:「這裡的路我很熟,我是為了報殺父之仇,才故意引你迷路的。」說完,便領著惡王出了山林。

  大臣們正在尋找他們,見他們回來,都很高興。

  惡王下令擺下酒席。席間,惡王問群臣:「你們誰認識長壽王的太子長生呀?」

  大臣中不認識長生的,就回答說不認識;有的認識長生的,明知惡王身邊的年輕人就是長生,但他們感念長壽王的恩德,怕說出來害了長生的性命,就也都說不認識。

  惡王便指著長生說:「這就是長生啊!」說完,惡王站起身來,鄭重宣佈:「從今天起,我回到我原來的國家去,這個國家就交還給長生。我將與長生結為兄弟。日後如果有其他國家敢來侵犯,我一定前來救援。」

  宴會之後,惡王便帶著自己的部下回他原來的國家去了。

  從此,這兩個國家成為了友好鄰邦,一直和睦相處,人民也都安居樂業,過著太平的日子。

  人生的任何際遇,世俗中的種種毀譽、種種福禍都處於相對的轉換之中,無論是痛苦還是快樂,都源自於我們的內心。而你如果用一顆寬容的心去面對世事人情,人生中的很多問題都必將迎刃而解。

第二章、業力無窮

 

世俗中有些人在對佛教一無所知或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認為學佛並不能為自己的人生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他們常說:「早晚還不是個死?學不學有什麼必要呢?」這些人之所以產生這種消極愚癡的想法,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瞭解六道輪迴的真相。六道輪迴包括天道、阿修羅、人類、旁生、餓鬼及地獄眾生,而六道輪迴是受因果規律所支配的。

  宗喀巴大師說:「業力無窮,所經行為,確定其自果。」

  今世的苦樂,是前世所做善惡的結果;今世的善惡行為,也必會導致後世的罪福報應。這就是佛教的「三世因果」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觀念。

  一、前生後世的因緣

  佛教的主體觀念是,所有的人、天、阿修羅、旁生、餓鬼及地獄眾生都在過去、現在、未來這「三世因果」的制約下隨因轉換,沉浮交替,循環不已。

  那些不瞭解或不承認輪迴的人,以為生命僅僅是「這一生」而已,這就如同只承認今天,卻不承認昨天和明天。其實,從昨天一直往前推,就可知道確有前世的存在;從明天一直往後推,就可知道有後世的存在。

  而生命是受業力支配的,對此,佛教中有一種形象的比喻:所有眾生都有一個除身體特質外的心識永恆地存在著,身如客堂,心識如客人,暫時居於客堂之中,當客人前往別處時,客堂並不跟隨。同樣,人過世後,心識離開身體,隨著它的業力轉生到別的身體裡面。

  佛教認為,大量事實證明了眾生的靈魂和前生後世的存在。

  1958年冬,美國伊利諾斯州的瓦達西加發生了一起轟動一時的「借屍還魂」事件,引起了心理學家們的極大關注。該年12月1日晚,14歲的少女羅蘭突然神志昏迷,當她重獲知覺後,一反往常開朗活潑的個性,變得溫文爾雅,並自稱是瑪莉——鄰居亞瑟洛浦夫婦的女兒,懇求讓她回到亞瑟洛浦家中。而亞瑟洛浦確實曾有一個叫瑪莉的女兒,只是在12年前她18歲時就已經去世了。到亞瑟洛浦家後,少女顯然認識家中每個人,並且還能敘述出以前瑪莉在世時的種種情景。約四個月後的一天,少女突然恐懼地喊叫:「羅蘭回來了!」隨後在又一次的昏迷之後,少女又恢復了羅蘭的神態。該事曾在美國的《萬人文摘》等媒體中廣為報道。

  美國有位科學家柏恩斯坦擅長催眠術,一次向一少婦露英西蒙斯催眠後,少婦說出了她前世的名字叫白列蒂梅菲。當時各大報章紛紛報道,轟動全美,以至於她的名字也同當時的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一樣,家喻戶曉。

  眾生的靈魂和前生後世的存在,有著大量的證據,1984至1985年《世界書目大全》中,關於這一專題的新書就有一百多本,涉及到的國家既有緬甸、泰國等發展中國家,又有美國、英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具體的實例,詳見於美國斯蒂文遜教授從日本、印度等世界各地搜集的1600多個實例編成的《輪迴生死論》;英國、瑞士等地出版的《東西方輪迴事記彙編》、《靈魂轉世》、《西藏生死書》以及中國的《因果輪迴實錄》、《生與死》等等。

  所以說,我們只要對前世今生的因緣有所認識,那麼對世界中的種種事態也就不會感到茫然了。

  世界是因緣和合而生的,是一個完整的整體。各種關係,在時間上因果相續;在空間上,彼此互依。人、事、物層層相疊,互相牽扯,互為因果。個體的命運與全體的命運,緊密相連,生死攸關。自己與眾生一體,眾生病為己病,己病為眾生病。個體無法在孤立中生存,無法在不協調中發展,他只是重重無盡的世界網裡的一個點。因此,世界的關係法則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有共榮才能共生,共生才能共榮。在時間上,前世的業對今生也會有奇妙的影響。所以,我們要充滿愛心地度過今生今世。

  二、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在這個世界中,有些人財勢富足,而有些人卻窮困潦倒甚至連基本的溫飽都不能保證;有些人長相端莊,而有些人卻醜陋不堪;有些人生活過得特別美滿,有些人卻在一生當中不停地受到各種各樣痛苦的煎熬。這種種不同的現象,並不是無緣無故而來的。釋迦牟尼在《百業經》等很多經典之中早就給我們講過,這些都是因為過去前世或更遠的往昔所造的因緣業力不同,所以在今生當中就有如是的差別。《百業經》中說:「眾生之諸業,百劫不毀滅,緣會時至際,其果定成熟。」《涅經》也說:「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下面這個故事相信大家看了一定會有一些感悟:

  從前有個書生,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卻嫁給了別人。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家人用盡各種辦法都無能為力,眼看奄奄一息。這時,路過一遊方僧人,得知情況,決定去點化他。

  僧人到他床前,從懷裡摸出一面鏡子叫他看。

  書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上。

  路過一人,看了一眼,搖搖頭,歎息著走了。

  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屍蓋上就走了。

  再路過一人,過去挖個坑,小心翼翼把屍體掩埋了。

  疑惑間,畫面切換。書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在洞房花燭夜被她丈夫掀起蓋頭的瞬間,書生不明所以。

  僧人解釋道:「那具海灘上的女屍嘛,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當時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她蓋過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只為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現在的丈夫。」

  書生大悟,猛地從床上坐起,於是他的病也痊癒了。

  這個故事體現的,正是前世今生的因果規律。人們如果懂得因果的道理,在社會上就不可能做壞事;如果不知道因果的道理而常造罪業,人世間各種各樣的災難也就會發生。比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已經有上千萬人慘遭殺害,像這樣一個世界性的悲劇,實際上就是因為人們不知道因果報應,濫造罪業而造成的。

  三、有一顆大慈大悲心

  佛經告訴我們:「在生生世世的輪迴中,我們和眾生都曾經相遇,也許在前世他們是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不管是胎生還是卵生,只要投生就有父母親,群體生命輪流做過自己父母的次數何止一兩次?現在自己周圍的很多人,甚至是自己的敵人,也不能排除曾經是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可能性。」所以說社會本是我們共同的家園,我們有責任和義務去關心和愛護身邊的人。

  生命給予我們愛與被愛的權利,當我們的愛心傳遞給別人的時候,我們也會感受到被愛的溫暖,這是一種幸福快樂的良性循環。

  我們用愛心和善良裝扮我們的人生,用一顆醇美的心調製快樂,用一顆平常的心懂得享受幸福,這樣我們才會發現從未有過的生活樂趣。

  愛心也就是佛家所說的慈悲心懷。佛經對慈悲的解釋是:給予別人快樂,分擔別人的悲苦。

  大乘佛教中最根本最重要的即是「利他」——對有情眾生發無上的大慈大悲心,這樣的慈悲心不管什麼樣的人都是應該具足的。若一個學佛的人不具備這樣的心懷,就不成其為一個大乘佛教徒;社會上的那些不學佛教的人如果沒有這樣的心懷,在生活中就會遇到許多不順心的事情,因此這至關重要的大慈大悲心在佛教當中被再三地提倡。

