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之道:鑽石途徑系列之二 (科威特)阿瑪斯

第一章 放空

 

 你的心一旦變得自由、不執著、不擔憂,也不特別關注任何事物,那一刻你就是解脫的。這種狀態最大的特色就是沒有定點;你不集中焦點於任何議題或經驗,眼前存在什么便是什么。覺得"逍遙自在",便是處於解脫狀態。

 

  自我解脫的過程可以從兩個息息相關及互補的觀點來解釋。第一個觀點將自悟的過程看成是一種自我實踐或本體(Essence)的發展,另一個觀點則將其視為一種解放或開悟的過程。你會強調哪個觀點,完全取決於你對自己的覺察,而你的覺察又可能會出現兩種論點:本體或是人格,你的真實本質或是你所習得的身份認同。如果從本體的角度來看,自悟意味著了悟到自己的本質或發展出自己的本體。但如果從解脫的角度來看,所謂的開悟指的則是從人格之中徹底解放出來。

 

  在我們的工作中,這兩種發展是同時並行的,它們其實是同一個過程。過去的靈修體系不是強調前者就是強調後者,以至於乍看之下它們似乎是相互矛盾的。有時矛盾會生起乃是因為名相所致。那些采取自悟之道的人往往會說:"你只要了悟自己,發展出內在的潛能就夠了。開悟這檔子事根本是不存在的。"而那些追求開悟和解脫的人則說:"什么是自我了悟?根本沒有一個自我可以被了悟!自我這個概念正是你必須去除的東西。"

 

  我們的內在工作從未把這兩種觀點分開過。我們看待解脫主要是從本體的發展著眼的,不過現在我們要更進一步地探索解放或開悟這個觀點。

 

  覺得逍遙自在,便是處於解脫狀態

  對那些嘗過本體的滋味、經驗過自己真實本質的人而言,可能會特別渴望徹悟境界,但解脫或徹悟境界是不會去特別關注本體的任何一個面向、品質或狀態的。假如你已經從人格之中解脫了出來,那么不論本體有哪些狀態都跟你無關了。處在解脫境界裏,你所經驗到的意識內容就不再有任何重要性。一切都變得很平常,沒有什么事在發生,也沒有任何巨大的悟境或令人震撼的經驗。那是一種最自然的狀態,它自然和平常到即使我們擁有了它,也不知道自己正處於這種狀態。幾乎每一個人都經常出入於這種狀態,其中沒有任何乍現的靈光或璀璨的內明經驗,它絲毫沒有戲劇性。解脫超越了本體和人格的二元性,就因為它是這么平常,所以經常被我們忽略,它的細致使我們無法認出它來。在日常生活裏,每當你沒有自覺意識或不特別關注某個事物時,你就是在經驗這種狀態。

 

  你的心一旦變得自由、不執著、不擔憂,也不特別關注任何事物,那一刻你就是解脫的。這種狀態最大的特色就是沒有定點,你不集中焦點於任何議題或經驗,眼前存在什么便是什么。你的心是自在的,你心裏不會想著:"我要這個"、"我要想一想這件事"或"我非得這么做不可"。你的心是放松的,"逍遙自在"這個詞很清楚地告訴我們什么是解脫狀態。

 

  解脫意味著不執著於任何事物,沒有擔憂,沒有掛礙,沒有沉重的負擔感。這時心不專注或束縛於任何特定的意識活動,你可以毫不費力地覺知到心中所生起的意念,甚至連覺知它的意圖都沒有。你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察覺本體或者本體是否存在,也不在乎自己是快樂或哀傷,身邊是否有人陪伴。這些事都無足輕重了,因為那一刻你已經徹底了脫了你生命中所有的掛礙。這樣的狀態永遠無法通過努力而達成,它會在某一天自然出現,而且當你注意到它的時候,你甚至不會認為它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你會照舊做你正在做的事。一旦把它看成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它就不見了。當你產生"噢,太奇妙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一定要保住它"的想法時,它就不見了。

 

  執著正好是解脫所沒有的狀態,就因為我們總想抓住這個微細的境界,它才會一閃而逝。小孩兒經常處於這種不特別關注什么的狀態裏,譬如當他們在嬉戲或無所事事的時候。但由於早期的養成經驗,我們的心變得只能朝某個特定方向思考,如此一來,我們便拒絕了實相的其他部分而只固著於一點。這份揀擇性造成解脫狀態的喪失,這種情況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出現了,而定型的時間主要是在五至七歲之間。在這之前,解脫經驗還是來來去去的,之後它所出現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在每個人的一生中,它都是來來去去的,不過某些人比別人更容易經驗到它。這是一種我們不會特別去意識到的解放狀態,處在這種狀態裏,心中所有的事都放下了。然而這並不是一種從特定壓力之中解脫出來的感覺,它是最原始的解放狀態。你不在乎你正在經驗的是什么,你的心是開放的,腦子也不固著在任何想法上,你徹底接納一切而又不感覺自己在接納。那種時刻不論你的存在有何需求,你的本體都在那裏,但本體並不是你所關切的焦點,因為它就是你當下的經驗。

 

  我們可以談論這種狀態,卻無法說出它是什么。你可能會發現,這是你早已經驗過無數次的一種熟悉狀態。這個狀態非常普通,為了活下去和享受人生,每個人都需要體驗它。

 

