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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息的歌唱 星雲法師著

  序-我寫物語的話
  
  《無聲息的歌唱》,這本小冊子上的二十篇文章,是我兩年來從忙亂的日子中寫成的,曾連載於《覺生月刊》(第十期起至二十七期止)及《菩提樹雜誌》(第三期起至第七期止),這是把佛教中日常所見到的法物及非法物用散文的體裁及各物自語的口氣寫成的文章,所以在發表的時候分「物語之一」、「物語之二」的刊載下去,有少數讀者,對于用「物語」二字的意義,還沒有十分明白。
  
  原因沒有別的,「物語」二字在日文中是「小說」或「故事」的意思,而我現在所寫的既不是「小說」又不是「故事」,當然有些讀者就誤解在這裡了。其實,只要對中國文字稍為有點修養,都懂得「物語」者是用物的口氣所講的話,像這種文章,作者要站在「物」的立場上去代它說話,我國除了藝術家豐子愷先生的《緣緣堂隨筆》中,有寫過一兩篇,還有文學家陳衡哲女士的《小雨點》外,我國其他的作家們還不多用過這種作法。
  
  記得那是在民國三十五年的春天,我無意中用物語的口氣寫過一篇「鈔票的話」刊登在鎮江《新江蘇報》的副刊上,大概因為文學的意義是在表情達意,而這樣寫法,更能夠生動的把情意表達出來,因此,我起初雖沒有受誰的啟示,但我覺得這樣寫法沒有錯。
  
  這裡所收集的二十篇「物語」,都曾在雜誌上發表過的,發表過了本來不一定急急的出什麼集子,但是,說來真非常令人感動:當我「物語」還只寫到第十四篇的時候,喜事天上來,我最敬仰的慈航老人托人帶了一筆款子給我,記得老人信上這樣向我說:『你的「物語」還要繼續寫嗎?我先送給你一些錢把它趕快出版吧!』像我這樣兩袖清風的一個青年僧,在這樣的年頭,從來就不敢打什麼出書的妄想,然而這位老人家的慈悲,他能關心到這些微末的地方,叫我又怎麼能辜負這位老人的一片好意呢?所以我在出版了《普門品講話》之後,還能有這本小書和讀者見面。  
  我感到很慚愧,這些文章內容寫得實在不夠充實,但這又不無原因:第一我自己的智慧貧乏,學力有限;第二沒有一本參考書,完全憑自己的想像;第三每次發表時,無形中受一頁篇幅的限制。說起這些原因來,再想想我寫物語的經過,我就會為我們這一代青年僧所遭遇的環境而感慨!
  
  我回憶起當初開始寫第一篇物語,是我正給一位老和尚叫我替他看守山林的時候,出家人不能離開了生活中食住的需要,在這種流浪逃亡的日子中,我不得不向生活低頭,為了一宿三餐,我就開始廉價的出售青春與勞力。
  
  我那時,每天山上山下,出沒在森林中,像一個獵者,時時注意山中的動靜。獵者的對象是獐貓鹿兔,我的責任則是注意偷伐樹木的歹人。白天,看看森林裡穿來插去的猴子和松鼠,我在計算著時間等候寺中送來的飯食;夜晚,聽聽風吹松柏以及貓頭鷹的叫聲,我就住宿在山間的草棚中。
  
  這些工作,在佛教中除了換取一句虛而不實的讚譽「發心」之外,沒有別的報酬。這樣,日復一日,我開始為不停留的時光與逝去的年華感到恐慌!那一個青年的生命裡不充滿了光熱?那一個青年對未來沒有美麗的希望?我想到我不能讓寶貴的青春與生命無謂的虛度,我該在人生的旅途上留下一點痕跡,因此,我就在那只能容身一人的草棚中,覆在亂草堆旁寫成第一篇物語──大鐘。
  
  記得有一次和心悟法師閒談,他說:『近代中國人對於知識的探討,學問的研究沒有外國人來得博大精深,而佛教的青年,和古代的相較,智慧也顯得貧乏。』他這些話說得誠然一點不錯!但是這個癥結在那裡?我們倒是應該要特別的研討。外國常有出類拔萃的學者出現,那是因為人家教育制度的良好,只要你對某一項學問有興趣願意作專門研究,你的生活費用、研究費用,那怕是數十年,國家都可以替你負擔,不要你分心,關在研究室中數十年,這樣你不成專家也成專家了。而在我們老大的中國,認為讀書研究都是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與國家無關,所以很少有大專家出現就在此了。尤其佛教,今日佛教中的青年割愛辭親,皈投佛門,受不到合理的教育,得不到良好的師承,一面在那裡翻著書本,一面又在為缺少的紙墨筆打著主意,你除了自己有錢買兩本書看看外,沒有一地有佛教圖書館供給你閱覽。在這些情形下,當然不能怪佛教青年智慧的貧乏了。
  
  而且,生活在住持和尚們的權力之下,他希望你的是擔柴挑水、抹棹掃地,頂多允許你半工半讀,而一般不懂事的在家信徒,對出家人的要求,又只是誦經拜佛。你閱讀三藏十二部教典,他說你不修行;你若手中嘩啦嘩啦的拉著念珠,他就說你有道德。為了討好信眾,這樣一來,青年僧的智慧怎得不貧乏?
  
  我在寫「物語」的期中,當然收到過不少令人興奮的鼓勵,但也聽到過善意的批評。
  
  當我寫到物語之八「香爐」的時候,內中有所謂十大願文,因此,反對的聲浪,就從那些我所斥為頑固偽裝的人群裡向我打來。
  
  他們說:學佛的人不該咒詛人死,甚至有人說物語都是寫的佛教中的內幕,不應該給教外的人知道,我對於學佛的人不應該咒詛人死這句話,在某一方面當然我是不否認這句話是對的,好像那些修阿羅漢果的人,即使有人用刀來殺他,他除了引頸就戮以外,決定不願還手。但如果以整個眾生幸福為對象的大乘菩薩,他也許親自拿起刀來去殺死幾個魔鬼,讓大眾和靜安寧的生活下去,這本不可用一面的眼光來相看的。而且,物語的體裁不是那些板起面孔來說教的八股文章,也可以說它是文藝的創作。文藝的意義是反映現實,對善的加以歌頌、播揚;對惡的施以指摘、咒詛。一個對文學有愛好的人,先天註定他是一個必然的獨立人物,他必須用他獨立的頭腦來思考,他必需用他獨立的眼睛來觀察,他必須用他獨立的心靈來感應!不然的話,他不是鸚鵡,就是一架留聲機!文學不是那一個人要說的話,而是大家要說的話。我們即使說:站在宗教的立場,擺出道學的態度,還是說些和善的話好;但佛教中,除了那些麻木不仁的教徒以外,凡是一個關心佛教,對佛教具有抱負和熱忱的人,那一個沒有這種心理?文藝的價值就是敢於刻劃大眾想要說話,不是阻礙佛教新生的佛教長老,還希望不要多心才好!我雖造了口業,咒詛人死,將來即使我如何不幸,只要佛教真能中興,我也是甘願遭受這個果報的。
  
  同樣的話,在別人能有不同的看法,當我又聽到說有一位法師在開大座講經的時候,把這十大願特別提出來講解說明,並致讚揚,說這是充份的洋溢了愛教的熱情,我知這佛教中真正的大德長者,畢竟還是多的!但我現在不要別人因我出版這本小書而煩惱,所以把這段已略為刪改。
  
  好者,那時《覺生》的主編現任《菩提樹》主編的朱斐居士,是一位很開明的人,不然,「物語」的生命從那時候起就要壽終正寢了。
  
  其次有人說「物語」的內容是佛教的內幕,不應該公諸於外人,這些話也很令我大惑不解。佛教又不是政治,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內幕,真正的佛教,唯恐別人不知道,知道倒也好辦了。在我寫「物語」的初願,祇想把什麼是佛教,什麼不是佛教分辨清楚。因為正與邪、好與壞、是與非,現在佛教再也不能不把它算清楚了。
  
  我在寫「物語」的期中,很多人以為我和他故意為難,化緣的人以為我寫「緣簿的話」是對付他的,做經懺的師傅也以為我很多話是和他們為難。關於這一點,我不能不說這些人的腦筋太過敏了!
  
  在「物語」中,我不會把那一個人的話,那一個人的事,寫進我的文章裡來;不過,在我的文章中,所敘的一些事、一些話,的確是有人這樣做和這樣說啊!
  
  化緣為大眾做福利事業不是不好,而是化緣完全為個人的福樂打算,總嫌太自私了;做經懺也不是不能做,而是不依法做實在有失佛教的面子。佛教到了今天,這些問題應該到了攤牌的階段。佛教的事業,大家借著佛教的招牌,當作自己謀取生活的道路,「寄佛偷生」,「販賣如來」,說來是夠傷心的!
  
  我寫「物語」的本懷,就是希望我們佛教徒革除這些陋習,不過,我知這是我太大的奢望了。不過,據我所知,確有不少人看了「物語」而認識了很多的是與非!看了「物語」而認識佛教、同情佛教,甚至信仰了佛教!
  
  現在「物語」定名為《無聲息的歌唱》出版了,略說一點因緣如上。佛教裡常見到的東西本來不止這二十個名目,等到將來有時間,還想再補寫十篇或二十篇。我要想把整個的佛教,用很少的文字,替它留下一個縮影,這樣是否得當,還希望讀者給我指教!
  
  星雲四二、六.台北

  

  大鐘
  
  我的名字叫做「鐘」,從古至今我一直高懸在清淨佛寺的大殿角落裡。
  
  前些日子,一個師傅手拿一本(今日美國畫刊)在我身旁閱覽,恰巧那上面也有一口大鐘。我看到了歡喜若狂,因為在每個寺廟中只有著一口鐘,所以我都是孤單寂寞的過著日子,一旦我的朋友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怎不歡喜?於是我親切的向它注視,呵!原來它還是美國的一座「自由之鐘」哩!
  
  這座大鐘是美利堅合眾國在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獨立戰爭勝利的那一天,它曾以洪亮的聲音「向全球及其人民宣播不朽的自由獨立宣言」,後來一八三五年它為美國首任最高法院院長馬希爾的喪儀中被敲破了,至今它依舊負著這一條光榮的創痕,懸掛在費城的獨立廳的樓下,任人景仰;我們都是自由的鐘,我不覺對自己的身世,也生起了無限的感慨!
  
  我是清淨佛寺裡的大鐘,我和其他的犍椎*弟兄不同,我的身體很龐大,不能隨便搬動。然而我的聲音什麼障礙也擋不住,我能越過窗簾、屋脊、山頭,在自由的空中飄蕩,所以人們都稱讚我是「自由的象徵」。我平時不大輕易浪費我的聲音,我每天晚間一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有人來敲我;早上,我從不誤事的在天亮之前,一定發出音聲。我的聲音完全在黑暗的時候向外傳播,我每在晚上響起來,名字叫做「開大禁*」,將有無數的人在我的聲音之下得到休息;早上我又喚醒了人們等待黎明。我是寺廟中起身與睡眠的「發令臺」,有時白天裡有要緊的事情集合大眾,大眾也是要聽我的通知。我的責任是多麼光榮而重大!
  
  我有一個唯一的同參老頭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每天早晚敲打我的時候,口裡都高唱著鐘聲偈*。我洪亮的聲音一響,他都接著唱一句。他的歌聲,婉轉淒壯,聽到的人都會陶醉在他的和我的聲音中,自然會叫你息下所有塵世的物慾念頭,讓你好像置身在一個輕鬆的境界裡,老頭陀所唱的是:
  
  洪鐘初叩,寶偈高吟;上徹天堂,下通地府。  
  干戈永息,甲馬休征;陣敗傷亡,俱生淨土。
  
  三界四生之內,各免輪迴;九幽十類之中,是何等的宏大!
  
  除了老頭陀是我的好朋友外,很多的詩人也常常歌頌我。唐朝張繼就有一首名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是的,我的聲音每在夜半送入人的耳裡,離我數里之外的人都能聽到我的聲音,尤其是外鄉飄泊的人,我更能擊動他旅途空虛的心,我會加倍使他感到世態的炎涼,與今昔的滄桑。然而我也會用鏗鏘叮嚀的聲調,喚醒了綺麗夢幻的過客,敲舞了許多的青年,教他們忘卻馳騁的辛勞,忘卻人世的刻薄寡恩,重新發動青春的活力,再來鼓起青年的勇氣,朝著艱險的天涯路,繼續向前!
  
  你不信?寺廟中修行的師傅們那一個不是我把他們從好夢中驚醒,喊他們趕快起來修持以便逃出生死的苦海?寺週的居民那一個不是聽了我的聲音而起來趕著他們人生的旅程?當我的聲音從窗口飛出,無論在山野、田間、城市、村莊,都有機警洪亮的音聲逡巡──我,永遠要用我的聲音在茫茫的黑暗中警惕著世人!
  
  記得有一次,一個和善的遊客到寺中來參拜,從我身旁經過,他向我說道:『鐘呵!我愛聽你那悠長沈重的聲音,我每聽到你好像是熟悉的呼喚,彷彿你的音聲是從佛國裡飄來,然而你為什麼不一下撞醒了社會上那些紙醉金迷的人?』
  
  記得又有一次,一個青年師傅從我身旁經過,他帶了一種無可告訴的心情和我說:『鐘呀!我對你始終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好感,因為你那徐緩遞奏的音聲,不知喊醒了多少愚痴的人群,去追著「生」的要求。然而,佛教這樣衰頹,佛教徒好像都沉睡在迷糊的夢中,你怎麼不一下把他們驚醒?望著新生的佛教大道邁進?』
  
  不知有多少人在我身旁祝禱,不知有過多少人在我音聲下徘徊,大家都希望我的音聲響亮,響亮得高入雲霄──不,響亮得撞破了那些醉生夢死的人的耳膜!
  
  我不願沉默,我要永遠的叫喊,然而我有時候也會給人利用。記得有一次一個有錢的大人物到寺裡來玩,臨走的時候住持和尚*叫老頭陀撞擊著我,以表示讓我來用著音聲幫著他來歡送這個有錢的人,正在我噹噹響的時候,一個號稱「新僧*」的師傅走來,沉著臉向我咆哮道『你這勢利的鐘呵!竟忘記了你光榮的任務,你忽視了你偉大的責任!你的任務是喚醒愚痴的人群,你的責任是喊醒睡夢中的出家人,誰叫你拍有錢人的馬屁?鐘呵!勢利的鐘呵!你忘記了你的清高!』
  
  那個「新僧」的話一點不錯,我有神聖純潔的工作任務,我應該希望勢利場中住持們不要讓我涉足。我要用我的音聲使勇敢的人聽了更加勇敢,使意志消沉的人聽了不再消沉。
  
  「噹!噹!噹!噹!」
  
  聽吧!我的聲音響了!我要用怒吼的聲音來歌唱:  
  我是一口大鐘,永遠高掛在佛寺裡,
  
  要用宏亮的聲音,去喚醒沉迷中的眾生。
  
  讓大家為著自己,為著別人,
  
  豎起了佛教興盛的旗幟,在自由空中飄揚!


  註:

  犍椎:
  
  出家人誦經時敲打的法器或用來做一種信號,如木魚、大鐘,皆名為犍椎。
  
  開大禁:
  
  寺院中每日晚上撞鐘擂鼓,是睡眠的號令,通常稱之開大禁。
  
  同參老頭陀:
  
  同參,意即同學;老頭陀,即年老的苦行僧。
  
  鐘聲偈:
  
  偈是一種美歌,鐘聲偈,為打鐘時所歌唱者。
  
  住持和尚:
  
  寺院中最高的管理僧。
  
  新僧:
  
  太虛大師主張改革中國佛教,他的門下以及一些從事改革中國佛教的青年,人皆稱為新僧。

  

  木魚
  
  是在好多年前的事了:我的身體本是高山上的常綠喬木,後來給人從高山上砍伐下來,送進了佛具店*裡,命運在工匠的手裡替我安排了,我一變而成了佛教誦經用的「木魚」。不幾天,來了一個穿著方袍圓領的和尚師傅,交給店主人不知幾個大洋把我帶走了,從此我進了一個巍峨堂皇的大雄寶殿,和那些我的老兄老弟引磬*、鐘鼓等做了伴侶。我終年常醒不睡,先天賜予我的聲音非常宏亮,獨獨的音聲像揚子江的流水,又像太平洋的怒濤,我夾雜在很多出家師傅們悠揚而宛轉的經聲和佛號中,分外顯得經聲肅穆,佛號莊嚴。我在數十、數百、數千的人群中,每個人都聽到我的聲音,更能令他引起肅然起敬之心。
  
  有一天,一個作客住在寺中的某人物,走我身旁經過,和另一個客人說:
  
  『今晨約在五更的時候,一陣宏亮的鐘聲響後,佛殿中出家師傅們的經聲和這個木魚的音聲透進了的紗窗,聽到耳裡,好像置身於另一個清涼的境界裡似的,令人息下了許多塵念;佛家的這些法器,比起風琴、中山琴、二弦……等,令人感動得多了。』
  
  他一邊走著,一邊講著,我覺得自己的高貴,足可令人羨慕;因此,我自負的覺得並不虛度此生了。
  
  人們或許會懷疑:佛教既是講慈悲的,又為什麼用木頭做成魚形在誦經時敲打呢?原因是一切魚類,他的兩個眼睛都是終日睜著不閉的,所以出家人取此義,以示精進,不敢稍為懈怠而已。
  
  我終日受著人的恭敬,他們在念經時,一定要把我捧了平齊胸口,名字叫「合掌當胸的魚子」;不用我的時候,很慎重的把我放在佛座的旁邊,他們把我當做「龍天的耳目*」,平時,決不輕易的來亂打我一下。我很快樂而自在的度著日子,我從來不曾想離開那安身立命的大雄寶殿。
  
  一天,一個意外的機緣來了:南京古林寺畔的國立音樂學院,那些大學生研究中國音樂,他們知道中國音樂受佛教中的讚誦影響很大,他們要研究佛教的梵音,用了很多的新式樂器都合不起來,結果還是同我們的住持商量,把我和幾位同伴一同借了去,學習的梵音腔調,才入了正軌。他們一致稱讚著佛教中的讚誦梵音,在音樂界中佔有重要位置,並說我的聲音在樂器中也別有風味。我聽了這話,向那些新式樂器投過去一個愉快的微笑!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不幸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原因是我住的那個寺院,想要建築僧舍,為了經濟來源,住持揹起了一個黃色的布袋子,叫我伴著他出去化緣*。他敲打著我,嘴裡並高聲的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希望過路的善男信女們的布施。這位住持的用心,是為了護持三寶*,不可說是不善,然而從那個時候起,稍為讀了兩天洋書的人,走過我的身邊,都要投以輕視的眼光,口裡不住的譏諷僧徒如何無能,如何依賴。是的,偉大的佛教似乎被我和這位住持帶累了。住持一天天的敲打著我向人們乞討式的求施,社會上譏嘲的風聲也就與日俱增。從此,人們好像對我再沒有過去那樣的恭敬了,我開始對我的身世有些茫然!
  