  佛經裡曾經引用許多比喻來說明慈悲的可貴:慈悲如良藥,慈悲的清涼法水能撫慰受創的心靈;慈悲如舟船,在茫茫無際的生死大海上,有了慈悲的舟船,就能夠衝破驚濤駭浪,到達安樂平穩的目的地;慈悲如同光明,能夠破除黑暗,如實地看清世間的真相;慈悲如同一顆摩尼寶珠,在複雜混亂的人間,照破一切昏暗,化複雜為單純,轉混亂為寧靜。

  不論是愛心還是慈悲心,在現實生活中都體現為人與人之間相互尊重和相互幫助,這正是我們廣結善緣的必要前提。

第三章、眾生皆有佛性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眾生——凡有生命有靈知的生物,都能成佛。換一種說法就是,一切有情眾生都有佛性。古人說:「人之初,性本善。」這個善的本性即為佛性。但佛性的外延當然要遠遠超越了這句話。可以這麼說:人之初,性本聖潔。這個「聖潔」的概念,當然包括俗世中所未有或罕見的諸多品性,而其中的「眾生平等」則尤為重要。

  一、眾生平等

  佛教中有一則小故事,對此自有精妙的揭示。

  弘忍和尚問惠能:「你是哪裡人,你如今來此山拜訪我,求的是什麼?」

  惠能回答:「弟子是嶺南人,新州的百姓。今特地遠來拜訪你,不求其他,只求佛法。」

  弘忍大師呵責惠能說:「你是嶺南人,又是獠的身形,怎麼能夠做佛?」

  惠能答道:「人雖有南北之分,佛性卻沒有南北之分;獠的身份雖然與和尚的身份不同,然而獠的佛性與和尚的佛性有什麼差別嗎?」

  這個故事說明,「平等」不僅指不同的人,也包括宇宙中的一切生命。即使惠能是半人半獠,但只要有善念,依然可以成佛。

  佛教反對戰爭,提倡和平,因為戰爭意味著殺害。佛教強烈反對殺害生命,包括人類和低級動物。我們認為,眾生如我們一樣,都怕受到傷害,因此要將心比心,給予廣泛慈悲,給予憐憫。由於業力、膚色、境遇等的不同,人類有了種族、階級之分。但是,佛陀說,眾生皆有佛性,本質平等,沒有差別。因此,各人種、各界別,是一律平等的,沒有高下之分。

  眾生的佛性就像是雜草叢中含苞欲放的花朵,修心就像是除去花朵周圍的雜草,只要進行精心培育,就會盛開一朵嬌艷美麗的鮮花。

  二、出家在家

  很多人認為只有通過出家當和尚才能領悟佛教的真諦,那是很片面很外行的理解。很多人供奉佛像,有兩種目的:一是通過佛像引起人們對佛的無量功德和智慧的敬仰,使人們產生一種崇高的思想;二是佛像作為目視靜想的對象,目視靜想是為了排除雜念,身心安住於一種境界。佛的事業就是一切都是為了眾生得到快樂,概括地說就是讓眾生脫離一切苦海。佛利益眾生是無意識、無偏向(對待任何人平等無異)、自然而無刻意的,就如同太陽的光芒、綿綿的春雨,雖無意識,卻能照耀每一寸土地,滋潤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使萬物變得生機盎然。而且佛的愛具有永恆性,會始終如一地履行自己的使命。

  我們具有遍知一切的平等的智慧,而有些人永遠都不去領悟和感受佛性,總覺得自己好了,就什麼都是無關緊要的了,開導和教化在他面前永遠也行不通,永遠是危言聳聽。這種人就像是巖洞中不能被陽光普照、糜爛發臭的種子,即便有雨水的滋潤也不會發芽。

  有佛性並不意味著放棄現實,而是希望整個世界都變成樂土,希望任何人都幸福,能為任何人祈禱,把充滿矛盾、仇恨、煩惱的世界變成溫馨美麗的家園,這就是佛的性質和思想。有了佛的這種性質和思想,也就會擁有佛一樣的廣闊胸懷,社會人際關係就會十分融洽。當我們把佛的慈悲、愛心、利眾的精神變成做人的原則時,口中不需喃喃念佛號,不需刻意地燒一炷香,也無需閉關修行,你的佛性就會彰顯出來。

  我們每個人都有佛性,因為我們有慈悲、憐憫和獻愛心的本能。善良的念頭必定能消除無數災難,這不是誇大其詞,事實和經驗可以告訴我們。很多國家的領導人口口聲聲說要遵行人道主義,卻發動可怕的戰爭,給無數的人帶來災難,最終所謂的人道主義害得人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一切行為都是受善念或惡念的驅使,要遵循人道主義就要懂得尊重任何人的生命財產的安全,所以說有佛性就會懂得珍惜自己的一切,同時更會珍惜別人的一切。

  我們和別人一樣都是用生命支撐著一切,即便自己比別人擁有的多,也是自己努力爭取到的,而不希望被人掠奪。是自己的終歸是屬於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是徒勞的,吞下別人不願給你的東西,想要消化也是很難的一件事。

  三、你我都是佛

  人的思想裡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有些人的善心多一些,也就是佛性多一些;有些人的噁心多一些,也就是邪性多一些:這兩種對立面始終是存在的。能徹底地消除邪性,把佛性展露出來,這就是佛。佛教是高度理性化的宗教,佛教絕對不會利用沒有事實根據和迷信的欺騙手段。如果覺得佛教是利用欺騙手段渲染它的教理,那麼這才是以迷信的眼光去看待佛教。幾千年的佛教文化和信仰被不明就裡的世俗眼光定論為迷信,這是極其錯誤的說法——因為它自古就是千千萬萬藏族人民寄托心靈的理想之所。所以不要對任何事情在不確定的情況下輕下結論。懂得佛法就會加倍我們的佛性,加倍我們對善念的培養,也會使我們更懂得正確的生活態度和做人處事的方法。在這條路上希望、快樂和滿足永遠陪伴著我們,就算這條路再崎嶇再坎坷,我們也會走得很坦蕩很舒暢,也會將平凡的自己塑造成不平凡的具有佛性的光輝形象。

  我們可以借鑒西方國家由於戰爭而拍攝到的慘不忍睹的畫面和資料:被代表著人類科學發達的先進武器炸得四肢分離的人們,忍受著死亡來臨前的痛苦。那些活躍在戰爭第一線的戰地記者正是要告訴我們,人類的大災難就是這樣引起的。因此我們呼籲所有的人「珍惜自己,尊重別人」。

  和正在遭受劫難的人們相比,我們在生活上的一點窘迫是多麼的微不足道!至少我們還有健全的四肢,至少我們不需因戰爭而東躲西藏,也不存在惶惶不可終日的害怕心理。只要我們心存善念,力所能及地對待每一個人,我們就是最幸福的人。因為有了善念,有了佛性,懂得了知足者常樂的道理,就能用最好的心理享受生活的樂趣。

  每個人都有佛性。有了這如同金光燦爛的太陽一樣的價值觀念,任何一種價值觀都會變得暗淡無光。

  讓我們通過自身的佛性,來領悟人生的真諦,把握時代的方向,建立起自立、自強、自信的性格體系,以及利他、利國、利天下的價值觀念。那麼佛法中的無上菩提心才會在人間得以具體呈現。這種無上菩提心便是佛法中的四句擲地有聲的金玉良言:

  隨處與誰為伴時,

  視己較諸眾人卑,

  從心深處思利他,

  恆常尊他為最上。

  人生在世,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全面領會佛學的深奧理論,但所有的人卻都可以將自身的佛性運用到工作和日常生活中,從而完善全社會的道德風尚。

  記住吧,我的朋友,只要我們虔誠而又努力,那麼我們每向前邁一步,就會離佛近一步——成佛,不是不可能的。

第四章、給生命一個機會

作為一個人,必須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在所有的生命中,人的生命層次是最高的,也是最發達的。