  促成解脫的七個要素

 

  為了達到這種解脫境界,我們需要做些什么准備呢?我們在這裏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能促成解脫,不過我們現在要探討的是它所需要的幾個主要元素,這裏稱之為 "解脫的要素"。什么樣的要素能使你"解脫"——刹那即逝的精微覺知?從最根本的角度來看,解脫大概有七個主要的元素。

 

  首先你需要的是能量(energy)。能量可以幫助你轉化人格及其模式。有能量意味著你有足夠的能力、勇氣和耐力來轉化自己。有了能量你才會感覺:"是的,我可以辦得到。我有潛力、毅力和勇氣。"這股能量將會提供你觀察自己和理解事物的燃料。你需要理解和體認的事實在太多了,因此你需要大量的勇氣和精力才能突破過程中的障礙,有能力對治那些障礙住覺知的幻象。因此,能量和勇氣必須發展和釋放出來。

 

  另一個元素是決心(determination)。缺少了決心,能量就會失去意義。你需要堅定不移的決心和不動搖的意志,才能持續地面對挫敗和失望。毅力能促使你堅持下去,因此,了解圍繞著意志和毅力的人格議題是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議題導致了你的被閹割情節?是什么東西障住了你的意志?你要認清是什么東西在阻止你說:"無論發生什么事——失望、痛苦或恐懼—— 我都要堅持下去。我可能在開悟之前就死了,但我還是不會停止。死後我仍然要堅持下去。"有了這種能力,你的內在工作才會言行一致。

 

  凡事充滿興致,你便能輕松突破障礙

 

  另一個元素就是對這整件事的一種輕松感,一份欣喜(asenseofjoyousness)的感覺。這是一種特定的喜悅感與輕松的態度,它是內在工作的本質,亦即對真相、看見真相及體認到真相的一份欣喜。它有點像好奇心——對事物充滿著欣喜的好奇。如果你只有能量和決心,事情會變得過於沉重和嚴肅,但欣喜這個元素能幫你輕松地突破障礙。無論做什么,你都充滿著興致。這份輕松感之中帶著一股孩童式的好奇,當孩子感到好奇時,他的心中並沒有特定的目標,他不會想得到碩士或博士學位,他只是單純地感到好奇罷了。

  接下來的一個元素是仁慈(compassionatekindness)。這是非常重要而必要的一種品質,因為過程極為艱辛,所以你必須仁慈對待自己。就因為你還沒解脫,所以受苦是很自然的事,為什么要用驅迫的方式讓自己更苦呢?為什么一犯錯就必須懲罰自己?仁慈這個元素會使你更信賴自己、信賴成長的過程、信賴你的心和你的本體。仁慈會帶來無私的態度,一旦有了這種仁慈之心,你自然會友善地對待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別人受苦也會令你感覺痛苦,你不但想解脫自己,也想解脫別人的苦。解脫是沒有固著點的,所以如果集中焦點在自己身上,你就變成一個最大的固著點。"什么是我需要的?什么會傷害我?什么是對我最有利的?"這些想法都圍繞著"我"以及自我的身份認同。仁慈能夠消融掉這種固著或設限的傾向,使你從自我中心的狀態裏解放出來。仁慈能使你承受得住艱困中的痛苦,使你更能信賴自己的本體以及自己的心智能力;仁慈使你在內在工作中變得更柔軟,對別人更慈悲。這是我們在對治人格模式及人格議題時,必須發展出來的一種能力。

 

  處在安詳的狀態裏,自然會生起直覺與洞見

 

  內在工作的另一個要素是內心的祥和(peacefulness),一種安靜下來的能力,而不是永遠都在活動和思考。為了體認到真正的解脫,你必須有能力讓心安靜下來,因為解脫境界是刹那即逝的。如果你永遠都在思考和擔憂,並且維持著一貫的快速活動,那么你就是在阻礙你對解脫的體認。一旦發展出這份能夠去除焦躁的安詳感,我們就會從這種安歇的狀態之中,自然生起直覺、洞見和細微的觀察。

 

  接下來的一個重要的元素是融入於某件事的能力(capacitytobeabsorbedinsomething),也就是完全融入於你正在做的事,不論那是什么。你完全專注於眼前的經驗,徹底涉入其中,甚至到忘我的程度。這是一種能力,一份與經驗之間的關系,一種擺脫掉人格的解放感。人格通常會跟經驗保持距離,它對徹底融入、與經驗合一感到恐懼。當你完全證悟到本體時,這份了悟是無法說清楚的;你已經完全投入於其中,除了本體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譬如你正在制作一張桌子,你是那么地投入,以至於你、工具和桌子都結成了一體。處於這種狀態裏,你的頭腦完全停止了區分或分別意識。你可以融入於任何一種行動、情緒、思想、感覺或本體的某個面向,印度教徒稱這種境界為三摩地,自我的徹底消融。處於這種狀態裏,人格終於允許自己死亡、消失,與眼前的任何一種經驗徹底融合。

 