  俗語說「禍不單行」,我竟也不能例外。可憐我和那位住持在他鄉乞化中,不幸他一病回歸極樂世界去了,留下我一個,好像孤兒似的更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見我一無主子,把我領養帶走了,他巧妙的偽裝著和尚,終日胡亂的敲打著我,引起人們的注意,向人要錢要飯。他無賴而不擇手段,當人家沒有錢給他的時候,他更用力的打著我,我的聲音變啞了,致使別人見到我增加了更多的憎恨!我在比丘的手中擔任乞化的工具,如果對佛教有些理解的人,尚不致怎樣奚落我,但叫化子也用我來做乞化的工具,兩者之間的身份,一般人是分不清楚的。因此後人見到和尚敲木魚化緣,也把他看作和叫化子們是一般的勾當了。我流落在那群乞丐中,本算不了甚麼,然而,我想到那些出家師傅給人瞧不起,我是多麼的為他們痛心與惋惜!
  
  事隔不久,叫化子要了一筆錢,他要改做其他的事去了,把我出賣給一個戲班子。上海天蟾舞臺上演「十八羅漢收大鵬」,裝飾十八羅漢的十八個人,每人手中都有一個木魚,大鵬金翅鳥的雪點梨花槍刺來,羅漢們把我當為武器和刀槍交戰,嚇得我膽顫心驚,總以為那時候要一命嗚呼了。幸而羅漢們的神通廣大,把西天「如來佛的大鵬鳥」戰敗了;臺下的觀眾歡聲雷動,誰又曉得我那時悲哀的心情呢!又有一次上演「石秀大鬧翠屏山」,那一幕戲中,把我當作姦夫淫婦幽會的信號,極盡污辱僧人之能事,那天有兩個和尚,見到如此情形,不禁捶胸頓足,掉下眼淚說道:
  
  『難怪佛門不幸,那知有這些魔子魔孫破壞佛教,清淨法器任意給外人用來騙取金錢,迎合低級民眾趣味,致使佛門遭人誤會,佛教中怎麼就沒人干涉呢?』
  
  是的,我也何曾願意呢?近年來,很多佛教裡具有革新思想的人,目睹種種怪現象,都主張「把木魚子劈去燒鍋吧!」我聽了這點,叫我多麼心焦而恐慌,我那裡願意以清淨之身墮落在煙花叢中呢?我又那裡不想逃出火坑回到莊嚴的大雄寶殿中來呢?劈去我燒鍋未免過火了,實在說來,我希望──不,我應該提高了喉嚨向大心的菩薩呼籲:為了讓佛教新生,你們快救救我吧!
  

  註:

  佛具店:
  
  出售佛教用具的商店。
  
  引磬:
  
  用處和大磬相同,唯小如茶杯,可以方便攜在手中敲打。
  
  龍天的耳目:
  
  大眾的號令。
  
  化緣:
  
  募捐。
  
  三寶:
  
  佛、法、僧,此三者為世間之最尊貴者,故稱三寶。

 

  大磬
  
  我記不清我是那一年走進佛教的寺院中來了,好像記得自從馬祖創了叢林,百丈立了清規*之後,我在叢林中就有了很高的地位。我本是五金之類的銅鑄造起來的,我有大磬、引磬的分別。在佛教寺院的法器中,我是犍椎的大王!一切唱誦的起落、快慢、轉合,都是聽我吩咐。住在佛教巍峨堂皇的大殿中,站在一切犍椎的前面,我也是萬分榮幸的過著,覺得此生不虛度了。
  
  我「噹」的一聲響後,一切法器的聲音會跟我響起來;我接連的「噹噹」兩下,一切法器的聲音會跟我停下來;我好似百萬軍中的軍號,進呀、退呀,都要聽我的指揮。我很威武的發出響亮的音聲,一點不能疏忽,正如軍號一錯,百萬大軍頓時就會覺得無所適從;我一錯,同修大眾就會前後參差不齊,由此可知我的責任重大了。
  
  我不像其他犍椎弟兄,任何人皆可敲打,敲打我的人,有一定的規定。這個人的職位叫做「維那*」,是寺院中的綱領職事。他非但要佛門的規矩熟,而且要喉嚨好,資格老;正如戲台上掛頭牌的角色,一切的節目都要靠他安排。他敲打我的時候,是不能有一點放逸訛錯的。在他參禪的位子旁,有一塊小木牌,上面寫著一行小字,時時的在警誡著他:「大眾慧命,在汝一人,汝若不顧,罪歸汝身。」這個就是說明敲打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全寺的大眾慧命道業,都是靠我領導他們。稍一不如法,或快或慢,大眾師生了煩惱,這罪過誰也不承當不起的。維那師因了我的責任重大,他的地位身份也就高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些人都很羨慕他。不免也就有人說他「出鋒頭」。一些沒有修養的僧徒,認為能敲打到我為光榮的,所以我也就成為逐爭希求的對象,真正有道心領導才能的師傅退讓了,我因此常常給一群好海會的師傅們佔領著。
  
  前面已經說過,我本來是一個犍椎中的主人,平時別人是不能隨便亂敲我的,然而有一些老太太來燒香,說甚麼「燒香不敲磬,菩薩不相信」的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走近我的身旁,乓乓乒乒的亂打我一陣,弄得照應我的殿主師*亦無可如何。我暗暗的好笑又好氣,氣的是老太婆們胡來,笑的是老太婆們愚痴,燒香在於虔誠,菩薩那管你敲不敲磬呢?
  
  在太平的年代,我過的日子非常的安定;不幸的是每次兵荒馬亂後,我都要受一次重大的災難,佛教歷史上「三武一宗*」的教難,一宗就是唐宋五代時的周世宗,他見我「銅身可貴」,所以命令天下,把我全體同類強收國庫,鑄造「銅錢」,以便使用。我得知這個消息,惶惶不安,總以為從此我可完了,然而,或許是周世宗的惡貫滿盈吧,我倒沒有給他滅得了,僅僅做了數年的皇帝,他倒給人打敗而亡國喪身!我又平安如常了。時光迅速,直到七七盧溝橋事變開始,日本軍閥侵佔我國,很多不甘忍受日本壓迫的師傅們,帶著佛教珍貴的古物隨政府往大後方撤退了,因為我並不值多少錢,而且身體笨重,所以留在淪陷區中又受了一次災難。因為日本八年的欺凌中國,他的槍炮子彈,來源成了問題,他們窮兇極惡的目光注意到我的身上來,認為我銅的身體可以改造槍炮子彈,強迫淪陷區中的寺僧把我捐獻出去。我這一聽,好似晴天霹靂,總以為從此可真的完了,我讓著命運之神來擺佈,但幸運得很,寺院中的師傅們並不忍心見我滅亡,很快的想出了巧妙的方法,把我藏在一間房屋陰暗的角落裡,瞞著日本兵的耳目,說這寺廟中早就沒有什麼「大磬」了,不信的話,可以帶著他各處看看。日本兵沒有找到我藏身的所在,所以也只得算了。我就在那陰暗的地方等著光明,等著勝利,等著人來拯救我,一等就是八年時光。祖國勝利的號角吹起,我又耀武揚威的站在大雄寶殿的中央了。
  
  從此我大膽了起來,我得到了一個結論:凡是想毀滅我的人終歸是自取滅亡!我本是清淨的法器,我本是道業上用的工具,「龍天的耳目」,那裡是凡人所能毀滅的呢?
  
  不幸的災難又接踵而至了,中國大陸上不時的戰亂,佛教又遭到空前的危難,我又感到無處容身。為了再怕過八年的黑暗日子,我不得不渡海飄流到臺灣來,現在過著臺灣流浪的生活。和很多流浪者一樣,我也不免有點感想,感想到我的黃金時代已經成了過去。
  
  我現在已經再沒有在大陸的尊嚴了,在大陸上除去無知的老太婆燒香敲打我以外,那就只有維那師了,維那師打我是很有經驗的,一定要在「板」上,一定要在「眼」上。現在,張也可以敲我,李也可以敲我;出家僧尼可以敲我,在家男女也可以敲我;會的人能敲我,不會的人也能敲我;參參差差,亂亂糟糟!初學的人每次來敲我,都會錯幾下,每錯一下,大眾師都會投過一個不安的眼光。我知道他們動了念頭,修行就是要止了妄念的,動念頭怎麼行呢?同時,在大陸上,一切唱誦的起腔都是由敲打我的維那師來,現在在這裡,磬子一敲,有時不由維那師開口,中間的那個所謂「做主」的人,哼哼哈哈的起腔唱起來了,等到維那師知道他唱到那裡的時候,我已經有好幾下忒板沒有敲了。不如法的現象如此,叫我有什麼好說呢?
  
  更痛心的是住持們常帶我出去做經懺*,按照佛教的儀式規矩做倒也罷了,那知道我有時聽到他們念的是「至心信禮北斗大天尊」的經文,供的是「聖德巨光天后王母」的牌位,我現在拋頭露面的在外獻醜,和一些外道經文結了伴侶,將來有什麼面目回大陸見「江東父老」呢?盼望佛教諸公大德,請你們不能看我沉淪下去,為我前途計劃一下吧!
  
  馬祖創叢林,百丈立清規:
  
  建築共修的大寺院,始於唐朝江西道一禪師,因姓馬氏,時稱馬祖,寺院的規矩,為唐朝懷海禪師所立,禪師因在百丈山,故又稱百丈禪師。
  

  註:

  維那:
  
  意即綱領,重要負責管理的人。
  
  殿主師:
  
  佛殿上管理香火的人。
  
  三武一宗:
  
  三武─魏太武,周武帝,唐武宗。一宗─周世宗。此皆破佛法的帝王。
  
  經懺:
  
  做超度亡魂的佛事,名叫做經懺。

 

  籤筒
  
  在卜卦這一類之中,想來總會有很多的人知道我籤筒的大名。
  
  說起我的歷史來真是非常悠久,在上古戰國時代就有「太卜」的官名,為卜官的首長。那時候我就周旋在卜官之中,後來直到佛教傳入了中國,因了卜官的制度廢除的關係,我就慢慢混進了佛門中來。很多不明歷史的人,都以為我是佛教的產兒,那知我原來出身在上古的時期呢!
  
  記得在戰國的時代,太卜鄭詹尹掌管我們的時候,大詩人屈原為了心煩慮亂,不知所從,就曾請求過鄭詹尹為他卜算一次;秦朝時代,東陵侯被廢除官職的時候,就曾到賣卜長安東市的司馬季主那裡求卜過。我從古到今,人們往往在疑難不決的時候,就會來請問我。
  
  說起我來,到了這二十世紀原子時代,我已經漸漸的立足不住,其實在中國古書五經之一的易經,就是用卜筮來說明天地的至理,很多人都說這是中國最古的哲學,時勢變遷,今天竟使我快走到末路上來了。
  
  我混進了佛門以後,很多人不能諒解我,使佛教也遭人誤會。大家不知我的來歷,見我存身在佛殿之中,都批評佛教迷信色彩太濃厚了,其實這真是冤枉啊!
  
  不管別人對我如何的輕視、譏嘲、咒罵,但我還是擁有很多的信徒。大學生考大學的時候,要問我能不能考取;買愛國獎券的人,問我能不能中獎;已結婚的女士要養小孩子的時候,問我是男是女;小姐們要想知道戀愛的對象是否如理想,又要來問我;我暫時沒有被淘汰,我不得不感謝這些我的恩人。
  
  我不否認我是不能如求者所願的。既然很多不懂事的人來問我,我的假面具當然不願為人識破。可嘆的是很多無知的僧尼,他們好像也不知道我的出身似的,興辦佛學院要來問我能不能,請法師*講經要問我可不可以。有時候他嘩啦嘩啦的搖著我,我不能自主的跳出了一條不好的籤,我真急得懊悔,我將用什麼來抵消我的這些罪業呢?我真替這些號稱學佛的人,不問蒼生而來問我,感到莫大的恥辱,我那裡真有靈感來解決這些事呢!
  
  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生存而來害佛教,我更替一些不學無術的僧尼感到可憐,我是否有靈感倒也可以把他放在一旁,替我籤筒子作解說的籤簿子,那上面就有很多的笑話,搬上很多的鄉裡傳說,例如:解籤的古人名上,有什麼「郭華戀王月英」,「梁山伯訪祝英臺」給一個稍為有知識的人看到,就會知道我的身價了。
  
  更可笑的,一個在家小女孩子也能有教訓大禪師的話印上去,壬子籤:「蘇小妹答佛印禪師」道:
  
  「言語雖多不可從,風雲靜處未行龍;暗中終得明消息,君爾何須問重重。」這些有辱僧人而毫無考據的村言,能放在寺院中竟然沒有人來反對,我真感到這些出家僧尼忍辱功夫的可佩!
  
  我有時候天良發現,指示人不必來求我,比如「胡鳳嬌觀音寺行香」,我在那次解說道:
  
  「總是前途莫心勞,求神問聖枉事多;滿腹疑腸無人答,自問自心事即明。」
  
  愚痴的人們不明此理,你叫我又奈他何?
  
  記得有一次,一個人跑了五十里路到寺中求籤,那知出人意料,他求的是一條「來意不誠,罰油三斤」的籤,我心中那裡又不在為他抱屈呢?
  
  有一個傳說:劉文遠當初上京趕考,路過華岳山,向華岳娘娘禱告求籤,他禱告的是:『弟子上京赴考,如能考取狀元,望娘娘發條「上上籤」;否則,就發條「下下籤」,弟子也不必趕考去了!』那知求出來的籤既不是上上,也不是下下,是條「中平」,這使他踟躕不前,懊惱非常,這真是文人的自尋煩惱!
  
  我這個籤筒子除替人解決疑難之外,我還要替人負醫病的責任;有一種叫「藥籤」的,每求我一條,上面都寫好了一條藥方子,我別的都不憂慮,只怕害熱病的吃了暖性的藥,害寒病的又求了涼性藥的方子,加添了他們的病症,因為菩薩不是看守我的一個藥店中的夥計啊!
  
  籤筒子到了臺灣來,求籤又多了一道手續,先是求籤的人將我拿出,再用兩塊小木頭朝地上一摜,名字叫做「跌筶」。如果木頭一正一反,抽出的籤方算有用。假若真有什麼神將管理我的話,我想這位神將一定要大發雷霆,你既然禱告他,抽出了一條籤,又再問他這條籤有用沒有用,若是神將有丈二無明*,他一定要光起火來了。
  
  在臺灣的信眾大都是信仰觀世音菩薩,他們求我的時候,都向觀音禱告,菩薩雖是大慈大悲、神通變化,但每天都有無數的人求我,菩薩果是給人利用,我想忙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了。
  
  我見著很多知識僧青年*,他們現在看出了我的怪現象,為了復興正信理解的佛教,所以不惜一切的要來打倒我、毀滅我;另一面卻有很多擁護我的人,也不顧一切的擁護我、保衛我;這一場戰爭不知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所以我現在也不願多想些什麼,只有留待命運來安排好了。
  
  我在佛教的身上寄生以來,日子也不算短了,再這樣躲避下去,終不是長久之計,現在佛教處處忙革新,我還是這樣苟安下去,也實在沒有什麼顏面。住在寺院中,天天看著那些正信佛教徒的冷眼,有什麼意味呢?
  
  雖然,也有很多老婆婆虔誠的信仰著我,他們一生的事情都為我操縱,她們外出一次都要來問我是否能去,什麼大小事都是取決於我,自己一生毫沒有主權。只是一些老婆婆這樣信任我,我雖是驕傲的自信自己的權威,但老婆婆終是成為過去的人了,於我的面孔上又有什麼光彩呢?
  
  我今天苦口婆心的道出我的一切,我不敢自抬身價的炫耀自己的本領,怨恨我的正信佛教徒們不必灰心,只要你們有對新佛教復興的努力,把我趕出山門,我一樣可以再到別處去謀生,佛菩薩不是我後臺老闆,你們放心的來做罷!
  

  註:

  法師:
  
  通達佛法的出家人。
  
  丈二無明:  
  意即很大的瞋怒。
  
  僧青年:
  
  出家的青年和尚。

 

  香爐
  
  說起我來,真是大名鼎鼎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不單是佛門的法物,即連每一個家中的中堂之上,都會端正的放著我。我有瓷的瓦的不同,也有銅的錫的分別。在我的身上,雕刻著各式的花紋,製成各個寺院的名稱,小孩子見了我,他也叫得出我的名號。
  
  說起我來就會聯想到燒香的上面去,拜佛燒香,一定非我不可。祭祀祖宗,沒我又是不行。常有什麼名人死去,大家為他公祭,「上香」一句口令喊出,任何人都是鴉雀無聲,畢恭畢敬,直等到一枝枝的香插進我的爐中,他們纔敢交頭接耳,笑語喧嘩。
  
  我是多麼的幸運,常有人在為我稱頌;尤其出家人的讚偈之中,把我形容得高貴而又優美。譬如說:「爐香乍爇,法界蒙薰」,或是「香纔爇,爐焚寶鼎中」,請你替我想一想,那一種境界怎不叫你有如入仙界之感?當那個香煙像雲朵似的從我爐中飄緲出去,還有什麼能比這些奇異的景緻美觀呢?
  