  生命並不是憑空而來的,是由種種善因所得到的,非常難得。如果拿人的生命與鳥獸蟲魚的相比,我們不難發現,全世界的人加在一起也就不過幾十億,而鳥獸蟲魚中的每一類的數量都不可勝數。

  一、珍惜此生

  佛教認為人類有三種殊勝,是其他生命所沒有的:

  第一個就是憶念勝。人們依靠憶念,記住了以往的經驗和知識,使人類文明更加進步。

  第二個就是梵行勝。也就是道德、靈性、宗教、倫理的修養。

  第三個就是勇猛勝。人們為了完成一個目標可以忍受極大的痛苦,可以犧牲自己來為他人和社會做貢獻。

  人的生命具有如此殊勝的價值,就應當追求高尚的品質和崇高的道德理想。而我們要想達到高尚的理想境界,就必須要長久不斷地磨煉自己的心性,修正自己的行為。

  著名詩人臧克家有一句膾炙人口的名言:「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這句話告訴我們,生命存在一天,就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否則的話,與死也就沒什麼區別了。我們不能只為自己著想,只關心自己的生命,我們應當把眾生的利益建立在自己的幸福之上,這樣才會達到同福同樂的境界。

  人的生命或許只有一次機會,如果相信有來生,而且為此在今生做盡善事,修得很好的果報,那麼今生的功德就會種下延續來生生命的善果,也就會有可能在生命的輪迴裡得到一個完整的人身。然而不種下善果,一直從事惡業,那麼在輪迴中就可能永遠成為一個可憐的孤魂野鬼,就不會再有得到人身的可能。

  在佛法的解釋中,任何事物都有特殊的原因和必然的結果,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就如同種瓜不會得豆,種豆不會得瓜。佛法對於生命的詮釋是既簡單又複雜的,我們不能簡單地認為生命就是一種說消失就消失、說存在就存在的形體。得到生命是要付出我們無法想像的代價的,不只是父母賦予了我們生命,更重要的是我們的每一次善舉都會構成獲得生命的重要條件,這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道理。誰都希望自己還能有來生,也希望自己的來生還能像現在一樣活在充滿愛的世界,也希望自己剛出生就不是先天的畸形或殘疾。所以就會不斷地努力做一個會有好報應的人,於是就給我們現在的生命提供了一次很好的機會,讓生命重現輝煌的機會。

  佛說,我們來到人間是前世修來的福。我們不能認為只有今生,就該享受榮華富貴,這一生如果不享受,還等什麼時候去享受!很多的人都有這種膚淺的認識。這些人只看到眼前的世界,眼前的利益,並沒有看到生命的本質和生命最終的目的地。所以騙人也好,巧取豪奪也好,急功近利也好,都是因為只看到眼前的一片空地,可沒有想到在這片空地的另一處才是更精彩和更廣大的世界。冷漠、自私、功利、虛偽等等不良的社會現象逐漸侵蝕著人們的心靈,在不知不覺之間,我們的心靈就變成了一條污濁的河流。

  有的人會開始尋找,尋找澄清這條河流的辦法,也有的人寧願讓河流越流越渾濁,而看不清這片渾濁的河流對自己的心靈有多大的污染。只要相信自己,世界上任何一種東西都能被人們的真誠所打動,它會給我們帶來生命最強的動力,也賦予我們更多的勇氣和力量,從而引領我們的內心去穿越眼前的黑暗,來到無限明亮的世界。

  每一次心中美好的狂想都會激起一股湧動的熱流,這股熱流會化成無限的力量,去催促自己勇敢地向前,時刻守護著心靈的那一片淨土。

  二、呵護生命的花園

  生活的潮起潮落,讓太多的生命變得或有意義或沒有意義。有的人創造了不平凡的人生,也有的人讓生命毫無意義地虛度著。其實,任何一個生命都有創造奇跡的可能,只是有時候自己扼殺了自己生命的權利,讓生命從此變得消沉和暗淡。

  我喜歡在平凡中閃耀出的生命的光輝,只有在平凡中才能發現生命的價值,也才能體現生命是如此的不同尋常。因為生命給了我們享有一切的權利,也是生命讓我們有能力有時間進行長久的賽跑。在這些過程中讓我們得到了快樂得到了滿足,覺察到自己活得很有意義,也會懂得生命的重要。從此知道不能耗費生命中的每一天,耗費一天生命就會失去一點意義。

  當兩個不同胸懷的人同時在死亡的邊緣搏鬥的時候,一個胸懷開闊、樂觀的人往往會比一個胸懷狹隘和悲觀的人戰勝病魔的幾率要多得多。正是因為對待生命的態度的不同,生命也會不同地去回報他。如果要我說最引以為傲的事情是什麼,那就是認真地對待生命以及生命中的每一天。

  我總是在關愛和被關愛中生活,周圍都充滿著歡聲笑語,也覺得週遭的人都是很樂觀的人。我總告訴他們生命就像是花園,如果精心去培育每一朵花,每一朵花都會有絢麗奪目的顏色,會散發迷人的香氣,也將會點綴著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讓這片土地更加生機盎然,也使我們看到這些花時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愉悅起來。生命就像辛勤耕耘出的花園,若不對它呵護和精心地培育,它就會成為很不起眼的一堆雜草,不會有目光投向花園,即使有目光投向花園也不是欣賞,而是對它惋惜和哀歎。所以生命如果被踐踏或不被珍惜,那麼我們除了別人的憐憫和惋惜什麼也不會得到。

  我們總要知道肉體的脆弱性和周圍環境存在著和隱藏著的意外的危機,為了我們自己的生命和很多人的幸福,我們應該用行動讓生命徹底地解放。

  因為生命可以像一顆耀眼的新星,點綴夜空;因為星星知道夜空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從未停止過努力地閃爍,而我們也要用生命的本色閃爍出更多的人性光芒。

  我從來不曾停止過做讓生命有意義的事情,我知道奉獻是生活的真正意義。如果沒有對別人對社會做過一絲的奉獻,那麼活著只是行屍走肉,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所以我們不該逃避生命賦予的責任,在我們身上存在著很多不完善之處,一旦發現其弊端,我們就該努力地改變,慢慢的便會減少弊端和缺陷,於是生命就開始變得有意義了。

  三、把握機會

  能讓一個人在心靈上感到震撼的事情會很多,但是唯獨有一件事情不僅僅是能讓人們震撼那麼簡單,更多的是能喚醒我們沉睡和懦弱的心靈,那就是那些沒有手的殘疾人。

  他們對生命的執著和孜孜不倦的追求生活的勇氣,使我們自慚形穢,也使我們能夠看清自己毅力的不足和信念的不堅定,他們就是我們身體健全的人最有影響力的榜樣。

  他們用腳代替雙手,用腳完成我們正常人平時所要完成的動作,用腳寫字,用腳洗臉,用腳譜寫了生命中不一樣的人生。

  雖然他們的身體有些殘缺,但是有時候我們的精神卻要比他們殘缺。即使他們比正常人要付出更多的艱辛,卻用頑強的意志擁抱生活,使我們在他們身上領悟到不完整的生命也可以創造奇跡。正因為他們認真對待生命的態度,生命也變得不一樣,自然會得到別人的尊敬。

  那些希望自己的意志能夠堅定一些的人,更能夠在這些堅強的殘疾人身上找回自己的自信。雖然命運讓他們的身體有些殘疾,但是他們對生命的熱誠不會消減,他們的生命能超越平凡的人生。命運或許沒有給他們機會,但是他們卻要用自己的毅力給生命一次機會。他們沒有因為身體的殘疾而自卑或自暴自棄,而是更好地去善待自己的生命,他們懂得自卑或氣餒只會讓自己更絕望,更讓自己失去信心。然而很多身體健全的人卻無法有那樣的思想,也無法站在同一個立場上去這麼想,我想我們健全的人更應該學會認真地對待生命以及生命中的每一天。

  我曾被這些殘疾人對生命認真的態度一次次地感動著,相信還有很多的人和我一樣被他們所感動、所鼓勵、所振奮著。如果有一天要以熱愛生命、給生命機會為主題拍一個公益廣告,我想這些勇敢而堅強的殘疾人是最佳人選,他們才是生命形象最有權威的代言人。當這些堅強的殘疾人因為身體的殘缺而面臨著很多障礙的時候,也有許許多多的人為他們惋惜和哀歎。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那種自強、自尊、自愛的獨特魅力才如此讓我們由衷地欽佩和敬仰,每當看到他們身體殘缺而依然熱愛自己的生命的時候,我們就會產生發自內心的真實感動。