  第七個也是最後一個解脫的元素就是覺醒(awakening),亦即在你的經驗之中覺醒的一份能力。前面我們談到的是徹底融入於經驗的一份能力,現在我們要談的則是覺醒和覺知。你的覺知是這么的清晰,就像是剛剛醒來一樣,甚至有一種周圍都是光的感覺。覺醒的品質是內在工作對治昏沉和愚鈍的解藥,你必須靠它來了解你所有的人格議題,也必須靠它來對治執著的傾向。你對眼前發生的事是充滿著覺知的,裏面沒有絲毫昏沉的成分。在你清明的覺知之下,事物變得清楚而明確,你能如實看見事物的真相而非通過潛意識在看。這樣的狀態就像萬裏晴空,沒有一絲的雲霧。但這並不意味你在看著一片晴朗的天空,因為你本身就是這片晴空。你的心是徹底開放及清明的。

 

  擺脫執著的鑽石意識

 

  這所有的要素最後會結合成客觀意識。這七個要素——能量、決心、欣喜、仁慈、祥和、融入及覺醒——會融合成一種現象,一種客觀的品質。這份客觀意識正是對治人格執著傾向的必要條件。有了客觀意識,你就不再受你的超我及無意識的影響。你不再受過去的經驗、觀念或意見的制約。你的力量是客觀的,意志是客觀的,你的欣喜是客觀的,仁慈是客觀的,你的祥和是客觀的,融入的能力也是客觀的。客觀意識將這七個元素帶入了另一個次元,另一種層次。這七個要素也被稱為Lataif——七種精微意識的元素,能量屬於紅色Latifa,決心屬於白色Latifa,欣喜屬於黃色Latifa,仁慈或慈悲屬於綠色Latifa,祥和屬於黑色Latifa,融入的能力屬於藍色Latifa,能夠使我們解脫欲望的覺醒元素,我們稱之為澄明的Latifa。Lataif是一種非常精微的東西,有人說它像空氣,能夠產生七種品質的精微之氣。

 

  因為上述七種元素已經得到平衡,所以意識變得客觀了,而這正是擺脫人格的執著傾向所必備的品質。客觀意識,我們所謂的鑽石意識,能夠使我們從人格的執著傾向之中解脫出來。鑽石意識是一種全觀意識,它不像人格只集中在某個焦點。

 

  這七個要素都存於當下的解脫狀態裏,如果你能客觀地審視內心的沖突和困境,你會發現它們不外是對客觀意識的抗拒,或是不想看到事物的真相。你執著於你所依戀的事物,你並不想看見事情的真相。

 

  其實你最執著的對象就是你的人格、人格的運作模式以及你的好惡模式。你和你的人格已經相處了很長的時間,對它早就習以為常了。即使你並不喜歡它的某個部分,你仍然依賴它、熟悉它,因此為什么要擺脫它?你並不想從中解放出來。

 

  客觀則意味著你必須認清你的人格所扮演的角色。憑著這份客觀意識才能覺知到解脫境界,因為它沒有任何會阻礙覺知的執著態度或蒙昧傾向。這七個元素所以被稱為解脫的要素,不只是因為它們可以引領你進入客觀意識和解脫狀態,更因為它們都存在於當下的解脫狀態裏。你本來就是喜悅的、仁慈的、充滿活力的、有決心的、明透的、覺醒的、徹底融入於經驗中的、祥和的。這所有的品質同時都存在於客觀次元、鑽石意識或客觀意識裏。當鑽石意識最終覺知到解脫境界時,它會變得更柔軟、更細致、更放松、更暢然無阻。其中沒有任何的結構與執著,不堅持這樣或那樣,也沒有任何偏好。但這並不意味你是客觀的或不客觀的,是仁慈的或不仁慈的,因為連這種分別意識都不存在了。上述的品質全都以暢然無阻、融為一體的方式同時存在著。你是那么的放松和自在,根本不會去思考自己是否快樂或仁慈;只要你一說:"喔!我現在很快樂!"快樂就不見了。其實你就是它,事情只是這么簡單。你照舊做你的事,吃早餐、讀報、上班、跟人吵架,任何事都沒什么大不了,因為你徹底自由了。你已經學會了如何放松。你已經解脫,而且覺醒了。

 

  澄明的品質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你終於知道你知道了,這便是一種悟境。小孩可能處在悟境裏但無法認出它來,喪失時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它,但身為成年人的你卻有能力認出它來,因為你覺醒了。這就是為什么佛家會強調覺醒的原因。你必須有覺有知才能認出解脫境界,才能融入於其中而不緊抓著它不放。

 

  一旦變成一盞明亮的燈,你就不需要刻意去看了

 

  這七個元素最終會制造出第八個元素,亦即七者結合成一體形成一個八角形。我時常會談到這些品質,因為它們是構成Lataif的幾個重要的本體面向。如果你繼續進行內在工作,你會發現每一種Lataif都像是一個完整的宇宙,它們會幫助你達到徹底的放下。我們今天所探討的東西已經解釋了人格和本體的關系,以及本體如何能幫助我們從人格之中解脫出來,進而促使我們得到享受本體的自由。有什么問題嗎?

 

  學生:留意在這整件事中有什么作用?