  當佛門的弟子唱到「弟子虔誠爇在金爐上」的時候,總有一位代表人繞來正中,對著佛陀聖像跪在我的身前,恭敬的拈三枝香插進來,他借用我來表示他的至誠懇切,我也就很樂意的擔起了人心與佛心交流的橋樑,莫小看了我,物雖微而任務卻相當偉大。
  
  自古以來,供佛的東西以香、花、燈、塗、菓、茶、食、寶、珠、衣*,而香是居在一切供物中的首座位子,因而我的身份也就高了起來。很多人買些名貴的香燒在我的爐裡,香的名稱有檀香、爐香、末香等,還有一種叫做奇南線香的,點起來清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聞過它的人,都曉得花露水雪花膏的香味太混濁了。正因為香的味不比其它俗物,很多信佛或不信佛的人,在他臥室或辦公室之中,香爐一個,名香一枝,他把我不是用來供佛而是供起他自己來了。阿彌陀佛!人們貪圖享受真是無微不至呀!
  
  因了我香爐太普遍化的關係,一些落第的文人無處消遣,隨興所至,寫一些七字段的俚言小說,第一句就會把我抬出來,好比「紫金爐中把香焚,表起小生洛陽人」,他好像除了我文章就沒法起頭似的,你也該看到我影響一般人之深的地方了。
  
  我有時閑暇無事,就注意每一個燒香者的動作與心情,我見到學佛多年而來燒香供佛的人,他插香時都用左手;相反的那些不多研究佛門規矩的人,完全都用右手。我起初也感到莫名其妙,後來才聽說,右手是最會造一切業的,而左手往往沒有什麼用武之地,所以仔細一點的人都用左手進香了。
  
  佛弟子燒香都是對佛表示自己的敬意,減少煩惱。而又有一些人,不明此理,藉燒香為名,向神鬼求財求利,甚至求兒子求情人的都有,有一首流行歌曲道出了一般人的心病:
  
  「城隍廟,廟堂堂,多少人兒去燒香,人家燒香為富貴,小妹妹燒香為的那一樁?
  
  城隍廟,廟堂堂,多少人兒去燒香,嫂嫂燒香為兒子,小妹妹燒香為的求情郎!」這豈不是在加深痛苦自尋煩惱嗎?
  
  毋庸否認的,用我來燒香是從佛教中流傳下來的。因為佛教深入民間的關係,我也毫不放鬆機會跑進每一家去了。謝謝佛恩浩蕩,很多人非但不想法來廢除我,而且很多文人來替我義務宣傳,幫我提倡。文學革命的胡適之博士在他「喪禮改革」的大作裡主張廢除燒紙箔,化紙庫;追念亡者應該用線香一炷,表示心意。燒香既為人重視,大家都認為合理,我的命運當然也就不必掛在心上了。
  
  話雖如此,但我有時不免為人用在怪異的地方,有一群外道中,有什麼許願做「乩童」的,在行燒肉香的時候,拿「提爐」一把,用鐵絲穿起來通過肉中,瘋瘋癲癲的跳來跳去,說有天上神將附在他的身上,毫無痛苦感覺。我看到這些情形,真為這些愚痴的眾生嘆息,他不從正路修持而硬充好漢,發神經病,拿身體受苦,可惜我沒有通天本領,這些邪魔外道真沒法來感化他啊!
  
  做佛事功德的齋主*,請佛教中的門徒為他誦經禮懺,這些門徒(四眾皆有!)叫齋主跪在他的後面,叫他高捧「手爐」,大概因為齋主不會念經,跪在後面閒得寂寞無聊,所以就用我來陪伴他了,這些四眾弟子招待齋主的方法,真是無微不至呀!
  
  更有很多奇怪的事叫我看了發笑;往往有兩人爭執起來,別人都為他們和解不了,他們各人皆拿香一把,插在我的爐中,跪下來發誓賭咒,一個道:「菩薩在上,弟子張三,如果偷用李四的鈔票,叫我得急病而亡!」李四道:「弟子如果冤枉張三,也叫我不得善終。」我白白的給他們擾亂一陣,誰是誰非,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菩薩和我,都不是法院裡的法官呀!
  
  有時候我又見到有人生病,到我爐中來燒香,燒後,把我爐中的灰用紙包起來,帶回家當藥吃,說是吃的「靈丹」。愚痴的人也就投其所好,用小黃紙把我裡面的灰包了成千成百的放在殿中,唸幾句「唵嘛呢叭彌吽」,說這種咒術仙藥就能治療百病,一個清淨佛寺又來兼開起「藥舖子」來了!
  
  這真是一個法弱魔強的時代,我在那高大莊嚴的佛寺中,很少有人到我爐中來燒香,而那些城隍廟、媽祖廟,香客倒是頂多;我不是要人來恭維我,而是我要想令人正邪分清,免得眾生們在愚痴的路上徬徨。邪法不滅,正法何能興隆?願佛教諸公多多注意及此!
  
  我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人們在佛前的祈禱、發願和懺悔,他們那誠懇至誠的態度,叫我有時候也跟著深深感動。記得有一次,一個佛教青年在半夜三更的時候,燒了三枝香在我的爐中,跪在放我的寶座之下,對著佛陀發了十條大願,他這沉痛的心情,除我以外,誰又能同情呢?他的願文如次:
  
  一願:十方世界,所有國土,一切眾生,悉離苦海!
  
  二願:娑婆世界,南贍部洲,高僧久住,正法永昌!
  
  三願:中華民國,各省各縣,文武長官,擁護佛法!
  
  四願:三寶門中,七眾弟子,同心協力,為法為人!
  
  五願:生生父母,歷代冤親,仗佛光明,頓超極樂!
  
  六願:冬烘長老,頑固僧閥,認清時代,多作佛事!
  
  七願:偽裝居士、假扮信女,早日懺悔,免墮地獄!
  
  八願:有志青年,弘法僧眾,莫爭人我,革新佛教!
  
  九願:先天龍華,外道魔子,改邪歸正,棄暗投明!
  
  十願:西裝僧侶,帶髮尼眾,永作僧寶,免做獅蟲!
  
  他發了這十條大願以後,懇切的淚潸潸而下,我也為他祝禱,所願皆成。
  

  註:

  香花燈塗菓茶食寶珠衣:
  
  此為佛教中十供養
  
  齋主:
  
  齋食之施主。

  

  蒲團
  
  說起我來,人們對我一定不感到生疏。因為,我並不一定要到清淨莊嚴的佛寺中才能見到,同時我也不是佛教中專有的東西;在中國,無論大家小戶和貧富貴賤的人家,都有我的存生,而我也就一視同仁的普及在社會各階層,給一切人利用。
  
  蒲,本是水草的名字,用它來做成一個團圓形的墊子給人來跪拜,免得地上的灰塵弄髒了衣服,因此蒲團的名稱和用途確立了,我就這樣奴隸似的一天一天的度著時光。
  
  在我們中國各地,因為氣候、地理、產物的不同,所以有好多的地方只有蒲團的名稱,而並不都是用蒲做起來的團。
  
  你不是常常在寺院中見到嗎?有的是用布做成蒲團的形式;更有的只用板做成長長的,像一張小矮凳似的;蒲團的形式雖沒有了,但蒲團的名稱,還是照常習慣的用著並無人見怪。
  
  我的形式固然不同,人們在蒲團上禮拜的樣子也是花樣百出。不曾皈依佛教的人,不懂宗教的儀式,在禮拜的時候,他的樣子像個叩頭如搗蒜似的連連點了幾下頭;已經學佛的人,在他禮拜的時候,非常虔誠莊嚴,隆重威儀,所謂有「兩把半」的規定,兩掌翻開,以頭著地,這是最恭敬的禮拜儀式。大凡學佛有年,或有些功夫的人,禮拜時的態度都很安靜、平和;一些初學佛而脾氣急躁的人,禮拜的樣子,就顯得飄浮、不定了。所以在蒲團上拜過的人,從他那浮躁、沉著的態度上,便可看出他學佛的程度了。
  
  還有一些學佛不久,或是貢高我慢,不明學佛行儀的人,進了大殿,非要跪在中央的蒲團上,大模大樣的禮拜不可。好像在兩邊的蒲團上拜,供奉在中間的佛菩薩就沒有看見似的。他又那裡知道中央的蒲團,乃是規定給寺院裡的方丈或是大法師所專用的呢!
  
  「念佛一聲,罪滅河沙;禮佛一拜,福增無量。」就是因為念佛拜佛的功德是如此之大,所以一些學佛忙了生死的修道者,常常兩腿一盤,眼睛一閉,收心攝念,坐在蒲團上念佛;或是穿起海青袈裟,端正的一次一次的在我的身上跪拜,以表示對蓮座上諸佛菩薩最虔誠的敬意。我好似一道橋樑,眾生*要往佛國中跑,必要走我身上經過,因此我在一個修道者的眼光中看來是多麼的重要了。
  
  我和那些拜佛的人常常接近,所以我知道他們拜佛有種種的好處和功德,有一種人把拜佛當一種運動,他說多多的拜佛,不但能增長自己的福慧,而且也能使身體健康,尤其是患有胃病的人,多禮拜,他就會更易痊癒。
  
  禮拜諸佛菩薩,是為了去除去驕慢的習氣,驕傲的習氣去除了,方受人的恭敬,弘法佈教才能使人信服,佛法也才能更易向外宣揚。同時,拜佛更能收拾散亂的身心,不致去放逸造罪……我不是來向人說教,我想拜佛的種種好處和功德,這裡不想多說,親自去體會比我說得更好。
  
  大凡世間上的事情不盡是像花朵那麼的美麗,我因為看不慣人世虛偽的假道學,心中也是有著說不盡的煩惱!
  
  我所以終日躺在地上為修學佛法的人服務,完全是要人糾正自己不正的行為,和不正的思想,但有些人把拜佛也弄成虛偽欺騙不忠實,使我實在感嘆萬分!有一次有一位以長老自居的人,教一位年輕的師傅到我上面來拜佛,他說即使不願意修行,也該來拜給人家看看。這位長老的言論,弄得這位年輕的師傅啼笑皆非,從此發願在人眾多的地方決不拜佛,恐怕會給別人譏為像那位長老說的是拜給人看的。拜佛不是從內心發出對佛陀的恭敬心,而是沽名釣譽拜給別人看的,這是太侮辱拜佛的意義和價值了。
  
  更常見到一些號稱學佛的人,每到寺院中的時候,都是先和住持方丈之流的老和尚見禮,然後再到大雄寶殿上向佛陀行禮,或者有些人簡直是只有向人行禮,而不向佛行禮,使我心中老佈滿了疑雲。我真不解,學佛的人究竟應該先向佛為禮呢?先向人為禮呢?假若你以為佛陀是慈悲的,不同他行禮他不會來責怪你;而人是勢利的,愛受人的尊敬,所以你不得不先人而後才佛,那麼我告訴你:你不必去學慈悲偉大的佛陀而去學勢利嚇人的人好了!
  
  又有一些人,見到別人就向人宣說:我每天念佛一萬聲呀!我每天拜佛三百拜呀!好像是向人討功勞似的,假若拜佛也是可以當做功利主義的話,我不禁為拜佛的尊嚴而感到非常的懷疑!
  
  現在常聽到一些不信佛教的人批評佛徒禮拜佛菩薩的聖像是一種偶像的崇拜,我初聽到這話的時候,不覺大吃一驚!以為拜佛既遭人反對,跟著而來的是我的命運也就會遭到不幸!可是我後來細細思維:基督教堂裡掛了耶穌的像,各機關學校掛了國父孫先生的遺容,每一個人的家中都有祖宗八代的牌位,這是為了什麼?如果說掛國父遺像、掛耶穌的像、供祖宗八代亡人牌位是為了一種信仰和恭敬,那麼,我不是為了愛替自己辯護,拜佛也是為了恭敬和信仰啊!
  
  拜佛不一定已經信佛的人拜,即使對佛教還未有信仰的人也常常拜佛求菩薩。例如:有的人求升官發財,有的人求消災免難,有的是拜把兄弟的求佛菩薩證明,有的是求佛菩薩添子添孫;假若把這些拜佛的人與已經學了佛而來拜佛,求了生死、求增福慧的佛徒相對照一下,前者的知見當然還待正信的佛徒去糾正,免得把在蒲團上拜佛的神聖的行為搞得烏煙瘴氣!
  
  拜佛,當然是正信的佛徒修持的一種法門,但現在有很多人都不是為了修持而在寺中拜佛,有的卻是為了鈔票跑入齋主家中去拜鬼,致使替佛教帶來了不少的譏嘲!當初憨山大師也是一個做經懺的人,當他放了焰口歸家的途中,走路的聲音驚動了一家屋子裡的老夫婦,老太婆驚奇這半夜三更還有什麼人走路,老頭兒回答說:『半夜三更走路的,不是賊骨頭就是經懺鬼*』。把賊骨頭和經懺鬼看在一起,戇山大師認為侮辱了自家的身份,從此發願「寧可蒲團靜坐死,不作人間應赴僧!」,所以他後來才能成為受人崇仰的一代祖師。
  
  做一個出家人,應該要發願度生,造福人類,如果不能做到這種大乘佛法的精神,「寧可蒲團靜坐死」還不失為一個於人無害的人!
  

  註:

  眾生:
  
  意即眾緣和合而生,此處即指有生命活動的動物。
  
  經懺鬼:
  
  此為譏諷專替人念經拜懺,不作弘法利生事業的人。

 

  

  燭台
  
  蠟燭有各式各樣的種類,插燭的燭臺子也有各式各樣的不同。假若你參觀過寺院,或是你家中供菩薩祖先的聖像和牌位,那麼,你一定也會認識我燭臺子。
  
  我是由金銀銅鐵錫等不同的五金鑄造起來的,但也有木頭做的,甚至於一條細小的木棍上釘上很多鐵釘,也可以當作燭臺。
  
  在佛教十種供養中,有燈供養一種,所以點燭供佛是表示最虔誠的恭敬供養,假若供佛不要點燭的話,我也就沒有用武之地,也不會流傳到今天。因此,蠟燭和我實有難解難分的緣份。
  
  蠟燭的名稱很多,有紅燭、白燭、素燭、貢燭、壽燭、富貴燭、龍鳳花燭等。除此之外,最普通的是洋蠟燭,最經濟的是小拜燭。有冒牌的洋蠟燭,常常用在電火節約和沒有電燈的地方;小拜燭點起來以後,只有你叩三個頭的時間它就會點完。
  
  一般的人只能看到普通的蠟燭和燭臺,至於那能點一年半載的四五百斤的大蠟燭,還有一人多高的大燭臺很少人能看見了。這些大蠟燭,大燭臺,都是在那巍峨壯麗的大寺院中,一般人只曉得跑那矮小的城隍廟*、媽祖宮*,他一生中也不會見我的真身啊!
  
  科學發達了,蠟燭漸漸的被電燈淘汰。一些靠近都市文明的大小寺院庵堂,在我的身上都插了假蠟燭。他們在假蠟燭的燭心處裝上電燈,人們見了,分外的光明堂皇,莊嚴肅穆。我起初也曾大惑不解,以為用電燈就用電燈好了,為什麼要用假蠟燭裝電燈呢?這做作的燈供養,是騙人呢?還是騙佛呢?直到現在我才弄明白,所謂燈供養者,也不一定只限於用蠟做起來的燭;電燈、油燈,都可以算作燈供養。只要人們不把我廢止不用,其他一切我都可以方便隨緣。
  
  所不能方便的,就是一些不懂佛法的人,用動物的肉油做起燭來供佛。本來殺生害命,非但沒有功德,而且有無量罪業!佛陀有靈,一定會為這些愚痴的眾生悲嘆!
  
  我不但是用來插燭的,而且我也有裝飾之用。一座大雄寶殿之中,中央端坐著佛陀的慈容,在他寶座的二邊,如果沒有我終日雄峙的直立在那兒,一定會減少很大的威風!
  
  我深居在寺院裡,有時候忙碌,有時候清閑。最忙碌的時候是在初一十五或是什麼香期法會中,在這時候,四方的善男信女,都聚攏來進香供燭,我和老弟香爐都有山陰道上應接不暇之感。好者大殿上有香燈師,不住的把先點好了的香燭熄去了讓給後來的人。有一次,一個老頭兒帶了他的小兒子到寺中拜佛,他的一對大蠟燭才點起來不久,就給香燈師熄去收藏起來了,因此他心中非常懊惱,以為買這一對大蠟燭把錢浪費了,所以他就帶著一種很不愉快的心情回家。走在路上,小兒子得急病又死了,心中更是焦急。只得買了一口棺材把兒子的屍骸運回家,那知道他到家的時候,他帶去燒香死去的兒子已經在門口迎接他了,他以為見了鬼,嚇得膽顫心驚!等兒子同他解說:因為進香的人多,把父親擠散了,所以才一人先回來。老頭兒聽了半信半疑的把棺材打開來看,見到棺材裡不是兒子的死屍,而是自己帶去供佛的一對大蠟燭,上面還寫著:「來意不誠,退回原處」的八個大字,老頭兒才知道佛菩薩的靈感,所謂進香供燭不過是表示自己的心意而已。
  
  有時候人們點蠟燭,也有不用我的地方,他們在黑夜中走路的時候,把蠟燭插在燈籠裡,就能驅走黑暗而自由自的走路了。古人「秉燭夜遊」大概也就是這種樣子,他們恐怕空過人生有限的良辰美景,所以才秉燭夜遊。可是今人夜遊的時候不要秉燭了,他們手電筒一個,更是方便自在得多了。而且今人夜晚根本就不愛觀賞什麼自然美景,他們在夜晚,歡喜在舞廳的霓虹燈下跳舞;他們在深夜歡喜在特種酒家的色情中狂歡!這是科學的進步呢?還是人性的墮落呢?
  