  很多人都忌諱「死」這個字,對於死的無知和莫名的懼怕使我們無從觸及生命的本質。我們要把生命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看成是一個整體,假如像某些人那樣,把生命存在的時間隔離成孤立的片段,那麼無論是沉迷於過去,或執著於現在,或幻想著未來,都會導致彷徨和迷失。

  我們要如實地接納自己,依自己的根性因緣去實現自己的人生。這樣,任何人都會在自己的生活中直接體會到快樂。只有把生命從物慾的紛擾中拉回來,生命才會獲得真正的圓滿。

  我說給生命一次機會,不過是為了提醒你一個道理,那就是:在這個世上,生命的機會到處都是,就看你肯不肯用你的善心去把握了。

第五章、慈悲待自己

輕生或自殺這一現象的產生是有多種原因的,它所帶來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也是不可原諒的。因為它極大地傷害了生命的尊嚴,在佛法中與殺生同罪。

  我們都知道,自殺是由某種心病導致的,人們的心病五花八門,精神上的絕大部分痛苦都來自於這些心病。很多人尋找了一生也沒找到治療心病的良藥,最後雖然不一定選擇自殺,卻仍死於這些心病。那麼世上有沒有治療這些心病的良藥呢?有。佛法就是良藥。

  佛法的一切法門都是因病施藥,可以說是對症下藥,都是屬於方便法門。而佛法的修行,就是治療心病的過程。

  因此,對於那些有自殺念頭的人來說,理應用佛法的修行法門來解除內心的頑疾。

  一、自殺是一種罪孽

  一個人的生老病死,沒有人能替代,而佛教的自我關懷正是對生命的關懷。

  在物質文明不斷發展的今天,人們因生活的壓力所產生的焦慮、抑鬱、困惑等諸多不良情緒以及人生遭遇到的挫折與失利,都可能導致人們對生活失去信心,其極端的表現就是結束自己的生命——自殺。

  自殺早已成為了現代社會的一大隱患。在我們國家,自殺也成為了導致死亡的重要因素之一,而且自殺現象正呈上升趨勢。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統計出的自殺人數時感到十分震驚——每年約有28.7萬人自殺。這個數據只是抽取了全國總人口數的十分之一為樣本計算出來的,實際上全世界每年自殺人數超過百萬。另有資料證明,死亡者只佔其中一小部分,更多的人是經救治後留下後遺症或終生傷殘。這些數據正越來越多地引起人們的關注,因此許多有愛心的人不斷地呼籲人們要遠離自殺的念頭。

  據世界衛生組織預測,到2020年全世界每年大約有153萬人死於自殺,自殺未遂者大約是這個數的10倍至20倍。這些數據表明,平均每秒就有一個自殺未遂者,平均每20秒就有一個人死於自殺。這不得不讓我們憂心忡忡地去思考。看到自殺正在被更多的絕望者所選擇,實在令人擔憂和痛心!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選擇自殺,或總是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呢?這當然免不了社會的因素、情感和經濟的原因。心理學的解釋是,在他們的生活中,不斷喪失作為個體存在的基本體現,諸如個人自主意志和發展願望等;或者他們的一些基本需求被壓抑,覺得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他們對自身生命的自我價值感完全喪失,從而導致他們對生活和生命的絕望。他們很少有快樂的體驗,或者從來未曾體驗過。他們所擁有的全是人生的痛苦。所以他們退縮,他們逃避……從佛學的角度來講,自殺根本就是一個可怕的罪孽,因為結束一個生命便是一個極大的罪行。他們將無法得到生命的延續和輪迴,將永遠在痛苦的地獄受罪。

  二、坎途何其難

  自殺在某種意義上是極端悲觀的表現,自殺者也自然而然地樹立起了悲觀主義的思想,既然是悲觀主義者,就不相信一切,那麼,也不該相信自殺會帶來什麼解脫。

  在我們的一生中,總會經歷一些生離死別,或許昨天還在一起談笑風生的兩個朋友,今天卻是陰陽兩界永不相逢;或許昨天還是風華正茂、如花似玉的純潔孩子,今天卻已被自殺心理的陰影所籠罩,不能自拔;或許昨天還是身邊共事的同仁,今天已陷入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再也看不到他臉上幸福的笑容……我們還常常發現,生活中有些人在有意無意之間就流露出對生命的絕望,不能構建健康的心靈、構建成功的人生,這些都是輕生的前兆。

  有的人會很淺薄地脫口而出:「死是一種解脫痛苦的最好方法,會讓自己忘記一切憂愁和不愉快的事情。」是的,死僅僅對自殺者本人來說是一種最快捷的解脫,而留下的人呢?這些自殺者難道不知道自己一時的衝動會將關心著自己的人推向痛苦的深淵嗎?因為自己錯誤的解脫帶給他們的痛苦要遠遠大於自己生存時的痛苦。這是一種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屬於自己的痛苦就要由自己勇敢地承受和坦然地面對,不該用愚蠢的行為把痛苦強加到別人的頭上。無論是生還是死,都不能把痛苦轉移到關愛自己的人身上,即使是在正常的生活中偶爾遇到挫折和打擊也不該讓親人和自己一同受罪。用自己的見解和方法做最好的處理,相信一定能夠做好,人只要還沒有完全地喪失信心,成功的幾率就遠遠要大於失敗。

  一個人的後天努力將會決定今後人生的成功與否。在走過了這麼多的風雨歷程後,卻要在生命將要大放異彩的時候,像是一把剪刀斷然地剪斷了風裡的風箏,除了世人的流言蜚語和不敢面對現實的軟弱印象外,沒有留下任何的光彩。難道我們就願意用這種方式走向生命的盡頭嗎?

  活著,只要在自己人生中最不堪的時候能挺過去,那麼就會化險為夷,柳暗花明。只要在絕望中再堅持一下,希望就能重生,一念之差就能改變一切。

  只要我們認真地活過每一天,往後的事情一定會雲開霧散,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難關。生命對於我們是一種難得的恩賜,如果相信前世今生,如果相信輪迴,我們更不能就這樣對自己的生命不公。生命不會肆意地偏袒我們,也許只會擁有這一次生命,只有一次,想一想我們曾有過的那些美麗的夢想,即使需要付出很多才能實現,也會支撐著我們勇敢地努力下去。

  當我們意識到生命是如此的寶貴時,我們就不會再有任何愚笨的想法。當我們回過頭去看看比我們生活得更慘的人們,我們的心裡會有怎樣的酸楚湧上心頭,我們是否也是無動於衷?生活在那些貧困地區的人們連溫飽都難以解決,他們卻不屈不撓地和死亡抗爭著,而且比我們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心血。生命本身是一樣的,它沒有貴賤之分。而他們選擇了善待自己的生命,他們沒有因此而踐踏生命。相比之下,那些懷有自殺念頭的人,是否感到自己因懦弱和自私而漠視了生命的尊嚴?