 

  阿瑪斯:留意是發展出覺知的一種方式。當你覺醒時你是警覺的,但又不是在刻意留心什么。一旦變成一盞明亮的燈,你就不需要再刻意去看什么了。因此覺醒又稱為完美的不留意。你留意、留意、再留意,直到變成留意的本身為止,然後你就不再需要費力去留意,而只是覺知罷了。你已經不需要為了看見而留意,你自自然然就看到了。但首先你必須留意很長的一段時間,必須發展出留意的能力,直到你變成留意本身為止。

 

  學生:你可不可以談一談Ridhwan這個詞的意思,還有它和解脫之間的關系。

 

  阿瑪斯:Ridhwan指的是從解脫之中生起的一種圓滿感。當你解脫時,你的人格終於感到滿足了,你的人格終於從痛苦和沖突之中解脫了出來。耶穌基督說過,你必須像孩子一樣才能進入天國。Ridhwan或圓滿感乃是通往天國的一扇門,它也是本體的一個面向。

 

  解脫真的只是人格變得自由的那個當下,人格終於放下了它的執著而允許自己放松下來。人格一旦放松下來,你就會變成一個小孩,那時你就在天堂了。在阿拉伯文裏,Ridhwan這個字指的是守護天堂的天使,不過它也是圓滿、滿足和自我完成的一種條件。許多修行體系都不談論這件事,理由很簡單:對一個沒有解脫經驗的人談論這件事,只會徒增他的執著傾向。事實上,一味地談論天堂有多么美好,只會加強不幸和固著的態度,這就是許多修行體系只探討如何放下的原因。你也許正處在天堂裏,可是如果不知道放松,你還是無法享受它。

 

第二章 心與本體

 

 萬物的合一境界就是全然的光明,以及最開闊、最本然的狀態。萬物自我表達最終極的面貌就是炫目的淨光,它耀眼到令你無法逼視。這光可能被經驗成澄明心,或是能粉碎一切黑暗及愚昧的爆發性智慧。

 

  現在讓我們來探索一下mind這個詞,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詞,我們內在工作經常會用到它。一般人所謂的mind通常是語焉不詳的,而且每個人的用法都不一樣。此外還有一些文化上的差異,譬如美國人所謂的mind和西藏人所說的mind,意思就不太相同。我們西方人所謂的heart其實就是東方人所謂的 mind。現在我們要弄清楚的是mind與heart之間的關系。某些人所說的mind指的是heart,反之,某些人所說的heart指的則是 mind。有時你從書本裏或演講中會聽到mind這個詞,你很自然會給它下一個定義,然而這個定義也許根本不是作者或講者的原意,因此你當然會覺得困惑。現在讓我們從最廣泛及最膚淺的定義來檢視mind,然後再進入它更深的面向。

 

  內容及思維系統的容器

 

  最常見的觀念就是,mind是由你的思想及思維系統所組合成的,而它是與你的腦子相連的。在我們的文化裏,當人們用mind這個字的時候,通常指的是思維、意象、思考過程及頭腦裏閃過的事物。因此,它通常被理解成思維系統、思想過程或思想本身。

 

  但即使在我們這個文化裏,此定義也沒有普遍性。舉例而言,當弗洛伊德使用mind這個字的時候,他指的是一切的印象、感覺、情緒、覺受,而不只是思想,這所有的印象全都被視為mind的內容。除此之外,他假設mind還有另一個層次,他稱之為"無意識"。

 

  因此在我們的文化裏,mind這個詞比較專門的用法指的是經驗內容的總合。所有的印象都可以被視為mind,而我們還可以把它區分成內容及思維系統的容器。不論是思維的內容、思維系統或內容的覺知者,都可以被視為mind。心理學的文獻裏通常不作這種區分,它們主要是在區別生理上的神經系統和思想本身。如果你認為mind只是思想本身,那么思維系統就是生理上的神經系統或腦子。但如果你認為mind指的是所有的印象和經驗,那么思維系統就成了整個神經系統,包括脊椎、神經中樞及腦子。現在我們對mind已經有兩種概念了。當然某些哲學家所謂的mind是超越腦子和神經系統的。他們假設通過頭腦在運作的是 smallmind,通過整個神經系統或整個人體而運作的則為bigmind。這裏的mind並不是一個明確的東西,而是一種力量或作用力,至於這股作用力到底是什么,人們並不清楚。

 

  這又會延生出對mind本質的疑問:與腦子及神經系統有別的mind到底是什么?思維的過程裏是否隱藏著一股作用力?

 

  在我們這個文化或西方世界裏,除了腦部研究的學術領域之外,很少有人探究這個問題。不過有個例外,那就是宗教或哲學裏所談論到的"神之道"(Logos),但這一點我們暫且擱置不談。"神之道"是一種形而上的概念,而我們要探討的是跟體驗比較接近的東西。在東方修行體系裏,"心"(mind)指的是比頭腦及思想更廣泛的一切印象、思想過程及整個思維系統。換言之,所有的精神內涵都稱為心。同時他們還企圖理解心的本質是什么。這所有的印象是獨自存在的或是從某個東西裏產生的?這些印象是不是在神經系統裏所產生的生理或電化學活動?這些思想、感覺或覺受到底源自何處?尤其是佛家體系,我們會發現它很認真地想理解心的本性,最根本的本質。

 

  思想無來也無去,心是一片無礙無邊的空無

 

  在西方世界裏,心理學家已經明確地采用"心理結構"或"精神結構"來描述mind的構成。其中的一種說法是,從童年到成年的過程裏,mind會發展出一種結構,但心理學家通常不會探討那個超越或有別於mind的東西。