  大家都知道的,在古代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是沒有電燈的,黑夜的時候點蠟燭,關雲長「秉燭達旦」,至今留為美談。這是說明我上面的燭光,不但能照亮黑暗,而且更能驅走一切邪惡。歷史上至今都還是記載著:「青天觀青史,不負青天;赤面秉赤心,無忘漢帝。」這雖是讚揚關雲長堅貞不拔的人格,但沒有我又何能留下了這段佳話?
  
  你莫看在我身上點的燭是無情的東西,實在說來比有情的物體還要多情哩!自古文人詩家,常常用蠟燭來發抒他的情感,表達他的意境,唐詩有云:「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又云:「春蠶至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乾。」是的,蠟燭點起來就會流淚的,因為蠟燭自己的光明太微弱了,娑婆世界一片黑暗,區區的燭光,那能照亮了整個人間?眼見那些愚痴的眾生,時時都在播撒罪惡的種子,鬥爭、虛偽、欺凌、偷盜、邪淫,我見了怎能不為之掉淚呢?
  
  蠟燭為人類服務,其精神真是可歌可泣,把自己的生命煎熬著直到死亡,來換取人間的光亮,這是多麼偉大的犧牲呵!這是多麼熱烈的壯舉呵!
  
  我本是聖潔和光明的象徵,但人間畢竟是罪惡的多於善美,古時有一種傳說的刑法,就是將犯人用油做成燭型,然後將人活活的燒死,名字叫做「點天燈」。德國的白蘭羅研究地動的學說,觸犯了基督教會的大怒,就是被這種刑法處死的!我現在為了維護人道,為了維護我的尊嚴,一定要向他們提出嚴重的抗議!
  
  最後,我要告訴諸位:在我身上你們用電光供佛也好,用燭光供佛也好,只要你們有用我的一天,諸佛菩薩一定懂得你們善良的心,我也一定把你們布施的光明,照破黑暗,照遍人間!
  

  註:

  城隍廟:
  
  供城隍的地方,此非佛教中寺院。
  
  媽祖宮:
  
  供媽祖的地方,媽祖即天上聖母,此亦非佛教中寺院。

 

  

  牌位
  
  在一般人家中所謂正堂的檯子之上,都供有木頭的或紙的「牌位」;在佛教寺院裡的延生堂*上的長生祿位或功德堂*上的亡人牌,那也是叫做「牌位」。牌位,就是在下的名字。
  
  我雖然是一紙或一木做成的,只要我上面有了無論死人或活人的名字,就非常受後人或他們的子孫的供養恭敬。有了我,那些古德聖賢才會活在人的心中。因為紙木雖然沒有貴賤,但現在你心上的那一念心,卻是無比的尊貴啊!
  
  你的尊長不幸去世了,想到他對你的種種恩惠,為了要慎終追遠,就得用我來紀念;你又想到這些偉人聖賢,你為了要效法他們的為人,除了你心靈上的仰慕之外,形式上自然就會流露出你的敬意和崇拜,因了這些,就不得不來借用我牌位。
  
  很多敗家子孫,靠了先人留給他的遺產,往往揮金如土不知愛惜,但當他目光觸到正堂上的我的身上,一念之下,他會想到先人創業維艱的苦心,因此才知慚愧,才會奮發圖強。文天祥在幼年的時候,到一個寺院中去玩,見到檯子上的幾位聖賢遺像受人恭敬膜拜,他一心思想將來自己的名字也要給人刻到那牌位上去,所以他後來能赤膽忠心、為國為民;說我是一種趨善的教育,想來大家總會同意。
  
  我除了長生祿位的延生牌和魂歸極樂的亡人牌以外,還有種種不同的牌位:
  
  在過去君主時代家家都供有「萬歲牌」,上面寫著「萬歲萬萬歲」;現在我國是一個民主國家了、所以我上面又改寫為「中華民國萬歲萬萬歲」了。從一個君主的萬歲,一變而為全國的人民萬歲,全國的人民緊緊的和我在一起,我感到有無限的興奮!
  
  「報恩牌」,在一些知恩報德的人家中,可以常常看到,為著不忘別人對自家的好處,所以在我的上面寫著:「某某恩公之位」,早燒香晚換水,念念記著別人的恩德。但看看現在這個世界,人心已經變了,人人都喜愛記著別人的仇恨,甚至如小說書上記載,把自己不高興的人的生辰八字寫在牌位上,天天對著咒罵,希望他所恨的冤家早點得暴病而亡。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這一個世界永是愛惡交戰的場所!
  
  孔老夫子也有牌位,所謂「至聖先師之位」;國父中山先生也有牌位,所謂「國父遺像」。因為有孔老先生的牌位,人們的心中還有個人倫道德禮義綱常存在;因為有國父的遺像,人民才曉得締造民國的艱難。前時聽說耶穌教徒藉口不崇拜偶像,不肯向國父遺像行禮,我聽了真氣憤填膺!幸而政府賢明,對這些無國無父的人下了一道命令,要向我敬禮,如不服從,就要撤職查辦。不是我喜歡幸災樂禍,實在那些上帝的兒子們說不崇拜偶像的話是要不得。
  
  這裡,我要對藉口不拜偶像的人下一忠告:你們以為崇奉我就是偶像嗎?其實人人都有偶像觀念。你心中有個父母的影子,父母就是偶像;你信奉耶穌,耶穌就是信奉的偶像;你對上帝禱告要上帝帶你到天國去,上帝和天國都是你敬仰的偶像;如果不崇拜偶像,除非你自己不承認是人,是人就得有偶像觀念。你說不拜偶像,那是你的無知呵!
  
  供奉我,有的是為了慎終追遠,有的是為了紀念和崇敬,但也有的是為了懼怕,有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意思,好比供有「某某大仙之神位」的,就是為了怕失火、怕死人、怕倒霉,這和對一些聖賢的崇敬而紀念的比起來,是差得太多了。
  
  除了崇敬和懼怕而供的牌位外,還有一種為同情和憐憫而供的「孤魂牌」,上寫著「法界之內鐵圍山中九幽十類一切水陸孤魂之靈位」,從人的同情心而普及到一切鬼道,這是人類悲心的發揚,實是難得!
  
  也有的地方供我之後,但又怕牌位上沒有亡靈魂,所以有什麼「引魂*」之舉,這種多餘的舉動,真是一個大笑話!
  
  時代變遷,我現在給照相術逐漸淘汰,每在祭祀時,靈堂上見到的都是「某某先生之遺像」或「某某夫人之遺容」。當然,遺容遺像比起「某某先生之靈位」幾個字的牌位來得親切得多了。  
  供靈位最多的地方是寺院中的功德堂,供長生祿位最多的地方也是寺院中的延生堂,不過只是把靈位與祿位兩邊分開,生與死隔得並不太遠。生者是祿位,大都用了紅紙做成牌位;死者之靈位,大都用了黃紙做成牌位;紅紙與黃紙,也可以說是表明生與死的分界線!
  
  現在火葬特別風行,有時也可把我省除,因為人們死後用火焚化,把骨頭用盒子收藏起來,在盒子上寫上××省××縣×××之靈位,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這樣一來,在祭供的時候就不用我了。放這骨灰盒子最多的地方是寺院旁的靈塔,在那些靈塔中不知有多少個靈魂因此而不用我了。放這骨灰盒子最多的地方是寺院旁的靈塔,在那些靈塔中不知有多少個靈魂因此而上昇;在那些盒子中,不知有多少個生命之火熄滅。有時也有幾個我們小牌位放在收藏骨灰的盒子前,多少人見到骨盒子而流淚,多少人見到我而傷心。我和那骨盒子,不知分散人多少美滿的家庭,多少年輕的戀人,多少知心的朋友呵!平時,很多到塔裡來的人都覺得我們住的這地方是陰森森的使人害怕,他們又好像覺得有一具具的骷髏從四面八方向他們攏來,僅僅這一盒之隔,人世與陰間就又這樣截然的分開!
  
  你莫說你是年輕,你莫說你是健康,你不能說明天我陪伴你就沒有可能,多少年輕和多少健康的人的白骨都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寄語各位:你們應該要及時努力,莫把生命虛擲;「莫待老來方學道,孤墳多是少年人」,願以此語贈給諸位作一座右銘。
  
  上面我嚕嚕囌囌的說了這些,我心中的真心話尚未道出,因我並不期望在我身上寫些活人和死人的名字,我希望我上面今日能寫著「佛教真精神復活之靈位」,若能如此,我不覺要破顏微笑了!
  

  註:

  延生堂:
  
  對寺院有過貢獻和有功德的人,用數間房屋,把他的名字刻在牌位上供奉,那個地方名為延生堂。
  
  功德堂:
  
  堆放靈骨的地方。
  
  引魂:
  
  接引死了的亡魂來受甘露味。

 

 

  戒牒
  
  唐三藏玄奘法師,在他幼年的時候,因為哥哥陳長捷在東都的淨土寺出了家,有一天,他到淨土寺去探望哥哥,見到梵宇僧樓,不覺生起了清淨莊嚴的感覺;見到相好慈尊,不覺生起了無比的仰慕和崇敬。他從此在心中埋下一顆出家、學佛、弘法、度生的種子。
  
  後來,皇帝下詔在洛陽的一個寺中度僧,玄奘興奮的進去寺中應試,那知是失望的出來,因為他的年齡不足二十歲,所以沒有領到官家的「度牒」。那個時候的度牒就是我現在戒牒的前身。
  
  玄奘沒有得到度牒,心中懊惱非常!徘徊在洛陽寺的門前,依依的不肯離去。大理卿鄭善果見到了,問他:
  
  『你老在這兒做什麼呢?』
  
  『我要度牒出家!』玄奘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什麼一定要出家呢?』鄭善果又問。
  
  『我要遠紹如來,近光遺法』
  
  玄奘偉大而懇切的志願,深深的感動了大理卿,因此破例的得到了我這個度牒。玄奘得度牒為僧以後,替中國的文化,立下了不朽的功業;替中國的佛教,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玄奘出家是隋末唐初的時候,照理度牒就在隋唐的時候就有了。但《唐會要》上說「天寶六年五月,制僧尼令祠部給牒。」照這樣一算,我度牒出生好像又遲了百十年。
  
  由度牒轉而稱為戒牒是始於唐朝宣景年間,《釋氏稽古略》上說:「唐宣宗大中十年丙子,敕法師辯章為三教首座,初令僧尼受戒給牒。」我的名稱,到這時算是真正誕生了。中國雖在三國時代,就開始傳授戒法,但那時候並未聽說發我戒牒證明。
  
  受戒給牒,本是佛教中良好的考試制度,沒有資格受戒的就得不到我,就不能算為出家人。直到清朝的初年,出家的限制也還非常嚴格,如《大清律例》中就有這樣的規定:
  
  「若僧尼不給度牒,私自薙度者,杖八十;若由家長,家長當罪;寺院住持,及受業師和私度者,與同罪,並令還俗。」  
  這個規定雖然嚴格,但到雍正的時候,就無形中漸漸的廢弛。以後,一些窮乏不能自存的人,就遁入佛門寄生,一些犯罪的亡命之徒,也私自以錢買了我,藏匿佛門。尤以後來國家政治不明,經濟崩潰,政府以賣戒牒度僧來增加庫收,往昔本是以僧格才能求得的戒牒,以後我就好似商品似的由國家出賣。這樣一來,我的問題雖小,可惜僧徒的流品從此複雜,古人所說的出家乃大丈夫之事,到這裡已完全失去本意了。
  
  說起由國家賣度牒僧,並不一定始於清朝,而在唐朝就已開始。《唐書》食貨志上說:「安祿山反,楊國忠遣徧史崔眾至太原納錢度僧尼,旬日得百萬緍」,這才是官家鬻度牒的開始。佛教到今天,所以這麼不興,就是由於僧徒的品類不齊,求戒和得到戒牒太容易了,這雖說是佛教濫收徒眾的制度造成,但與國家的政治也不無關係。
  
  如果現在有人問我:我的形式究竟是什麼樣子?那末,我就得自我介紹的來告訴他:我是用一張大的宣紙印成的,比之今日大學生的畢業文憑,更大方、更美觀,而且也更有價值。因為社會上一般人有了畢業文憑,不過是有了升官發財的資格;而僧尼有了我,就能入道,就能被人尊為僧寶。不過有的人為了求知而讀書,但也有的人為了畢業文憑而讀書;正如同有的僧尼為進道而受戒,但也有的為了戒牒而受戒。這些比較起來,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假若現在有人問我:我究竟是怎樣的重要?那麼,我得毫不猶豫的告訴他:出家人有我,正如今日國民須要身份證一樣。在今日身份證是大家的護身符,正如僧尼把我當為隨身的法寶一樣;現在的人,沒有身份證不能出門;而過去的僧尼,沒有我就不能掛單*。中國佛教的僧尼須要戒牒,正如中國的國民須要身份證。
  
  又有人說:我好似飯票一樣,僧尼有了我,才能去過那雲水似的生活,不然的話,即使你頭上燒了十二個戒疤,你若參訪到什麼寺院的時候,知客師傅首先向你要我來看,如果你拿不出我來,他一定不會收留你。
  
  出家的僧尼,既然少不了我,當然必須要經過求戒的階段,才能夠領到我。想起他們為了獲得我,需要過一段隆重、艱苦的戒期生活。每個擁有我的出家人,我相信他們每個人都不會忘記這生命中最值得紀念的一章。
  
  大凡受戒得到我的人,一般的情形總要化上一兩個月的時間,其實,我的意見:受戒的日期倒不一定要這樣長久,而學戒的時間倒須要認真講究。佛制是「五年學戒以後,方可聽教參禪」。在過去很多大叢林都有學戒堂,律學院的設立,如今末法時流,一切都是今非昔比了。很多的地方都是不講究學戒,只是匆匆數日,就算傳戒,新戒菩薩只要領得戒牒一張就歡天喜地,受戒前既不懂戒的意義,受戒後亦不明戒的價值,這樣難道就算得戒了麼?
  
  我忠言逆耳,不妨告訴諸位:求戒不是得了我就算了的,而是應該要求得戒的體,不單是求得戒的體,而且要保持戒的體和戒的精神!光是名義上受過戒了,而並沒有照著戒的指示去做,這不單有辱了我,而且也污辱了你們的僧格。
  
  戒是僧格表現出的精神與行為,沒有戒就等於沒有僧格!而今沒有受戒,沒有戒牒、沒有僧相的人,也參雜在僧團之中,私收弟子,自稱法師,這都是清淨高尚的僧團中不景氣的現象!
  
  我戒牒更要在這裡提出:出家人是不講年齡的大小,唯有講戒臘*的先後。希望大家以愛我之心而來尊敬戒,佛陀涅槃前還叮囑「依戒為師」,大家都該記好佛陀最後的遺言!
  
  我虔誠的盼禱:師傅們有了我以後,都是人天的師範,都是撐持佛教的棟樑,我願在諸位師傅身上得一點光榮!我更希望今後的佛教,不要濫傳戒法,濫發戒牒,則我幸甚!佛教幸甚!
  

  註:

  掛單:
  
  暫住。
  
  戒臘:
  
  受戒以後的年齡。

 

  文疏
  
  很多人對於我這「文疏」的名字,一定感到很生疏,這並不是說別人沒有看見過我,而是他們不知道我的真名實姓叫做「文疏」。他們都喊我「表章」或「回向帖」的名稱;「表章」和「回向帖」,在臺灣這個地方叫得是特別響亮;「文疏」這個名字,在大陸上才很風行。
  
  在過去古代君主政治的時候,一個做臣民的人,要想和皇帝老兒講話,一定要事先寫好「奏章」,把自己的意思寫在紙上,等到五更三點上朝的時候,奏知皇上,等候皇上的旨意。我大概也是因為有人把諸佛菩薩當皇帝老兒看待,怕自己的功德諸佛菩薩不能明察,不得不把他的意思寫在文疏上,告訴諸佛菩薩。所以我好似人與佛之間傳達意思的電話,可惜我這個電話只是人打了去,諸佛菩薩那邊大概也沒有聽差的使者,始終是沒有回聲!不,諸佛的法身週遍法界,恐怕是他不願做人的收藏功德的管理人。因為人的一切,冥冥中有著定數,他不願來過問這些多餘的事,所以我代人陳詞,諸佛菩薩不知能否垂哀納受?
  
  我的種類分著多種,用大紅的紅紙寫的叫延生文疏,用白紙或黃紙寫的叫往生文疏。延生文疏又分有消災、吉祥、祈安種種的不同;往生文疏就有超拔、薦亡的意思。
  
  很多人都把我當著「出國護照」看待,在他們家中一旦有人與世長辭的時候,就要誦經祈禱,焚燒文疏,以便死者能持我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在那往生文疏上就這樣寫著:「恭對三寶座下,出給文牒一道,付與亡者執照;為身後之津梁,作往生之公據。」這不是說明了我有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入境證的功效嗎?
  
  我別的都不佩服相信,我就是相信那些會做佛事道場的仁兄,因為他們把我一紙的身價抬得那麼高貴,而他們又有本領當起了忙辦出入境證的外交官員。然而我又很懷疑,不知他們是否與阿彌陀佛*有外交關係?假若持我的死者,在生時並未忙辦往生西方的資糧*,可能到了西方世界的時候遭關口的擋駕,不准入境;因為我自己對於這些一點自信也沒有!
  