  三、堅韌的力量

  珍愛自己擁有的一切,遠離自殺的念頭。人生路上總是要經歷一些磨難,這也是考驗我們的意志和培養我們的信心。陽光總是在風雨過後才會來臨,美好的一切總是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們。我們經歷的每一分鐘都有某種獨一無二的東西,正如父母的精子和卵子在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中結合的時候,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才會誕生。從出生的一刻開始我們就是一個幸福的人,我們的身上具備了宇宙中最神奇的力量,所有的夢想也從那時開始一一呈現在自己的腦海裡,我們的聰明才智將會揭開世界的面紗,讓我們成為新一代的世界的主宰者。一切的夢想隨著我們的成長,隨著我們的不斷努力都會像出水芙蓉一樣,慢慢地浮出水面。

  我們具備戰勝一切困難的能力,而人生中最大的困難就是戰勝我們自己,戰勝我們自己的內心。我們最終會衝破一切障礙,連自殺這兩個字的概念都會蕩然無存。我們的內心若要變得不再脆弱,就要有超乎想像的承受能力,要讓我們的神經和意志像鋼鐵般堅固,再大的狂風暴雨都不會懼怕;我們也可以像高爾基一樣宣言:「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因為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佛家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般世間人說「寧在世上挨,也不要土裡埋」。佛教的看法是:自殺也是殺生,而自殺的罪過比殺人更重。

  佛法中的忍是智慧,生忍、法忍、無生法忍都具足。對世間有透徹的認識,自然對世上的人情冷暖、是非榮辱,都能放下。

  《金剛經》第十四品講的「忍」,頗能令人醒悟:「……須菩提。忍辱波羅密。如來說非忍辱波羅密。是名忍辱波羅密。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恨。……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即為非住。」

  在佛法上,一切不如意就是「辱」,受到的一切痛苦就是「辱」。上述經文中的「辱」,並不局限於世人所認為的「侮辱」。

  這是佛跟須菩提兩人的對話。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忍是最難做到的。所以佛便以自己為例,對須菩提說了從前曾經被歌利王割截身體的一段往事。當時,歌利王要殺釋迦佛,他對釋迦佛說:「你既然是修道的人,我要殺你,你會不會恨?」釋迦佛說:「此身絕對清淨,假使我起一念心,你把我四肢分割掉後,我就不能復原。」然後歌利王把他一節一節地割了,釋迦佛沒喊一聲痛,心裡也沒有產生一絲恨,只用一種慈悲心懷對待這件事。結果他立刻復原了,又活了。釋迦佛說,他在當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所謂忍,包括忍受世間的一切痛苦,一切煩惱,忍到不知道自己在忍,忍到沒有什麼可忍,這時才會解脫。當時他已經感覺不到這個生命是屬於「我」的,這就是「無我相」。因為「我」只是暫時停留在身體裡,身體並不永遠屬於「我」。那麼身體被肢解了,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呢?以此類推,其他「相」也是這個道理。這便是智慧的解脫。忍難忍之忍,才是大乘佛道的忍辱精神。

  「應生無所住心。」若是有所「住心」,你只能自尋煩惱,自討苦吃。

  所以,那些有自殺念頭的人,如果明白佛法的話,自然會徹底消除一切憂煩的。

第六章、信仰

佛教的信仰,令人清醒、恬淡、悅樂和無私。2500餘年的歷史造就了佛教堅毅而獨特的精神,那就是啟迪昏蒙、開啟智慧、不畏艱難、積極入世、化導群生、保持位格。所以,一切對佛教抱有堅定信仰的人,終將擁有一個高妙自在大智大慧的人生。

  佛教的信仰,能給親人帶來祥和,給朋友帶來精進與光明積極的心智,給社會帶來和諧互愛的風尚。在人生的究竟意義上,孕育著大乘菩薩的實現人生和服務社會的精神。這種崇高的信仰,使人們突破根深蒂固的貪、、癡惡習,展露本身具有的佛性,繼而達到度己度人、濟世利生的目的。

  一、佛無邊

  信仰佛教的人,大都懂得將佛法的真理運用於現代生活之中,使現代人能夠體會出佛法的無窮奧妙。人生的煩惱和痛苦的根源是無明(愚昧),而「佛」的含義便是消除無明,獲得最高智慧的境界。因此,信仰佛教即是一種最明智的選擇。

  常常有人說:「我們是很普通的人,學習佛法是高僧大德的事情,我們哪有資格學佛?學佛的人必須有佛骨(善根)奇緣。我們日日為生活、養兒育女都來不及了,哪有心情和時間去學佛?」還有人認為佛法過於深廣,索性不接觸了。

  舉一個例子來說:假如有一個人出外遠行,遇到暑期太陽當頭天氣很熱的時候,走了半天路到了中午,又饑又渴。肚子餓還可以忍耐一陣子,口渴卻很難忍受,想尋找水來解渴。後來他找到了一條河,水又那麼清澈,真是如救命星降臨!可是這人又想,水那麼多我喝得了嗎?所以就待在那裡不敢喝。恰巧來了一個過路的人,好奇地問:「你為什麼待在這裡?」他說:「我十分口渴,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一條河,可是河水這麼多,我恐怕喝不完而煩惱。」過路人說:「你只要喝你所需要的量就夠了,何必統統喝完呢?」

  我們的人生就如同喝水。我們眾生自始以來六道輪迴,已經受了無量無邊的苦報,好不容易才遇到佛法這種能解脫生死的方法,而一些人竟然覺得佛法無邊,八萬四千法門,如何能學得完呢?而且修行之路又那麼遙遠,何時才能修成功呢?所以望佛興歎,不肯用功修行,也不肯研究佛法。

  須知佛陀一生說法,對什麼人說什麼法。佛必須適應上中下根的人而說種種法;而且世界各地有各地的風俗習慣,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各人又有各人的思想和見解,所以佛法就無量無邊。不論士農工商、男女老幼都能學佛,所以叫「佛法無邊」。無邊的佛法是不變的,因為它沒有限定,所以會隨著各種語言和思想表達出它不變的本質。無論時空如何變幻,佛法自始至終都是永恆的珍寶。

  二、八正道

  佛法中有一些我們大家都有必要知道的精華部分。之所以有必要知道,是因為佛祖的教訓,都是有關人生的。其中,八正道的道理對於我們的人生是有很大幫助的。

  八正道由八個部分組成:

  一、正見。我們對於這個宇宙和人生,應該要有正確的見地。不能被許多虛幻的表象迷惑住。只有有了正確的人生觀和宇宙觀,我們在看待人生的狂喜或者失意時才能調整好心態,而不患得患失,才能夠真正逍遙自在地享受佛法和生活。

  二、正欲。我們都是凡夫俗子,都有數不清的慾念。我們看見美好的事物會想要得到,看到財富能夠換來更多滿足肉體慾望的東西,我們也會產生對於財富的渴望。我們所仇恨的,我們會不經意地詛咒他;我們所愛的,我們會犧牲自我去成就他。這些,都來自於我們的人欲。佛法的作用,不是要滅欲,而是要引導這些慾望,成就這些慾望。我們更可以幫助我們所愛的所恨的都皈依佛法,那樣我們會發現滿目都是善,都是可愛的事物,我們自己的慾念也會去蕪存精,從而引導出佛心佛性。對於世間的財富,我們明白,它是無;當它僅僅在個人手中時,它又是有;當它通過你的手分散到那些需要它的人手中,它的有便體現在那些人的幸福笑靨之中。

  三、正精進。我們要克服惰性,用勇猛精進的精神狀態去面對人生的挑戰。有人喜歡說:「直面慘淡的人生。」在我看來,直面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拚搏,要追求,要把慘淡人生化為輝煌篇章,靠的正是堅持與勤奮。佛給予每個人的絕對不會是慘淡的人生,因為佛愛人,我們對佛法的尊崇也需要在努力的奮鬥中體現。

  四、正業。這一條講的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要對自己有正確的人生定位與設計,不可妄學他人。只有正確定位自己,才能取得最後的成功。

  五、正語。言語文字是人與人交流的輔助工具,由此可讓他人在短時間內瞭解你,對你產生好的或者壞的印象。語言是人們成為朋友的第一步,是國與國溝通的重要因素。我們在對他人說話時,要切記不可把自己的情緒隨意帶入交談中,以免我們自己的不快影響他人的情緒。在我們快樂的時候,我們也可以通過語言讓別人感受到快樂的存在並且受到感染。這就是正語的重要性和魅力所在。

  我們要學會說愛的語言。愛語,是指安慰語、祝賀語、清淨語和殊勝語。語言之於人生,關係至大。人與人之間情感之維繫,意志之傳達,思想之交流,無一不以語言為媒介。不善於辭令或口不擇言的人,勢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特別是實踐慈悲,志在利人、教人的菩薩,不但要辯才無礙,常以歡喜言詞說些令人歡喜的話,常用歡喜言詞說真實的話,常用歡喜言詞說正法的話,及常以歡喜言詞說引導眾生接受真理的話,還要審情度勢,說契情、契理、契時、契機的話。否則,當人辦喪事時,卻說祝賀話,豈獨詞不達意,亦令人反感,而你的善意,反而變成惡意。