 

  在東方的許多修行傳承裏,當人們想了解"大心"(bigmind)的時候,他們往往不會去檢視它的結構。他們只試圖去體悟有沒有一種心是超越結構的,或者這個結構是否由別的東西所創造出來的。這條探索的路線發展出了許多禪定體系,它們都在試圖了解心識活動,留意它所有的印象和過程,它們很想知道是否還有別的東西存在。

  當心安定下來的時候會發生什么事?心念活動靜止時剩下的是什么?據說一旦真的探入到邏輯活動的終點,你會發現存在的只有一片空無。如果所有的思想、覺受和感覺全都消失了,也就是經驗的內容全都不見了,那時是根本找不到思想者、經驗者或任何結構的。這便是所謂心的本質。東方修行體系一般認為心的本質就是空無,在這個典范裏,思想是無來也無去的;它們來自於空無,也回歸於空無。心最終只是一片無礙無邊的空無。這空無並不是某個實存的空的東西。

 

  心的本質就是空無,但即便是空這個觀念,也必須轉化成更深的對心之本質的體悟。只要有空間感存在,就有一個能經驗到這空間感的人。若想徹底體認到心的本質,你的心必須開放、空無一物。一旦真的體認到心的本質,那種徹底寂靜的狀態是連觀察者、經驗、思想或標簽都不存在的。你會持續地發現空無,甚至連心中的空間感都不見了,連那個發現自己的心空掉的人也不見了。這種狀態有時被稱為存在的基礎。從這個角度來看,心是一切事物的基礎,心是空無最終極的本質。

 

  任何事物都需要空無才能存在,因此心不但是所有經驗的基礎,也是萬物的基礎。它被視為實相最深、最根本的本質。當內在所有的活動靜止下來的時候,根本是空無一物的。這並不意味有個人在那裏企圖找到某樣東西。在看的過程裏,起初你會去尋找自己,最後你會發現什么也找不到。這並不意味肉體不存在了,而是沒有一個存有在那裏制造、覺知或組織這些印象,也沒有一個存有是超越這些現象之外的,存在的只有來來去去的念頭活動,它們既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然後所有的念頭便止息了下來,徹底的空無就這么被揭露了出來。這便是實相最根本的本質,也是一切存在的基礎。我們這裏稱之為真空,因為它感覺上很像太空。有時我們仍然會經驗到空無及心意識活動的內涵,這意味著你尚未體認到真空。但如果你能允許自己洞察事物的源頭,你就會體認到真空,也就是連空無都意識不到了。如果能意識到空無,那就還存在著一個能夠探測的人,一個會問"那是什么"的人。但假如你進一步地探測,最後連空無的感覺都會消失,這才是真空。因此,像真空一樣的空無可以深刻到將意識本身都消除掉。

 

  沒有一個"人"在經驗無垠空間,是空無在經驗空無

 

  因為我們的正常意識在經驗事物時永遠會把自己和經驗分開,所以我們無法在不改變、不限制、不認知的情況之下經驗到空無。我們的正常意識是非常有限和受制的,它的傾向就是制約、局限、分化、分類以及把事物概念化。我們唯一可以經驗到徹底空無的方式,就是讓正常意識消失。它一旦消失,我們就會經驗到無心狀態,亦即心中所有的事物都空掉了。不只是心中的事物都空了,就連事物空掉的感覺也空了。

 

  這種經驗被稱為止息或寂滅,徹底的死亡。其實死亡就是這么一回事,但是你不需要等肉體壞死的時候才經驗到它,也不意味當你的肉體死亡時,你就會經驗到這種意識活動的寂滅。我曾經說過,人格所擁有的意識活動必須完全消失,另外一種意識才會出現,然後才能經驗到完整、無礙、無限的空無。如果你處在自己的意識活動裏,你不可能經驗到無礙無邊的境界。真的經驗到無礙而徹底的空無時,你的意識本身就不再受限了,這意味著你不再有個人性,也不再跟經驗對立。我們稱這種無限的意識為宇宙意識或初心。

 

  現在我們了解心的另一個定義就是純粹意識,其中仍然有知覺作用,但這份知覺除了本身的作用力之外並沒有一個對象。現在我們所要探討的不僅僅是空無,而是心本身即是知覺或意識。我們會發現,每一個人、每一個有生命的東西都具有這純粹意識。但是在我們的日常經驗裏,我們一直都會意識到某些東西,卻從來不認識純粹意識本身。我們永遠都會意識到眼前的地毯、我的腳或我的心念等等,我們一向都把意識當成了意識的內涵,因為這就是我們有限知覺的運作方式。

  發現意識純粹的原貌,便是體驗到了所謂的宇宙意識。一旦體驗到心的本質即是純粹意識,便體認到了 "知"的本質。個人性意識必須經曆自我的大死,才能重生為我們所描述過的宇宙意識,亦即個人性意識必須擴張成宇宙意識。那就像是空無在經驗空無,而不是有一個人在那裏經驗無限的空間感。描述宇宙意識是很困難的事,要說明心就是純粹意識也很困難,因為在那種狀態裏根本沒有任何念頭。只要念頭一生起,念頭的內涵就會把你和純粹意識界分開來,因此純粹意識裏沒有任何思想。你感覺自己的腦袋一直在擴張,意識在無限延伸,它既沒有邊界,也沒有中心點。其中並沒有一個人在那裏看著某樣東西,因為那種看是遍布的。每一樣東西都變成了無礙無邊的宇宙意識。