  我若是延生文疏,我上面完全是生者的一些祈禱詞,還是由那些會得經懺的仁兄左右,他們佛前一跪,就會代人打開我來宣讀:「消災增福壽,誦經保平安;諸佛生歡喜,龍天降吉祥!……伏願佛光普照,神力扶持;令福海以騰清,俾罪山而崩折。更祈信士某某,諸難不侵,百祥備應,四時無災,八節有慶,星辰光彩,壽命延長,家居迪吉,人物安康……主修佛事沙門某某代陳上達。」從這裡可以看出:這些經懺大德慈悲利人的心是多麼殷切?他們放著自家佛教的存亡以及他們自身的前途於不顧,任佛教往滅亡之途走去,把自身降為音樂鼓手,不是開人壽保險公司,就是開極樂殯儀館。唉!我不得不為偉大崇高的佛陀而對這些弟子流下了辛酸的眼淚!
  
  現在各機關所發出的文件,都要蓋上「官印」才生效,我上面當然也少不了這一道手續,在我上面一定有「佛法僧三寶之印」才成。我並不喜歡家醜外揚。但不說實話,又遭打妄語的譏嫌;因為經懺師傅並未弘法利生,稱呼「僧寶」,已經要打個問號。若是蓋上佛寶法寶之印更是不通。因為無論從佛陀遺留下來的那一部典籍中,沒有說佛法要靠他的私章而才生效。佛陀當初在世時,和一切人交往,一定不是要印章而來招取信用的!而今日他的弟子卻替他私造印章,蓋在我的身上,他們好像心安理得的毫無所謂,在我老覺得這種行為對不起佛陀!即使佛陀是有「佛印」的話,他老人家如果在靈山會上,知道他的弟子這樣濫用他的「佛印」,替死人造出入境證,替活人開福壽的保險單,不禁要對他的這些寶貝弟子放聲大哭了!
  
  常常有一些精研教理懂得佛法的僧伽或居士,對我都是抱一種冷漠的態度,有時甚至眼光接觸到我的時候,都是帶著厭惡和輕視的神情。他們好像都怪我不替佛教爭氣,違背了佛教真正的精神。其實,我真是冤枉,那些把佛教變為職業化的教徒,要這樣的利用我,我一紙的力量,那能推翻他們顛倒的思想,糾正他們愚痴的行為?我何嘗不想到:我是一張紙,我應該替佛教做一些有意義的文化事業,流通三藏教典,印刷佛教雜誌,但是那些開設佛事公司的寺廟老板,把我一大批一大批的印刷在寺裡,以便做到消災薦亡的佛事時應用,可惜我沒有被人視為日常用品,否則,政府一定要干涉他們囤積居奇!
  
  我為什麼有那些人這樣熱心的來印我呢?歸根還是由於那些不懂佛法的信徒對我盲從的信仰。他們以為做了一堂佛事、一次功德,好像沒有我來替他宣揚一下,佛菩薩就不知道似的,就不會把他的大名記上功勞簿。那些僧眾曲解了「佛法令眾生喜」的本意,當然也就任意的投其所好。雖然有些正知正解正行的佛徒對我不滿,但我有我的信徒,我還在普通的信仰中照常的吃香!
  
  在臺灣每逢到春祭或秋祭法會的時候,我特別走紅運。有些不懂正法的寺院都染上道士的風氣,在我上面寫著善男信女的名字,以出錢的多少而分有「正爐主」「副爐主」「正主壇」「副主壇」等等數十種不同的名稱,若以純佛教的眼光來看我,豈不被人譏為迷信嗎?
  
  做功德的人把名字寫在我上面,有時候一天都要對佛菩薩讀上幾次;若是對亡靈魂的話,更要有三回召請。我想:設若佛菩薩真管這些事,一定非常忙碌,你向他嚕嚕囌囌,他一定嫌你討厭,因為佛菩薩是不要人向他叮嚀囑咐的!若是亡靈魂,犯罪墮在地獄之中,不說三回召請,即使十回召請,閻王老爺不知准他來受甘露味否?
  
  佛教裡會做「等因奉此」的公文的人不多,會做我「消災薦亡」文疏的人倒很多,這榮譽我不想獨佔,還是希望師傅們改過來吧!
  

  註:

  阿彌陀佛:
  
  此佛為西方極樂世界教主,為無量壽,或無量光之義也。
  
  資糧:
  
  淨土宗的信、願、行,為往西方極樂世界的三資糧。

 

  紙箔
  
  買一點紙燒燒,就可以當錢給死人用了。這燒了當錢的紙,叫做「紙箔」;「紙箔」,那便是我。
  
  我有種種不同的名稱:冥票、錫箔、黃錢,這都是我的化身。「冥票」除了上面印有「陰府通用」的字樣外,其他大致和現在通行的鈔票類似;「錫箔」是銀灰色的身子,把它摺得像「元寶」似的,其價值超過「冥票」;「黃錢」就是很粗的黃紙,所以說「錢」者,不過是名目好聽罷了。
  
  一個窮苦一點的人死了以後,他的家屬只能買一點「黃錢」燒燒,燒錫箔(銀錠)的大都是比較有錢的。黃錢的價值不及錫箔,前者好比港幣,後者好比美鈔;燒下去,死者的受用,當然也就不可同日而語。做人有貧富之分,做鬼還有是貧富之別。至於人間燒的紙箔,陰間是否能當錢用,惜我不能洩漏天機來告訴你,那個問題,除非你百年壽終的時候才能知道。  
  我的出身,不是外國傳來而是中國固有的,不是佛教的產物而是民間的風俗相傳。我的後台不是靠著外國的政治,也不是靠著宗教為我支持。我之所以能存在天地間,完全是由於人民的心理造成。相傳蔡倫造紙的時候,費了種種苦心,才把紙發明出來,那知道一張一張的紙造出來以後,人們不知道用途,沒有一個人買他的,蔡倫情急智生,和他的老婆商量自己裝病逝世,頭南腳北手東西的臥在床上,叫老婆出去傳告,說自己的丈夫死了。等到大家都來弔喪問唁的時候,再用所發明的紙燃燒起來,自己就大叫一聲,從床上跳起,說這些紙燒了以後,到陰間就會變金銀財寶,閻王受了賄賂,所以放他還陽。他的計策相當成功,大家知道紙有如此好處,都來紛紛購買,因而我就一直流傳下來了。
  
  自從傳說我在陰間當錢使用後,很多孝子賢孫們,為了慎終追遠,為了懷念祖先,為了報答長輩之恩,都是買了我,表示他們的孝思。他們又用很多的紙,紮成紙庫、房子、箱子等來裝我,箱子上有封條,有鑰匙;房子裡有童男,有童女;亭臺樓閣,雕樑畫棟,煞是美觀。門外又用紙紮了很多侍從隨員、奴僕婢女。要燒我的時候,還要找些出家人念經,一些出家沒有學過道的師傅們,也就投其所好,規定化紙庫燒紙箔的時候,一定需要「囑腳伕」。囑者,囑付也。腳伕者,就是管理紙庫紙箔的大員。在囑腳伕的時候,那位師傅活像真的說道:『腳伕!腳伕!慢走一步,聽我僧人叮嚀囑咐,拿好扁擔,綑緊衣褲,路上要多行少息,若有警察憲兵盤問於你,你出示箱上三寶封條,不許亂開……』你說這些不學佛理的師傅,同流合污,隨風隨俗,豈不是活見鬼?
  
  我在內地,擁有廣大的信徒,大都市和小街鎮上,都有人為我做生意,買者賣者;真是生意興隆。因此我就遭人的嫉妒,說我是害民傷財的東西。有人說:中國所以窮困的原因,就是窮在三把火上,第一把是炮火,第二把是香煙的火,第三把是我紙箔的火了。我能夠和炮火香煙同列入在三把火中,可見得我在民間勢力的雄厚了。儘管別人如何的說我、批評我,但大家祖宗總是要紀念的,一個人死了的時候,萬貫的家財、成箱的鈔票,都不能帶走,做子孫的不得不用我來代替。做法雖然愚昧,但也只得這樣子了。
  
  我在臺灣,起初也是到處風行,那知到了日本人發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那時臺灣還是在他們統制盤據下,他禁止臺灣同胞用金銀色的錫箔,改用粗紙來代替,在粗紙上面,塗成一小片金紙或銀紙,說是金紙是敬神的,銀紙是敬鬼的,在金銀紙上還要蓋上一顆小紅印,不用疊折,不用念咒就焚燒了。
  
  我最走紅運的時候,每年之中有三個時期:清明寒食節、七月半、冬至。據說這三個日子是做鬼的節日,追念亡者也應該在這三天。尤其是在清明節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為死者整修墳墓,帶我在墳邊燒化。很多活著的人都知道:沒有兒孫的死者在今天是最苦的,因為別的墳上非常熱鬧,而自己孤單單的睡在墳中沒有人問。因此活著的人都替那些寂寞的死者抱不平,替他們代訴幽怨。有名的孟姜女的歌謠上就有說:「三月裡來是清明,桃紅柳綠正當景;人家墳上燒紙箔,萬杞良的墳上冷清清」。由此可知:活人固然少不了活人合作,即連死人也是少不了活人的。
  
  記得在荒郊外,人們在焚化我的時候,我見到那些人,站在我的身旁,有的是嚎啕大哭,有的是低低泣訴,有的在墳的四周徘徊,有的在走的時候無限依戀,因為在一坏之土的下面,有著他們的親人和愛人,再好的恩愛,陽世與陰府,叫你也無可如何。關於這一點,世人為什麼還不知道世間的淒涼和人生的無常呢?「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願世人多多三思此言!
  
  現在有正知正見的出家師傅與在家居士,他們破邪顯正的工作已經在開始。
  
  許多無知的人,他崇敬諸佛菩薩,為了表示他的敬意與誠心,買了很多的紙箔在諸佛*菩薩*座前燒化,某次給一個做法師的在旁見到了,令他啼笑皆非。他為了糾正這些人信仰的不健全,方便巧妙的去喊來一個小孩子,在那個無知的信徒手中,拿過一把紙箔,遞給小孩子,叫他拿去買糖吃,小孩苦笑著說:
  
  『這個紙沒有用,怎麼可以買糖吃呢?』
  
  那位法師對那無知的信徒說:『這些紙箔小孩子都不要,佛菩薩要他什麼用呢?』
  
  那位無知的信徒,深深領略了此意,從此再不敢有這些愚痴的舉動了。
  
  大家在這裡,千萬不要誤會,以為佛教又來破除迷信而淘汰我了,這點大家可以放心,你們把我燒給你們的祖先,燒給鬼用,不要牽連到佛教,那些法師是無權干涉民間風俗的。假若你們把我帶進寺院,燒給諸佛菩薩,那是你們大大錯誤了。
  
  現在,不但佛教徒來排斥我的荒謬,即連社會上的輿論也不時說我是迷信的工具,我的命連如何,也只有靠著時代和人心來安排了!
  

  註:

  諸佛:
  
  釋迦牟尼佛為此世界佛,十方世界有很多佛,故總稱一切佛名為諸佛。
  
  菩薩:
  
  此為印度語的簡稱,具足稱「菩提薩埵」,華言「覺有情」,意即覺悟的人。

 

  緣簿
  
  我從紙廠中走了出來,榮幸的而又不幸的變成佛家化緣簿子。
  
  有一位師傅為了要過安定自主的生活,忽然要發心建造起寺院來了;建造寺院是要一筆很可觀的鈔票,所以,他不得不借我來向信眾們求助。
  
  第一天,我和其他的幾百位緣簿子兄弟一道出發,從郵政局經過了綠衣使者的手中,把我送到另一個佛寺中來,善於詼諧的當家師*正在課堂中聽講經,一接到我,就沉下了臉道:『我們寺中也正在化緣呀!』課堂中的大眾都投過來一個鄙視的目光,這是我問世以來第一次遭到人的揶揄和輕視。然而為了情面,當家師不得不應酬一下,他把我交給一個居士*,請他代為向人勸募,居士是有護法責任,表面上當然是義不容辭,而他的心中是在那裡想著:
  
  『現在化緣的地方太多了,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佛教徒們不識時務,把化緣的錢用在不切要的地方,今天這裡建築大殿,明天那裡創興寺院,大家又沒有本領來住持保管,不是此處寺院給地方土豪強佔,就是彼處寺廟給軍隊駐防,現有的寺廟,難道還有人滿之患?』
  
  居士的想法原是十分對的,今日佛教的經濟已經面臨了崩潰的階段,靠著化緣的兩個錢,真是不能把它亂花費了!建築寺院固然可以住持佛法,但空有寺院林立不做其他教育、文化、慈善事業,好比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要他有什麼用呢?
  
  居士把我帶進家中,嘆了一口長氣,無力的把我放在桌上,好幾天沒有人來問我一下,我身上落滿了灰塵,像一個失去了青春的女人,受盡人間的冷漠、孤寂、淒清。好不容易一天有了個大官僚來拜訪這位居士,兩句客套話過後,居士向他展開了攻勢:
  
  『久慕將軍樂善好施,故有今日福祿地位,受人仰慕,實在佩服之至。假若能夠再施助佛門,功德更是無量!這裡有建造寺院緣簿一份,敬希慷慨解囊!』
  
  居士說後,拂去我身上的灰塵,把我送在某官僚的手中,某官僚受人恭維,也只得破費了,他的心中又何曾願意呢?
  
  我在外旅行了一個時期,終於我又回到某位師傅的手中。
  
  我是一個令人討厭的東西,我是一個阻止初機學佛者進入佛門的障礙物;有時候,弘法的法師們在講完一座經後,請出我來和聽經的人見面,經是聽過了,當然多少也得出兩個錢呵!法和財好像成了變相的交易,這樣一來,使多少初來學佛聞法的人,為了自己的經濟不寬裕,不能多光臨聽經的場所,這是一個多麼嚴重的問題!我真罪過,我斬斷了多少初生的善根,我打擊了多少剛發的道心,我獻給佛教的功勞實在敵不過我的罪業啊!
  
  過去,我確實為佛教為出家人解決過不少的難題,衣食住都是靠我來補助幫忙。然而今日的時代不同了,完全依賴著人終不是辦法,社會上有兒子不養老子的,女兒不孝順媽媽的,多得不勝枚舉。我過去也曾驕傲過,以為佛教少了我不行;而今佛門革新的呼聲喊出,說什麼僧徒要自食其力啦,要勞動生產啦,我愚痴的夢方從朦朧中驚醒。僧徒在生活上,今後用我地方實在不多了,我的力量或許在逐漸的減少。
  
  關於我所到之處,都曾令人望而生畏,誰不貪圖金錢呢?如果不是一個真正發大心的菩薩,誰都不高興見著我。記得一次有個人說了一個關於我的幽默故事,他說:
  
  『從前太行山上出老虎,很多路過客商都做了牠的食物。一天,一個和尚從山下經過,一陣狂風吹起,猛虎從山上撲來,和尚情急智生,隨手將我擲去,唬得老虎掉頭飛奔,從此老虎都怕我緣簿子,我便名聞遐邇,無人不知。』
  
  我又想起了還有一次我旅行在一個佛學院*中,那裡學生們見到我是某寺院的化緣建造寺院的緣簿,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正在這同一個時候,佛教雜誌募捐的緣簿子亦飛來了,我心下不禁也為我這同一個命運的不幸者嘆惜!那知事出意外,這些同學對佛教雜誌的那份緣簿子特別具有好感,一個說:『這二十塊錢預備買字典去的,現在就捐獻給佛教雜誌吧!』另一個說:『這五個袁大頭還是師傅給我零用的,正好就捐給佛教雜誌吧!』
  
  我目睹這種情形,既嫉妒這位新來的同參,也感到自己的慚愧。同是一張紙,同是一本緣簿子,在人的眼中為什麼看法就不同?我左右思維,得到了箇中三昧*,它之所受人的歡迎是適合當前佛教的需要;而我遭受人的冷落,是我不能認清時代的潮流!
  
  在這裡,我要提出沉痛的呼籲:我不願再為興建寺廟而努力,也不想為教徒生活而奔忙,我要為化緣辦醫院、學校、講堂、佛學院、佛教雜誌來服務;因為這些是眼前佛教以及未來佛教生存的多麼殷切的課題啊!
  
  假如我能給佛教長老大德們運用得當,我願意將我的力量完全貢獻佛教。一般護法大居士,見到了教徒們深明大義,我想:都會從心底更樂意布施*的。
  
  把建造一座寺院的錢拿來辦醫院和學校;把建造大殿的錢拿來辦佛教文化事業;把供養不為佛教作想的僧徒們生活的錢,拿來造就弘法的人才。啊!那是多麼美麗的遠景!
  
  果能如此,想我從此再不會受到人的揶揄。即使還是受到輕視、冷諷、嘲笑,我也甘願忍受了!
  
  我能負起了新的任務,佛教一定會興盛起來!那時我感到快樂的驕傲,也感到無上的光榮,還會有什麼人怕我呢?親愛的佛教大善知識*們!你說是不是?
  