  六、正行。個人立身處世的行為比語言更為重要,即人類立身處世必須遵從道德、政治、法律的標準。據人各有心不可強制侵犯的原則,及自心他心可以感應交通的原則,人當自治亦當有公平之政治。此為「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我們學佛的人,在行為上不僅要遵從佛法,更要遵從道德、政治和法律,在對待他人的時候還要平等地與人交往,這就是所謂的正行。

  七、正念。念者,是習熟明見而憶念之意。這是正語和正行的基礎,是建立在正見的基礎上的。

  八、正定。學習佛法,要有定力。生活中做每一件事也都同樣如此。我記得有這樣一個故事:一隻小狗在樹下休息,一陣風吹來,把樹枝折斷了,剛巧落在它的背脊上。它就走開,到一個露天的地方去休息,長久地閉了眼睛,不尋找樹枝掉下來的原因,也不再去看那株樹。直到天色晚了,還是留在那裡。可是後來,它又張開眼睛,遠遠地看見一陣風正吹過那株樹,所有枝椏都在不停地搖動著,它就自言自語地說道:「樹在叫我了!」重又回到樹下去。這便是說,學修佛法,志願要堅定不移,不能因為師長的輕微呵責就離去,等到遇到種種煩惱,才再去親近師長。這樣來來回回,浪費時間,實在愚笨而可笑。

  三、信智慧

  佛法是無邊無盡的,但是對於我們每個人來說,只要學自己所需要的、自己能夠受持修行的,也能有所成就。比如讀書,有人只讀到中學畢業,有人要進大學,有人要讀研究生或是到國外留學,都由各人的環境志願而決定。並不是人人非得大學畢業不可,也不是必須大學畢業才能做事。讀一年書有一年的學問和知識,讀二年即有二年的知識學問。就是不在學校讀書,一面做事一面求學也可以升學。讀書也並不是非考到博士學位不可,有多少知識就能做多少事情。

  佛法流傳世間已經2500多年了,傳來中國也已經有2000年歷史。佛法已經深入民間,和一般人的信仰打成一片,可以說是金字招牌老字號。外道常常欲利用這金字招牌而招搖撞騙,卻不肯虛心研究佛法;也有很多人對佛法有誤解,認為一定要出家才能修得佛法。那都是一種偏見。

  佛法是指佛陀所傳之法。佛法分顯密兩個部分,顯法佛經稱「三藏」,即經、論、律三藏;密法佛經稱「四續」,即事、行、瑜伽、無上瑜伽等四續經。正如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論》中所說:「一切教乘並行不悖,一切佛言均屬教誨。」三乘四續、顯密佛法都是應機教化的方便法門,無一樣無價值,無一樣不重要。因此,藏傳佛教堅持大小乘並重,顯密結合,外持聲聞戒,內修菩薩行,密修二次第(無上密法),聞思修並重,戒行與正見並重,修德與修慧並重,度眾和自度並重等教義原則。

  佛法教人正確認識人生和世事,正確對待自己和眾生世界,培養良好的道德品質,即美德和慈悲心,開發明察事物本質的真智和正確處世為人的方便智慧。總之,學佛法既自利又利他。

  那麼如何進入佛法這座「寶山」呢?龍樹菩薩在《致國王書》中說:「入道之法簡言之,就是信念與智慧,有信能使歸向法,有智能夠見真理,二者之中智為主,先決條件是信念。」

  我想,這段話對信仰佛教的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第七章、願望

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是所有人的願望,人們信仰佛教,也正是為了從中獲得精神力量和人生智慧,以便實現美好的生活理想。

  在多年的弘法實踐中我深深認識到,作為一個活佛,不僅要牢固地樹立起濟世度人的信念,更重要的是要將這種信念付諸於行動之中。弘法本身自然是一種行動,但具體地為他人解決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困難也是我應該考慮的。

  我的願望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論付出多少心血和汗水,一定要幫助更多的人擺脫困境。

  我多年的奔波勞碌,也正是為了實現這一願望,並且我從中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快慰。

  一、一個活佛的義務

  我寺院周圍的牧民們生活得很艱辛,他們去一次縣城就把能夠維持幾年生活的糧食買來,而且捨不得買很多的藥,這意味著他們長年連去縣城的機會都很少有。只有病危的人才會趕幾天的路去縣裡看病,而且從他們的居住地到縣上只能騎馬前往,一路上病人受盡了顛簸之苦。所以我今年去寺院的時候,通過基金會的很多善心人士的大力協助和自己的努力,準備在鄉上修一座讓當地群眾可以看病治療的衛生所。我已經將前期的資金交給鄉政府,由鄉政府的領導負責修建及正常的運行。

  我每年至少會去一次寺院,而且會舉行一次法會。相對於大的法會規模雖小一些,但我會將能夠維持寺院喇嘛們的生活及閉關修行所需的錢物交給寺院的管家,也會給當地所有的牧民分發一些錢。沒有主持寺院的活佛,喇嘛們就等於沒有了領頭的大雁,缺少了精神支柱。然而要知道,只有靠做事才能改變他們的這一切。當他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強烈要求我一定要待在寺院。只要我一天是他們的活佛,我就會一天為他們謀幸福。他們也就知道我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法在盡一個活佛的義務。他們就會依然將希望和精神寄托在我的身上。

  我有很多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不知道這些願望能不能一一實現。我還計劃在縣上修建孤兒院,如果可以,我想修建一座相對於縣城條件來講規模較大的孤兒院,一個可以集住宿、學習為一身的孤兒院,因為縣城本身也很貧困,所以我希望只要是家庭條件很差,無法由家裡人供養讀書的孩子,都能接受教育和幫助。如果沒有教育,真正能脫貧的希望是渺茫的。因此我一直發願能夠照顧那些貧困無依的失學兒童,也希望能通過基金教育來提升藏族偏遠地區的知識文化水平。我計劃把每年對當地的例行捐贈,轉化為對兒童教育的實質性幫助,這個行動本著廣結人生善緣的宗旨定名為「善緣計劃」。其目的也是為藏區偏遠地區孤苦無依的藏族兒童播下知識的種子,由此來開啟青藏高原同胞的幸福之門。只要將這些計劃逐步實現,我將感到莫大的欣慰。

  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實現這一切理想。不管成功與否,不管現實會不會因此而照顧我,給我機會,至少我會努力把握眼前的機會,即使這個機會可能與我有一些距離,我也會拚命地想方設法靠近它,直至抓到它。機會總是像流星一閃而過,機會屬於那些隨時做好了準備的人。

  二、從不同的角度觀照現實

  我曾經也想過一心住在寺院,主持寺院中的一切事務,人們來了就幫他們唸經、灌頂、做法會,捨棄世間一切羈絆,過著與世無爭、與世無求的安靜生活。因為我的身份是活佛,這樣做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聽到和看到人們千百年來都延續著同一個故事同一種生活方式的時候,我有說不出的渴望。那渴望來自我不羈的個性的想像,而我的想像,大致來自於人們虔誠的目光中透露出的一絲憂鬱。他們能讓我清醒地面對眼前的現實,會讓我的思緒千變萬化,會讓我有股莫名的衝動,這種衝動分明是在告訴我,只有將願望付諸於實際行動中,才能改寫他們幾百年都沒有改變的故事。這些虔誠的人們給予我的影響是一生一世的,使我對世界、對生命有了根本性的認識。

  所以如今我在用自己的雙手和智慧將我的願望一點一滴地實踐,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家鄉的老百姓能夠窺探到一些現代文明,能夠徹底改變他們固有的思想觀念,讓一部分藏族青年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讓現代文明和藏傳佛教最優秀的思想精華在任何地方都能開花結果,使家鄉的人們無論從物質和思想上都不會太貧乏。也許是這些年在各地傳播藏傳佛教時接受到的先進文明和思想觀念的影響,我漸漸習慣於從不同的角度觀照現實。傳統的活佛久居於寺院,由當地的人們來供養,而沒有辦法去解決人們的生活問題。如果沒有我在國外的幾年經歷,我現在或許也就是一個保持傳統思想觀念而久居於寺院的活佛,在當地的牧民心中有著至高無上、爭相求拜的神聖地位。但我認為作為一名活佛應該把自己的慈悲撒向所有的一切,把佛的慈悲轉化為實質性的功德。不僅僅是在寺院裡做做法事,而應該告訴更多的人,考慮問題的角度不能是片面的。當我盡心想實現願望,並為此而努力的時候,我的心靈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衡。一個有責任心的人,總是想讓生命中的每一天都過得既充實又豐富。任何人只要有頑強的毅力,認真地面對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他的願望都會得以實現。