 

  寬闊而空寂的心能如實覺知一切事物

 

  若是從未體驗過宇宙意識,是很難了解那種狀態的,因為它超越了一般的理解層次。一旦去除了分別意識,包括純粹意識這個概念,我們就能了知什么是宇宙意識。對大部分人而言,這是一種相當陌生的經驗,因為我們所知道的意識都是有對象的。然而當我們經驗到純粹意識的時候,我們是覺知不到身體或任何念頭的,經驗、經驗者或自我都不見了,這便是佛家所說的無我。佛家主張最終並沒有一個"我",因為處在宇宙意識裏你根本經驗不到自我。任何的實存感都會阻礙你經驗這種無分別、無界分的開闊狀態。

 

  其實個人意識就是奠基於這無分別意識之上的,我們一直在利用它,但我們也一直在限制它。這種純粹意識時常被經驗成藍空或藍光,它是"知"的原始本質,又被稱為意識的源頭或知的源頭,缺少了它,意識或知的作用就不見了。印度教及佛教的某些宗派把這原初意識視為心的本質,一種對心之本質的概念:把心看成是意識、能力或是知的本質。在認同自我的過程裏,我們會逐漸把自己和它分開,然後就不再認識它而只會利用它。在日常生活裏,當我們放松自我的執著傾向時,偶爾還是能感覺到這無分別意識。

 

  在這個階段的開顯過程裏,我們會跟另一個層面的本體相遇,有時我們稱之為心的本質、清晰的分辨意識,或如實見到事物的真相。我們需要這份清晰的分辨意識才能在世間運作。我們不能只靠著宇宙意識而活。假設除了不二意識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那么你連走路或任何正常的活動都無法進行。不過這不二意識確實能解放你的經驗,令無分別的基本特質融入你的經驗中。這種發展被稱為明鏡般的辨識力,每一個人、事、物都能被如實地看見。處在這個次元的心能夠清晰地洞察到空無即是色相,色相即是空無。你的心是寬闊而空寂的,你的意識是解放的,所以它能如實覺知每樣事物。所有經驗的內涵都能被精確地覺知,而不帶有想要操控、貼標簽或無意識地評斷的欲望。這又被稱為澄明心,一種清晰而明確的覺知:色相就是色相,思想就是思想,如此而已。所有的感受生起時是沒有先入為主的印象或反應的,事物也不是經由主觀鏡片而被看見。澄明心在看事物的時候沒有過去的成見,它是完全清新的,然而宇宙意識比這種品質更原始。宇宙意識就是能知能覺的這份作用力的本身,處在明鏡一般的宇宙意識裏,意識的基本作用只是在反映真相而沒有任何曲解。

 

  自我一旦徹底融入宇宙意識,便能經驗無礙的空寂

 

  原初意識或無分別之全知,乃是處於任何一種層次的心,體認到它最擴張狀態的必要條件,亦即心擴張到宇宙意識的要素。舉例而言,某人也許能經驗到澄明心,但若是不能體認到無分別意識,那么此心仍然局限在清晰的頭腦之內。假設心曾體驗過宇宙意識,那么它就會擴張,而這純粹意識又會跟澄明心融合,進而體悟到純然明透、清晰、無礙及無中心點的境界。這無礙的澄明心有時也被視為空無本身,或是能覺知到空無的一種意識。它是徹底體認空無的必要條件,因此,若想了悟心和宇宙之間的關系,我們首先必須了解心的本質,亦即我們這裏所謂的真空。真空不可能被徹底知曉,除非頭腦裏的分別意識完全消除。你這個獨立出來的自我一旦徹底融入宇宙意識,那時明鏡般的意識就會經驗到完全無礙的空寂。在上一章裏,當我們談到融入的能力時,我們把這種狀態稱為純粹意識,而當我們探討到覺醒狀態時,我們則稱之為明鏡般的意識。

 

  空無曾經被各種方式描述和體認過:真空、藍色意識或澄明心。我們所說的澄明心指的就是能夠如實覺知事物的明透之心,而不是宇宙意識的無分別狀態。當腦子裏的活動又回複時,澄明心就消失了,不過這份空性還是沒有被染著,即使有妄念、感覺或界分感,它也不會消失。一切事物都是這空無的一部分,都可以被視為色相。任何一種有別於其他事物的存在都只是一種色相罷了,而色相只是空無的一個面向,這便是所謂的覺醒之心,禪宗稱之為沒有中心點的真空或心的本質。其中並沒有一個獨立出來的個體在覺知這空無,空無是被宇宙性的澄明心所覺知的。

 

  這覺醒的澄明心可以在入睡之後仍然保持知覺。它除了在白天保持覺醒之外,入睡時仍然是祥和的。它保有了心的本質,它是一片深黑的寂靜,或是能覺知到空寂的宇宙意識。不同的修行體系各自著重於三種不同的意識狀態:(一)原初的無分別意識;(二)宇宙性的覺醒之心;(三)徹底祥和之心。心的本質可以被經驗成藍空、澄明或意識的黑色面向,它們都可以被視為心之本質的一種狀態。不過我們可以說心的本質便是徹底的空寂。徹底的空寂就是一種無分別意識、明透或是如夜空般的境界,但其中永遠存在著一種能覺知到空無的精微意識。這種精微意識會被我們的個人意識所制約,以至於無法如實見到它,否則它是可以無限擴張的。