  註:

  當家師:
  
  負責寺院中大眾生活的人。
  
  居士:
  
  居家學佛的人。  
  佛學院:
  
  佛教的學校。
  
  三昧:
  
  本為佛教修養的定法,今謂世之奧妙者亦曰三昧。
  
  布施:
  
  財、法、無畏,為佛教中三種布施。
  
  大善知識:
  
  聞名為知,見形為識,是人益我菩提之道,名善知識。

  

  佛珠
  
  除非是一個麻木不仁的「精神病患者」,誰都應該知道這個娑婆世界上有八苦*交煎,任他住的是高樓大廈,吃的是珍饈美味,但是他還是免不了種種痛苦:病啦、死啦,誰能免除呢?因此很多具有聰明頭腦的人,不約而同的都來借用我幫他做念佛的工具,以便早一點能修證成功,一心不亂,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說起我的來路真是千奇百怪,有的人到茫茫的海邊拾取珊瑚,做成珊瑚珠子;有很多金銀首飾店裡做成多少真珠、瑪瑙、琥珀、水晶等等珍貴的佛珠子;有的是自然長成的星月菩提珠子,每一粒珠子上都有一個圓圓的月亮,以及無數點點的星星;說起我們來真是種類繁多,不勝枚舉。
  
  我們本來是給修道者念佛時記數用的,每天規定的功課,一萬兩萬聲的佛號有了我,他的心靈上有了寄託,決定不會胡思亂想。他一顆一顆的數著我,虔誠地心口相應的在誦念著佛號,待他念完了他所欲念的數目時,他好像做完了一件重大的工作,看看我,發出了一種會心的微笑!
  
  修道的行者用了我,確是有種種的好處,當他在懈怠消沉的時候,或是忘記了他每日必修的功課的時候,見到我,就會怵目驚心,趕快拿起我來趕辦他離開這苦海的資糧(念佛),所以說我的功用確是能幫著修行的人早一點逃出這燄燄的火宅的。
  
  不過,我很痛心的是:很多人拿我當招牌看待,以為頸項上掛著我,或是手中拿著我,才顯得出他是一個修行念佛的道學家,這一種虛偽的道德觀念,實在要不得!有的人在平常的時候,把我放在旁邊休息,待到有什麼客人來拜望他的時候,趕快的找著了我,嘴中才唸唸有詞。世界本是一個虛偽的世界,連念佛都掛起虛偽的招牌來了。
  
  我也有種種的階級,在出家僧團中,有著絕大多數無職的清眾師*,他們除了私下偷偷的藏著我,在公共場所,清眾師根本就不敢把我拿在手中,掛在頸項上那更是大逆不道。我的肚子裡藏滿了疑惑:佛法平等,為什麼清眾師拿佛珠子念佛都沒有平等和自由呢?
  
  有的居士們,以為信了佛,就非得掛起我來不像樣,因此很多人將我買來當禮物贈送。你對於一個才信佛的人,送他一串念佛珠,好比中秋節到了,你買月餅送人,同樣的是應時應節。我在人情場中,也能坐上一把交椅,實在感到榮幸!
  
  我在每種人中,有著種種不同的看法:有的人以為拿了我,就是落伍的象徵。這也難怪,因為拿我的人,與年齡有著很大的關係,年輕的人看到我,正眼也不屑瞧一下,待他年齡漸漸增加了,到他世故深的時候,他對我就會親切起來。所以我要說:拿我的人倒不是落伍,而是那些批評的人,他們的見識淺薄倒是真的。
  
  我國很多大叢林裡的知客師都會掛一串很美觀的佛珠,那些趕經懺的師傅們,也是買些最漂亮的佛珠拿在手中。唉!他們已經不是用我來做念佛的工具,而是用我來做裝飾品,替我用些紅綠的絲線穿起來,這好像才能顯得出他們的體面。阿彌陀佛!修行的途中這樣來用我,實在是很危險的呀!
  
  因為我一向有和善人為伴的長久歷史,所以一般人都以為拿佛珠的人都是好人,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事。記得有一次我和出家師傅旅行在火車上,一個扒手偷了一個旅客很多的錢鈔,驚察先生聞訊後,趕來檢查。小扒手情急智生,很快的從出家師傅手中拿過了我,閉起眼睛來嘴唇皮連連掀動,警察先生從身旁經過,心想:『這個人和一個和尚坐在一起,是個念佛的人,想來絕不會偷人的東西,不要驚動他吧!』人們用了我,那種偽善的假面具確是叫人不易識破,想到那次火車上的公案,深深為我的歷史名譽擔憂,長此下去,真不是個辦法。
  
  我還厭恨著一種人:他在念佛的時候拿著我,當然是應該的,有時候他在和人講話,手中也在不停的搬動著我。我真不懂,難道他講話也要我幫他一句句的記數嗎?我為了衛護自身高尚的身份,請這些人千萬不要再裝魔作怪的亂用我了!
  
  想來真是好笑得很,有一次一個姓劉的居士掛了我到一個寺中去會住持講話,走近山門*時他忽然操手當胸,走起四方步子來,活像一個大花臉走出了戲臺,一搖二擺,使見到的人都捧腹大笑。我那時為他也羞得無地自容,怎麼學佛要學得這種奇形怪狀來呢?
  
  我現在要誠心的來告訴學佛的道友:念佛是念的自心,拿我不拿我,在形式上沒有多大的關係。道心,應表現在平常行住坐臥間,像掛串漂亮的佛珠子,走四方步,口中念念有詞,那些都不能算是真正的道心哩!  
  我記得在大陸上的時候,學佛的人要想買我非常便利,佛具店裡,大的小的,各式各樣琳瑯滿目,任你選擇。我從出產的地方運往各方,也非常便利。現在令人有今非昔比之感了,從報章上看到禁止奢侈品入口,居然也把我的大名列入其中,我的前途忽然遇到了暗礁,心頭真是焦急萬分!我不是什麼化粧品,也不是甚麼無謂的消耗,怎麼把我列入在奢侈品之中呢?我趕快打聽原因,原來是有很多摩登小姐們,燙了飛機髮,擦了白香粉,櫻桃小口上塗滿了口紅,露出了雪白的胸膛,掛上了一串細小發光的珠子,扭動細腰勾引人的注目,因而我與奢侈品遭人同等的看待了。小姐呀!人們都講妳們是禍水,這話真是不假啊!
  
  真正發心學佛的大德們!救救我吧!不要讓我再做小姐們的裝飾品了。我願意再回來做清淨道業上的工具,誰願意聞小姐們的粉香呢?
  

  註:

  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五陰熾盛,是為八苦。
  
  清眾師:
  
  無職的僧眾。
  
  山門:
  
  寺院的外門。

 

  海青
  
  有人說我是「漢服」,有人又叫我「海青」,還有人叫我「大袍」的稱號。
  
  在我們中國古代,大漢民族穿的衣服,形式上很多地方和我類似,因而很多人稱呼我「漢服」。佛教中弟子穿起我來拜佛誦經,樣子很莊嚴美觀,所以呼我為「海青」。海青,本是鵰類的鳥名,生得俊秀文雅,常在遼東海邊飛翔,其狀類似衫之大袖,因此,鳥的海青名,把他借來當做我的大名。唐朝李白的詩云:「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也就是讚美的歌詞。因為我的身腰、下擺、袖口,都很寬大,不和其他的僧衣相同,所以又叫做「大袍」!
  
  我在中國古時候,做和尚的穿我,不做和尚的一般社會人士也穿我。但是,自從西洋的洋風吹到中國來,中國人的服裝也就漸漸的洋化,一般在家人從此不再穿我了,所以你現在若不跑進佛寺中或唱京戲的戲院裡,你根本就不會看到我。
  
  一天,中央日報上刊了一位新聞人物的照片,其服裝穿的和我類似,光頭圓領,讀者都以為是什麼大名鼎鼎的和尚,但仔細一瞧,原來是在日本留居多年的圍棋聖手吳清源,大家方才知道:扶桑三島的日本尚且保留了我們古中國的遺風,而我們中國人皆自鳴前進學成了歐美式的洋化了。
  
  你不要看我海青只是一件衣服,就憑我這件圓領方袍的衣服,卻能使你改換你的身份,叫人認不清你的本來面目。
  
  記得有一次,一個在家人到某某寺中趕法會,他也學著和尚剃光了頭,穿起我來,一搖二擺的走進了寺廟,趕法會的香客真以為他是一位離了紅塵的出家人,結緣*和布施的小紅紙包兒,常常塞進他的手中。唉!我海青也就做了他招財進寶的招牌!
  
  又記得很多和尚師傅們放什麼吹打的焰口,九眾的焰口只有七個人,還少兩個人,不得不找會得吹鼓手一套的在家人來代替,橫豎穿起了我誰又敢說他不是個和尚呢!
  
  有些地方,很多「和尚」們都是穿的西裝革履,平時他們對我根本就毫不問津;他們像紳士又像公子哥兒,紅綠的領帶是美麗的,帽子都是什麼拿破崙式的,誰也不會認得出他就是和尚;一旦齋主請他誦經禮懺,他像七十二變的孫行者,搖身一變,穿起了我,他又是一個受人恭敬拿單子錢*的和尚了。
  
  誰也都知道:不管什麼衣服的袖口都不會超過我的龐大,關於這大袖口的原意,有著這麼一個傳說:
  
  相傳在梁武帝的時候,因為武帝的妃子郗氏是一個不信佛的人,常常想出很多罪惡的方法來誣害僧尼。她把饅頭包了很多的豬肉,請誌公和尚及他的門徒應供。那時如果吃了她的肉饅頭,和尚破戒,是一回不光榮的事;如果不吃,違逆帝妃的旨意,在專制的時代,或許會有殺頭的可能。那知道誌公長老是一個很有道行的人,當應供的時候,他叫每個門徒的袍袖子都做大一點,在袍袖中放幾個做現成的饅頭,到吃的時候和肉饅頭交換,這樣才逃過了郗氏為難佛教的難關。傳說雖然是傳說,想大家總會知道我的大袖子也不是無用武之物。
  
  出家的師傅們穿了我,正好比軍人掛上肩章打好綁腿一樣的整齊。軍人見上司,必須要全副戎裝,出家人見到長老大德之流的,也是要穿我。如果是在禮拜的時候沒有穿我,彼此都會說一句:『我也沒有穿海青!』意思是:少了我就好似失去了敬意。我是象徵著恭敬的代表,因而出家人怎麼能少了我呢?
  
  我本是一套很尊貴的禮服:拜佛、誦經、需要和人見禮的時候,都不能少了我。然而一些參禪的老禪和子*上街買一件東西,他都要穿著我像八風*吹不動似的走著。在所謂新時代人的眼中,他們已經忘去了我的歷史,認為我是奇裝異服,而那些和尚們也就做了很多取笑的材料。年輕的師傅們受不了,他們不管出門到那裡去,都不穿我,巧妙的想出了「羅漢套」*的做法,穿「羅漢套」真是風行一時。穿我的地方少了,眼看著我的威勢像下山的太陽,漸漸就使我面臨著滅亡的黑暗關頭,怎不叫我焦急呢?
  
  你不是也聽過佛教裡僧裝改革的呼聲嗎?很多人反對我的理由是用布很多,不經濟;寬大稀鬆,不美觀;做事做工,不方便;中國的漢服,非佛制;大家都在提倡廢除我,重新改僧裝。已經上升兜率的太虛大師,在他圓寂的前一年,還做了幾套新僧裝送給元言法師,著令佛教會務人員皆仿做一套,以示他也贊成僧裝改革。正在這時候,一些守舊的僧徒,又喊出了「僧裝是無價寶」的口號,主張不能廢除僧裝。一新一舊,真是旗鼓相當,熱鬧非常。可惜主張改革新裝的人,大家因了式樣而意見分歧,加以後來又因國家戰亂,改革我的呼聲才又低沉下去,我還是照舊的過著我未完的日子。
  
  我本來的意思又叫做染污衣,就是說出家人穿我的時候,大家都要把我染成灰色或黑色,以免其他顏色眩目刺眼,在有些地方僧尼穿的衣服卻與染污衣的原意大大相違,和尚或齋公們做經懺,穿的海青都是藍的紅的黃的青的花的種種顏色,活像戲臺上唱戲的主角出來,都有很多扛旗打傘的跟在後面,穿的衣服真是五顏六色鮮艷奪目。而一些比丘尼和齋姑們腳上著了木屐,身上穿了都是綢絹的海青,白的黑的,穿來插去的像個蝴蝶在飛舞,即使時裝的妙齡女郎見了也要遜色三分!
  
  最後,我希望主張改革僧裝的大德,能夠重新替我估價一下,別的平時穿的僧裝都可以改革,唯有我,能把我用在「禮服」方面,不隨便穿我,以及希望不要把我弄得五顏六色的和唱戲的戲子時裝的女郎競賽,節省淡泊一點,我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發出感謝之聲了!
  

  註:

  結緣:
  
  以物質送給人,或以精神上幫助人。
  
  單子錢:
  
  誦經拜懺辛苦後所得的酬報。
  
  老禪和子:
  
  即參禪之人,和者,親人之語。
  
  八風:
  
  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八種境界的風。
  
  羅漢套:
  
  比小褂子再長一點的衣服。

 

  袈裟
  
  我是從一千九百多年前的漢朝,由天竺國跟隨很多傳法的師傅跑到中國來,在我國流傳了這一段不算短的歲月中,我有著很光榮的歷史,也有著很不幸的遭遇。
  
  由於我本是印度的服裝,印度的僧侶乞化、修持,都是穿著我;佛教是從印度傳來的,中國人若要披剃為僧,也就非穿我不可了。
  
  我有著好幾等的等級不同,依印度的話來說:我分有僧伽黎、鬱多羅僧、安陀會三種,在中國話說起來,就是祖衣、七衣、五衣三種衣。自古我國高僧三衣一缽隨身,就可四海飄遊,到處食住無憂。不知多少人,終日伴著我,就這樣打發了他數十寒暑的人生。
  
  很多所謂享受著紅塵之福的人,他見到已經披了我的出家師傅,過著超然物外的淡泊生活,他都帶著憐愍似的同情,認為僧侶都是自甘寂寞的不懂人生樂趣。直到順治皇帝才打破這種庸俗的見解,他認為「黃金白玉非為貴,惟有袈裟披肩難」。確如所言,沒有福報和善根的人,想披我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哩!
  
  記得教主釋迦世尊曾這樣說過:說皈依他做弟子的人,留有袈裟一角,便不會餓死!是的,你見到有道心而保存著我的僧徒遭到過饑饉嗎?除非那些沒有堅固志願的僧侶自願的捨棄我,他決定不會遭遇到餓肚子的時候。今日有很多脫去我而重入紅塵的人,在生活的漩渦中掙扎,受著無窮的苦惱,我想要勸勸他們不要庸人自擾,因為今日舉世都是欺凌爭奪,除了佛教圈子中尚有一點光明與清涼,那兒有所謂安樂國啊!
  
  大家不要誤會我是反對脫去我袈裟的人,像現在有很多愛國愛民思想的僧徒,他們奉持大乘佛教救人救世的精神,「脫去袈裟著戰袍」這本是令人很敬佩的。然而有一些是佛教把他培植出來,他一日脫去了我,西裝畢挺,魚肉齊來,口邊再不說佛教的真理,心中再沒有皈依的佛陀,我對這些忘恩負義的俗漢,實在感到他們萬分的卑鄙!
  
  當然囉,這並不單獨是脫去我的人忘恩負義,即連披著袈裟的佛弟子,他們雖然現出了僧相,但空掛了佛教的招牌,並不曾依佛所行而行,這不也是美中不足嗎?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們「雖然不是真羅漢,也搭如來三尺衣」,多少還有一點佛教的表面哩。
  
  有很多在塵世波浪中翻滾過的人,他帶著有色的眼鏡看佛教,以為披了袈裟的僧徒都是清閒自在,都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因此他心中有無限的羨慕,直到他走進了佛教的大門,方知道出家要荷擔如來的家業,一方面要在自己生死上下功夫,一方面要做解救眾生的工作,他方有「未著袈裟嫌事多,著了袈裟事更繁」的感覺。我本不是好隨便亂著的,你若擔當不起救拔苦海中芸芸眾生的責任時,我勸你還是不要非份妄想似的來作「僧寶」吧!
  
  做僧寶的人,又名「福田僧」。福田僧披的袈裟也被呼為「福田衣」了。意思說僧侶披了我,能令一切眾生培植福報。所以,一些高僧大德常在佛前發願,虔誠的念著:
  
  「僧寶清淨不思議,身披如來*福田衣;堪作人天功德主,堅持戒行學無為。」
  
  由此可知,要想做披我的出家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不能做人天的功德主,你不能堅持清淨的戒行,我希望你還是不要來披我好了。
  
  我又可以作一種獎勵的表記,好比是現在授發勛章的意義相同。勛章是代表把榮譽授給一些有功或有德的人;在我國古代,每個朝代的帝王,都用我袈裟賜給那些德高望重的僧侶,禮拜他們做國師。這一段歷史的開始,是在大唐武則天的年間,有高僧法朗等九人,譯畢了《大雲經》,替中國文化史上寫了一頁,其功不小,皇帝賜給紫袈裟,給他們一種榮譽和鼓勵。好景不常在,我袈裟今天再沒有人來用為獎勵了!
  
  過去,多少人披了我而感到驕傲和光榮:因為披了我,人們對他恭敬膜拜;因為披了我,解決了他生活的問題,使他得到了信徒的供養。然而今天呢?往往有人披了我,被人譏為迷信、落伍,為什麼會遭逢到這不幸的命運呢?呵!原來,很多寄佛偷生的人出賣了我高貴而聖潔的靈魂!
  
  本來在佛制上是規定披了我的人,是不拜鬼神、父母、亡靈的,然而,今天做經懺的師傅們,紅綠的袈裟一搭,亡靈魂前一跪,對沒有呼吸氣的人講著鬼話;或是神臺上坐了一些夜叉小鬼、天神天將,他們愚痴的忘去了自家的身份,跪在神將前祈禱。他們忘去了自己是清淨佛子的身份不打緊,但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污點,叫我怎不感到悲嘆和傷心呢!
  
  佛制上非但規定披我的不能跪拜鬼神、父母、亡靈;而且規定了不曾受戒的人就不能披我。受五戒的居士搭五衣,受菩薩戒的比丘搭七衣,這本是佛制的規矩。然而在今日一個俗漢、一個女人,只要把頭髮剃去變成光頭,他的身上就可以披了我。也不問受戒,更不論五衣七衣,宗教上的形式本是可以代表精神的,我現在已經沒有了精神,失去了我的尊貴,你叫我如何才能受人的恭敬呢?
  