  我相信,在我不懈的努力下,在與我有同樣感受的廣大信眾的支持下,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一個實踐慈悲行的人,遇到他人需要資助時,就應該用自己的財產去佈施,解除他人生活之困厄;遇到喜歡求知的人,就應該以學問或佛法去佈施,充實他人的知識,開拓他人的智慧。此外,遇到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飽受苦難憂患的眾生,就要以無畏施來解除其危機,保護其生命財產的安全。

  我想,通過自己對慈悲行的不斷實踐,必將圓滿完成我濟世利人的美好心願。

第八章、人性的弱點

 

佛道難成,就在於人有六種根本煩惱難以解決。

  第一種,貪。就是對喜歡的事物產生一種佔有和執著的心理。

  第二種,。就是對不喜歡的事物產生一種厭惡的心理。

  第三種,癡。就是不明是非、對事理無知的心理,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無明」。

  第四種,慢。就是仗著自己的權勢、勢力,以及富貴、聰明、知識、漂亮、家族等,鄙視他人的心理。

  第五種,疑。就是躊躇、懷疑的心理,對事物的因果、規律等猶豫不決。

  第六種,不正見。主要是指在見解上的不正確。

  在以上六種根本煩惱中,貪、、癡稱為三毒。從煩惱的斷除角度來說,不正見中所包含的身見、邊見、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稱為「五利使」,見道位時完全立刻斷除;而貪、、癡、慢、疑為「五鈍使」,修道位中才能斷除。

  一、煩惱皆由心生

  眾生皆有煩惱,包羅萬象的社會是煩惱的發源地。社會激烈的競爭所帶來的不僅僅是發奮圖強的信念,更多的還是緊張的心情和錯綜複雜的煩惱。

  很多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當你沒有煩惱的時候做任何事情都充滿信心,活力十足,並會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而當你帶著煩惱去完成一件事的時候要比以往困難得多,也要付出加倍的精力和辛勤。於是各種煩惱都成了我們的敵人,成了我們難以克服的一道無形的障礙。煩惱大多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我們內心由於無法去正確對待身邊發生的事情,於是煩惱也就對我們發起了進攻,心靈脆弱的人就成了被侵犯的對象,因為我們沒有能力去制服它。歸根結底還是我們自身眾多的缺點造成的,那就是我們的內心還不夠純善,也沒有樂觀的心態和積極向上的人生觀。

  其實有很多方法可以減少生活中的煩惱,比如:不要為生活中瑣碎的事情爭得面紅耳赤,也暫時將面子拋開,多一點忍讓和寬容,你絕對是這場小爭吵中的贏家,也是好心情的最佳受益者。「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的含義不僅僅是指面子那麼膚淺吧!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了挽回面子殺人的也有,為了面子放火的也有,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中被執法人員押入囚車的時候面子又去了哪裡?此時挽回面子的辦法又在哪裡?被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難道就是挽回面子的結果嗎?我們還能指望面子為我們爭取什麼人格?要面子就要從廣義的有意義的事情中爭取,這樣的面子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面子。有時候我們要學會放棄一些現實中如同絆腳石一樣的不良品質,捨棄了這些,我們才能更好地營造我們的家園,從而使我們慢慢地遠離煩惱。

  二、尋找人生最大的財富

  我們總是在真實和虛偽這兩端徘徊,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很虛偽,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很有原則,有自己真實的一面。但是真的讓我們去定位的時候,我們就會猶豫不決,弄不清是在真實地做著自己還是摻雜著一些虛偽。

  其實,正是我們自己一直在給自己製造麻煩,有些人想滿足某一種物質上的需求時,一旦達不到要求,就滿腹牢騷,甚至是歇斯底里地找人痛罵一頓。還有些人總喜歡發號施令,採取專制的形式,覺得這樣顯示了自己盛氣凌人的威風和權力,就像是演給別人的戲一樣,只希望顯示自己的表演才華,不知道觀眾會對他進行什麼樣的評價。還有很多人在生活中一半的時間是在生氣,一半的時間在消氣和歎氣,即使物質上非常富有,但總是有很多的煩惱和病魔纏身;這樣還會有享受物質的心情和精力嗎?這時候才會親身體驗到,只要還能健康樂觀地活著就是最大的財富,眼前的名利財富只不過是過眼雲煙。

  財富或許能給那些想滿足虛榮心的人帶來一些快樂,但是內心真正的快樂不是用財富可以換來的。財富換來的應該說只是虛榮心,換來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快樂,最多是暫時的快樂。虛榮心隨著時間的流逝會變淡,快樂也就隨著喜新厭舊的心理慢慢消失。然後幾乎找不到快樂起來的理由,看到什麼都覺得很虛假,也就對很多事物產生了厭惡的情緒。這個時候還是要靠自己心靈的淨化和澄清,然後從中慢慢地尋找快樂,尋找出人生中丟失的最重要的東西。

  三、修行就是修心

  沒有心靈的寄托和信仰的人往往容易空虛和煩惱,因為他沒有內心有力的依靠和能安慰、調節自己心靈的能力。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本身工作的日益繁忙,再加上對一些瑣事的計較和爭議,使身心更加疲憊和脆弱,以至於對事情畏首畏尾,煩惱叢生。而一個一心從善、容易滿足、容易感動的人,他會明白怎麼對待事情、怎麼擺正心態、怎麼讓自己快樂。生活就像是被掌控在自己的手裡,可以隨機應變,也可以從容自如,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和祥和。

  佛經裡提到修行能夠讓一個人改頭換面,也可以讓一個人在從善的第一天就開始種下善果。修行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複雜,也不是一定要去閉關才感覺自己在修行。修行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可以達到一種意境,使我們的內心時刻像湖水一樣寧靜。修行可以讓我們的生活變得與眾不同,可以讓世界充滿和煦的陽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覺不到煩惱的存在。

  每一個出家人都是為了擺脫世間的種種煩惱痛苦才去修行,也才會有出家捨棄一切羈絆的念頭,活著沒有煩惱和痛苦就是最終的目的。而俗世中的很多人總是為暫時的利益而苦惱,從不為真正的人生意義去打算和考慮。

  我們知道修行就是為了修心,為了自己的內心變得慈悲,變得不再縹緲不定。有些時候得到的越多就越產生煩惱,總想著怎麼樣才會得到更多,使我們原本就不平靜的心更無法滿足現狀,於是煩惱就會更多。不要只為自己的利益而活著,即使不能為他人做些什麼,也要在心裡有著想為別人做些什麼的想法。

  如果一個人沒有很好的心理素質,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給他帶來煩惱,他就如同成了煩惱的傀儡,每天都要被煩惱侵擾。很多出家人為什麼沒有煩惱?就是因為他們修好了自己的內心,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們煩惱,也不會花心思去尋找帶來世間煩惱的事情,在他們的眼裡一切都變得很平淡。其實世俗中人也同樣可以把一切看得很淡。

  四、心態決定結果

  我們往往不把一件事情往好處去想,總喜歡去想壞的一面,於是我們會顯得很悲觀,因此便會產生很多煩惱。就像這個故事所說的那樣:

  從前有一位老婦人,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賣雨傘,小兒子賣草鞋,就這樣母子三人生活得很愉快。兩個兒子很聽母親的話,母親也感到很欣慰和幸福。但是老婦人突然有一天擔心了起來,變得悶悶不樂。老婦人擔心下雨的時候小兒子的草鞋不好賣,又擔心天氣好的時候大兒子的雨傘會賣得不好。老婦人為這事一直在發愁,所以煩惱也就產生了。

  如果老婦人能夠往好的方面想,那麼就不用發愁和煩惱了,比如說下雨的時候大兒子的雨傘會賣得很好,而天氣涼爽的時候小兒子的草鞋會賣得很好,這樣老婦人的心情會是截然不同的。

  我曾經接觸過很多事業成功的人士,在他們的言語中我發現他們很平易近人,很隨和,毫無有錢人財大氣粗的架勢。我從中看出:越是有地位有勢力的人,表現得越和藹,越顯得自己很平凡,並沒有目中無人、比別人略勝一籌的感覺,這些人尤其懂得做人的道理;而只有真正成功人士百分之一的成就的人,總是顯得自己很有成就,喜歡擺出高人一等的架勢,對人也是用不尊重的說話方式來顯現自我,整個人如同著了魔似的。正是這兩者之間做人方法的差距,使兩者的人生質量有著很大程度的差距。前者的人生總是充滿著快樂和滿足,他們懂得享受人生的樂趣,所以沒有太多的煩惱。但是後者的人生就顯得要疲憊許多了,在花盡心思表現個人主義的時候煩惱就會不斷,那些對人不屑一顧的態度也是強裝出來的。這樣的人沒有煩惱誰還會有煩惱呢?