 

  覺醒的感覺,如同甘露一樣甜美

 

  到目前為止,人類對mind的理解可以分為:思想和思維活動、所有的印象組合成的更廣泛的內在活動、心的空寂本質、宇宙意識擴張到最後的一種徹底的空寂、覺醒之心及祥和之心。印度教通常強調的是無分別之心,佛家強調的是覺醒之心,伊斯蘭教則注重祥和之心,但也不盡然如此。伊斯蘭教傳統所強調的是黑色祥和之心,卡巴(Kaaba)的核心教誨所教導的祈禱方式,通常要人們面對一塊黑石頭,去體會那一片深黑的祥和境界。Islam(伊斯蘭)這個詞源自於Salaam,意思就是祥和,默罕穆德的旗幟也是黑色的。

 

  心的本質就是空寂,亦即原初的、覺醒的、祥和的意識,而這份了解並不是一種形而上的概念或形而上的嗜好。缺乏這份了解,人類不可能自由,經驗也不可能得到解脫。心必須被徹底了解,人類才能得到自由、解脫及安詳。

 

  我之前曾說過,東方所謂的mind便是西方所謂的heart,mind跟heart之間是有關聯的。原初意識、覺醒的明透之心以及心的安詳狀態都是意識的某種形態,也是本體的不同面向,而本體即是心的精髓。東方人所說的"本源"指的就是本體、事物最深的本性或事物的核心。心的本質是空寂,而能夠覺知到空寂的精微意識便是心的本源。但mind跟heart之間的關系還要更複雜一些。

 

  heart在這裏被視為一個能夠感知的器官,它是有意識、有覺知能力的。heart有時也被稱為mind,因為heart就是mind最深的源頭。從這個角度來看,mind可以說是heart的理智面。但如果把 mind理解成一種精微意識或本體的某個面向,那么heart與mind其實就是同一個東西。我們可以把mind視為覺知、明光或意識,而heart則可以被看成是愛和喜悅。當我們在心輪部位體悟到覺醒時,那通常會是一種清晰的喜悅感。當解脫的感覺出現時,你會在心輪部位體驗到那份滿足感。但是當解脫感在頭部被經驗到時,那份感覺則是一種淨光或甜美的甘露。這兩者其實是同一個意識。

 

  我們所謂的愛其實就是意識,不過它所出現的部位是在心輪而非頭部。同樣地,意志力通常會在腹部被經驗到。示現於頭部的本體,感覺上就像是鑽石,示現於心輪的本體則如同珍珠一般。無論從客觀層次或是從個人性的情感層次來看,它們都屬於同一個意識。

 

  不同的傳統強調不同的面向

 

  我們現在已經明白mind與heart之間還有這更深一層的、超越個人性的關系,其實它們就是同一個東西。你可能會經驗到清澈的甘露或清澈的鑽石、藍色甘露或藍色鑽石、金色甘露或金色鑽石等等。這鑽石的形象會被體驗成一種意識或明透感。在心輪出現的珍珠形象,則會被體驗成真實的、個人性的臨在。你可能會同時經驗到這兩者,但不同的傳統強調的往往是不同的面向。遠東的修行體系強調的是根據理性或覺知來看待事物,其結果是開悟。中東的一神論傳統所強調的則是愛,因此神跟人之間的關系就像是在談戀愛一般,它們所達到的狀態其實是相同的。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探索了有關mind的各種概念。我們發現mind可以被視為思想或印象,但也可以從空無及本體的面向來檢視mind的本質。這份理解會幫助我們自然導向最終的合一境界。

 

  此外,我們也可以借由理解Hu的奧秘來認識合一之中的合一。在阿拉伯文裏,合一境界被稱為Hu。如果我們體悟了Hu,便徹底了悟合一境界。當我們的體悟逐漸深化時,會發現心中有一種活動是一直在朝著合一發展的,然而這股趨力到底源自何處?心是否還有一種更深的本質是我們尚未徹底明白的?那個能夠創造出真空的東西就稱為Hu,而它便是一切事物最深的源頭。最廣大的合一經驗一定能包容空與有、存在及不存在、真空與創生、存有及非存有,而這便是所謂的Hu。

 

  合一境界是否有動因?那個能夠趨向合一境界的動因,不但是mind跟heart的本質,也是一切事物的本質。也許mind、heart和意志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這動因。目前我們已經發現,mind的活動、mind的知覺以及它跟heart之間的關系都屬於同一個本質。我們發現mind就像鑽石一樣的清澈,而heart則像流水或甘露。它們雖然有所不同,但是都朝向合一境界在活動。我們最深的、最真實的、最內在的本質便是合一境界,一種沒有任何分別意識的徹底合一狀態。這份最深的本質必須示現出來,才能帶來真正的轉化,因此它才會被稱為mind的金丹或是開悟的金丹。為了學會合一,它會以你所需要的任何一種形式示現出來。如果你比較傾向於情感,它會以情感的形式揭露自己;如果你比較傾向於行動,它會以意志的形式示現自己。它愛你至深,甚至願意降低自己以便你能認識它。