  更可怪的是齋姑們頭上燙了髮,身上披了我,也做販賣如來家業作度死人的工作了;還有留著西裝頭髮,穿著小領衣服的齋公,也能搭起大紅祖衣,帶起毘盧帽子*作起金剛上師*來,這一種奇形怪狀的發展,使我抱恨終身,洗刷不盡這些奇恥大辱!
  
  更有一些經懺師傅們的聰敏,替我又造出一種什麼「水紅衣」的名稱來,每在人家死了人出殯的時候,他們跟隨在棺材後面,披著水紅衣隨風飄舞,樂手們的喇叭喚來了觀看的人,你叫我在那種情形之下,怎不受社會的譏嘲與輕視?搭大紅祖衣講經說法都被人譏為落伍和不受人的歡迎,何況把我弄去和鬼為伍呢?
  
  所以我說:我有著很光榮的歷史,也有著很不幸的遭遇。天哪!如何解除我這不幸的遭遇?
  

  註:

  如來:
  
  佛的十種德號之一。
  
  毘盧帽子:
  
  黃檗所用之帽,今之設放瑜伽焰口的正座者,所戴之帽名稱即毘盧帽。
  
  金剛上師:
  
  佛教密宗對菩薩的稱謂,此處即指代表佛菩薩設放施食焰口的大師。

  

  香板
  
  凡是住過大叢林*或是參觀過大叢林的人,都曾見過我「香板」,而且也都叫得出我的名字。人都知道我是打人的東西,提起「打人」兩個字,當然人們都表示對我不歡迎和畏懼的,其實,正因為人們對我不歡迎和畏懼,所以幾百年來我能維繫了佛教僧團中的規矩和秩序。
  
  一個國家的法律是神聖的,如果它的人民違犯了神聖法律的話,一定要受法律的裁制。拘留、監禁、槍決,視你的犯罪的程度而定。佛教裡的戒條和儀規,也是一向被一些出家人視為神聖的,如果誰沒有遵守戒條或儀規的話,執法的就是靠我。
  
  叢林裡面用我打人的歷史並不長久,相傳是始於清朝雍正年間,出處是在揚州高旻寺。我的形式,好似古代英雄所配的寶劍,關於為什麼要把我造得形似寶劍,那就是因為雍正皇帝鬧出來的一段故事:
  
  原來在康熙帝的時候,有一位玉琳國師*,後來雍正帝因為景仰其人,知道他是一位大徹大悟的得道高僧,可惜國師早就圓寂,亦不詳國師有沒有嫡系徒孫,因此雍正帝下了一道聖旨,各處查訪,以提拔國師的後代,表示不負國師在日對國家對佛教的一番貢獻。那時在高旻寺中覓得一癩頭僧,自云是國師的嫡傳真後代,住持把他即刻送至京城面帝。那知這位對禪宗內行的雍正帝,見他容貌不揚,言不達意,未能深悟禪機,大為不滿,說他有辱祖先之名。因此在宮中特設一靜室,限七天之中開悟。靜室門口掛一寶劍,若不開悟,即以此劍斬他癩頭。那知道七天很快的過去,他並未開悟,請護七者代為請求萬歲再寬七日,帝允許了。直到第二七的第六天的晚上,他還未開悟,護七*的來對他說:
  
  『癩頭僧!你冒稱國師後代,明天限期已到,若不開悟,萬歲即要拿此寶劍斬你的癩頭了!』
  
  癩頭僧聽此話後,頓然在一急之下,廓然大悟,即刻高聲喊道:
  
  『哼!寶劍拿來!讓我去斬萬歲的頭!』
  
  護七的人以為他瘋了,趕快報告萬歲;雍正帝知道開悟了,不開悟不敢說此大話,因此才執弟子禮,在宮中禮拜供養。雍正帝因為是用寶劍掛在門口,警策癩頭僧開悟;後來各寺即用木板做成類似寶劍的香板,警策參禪學道的僧人,我就是這樣的流傳下來了。
  
  到了現在,我的形式大都一樣,但我因為任務的不同,又分出好多種了:「警策」香板,隨時隨地都可以警策你;「清規」香板一定要在你違犯清規*的時候,才對你施出威風來;「巡香」香板是你在打坐放逸懈怠昏沉的時候,它會出其不意的打在你的身上。至於在我上面寫著:「堂主」、「知客」、「維那」、「糾察」等等不同的名字,那是那些職事專用的區別。
  
  我在平時,不但是會毫不留情的打那違犯規矩的人,即使你不犯規矩,我們禪堂裡高級僧倌如堂主首座之流,高起興來,隨時都可以拿了我打你,他們說得好:『打香板第一可以消除業障,第二可以開啟智慧,第三可以令你開悟。』他們把打香板渲染得有如此好處,所以有一次,有一位很有名的太太,送了幾千塊錢給某某老和尚,條件是請他打幾下香板;打香板也要賄賂,這豈不有侮我的尊嚴麼?
  
  打香板是要資格的,沒有受過三壇大戒*的人,根本就沒有資格要我來打他。今日有些地方,固然是不易尋見我香板,即使有了我,不知能有幾個人夠資格要我來打呢?唉!我為今日沒落的僧寶,感到有說不出的痛惜!
  
  我的用武之地是在客堂、念佛堂、禪堂裡,知客糾察或維那的一聲吆喝,誰敢不乖乖的跪下來讓我打他?有時在戒期中*,或是在打千僧齋*的時候,我也非常威風:那些大小僧官,像一些戎裝的武士,雄赳赳的把我當指揮刀拿在手中,不論是誰見了我也不敢東張西望、交頭接耳,否則,我即使客氣,那些僧官也不客氣呀!
  
  因為那些僧官職事用我的威權太大,難免當中也就有了弊端。正如過去有些從政的官員對人民歡喜用嚴拷打,那些僧官也有借我來狐假虎威,公執私仇,對無職清眾稍有一點私隙,他隨時都可藉故來打他;或是有時顯示自己的權力,時常把我抬出來在清眾的眼前炫耀;這樣一來,欺凌、壓迫,使清淨的道場變成那麼的勢力,我怎不感到傷心呢?  
  國家的法律,上至總統,下至黎民,是人人都應遵守的;然而,叢林中打香板,那些方丈當家之流的永沒有份。佛法平等,因此常有人罵我是向顯貴低頭向平民壓迫,我雖被冤枉,但也難怪他們的憤怒!
  
  叢林裡處罰僧眾最重的是:打過香板還要遷單*,我常常看到一些軟弱如綿羊似的師傅們被打過了之後,帶著一顆沉重的心情,揹著他「二斤半」的衣單*,被僧官們逐出山門,等到那些可憐的師傅的影子消失以後,我一點也不覺得驕傲,我只覺得在寺院裡也沒有憐愍、同情、溫暖可言!這是我的過失嗎?我常想要帶那些小僧官控告在慈悲的佛陀座前。
  
  叢林裡除了我處罰人外,還有用楊柳枝、藤條、格閂打人的。打了你以後,既不准哼也不准哭,還要你向打的人叩頭禮拜,求哀懺悔。不平則鳴,人們終不是個個都願做待宰的羔羊,直到歐風漸漸東來,民主的風氣吹到寺廟裡,具有新頭腦的僧眾,認為用我打人是野蠻的行為,他們漸漸開始反抗!我知道,他們反抗香板,目的並不是反對我,而是反對那些無理的、驕橫的、傲慢的用我來打人的僧官!
  
  叢林裡打香板和過去私塾裡的老先生用戒尺打手心同樣的是體罰,所不同的就是戒尺打在手上,而我香板是打在肩上。近來私塾沒落了,打手心的事已不多見,但各學校偶而還有變相的體罰,年來政府三令五申,禁止體罰,然而佛教裡的打香板至今並未見人敢說不合理而應該禁止,是不是都怕觸犯我的威嚴而怕我來打呢?我真有點不解!
  
  我的良心早就發現:我今天應該站出來說句公平話,佛教裡即使認為用我打人是天經地義的成規,也不能只用我打那些弱者的出家清眾師傅,而應該用我來打那些不顧佛教而貪圖私人享受的長老;應該打那些有錢去放高利貨而不辦佛教教育文化慈善事業的住持;應該打那些出家不受戒、不學法而祇做經懺隨俗沉浮的半邊僧;應該打那些操縱佛教會,把持寺廟,掛空招牌,負空名義的諸山長老和居士;應該打那些住在寺廟裡不學道不修行,天天吵吵鬧鬧說是非的老太婆;因為他們才是佛教的罪人!他們才是真正值得我打的對象!
  
  我這樣說,你們聽了萬萬不要生氣,因為我也有一顆愛教的心,眼看著佛教的衰敗,你們怎麼能還那麼的自私,還那麼的固執,還那麼的胡鬧!有良心的人們!你們總不會怪我對你們說得過火吧?
  

  註:

  大叢林:
  
  大寺院
  
  玉琳國師:
  
  清朝的高僧,「國師」,即皇帝的師傅。
  
  護七:
  
  規定七日參禪或念佛,名為「打七」,負責這七天中事務以便別人安心修道的責任名為「護七」。
  
  清規:
  
  寺院中所訂的規約。
  
  三壇大戒:
  
  沙彌、比丘、菩薩,為受戒時的三個階層。
  
  戒期中:
  
  傳戒的時候。
  
  千僧齋:
  
  用齋飯供養一千個僧人。
  
  遷單:
  
  開除。
  
  二斤半的衣單:
  
  「二斤半」,很少的意思,「衣單」,出家人的行李。

  

  僧鞋
  
  摩登的小姐,穿了高跟皮鞋;健壯的球員,穿了運動球鞋,方袍圓領的僧人,一定會穿了僧鞋;因為各式各樣的人,都會穿著各式各樣的鞋子。
  
  僧鞋今日來閒話自家的身世,真是萬分的辛酸與淒涼。因為,社會上一般男女老少大都脫去了中式的布鞋,而以西式的皮鞋代步;照目前的情形,我的命運也正同我國的古老的布鞋一樣,在僧人的腳上,不是漸漸的也很少看到了嗎?  
  在往常,很多的大都市上,還有專門賣僧鞋的店舖設立;然而到了今天,師傅們大概也受了新思潮變動的影響,都不去購買僧鞋了。可憐那些僧鞋店的老闆,也只得來一個關門大吉。
  
  不過,也有少數的師傅,如同那些保存國粹的人物一樣,願意保全佛教的遺留。雖然是買不到僧鞋了,但也不願受新思潮變動的影響,照常的請會做的人做一兩雙穿在腳上,不失僧相。我對這些人,從內心中不時的感激他們知遇之恩。
  
  我有著很多的種類,所謂羅漢鞋、爬山虎、黃僧鞋等等。羅漢鞋亦名草鞋,古代的祖師們有好多關於草鞋的公案*。爬山虎、黃僧鞋,大家都曉得的,前面是由破開來的三條梁子鎖成的,為什麼在我的中央要有破開來的樣子呢?原來這也含有一種警覺的意義:就是師傅們穿了我,每當他低頭一看的時候,即看到我的破相,世間上一切無常的事物,那一件又不都該看破呢?
  
  羅漢鞋既然是一名草鞋,當然都是由草類編織起來的。世間上一切都是進化不息的,本是名符其實的草鞋,漸漸的變為用麻織了,用布做了,現在已經進為用皮做了,照這樣的進化下去,師傅們在不久的未來,一定還會有穿玻璃鞋的可能!
  
  說起草鞋的生命,是很不平凡的。因為師傅們都是過的雲水生活,天涯海角,到處雲遊,我也就跟在他們的腳上,千山萬水,萬水千山,參觀了很多的名勝,拜訪了無數的高僧,想來真是幸運得很!
  
  很多的師傅,每在雲遊的時候,在見識上,在道學上,都有了收穫,他歡喜得就會說:『不負草鞋錢!』但他要到某一個地方去,覺得沒有去的必要,沒有去的意義,他又會很坦然的說:『省了草鞋錢!』我很感謝這些師傅,他們雖然在人海中像飄泊不定的浮萍,但他們的行止,總不隨便亂來的,我穿在他們的腳上,當然也就心安理得了。
  
  不過也有很多師傅,為了解脫生死,為了訪道尋師,往往也有不能如願的時候。他們千辛萬苦,終於是一無所獲,因此他們又有「踏破芒鞋無覓處」的感嘆!
  
  跟著他們的這種感嘆,我也有著不少的悲哀。因為每當師傅們訪師問道沒有所獲的時候,時光是悄悄的過去,路途漸漸的遙遠,我這不堅的體質,也就逐漸的破爛。我雖破爛不能穿了,有的師傅還是不忍捨棄的把我藏在身邊,但也有的師傅知道物質無常,一切都是成住壞空,他不願受物質的束縛,很自然的就把我拋在路邊。這原怪不了師傅們的狠心和無情,而在我不能不有感傷。因為我一生,都是為人服務,把我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貢獻給我的主人,到後來一樣的遭人遺棄,換來的只是雨露風霜!
  
  關於我,有著好多的故事:
  
  僧鞋可以當禮物一樣的贈送,在佛教裡打齋供眾*,常常有人以僧鞋結緣。當初蓮池大師出家以後,他在俗時的太太做了一雙僧鞋送給他,蓮池大師怕給當初夫妻恩愛的情感再來牽絆了,下了很大的決心,把我這雙僧鞋一刀斬成兩段。我雖一時痛苦,但他向道的勇猛虔誠,倒也令人非常佩服!你如不信,蓮池大師寫有一詩為證:  
  「吾妹送我一雙鞋,千針萬線做起來;一刀斬斷紅絨線,從今再不染塵埃!」
  
  修學佛法沒有這樣大的決心,怎麼能進入佛道呢?
  
  這又是一段可歌可泣的事情;在二十年前,有一位高僧因感嘆佛教的不興,就是由於佛教的教育不發達,因此他發願募化金錢興辦教育,那知道,一些佛教護法的信徒,都好像在大夢中過著生活,他們不懂得當前佛教教育的重要,都不肯慷慨解囊。他們願意把些造罪的錢布施修廟,養活一些不做事的閒人,或是等著別人來侵佔!這位高僧眼看著這偉大的事業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就實行「站關」,就是他站在釘子上,終日不吃也不坐,想用這種犧牲的精神來感動人;不兩日,他支持不住死了,等到他的徒弟聞訊趕來的時候,他已火化,只留下穿了站在釘子上的一雙僧鞋。這一雙僧鞋,他的弟子後來特地起了一座房子,把我供奉在那裡留為紀念。我雖是很光榮的受人恭敬了,而那位高僧為教育的犧牲精神,並不能使現在一些佛教的頑固者覺悟,說來真是痛心!
  
  你不要藐視我僧鞋的威力,當初濟公僧的一雙破舊的僧鞋,就是他隨身的法寶。每當他受人欺侮或戰鬥他人不過的時候,他即將我從腳上脫下,口念一聲:『唵嘛呢叭彌吽敕令嘿!』我僧鞋即刻打得你頭破血流,不能稱霸。這裡寄語諸位:出家人是不好欺侮的呀!你們如果不聽我的忠告,看我僧鞋的神通廣大,總要給你們的好看!
  
  記得過去有一位師傅,他有一天忽然少去了一隻僧鞋,無論怎樣尋找,總尋不到我。他滿腹懷疑,他想不會給賊子偷去,因為賊子偷一隻去有什麼用呢?過了一二年後,有一位漂亮的少奶奶做了一雙新鞋送來,這位師傅弄得大惑不解。及至後來才知道:這位少奶奶結婚多年,未曾生兒育女,聽人說,偷一隻僧鞋回來放在箱中,就能養兒子了,她就如法而行,一年後真有了兒子,故此感謝恩德,做了一雙新的送來。想想這真是天大的笑話,這種奇異的風俗所致,別人真以為我管起人家養兒女的事來了。好像我就是送子觀音,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
  
  光頭僧服的師傅,穿了我,本來是極其莊嚴的,但是在今天,很多的師傅們的腳上都穿了木屐,尤在佛殿上繞佛,鐘鼓「叮叮噹噹」,腳下「的達的達」,實在令人生不起肅穆之感!
  
  當初達磨祖師「隻履西師」,難怪很多師傅們都把我收藏起來,預備「重回大陸」去了。
  

  註:

  公案:
  
  故事。
  
  打齋供眾:
  
  請僧眾來吃飯

 

  缽盂
  
  你若是懂得印度梵文的話,你就知道我在印度的原名了;我的梵名叫做「缽多羅」,中國話的意義叫做「應量器」,「缽」是簡略的名稱罷了。
  
  在原始佛教*的時候,大聖釋迦牟尼世尊和他的弟子們,都是用我做吃飯的工具;每在日中一食的當兒,三五成群的比丘們都托著我去尋應供的所在。現在的南傳佛教,還保存著原始佛教的遺風,而古老的中國佛教,現在除去了在登壇受戒的期中,用我缽多羅吃三頓飯以外,沒有人再關心到我了。現在臺灣出家的男女師傅,身上雖然早就披起了紅綠的袈裟,恐怕有很多人連我都沒有看過哩。
  
  我的身體是用瓷土做起來的,所以又叫「瓦缽」,在戒期中,壇上得戒和尚問下面受戒的弟子:『鐵缽?瓦缽?』在下面的弟子,一定要高聲回答:『瓦缽!』否則,那便有不能受戒的可能。我的身體的大小,是由各人的肚量而定,知我「應量器」的名稱,也就明白了。
  
  我國在古代,出家師傅到處是少不了我的,所謂「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假若少了我的話,叢林裡的飯粥雖然堆積如山,但也沒有你的份的。因此號稱雲水似的僧眾,身邊只要有了我,他就可以像浮雲似的在海闊天空中飄來飄去,不要為生活而憂愁,因此,他們自豪的說:「一缽千家飯,孤身萬里遊;為了生死事,乞化度春秋」,說得是多麼的解脫自在。
  
  是的,古代的出家師傅都是托缽乞食的,自從中國有了叢林制度,大寺院裡擁有了無數的田產,我才被漸漸的淘汰。所以中國佛教起先是靠乞食生活,而後靠田產為生,沒有田產的靠香火、靠經懺法會,因而佛教就這麼亂七八糟了!
  