  五、佛法送給我們的靈丹妙藥

  釋迦佛出家修道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即整個佛教的宗旨,是斷除由生老病死而生出的種種憂悲苦惱,解脫人類由既定生存方式所產生的根本痛苦。所以佛法將一切痛苦歸根於人的內心,從而提出了「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心」的修行宗旨。

  我們只有採取以下的方式才能克服人性的弱點,消除那些不必要的煩惱:

  1、信。就是身心如一、內外一致地崇奉和相信佛法。

  2、精進。就是要勤勞努力地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3、無貪。就是對生命不生起執著,能夠看破、放下種種愛染。

  4、無。對生命的存在及由此存在而引出的種種痛苦,要做到內心溫柔清淨,對他人不生惱怒之情,從而成就種種善法。

  5、無癡。就是要覺悟,有智慧心;要明白宇宙人生的的現象與規律,不再有迷惑。

  6、輕安。就是要保持身心調暢,和諧統一,輕鬆安穩的狀態。只有學修佛法才能達到此狀態。

  7、不放逸。就是要對自己進行自我約束,防惡修善。

  8、行捨。這是指遠離掉舉、昏沉等不平等,從而使心能夠平等、正直而住。

  9、不害。因為內心無,所以不做損惱逼害他人之事。

  以上種種方式,正是佛法送給我們的靈丹妙藥,對病弱的人性將會產生巨大的療效。

第九章、人性的優點

宇宙間處處瀰漫著善,這在輪迴之中已經得到了具體的體現。當善一旦離開我們的生活和行為時,痛苦便隨之而來。克服自私的動機,發展更多的慈悲,我們自身的佛性就會逐漸地顯示出來。

  一、善良是人的本性

  寂天菩薩曾經說過:

  這個世界上不管有什麼樣的喜悅,

  完全來自希望別人快樂;

  這個世界上不管有什麼樣的痛苦,

  完全來自希望自己快樂。

  當我們把別人的快樂看成是自己的快樂,那麼快樂就會充滿我們的整個人生,而人生的出發點和理想應當建立在人的善心之中。

  人的本性是善良的,我們懂得結交朋友,卻不會結交沾滿惡習的朋友,助紂為虐的人是我們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怕蛀蟲。與一些心存惡念的人同流合污,那麼自己也會淪落為無惡不作的人,也就永遠擺脫不了罪惡感的糾纏;雖然身處在這個世界,但是心靈早已陷入了無邊的地獄,內心不會有一天真正意義上的快樂。快樂來自於善良,立足於這個世界的不是十惡不赦的人,而是有著悲天憫人之心的善良的人。

  佛說:「一切法由心想生。」所以一個善念可以生佛一樣的心,一個惡念就能生魔一樣的心。不管是善良的人,還是一個惡人,學會為做錯的每一件小事反省和懺悔是很重要的,也是我們向善的具體表現。能夠最終獲得解脫的人都是擁有一顆善心的人。

  其實佛經已經告訴我們,尋求解脫和幫助他人解脫就是我們的終極目的。我們所享受的暫時安樂就像是青草尖上的雨露,瞬間就會消失,就像有的人在盡情狂歡後便是心靈的失落一樣。

  二、用明燈照亮心靈

  佛說:「惡趣(即不良的興趣)就是苦的源泉,善趣(即有意義的愛好和善行)是快樂的根源,苦與樂,皆是由善趣和惡趣而來,即使關係到自己的生死也不要因此去做惡事,時時刻刻要努力增加自己的福報,行使善良。」

  人類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模範」,經受了一次教訓又會重蹈覆轍,很難決心行善到底,只會不斷地在行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惡。每個人的德性是善良的,因此他們很容易走向善良,即使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當聆聽到一句深入骨髓的教誨或被某一件事所觸動時,他也會痛定思痛,決心走向正道。

  有這樣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對一心想向善的人們很有參考和借鑒的價值。

  在一個深山裡坐落著一座簡陋小屋,這裡隱居著一位不聞世事的貧僧。貧僧以打坐修行為日常生活的全部。

  一天夜裡,一個小偷在黑燈瞎火的深山裡摸索著終於來到了貧僧的寒舍,在門前還休息了片刻,心想:如果這次沒有什麼收穫,那麼就白走了這麼多的冤枉路。正在這個時候,屋內的老僧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於是說:「深夜來此拜訪的施主請趕快進屋,外面風大容易著涼。」這個小偷更覺得老僧軟弱可欺,於是就踹門而入。一看到家徒四壁的小屋,小偷絕望了,像是打了敗仗的士兵,一臉的沮喪,還在口中不停地罵著老僧:「你這老東西,早知道這麼窮,我就不用勞心費力地深夜來此,簡直是一貧如洗!」

  老僧並沒有動怒,只是告訴小偷,自己很滿足,並不覺得缺少什麼,並且還勸小偷應改過自新。但是小偷卻沒有悔改之心,口中還在自言自語,然後垂頭喪氣地準備離開老僧的小屋。這時老僧叫住了小偷,語重心長地說道:「外面月黑風高,這裡有一個半新的鋪蓋你可以在路上取暖。」小偷帶著老僧給的鋪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老僧這時自言自語說:「在黑暗的夜色裡,我應該再送他一盞明燈,好讓他找到回家的路。」老僧心存疑慮地入睡了。

  第二天,老僧聽到了小鳥熟悉的歌唱,預示著新的一天又來臨了。當老僧打開門,卻發現他的鋪蓋放在了門口,老人拿起鋪蓋高興地說道:「原來我真的送給了他一盞明燈。」老僧很是欣慰。

  在故事中我們可以知道老僧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送給小偷一盞照亮心靈的明燈,老僧也如願以償地送出了他心靈的一盞明燈。

  有時候一句關懷的話和一個小小的充滿善意的舉動就可以讓一個人回心轉意,痛改前非。我們的善良就是心靈的那盞明燈。我們應該以善良作為我們事業的平衡桿,用善良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那麼處理任何一件事都會游刃有餘,我們就不用擔心有太多解決不了的煩惱。

  三、助人即助己

  人性有時候變化無常。一個人的時候會是本能的自我,也就是原始狀態的自我;然後就是在一定的秩序和場合中的我,受很多因素的制約和影響而存在著;再就是超越自我的我,做事往往會超出個人的意願,也往往讓旁觀者感到意外。由於環境的不同,每個人都會像變化無常的天氣,時而陰,時而晴,時而傾盆大雨,時而艷陽高照。所以我們有時候會在矛盾和困惑中改變著自己的行為舉止,這很容易讓我們感到身心俱疲。唯有一心向善,我們才會坦然而舒泰。

  你怎樣對待別人,別人也會怎樣對待你。善良不僅僅是為別人著想,更能使自己的內心變得踏實和平靜。

  古人云:「積善成德,聖心備焉。」

  盡自己的能力,去做有利於他人的事情;給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我們從幫助別人的過程中將獲得對自己的信心,從而更能愛自己。現代社會學已經指出,利他主義可能是人類生存本能的一部分。

  要修一切善行,一切功德,才會成就無上的智慧,才能真正得到大福報的大智慧。一句話,種下善根,才會生出智慧。

  佛在《金剛經》中有言:「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

  做無量的好事,便是大善。佛者,即覺悟者,而覺悟的境界正是大善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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