  我現在還不時的聽到有人討論我,討論到乞食的制度。有的人主張還要恢復托缽乞食的生活。舉出很多托缽乞食的優點,說托缽乞食可以便於和人民接近,講解佛法,佛法容易到民間去,還可以降伏貢高我慢的心;反對的又舉出很多乞食制度的劣點,說乞食的生活是倚賴人,靠人才能生活不是辦法,因為那將會被人譏為寄生蟲。這究竟誰是真理?我還不敢主觀的來下定斷語。
  
  在古代的我,不單是用來吃飯,而且可以用我和袈裟做傳法的證明,所謂有「衣缽真傳」的話。某大德祖師,見你的學問道德功夫,能夠繼承他的時候,他就會將他用的衣缽傳給你,你的肩上就可以擔當起他度眾生未完的志願。釋迦世尊把「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傳給大迦葉後,直到二十八祖達摩尊者才把衣缽帶到中國來,中國的禪宗五祖弘忍傳給六祖慧能的時候,為了怕大家爭奪我,所以令慧能將衣缽帶往南方。慧能帶了我走在途中,那知有一位將軍出家的惠明,知道衣缽南行,特此氣吁吁的追趕慧能,預備搶回衣缽。六祖慧能無奈,只得放下我叫惠明拿去,說也奇怪,任惠明有千斤的大力,也提不動我分毫,惠明慚愧似的說,『大德!我是為「道」來的,不是為「缽」而來!』慧能方為他說法,令他開悟。我雖是小小的缽,但我負的傳法任務,卻也可以自豪的說一句「不辱使命」了。
  
  想到我同類兄弟們的過去,都有一段值得一說的經歷:
  
  大迦葉尊者用我吃飯的時候,從不向富人乞化,而向窮苦的人求乞,他的理論是給窮苦的人種種福田;須菩提尊者和他相反,只向富人求乞,而不同窮人乞化,他的主張是不願增加窮人的負擔。這二者都是偏於一邊,我給他們帶累,曾給佛陀批評說;「心不均平」!阿難尊者以二乘人*想行「大乘乞*」,不分貧富,結果又遭了摩登伽女的魔難,這一口氣又沒有爭了回來。
  
  我在目犍連尊者手中的時候,曾傷害了不少的生命,原因是波斯匿王的太子琉璃王要殺害釋迦這一種族,目連要求佛陀來解救,佛陀說這是定業不可轉,不必在枉用功夫,目連心不服,他用神通力,藏了五百名釋迦種族在我缽中,等到滅釋種的風浪過去以後,五百名的釋種在我缽中都化為濃血了。人們造的業,佛陀都說不能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這小小缽也就無能為力了。
  
  我國有一段婦孺皆知的法海禪師用缽降伏白娘娘(白蛇精)的傳說,不論白蛇精是有如何大的道行,攝收到我缽中來,也只是一條很細小的蛇;這傳說想是有人知道是釋迦牟尼佛用缽收火龍的故事演化而來的,但從此可知我缽非但用來吃飯,而且還可以降伏妖魔鬼怪哩!
  
  我在過去,出家的師傅們視我如生命一般的重要,什麼東西都可以捨棄,唯有衣缽不能不跟隨在身邊。古代有一位金碧峰祖師,他是一位明心見性的禪宗巨人,在他知道本來面目以後,他什麼都不要了,唯有他用的玉缽,卻視為珍寶一般。本來這位金碧峰祖師早就應該圓寂了,因為他的大壽早就過期,閻羅王老爺幾次的派小鬼前去捉拿,金碧峰祖師正在入定中*,小鬼捉拿不到,受了閻羅王的好多責罰,還虧土地公獻計小鬼,說金碧峰最心愛的是他的玉缽,只要變隻老鼠把他的玉缽搖動了,金碧峰就怕玉缽的遺失而出定了,出定後就可以捉拿他前去交差了。小鬼聽土地公言後,依計而行,金碧峰祖師聽到缽的響動,趕快出定,睜開眼來,見著很多拿著鐵鍊的小鬼,心下一氣,把我用力往地上一摔,就是為了對我的一念貪心,險險乎送去了老命,他很快的對小鬼說:『請在這裡等一會,讓我再稍坐一下吧。』說了以後,他又入定了。在定中他和小鬼說道:
  
  『若人要拿金碧峰,除非鐵鍊鎖虛空;虛空若能鎖得住,再來拿我金碧峰。』
  
  因為他沒有貪心了,所以才敢大膽的這樣講,這裡寄語諸位師傅:對於我這飯碗似的缽,萬萬不能有貪心呀!
  
  話雖如此說,但愛我的還是愛我,即如詩僧曼殊在他最窮困落魄的時候,他都不離我,我們看他的「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的詩句,就知道他對我是如何的依戀,現今的師傅們為什麼對我都沒一點愛惜之心呢!  
  現在,我知道我已經到了日暮窮途了,在這還能有人知道我時,我不能不發出我這微弱的呻吟!
  

  註:

  原始佛教:
  
  即初期的佛教
  
  二乘人:
  
  羅漢
  
  大乘乞:
  
  菩薩的乞化
  
  定中:
  
  參禪的時候

  

  經櫥
  
  用幾塊木板把我釘得像放圖書的櫥子似的,再用一些紅漆替我塗漆一番,放在高大的藏經樓上,我很慶幸自己被人稱做經櫥子,而不和其他櫥子為伍了。
  
  你不要小看了我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在我裡面放著的一些貝葉經典*,那些都是無價之寶哩!大藏*九千餘卷,完全容納在我的櫥中,佛陀的金口玉言,多少先賢大德的心血結晶,若不是用我來保管,豈不是要湮沒散失了嗎?
  
  我想到:當初佛陀親證宇宙人生真理的時候,說法四十九年,原意是要把他微妙的法音,藏在每一個眾生的心田中,後來經過了三次的結集經藏*,再加上我國古代的高僧,吃盡了千辛萬苦到印度求經,因而如來的教法,是要我來保存了。
  
  今天能有大藏數千卷放在我這櫥中,古代翻譯經典的盛況實在不可磨滅;每一部經典的譯出,都要經過數千高僧的考證校勘,一切費用全由國庫支出;看今日的國立編譯館,比之古代譯經的道場,也要望塵莫及哩!
  
  我這裡面的經典,分有經律論雜四大部門,裡面都包括了一切科學、哲學、文學等等的理論。宇宙的起源,人生的歸宿,經典無不給他詳詳細細的解答。千餘年來,我這櫥裡的典籍,在中國的政治上、道德上、文化上卻有著偉大的貢獻。不,不單中國是如此,世界上很多的國家,他們國民的心理、思想,無不視我櫥中的經典為最高的準則。美國人近年來也發現到我櫥中的寶貝,特地到日本去買了很多大正大藏經*,做了很多經櫥子,放著這探求不盡的真理──佛經。
  
  我這櫥中的經典,很多愚痴的人對我都存了輕視的心理,他們不肯下番苦工來發掘這珍寶,只在門外胡說八道,我真為這些藐視佛法的人感到深深的罪惡!因為除了我這經櫥中的經典外,在這茫茫的苦海裡,他永遠尋不到人生的歸宿。
  
  很多的大科學家、大哲學家、大文學家,找到我櫥中的經典,好似久旱的暑天得到了清涼的甘露。很古很古以前的事不必說了,即從民國以來,科學家王小徐及尤智表先生,研究了我這櫥中的經典後,對他們科學的知識,增添了不少的見聞;愛因斯坦發明相對論,也是因為他到中國來了以後,在我櫥中看過幾部佛經;法國的大哲學家柏格森博士,在我櫥中研究了幾部經論,忽然發願出起家來了;文學家中的落華生考博士論文時,到我櫥中拿了一部「法華經」就做起畢業論文來了;梁啟超、胡適之,為一些大學生開一張研究國學的讀書目錄,多數是我櫥中的佛經和一些古德的高論。真正要了解宇宙人生真理的人,真正要探求廣博學問的人,他無論如何不能少了我櫥中的知識寶庫啊!
  
  我這裡面的經典論說既深且多,一般做法師的人,為了研究我,埋頭精研,都要閉他個幾年文字關*,才能有深入經藏的成就。但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我裡面找些註解出來講經時背講,我實在很不歡迎。我需要法師們來把所有的經論貫通了再來發揮,註解是前人研究的心得,做法師的人不來發掘更深的真理,那便會永遠沒有進步啊!
  
  誰人都曉得的:我這裡面都是「無上甚深微妙法」,正因為是太深太微妙了,使普通的人不易懂得,他們只是望洋興嘆,徒喚奈何。是的,這個時代變了,這個時代中的文字也變了,如何讓我和大眾接近,如何把我深奧的地方改為平易,大德們實在是要請你們多費費心了!
  
  我最感到痛心的是:現在很多有名無實的人,他不追求無上的妙法,而專在生活上競爭,不是談穿談吃,就是搬弄是非。大好的生命荒過了,有限的光陰消逝了,怎不叫我也為之感慨系之?
  
  記得在古時候,我裡面的經論卷數只是常常的增加,因為大德們的翻譯和註釋,源源而來,我裡面的東西也就一天天的增多。我櫥中經典,本是歡迎人來讀誦的,但很多的寺廟中的藏經,為了怕人弄壞了而一准人閱讀,真是非常的遺憾!這些寺廟中的主事人,既沒有本領去創造,又阻止這慧命的發揚,真是罪過罪過!因為這樣一來,我櫥中經典,反而做了蛀蟲的食糧。每逢到黃梅時節的時候,陣陣的霉味在我櫥中旋迴,怎不叫我也有著滿腹牢騷無處傾訴之苦呢!
  
  我這個經櫥子,向來都是住在深山叢林裡,把我放在高大的藏經樓上,一把小銅鎖把我鎖得緊緊的,悶在那兒真難過呵!我希望能把我抬進社會上的圖書館裡,讓社會人士重新認識佛教,讓他們再來看看我裡面的貨色,那我感謝得要禮拜了。假若不如此做,人們誤解佛教的更深更多,以為佛教是什麼秘密不能向人言,把我抬進社會,這是當前刻不容緩的急事!
  
  我更要坦白的再報告一件事:我櫥中的經典,有時遇到龍華*、先天*的子孫,他們冒充,佛教徒硬把許多什麼五部六冊*的偽造典籍,塞進我這裡來。弄得一般眾生,真假難分,受害實非淺鮮。希望熱心佛教工作的大德們來一次整肅運動,把不是純佛教的東西趕出去!那我從此以後就可以和佛法僧三寶中的「法寶」,乾乾淨淨的,永遠作伴侶了。我將保護著這人生在迷途中的南針──佛法,指引每一個眾生,能踏上清淨、快樂、光明的前程!
  

  註:

  貝葉經典:
  
  古時的經典,刻在貝葉上,故有此名。
  
  大藏:
  
  藏經,分經、律、論三大部,共有九千餘卷。
  
  結集經藏:
  
  收集佛所講的話,以便流傳,名為結集經藏。
  
  大正大藏經:
  
  日本在大正年間出版的藏經。
  
  文字關:
  
  獨居一地,專門研究經典。
  
  龍華:
  
  假借佛教招牌的一種外道。
  
  先天:
  
  同前釋。
  
  五部六冊:
  
  外道經典,皆不可信之偽書。

 

  寶塔
  
  假若你是一位稍為關心佛教寺院的人,你就知道今日佛教寺院中所最風行的就是興建寶塔,寶塔就是我的名字。
  
  你看呀!現在大寺院中既忙著建塔,小廟裡也忙著建塔;一向熱心建築寺院殿堂的住持當家,忽然轉了方向來興建我,這不能不說是受了生活的問題而想出的一個聰明應付的辦法。
  
  自從佛陀涅槃*以後,中外的高僧大德,歷代來建了無數的寶塔,但考察古德和今人建塔的原意,那就有著很大的區別。
  
  古德建塔是為了對佛陀或高僧的敬仰,收藏舍利*而來紀念他們;今人建塔為了收放死人靈骨,以便大發財源。我所以能稱為寶塔者,因為我與佛法僧三寶離不了關係,但看看現在人所建的我,實在已經失去「寶」的意義。
  
  佛教的經濟,已經漸漸的面臨到崩潰邊緣,往昔靠田產為生的一部份寺院,為了土地的改革,他們的生活就想到用我來維持。只要你寺中有塔一座,你就可以望著死人的骨頭上門,包你的生活無憂。
  
  一座塔的興建,需款數十萬元,乃至百萬元,不日即可功成圓滿,但我在旁邊看著,不覺暗暗的傷心!佛教裡的教育機構、文化事業、慈善團體,都在大聲疾呼的希望同道們來協助,而一些人不願意注及此,眼睜睜的望著這些佛教的慧命無法產生,或產生了的而宣告夭折。但他們一聽到修廟建塔,馬上就踴躍輸將。人類都是自私的呵!他們只為個人的功德打算,而不為佛教大眾著想。愚痴呀!他們不知道功德應向眾多的活人身上去求。
  
  我不願人有此自私的打算,我不能只管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就希望人們來建塔,這裡我可忠實的告訴諸位,俗語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希望諸位多多的作一些佛教的事、活人的事,別老在死人身上打主意!
  
  說起造塔來,在印度是始於給孤獨長者,在中國則始於康僧會。關於這些,請聽我一一道來:
  
  當佛陀還是住世的時候,常常遊行五印*弘化,舍衛國的給孤獨長者,因為不能常見佛陀,心中無限渴仰思慕,故此向佛陀索求一物,留為紀念供養,佛陀當即給他一點指甲與頭髮,給孤獨就造塔收藏供養起來;到佛陀涅槃以後,印度八王分爭舍利,各各造塔,是為印度八大靈塔,我的起始就在此時。後來到了阿育王朝代,他統領了八萬四千國,因此,尋佛舍利,又造了八萬四千塔。造塔,從此在佛教中就風行起來了。我國的鄞縣(今浙寧波)塔,很多人以為是阿育王造的,實在是很大的錯誤!阿育王雖然領了八萬四千國,但是並沒有統領過中國,何能造塔於我國?這個錯誤是由吳越王錢俶,慕阿育王造塔,以金銀精鋼造八萬四千塔,中藏寶篋印心咒經,其訛大概即是由此而來。這是有關國體,我在此也不能不加以說明。
  
  我國造塔是始於三國吳大帝孫權的時候。那時,孫權見高僧康僧會,孫權就這樣問他道:
  
  『大師所奉是何教法?』
  
  『是天中之天,聖中之聖的釋迦世尊的教法!』康僧會大師回答。
  
  『如來之教有什麼靈驗沒有?』孫權又問。
  
  『如來滅度,忽過千年,他的遺骨舍利,靈躍萬方;從前阿育王造八萬四千塔,供奉舍利和圖像等,所以塔寺之興,以為表彰如來的遺化。』
  
  孫權因此就令大師求舍利造塔,中國寶塔之興,即源於此。但是現在的人造塔,是不是表彰如來的遺化呢?
  
  其實,依佛典的記載,有舍利的名字才叫塔,沒有舍利的名叫支提,為我高貴的身份著想,希望不可籠統的稱我為塔,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個道理是不錯的!
  
  說起現在我的名稱真太多了,中外有著數不清的塔,有什麼三寶塔、舍利塔、祖師塔、普通塔、衣缽塔、無影塔、金字塔、伽耶塔、六和塔、雷峰塔、多寶塔、靈骨塔……。我,建築到什麼地方,也就是佛法普化到什麼地方。
  
  談到我國的建築,其他方面,實在說來是比不上西洋各國,唯有我國佛像石刻以及我寶塔的建築,可以向全世界炫耀。數十丈高的浮屠,在我國各地聳立入雲霄;數以千計的石佛,遍佈在敦煌、雲岡、龍門;每一個外國人來看了以後,都驚嘆我們佛教的也是我們中華民國的文化偉大!
  
  關於我,常有些文人墨士對我的歌頌,但總沒有一首老幼皆知的「寶塔謠」來得普遍。這首寶塔謠很簡單的只有三句,是:「玲瓏塔,塔玲瓏,玲瓏寶塔十三層」,卻把我讚美得已經夠了。後來一些師傅在散花嘆骷髏的時候,常常換腔轉調,他就利用這首歌謠,又加了幾句,變成「玲瓏塔、塔玲瓏、玲瓏寶塔十三層,層層角上掛銅鈴,東風吹來噹噹響,轉過西風換了聲。」這樣一來,非但俗氣,反而把一堂莊嚴的佛事做成變戲法唱小調的樣子來了!
  
  我最不滿的人是宋朝蘇東坡居士,他有一首詩說:「長江好似硯池缽,手執焦山作墨磨;寶塔空中豎大筆,青天只夠八行書」,從這首詩中,雖然看出他的胸襟口氣不凡,但他只把我看作一枝大筆,我總嫌這位一代大文豪太愛說大話了。
  
  我要說的話很多,恐勞讀者們多費時間,我只得來一個最後叮嚀:佛教裡建築得偉大的寶塔有的是,今日實在不必再煩心來修建,大家要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辦佛教的教育文化慈善,讓佛教中興起來,勝造一千級浮屠」,諸位諒來懂得這才是佛教和時代的要求!
  

  註:

  涅槃:
  
  佛陀辭世名為涅槃,意即不生不滅。
  
  舍利:
  
  修行到相當程度的人,去世用火化以後,他的靈骨,為彩色或發光的樣子,名為舍利。舍利另外還有名稱多種。
  
  五印:
  
  印度在古時分東、南、西、北、中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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