 

  因此這合一的動因會借由轉化你的經驗、你的視野、你的意識、你的愛來幫你達到合一,而這轉化和變形的過程是持續不斷的。這裏指的全部是內在經驗。朝向合一的內在經驗會通過你的人生反映出來,通過你的關系、你的工作、你的價值觀及生活中所有的事物反映出來。總有一天它會將你的內在與外在、你的行動、你的思想和你的感覺完全統合。

 

  你的內心有一種合一的動因,缺少了它,生命就消失了。它便是純粹智慧,一切事物都是從這智慧之中產生的。它甚至能包容從無明之中所產生的愚昧和痛苦。這個最初始的因,每個人都擁有的本慧,正是合一的動因和希望。它會帶領我們經曆合一的過程,幫助我們達到最後的結果。它包含了分化和朝向分化的活動在內,因為即使是分化也是一種通往合一的巨大活動。每一個生命都有最根本的智慧,這份智慧即是最純粹的光,而這光沒有任何色彩的區分,它結合了所有色彩,包容所有性質,變成璀璨的明光——這明光就是它們最真實的本質。它是光中之光。

 

  你能想象所有品質明亮到化成光是什么樣的景況嗎?

 

  一切事物最深的本質正是這光源或合一的作用力。缺少了它,我們不可能成為人類,我們甚至連活著都不可能,它是我們存在最深的本性。它是實際存在的,你可能察覺不到它,但缺少了它,你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現在所說的話。你真的可以覺知到它。令人驚訝的是,這合一的作用力就是自我轉化的動因。它是奇妙而神秘的。首先,它會通過你的heart或mind的各種品質示現出來,它會讓你認識自己的慈悲、愛或清明的理性,不過通常它會以自己的方式向你顯現出來。Hu會借由你自己的光顯現出來,而你會在它示現的那一刻認清自己的真相。它會教導你什么是合一,讓你的經驗朝著更深的合一境界發展,最終它會以轉化的動因或金丹的形態示現出來。它又被稱為哲人之石、生命之水。

 

  只要你的人格允許它運作,它就會開始徹底轉化你,幫助你解決所有的心理議題。它會接二連三地讓你看到你所有的問題,你只需要容許自己體驗和認清這些問題就夠了。它便是令轉化朝向合一境界的動因。

 

  所謂最終的合一到底是什么意思?當它在你的眼前不斷改變時,它同時也不斷地在轉化你的人格,使你更能適應它。它使你從本體的某種品質變成另一種品質,直到你所有的意識徹底示現出來為止。它是mind、heart、意志及所有品質的圓成。有時它也被稱為"天父",因為它就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瞭望者、保護者或是全知者。你不能以光明、愛、本質、真空或存在來形容它,你無法在物質現實裏找到與它等同的東西。在物質現實裏我們看到的只有分化,我們看見的一切品質都是以分化的形式出現的。我們會發現綠色代表的是慈悲和生命力,紅色代表的是力量或能量,晴空代表的是明透之心,黃色代表的是喜悅,而金色代表的則是真相。每一種顏色都會變得越來越明亮,連黑色都會變得閃閃發光。真空本身就帶著光。你能想象所有的品質變得越來越明亮,直到一切都化為光,會是什么景況嗎?開悟的金丹便是明光本身,這光不屬於任何一種東西,這光的本身就是一切事物的源頭。

 

  因此,萬物的合一境界就是全然的光明,以及最開闊、最本然的狀態。萬物自我表達最終極的面貌就是炫目的淨光,它耀眼到令你無法逼視。這光可能被經驗成澄明心,或是能粉碎一切黑暗及愚昧的爆發性智慧,同時也是最純粹、最細膩、最溫柔的愛,以及最堅強的意志。這三種品質都屬於本體之光,而這光便是萬事萬物的源頭和最深的本質。

 

  合一境界超越所有對立,最深的折磨也像是一場舞蹈

 

  從這個角度來看,合一境界才是唯一的存在。尚未達到宇宙意識之前,你會把它看成是外在的光或是這個、那個,但界分感一消除掉,你就是它了,其他什么東西都不存在了。那時一切的存在都變成了Hu的光。當這光出現在你的頭部時,你就好像被這閃耀的光灌醉了,你徹底醉了,也徹底覺醒了。你感到心神蕩漾,充滿著大樂。它超越了所有的經驗和非經驗,能觀與所觀的對立問題因為它而完全消弭,剩下的只有這宇宙之舞了,就算是最深的折磨也是一場舞蹈。它能粉碎一切思想,所以上述這些念頭並沒有產生,它是我們心中一向都存在的事實,也是使我們朝著它演化的種子。除非你認識它,否則意識是無法安歇的。我們的心渴望它,而它的活動就是真正的意志。若想達到合一境界,你的心必須合一,如果體認不到合一,合一境界就不會出現。這便是合一的動因會被稱為開悟種子的緣故。

 

  蘇菲用Hu這個字來代表絕對真相、最根本的基礎和本質,或是尚未被概念化之前的空無。因此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Hu是超越色彩與意識的。絕對真相是尚未示現出來的合一境界,而淨光則是示現出來的合一境界。我們可以說,從絕對真相之中示現出來的第一種狀態便是淨光或內在的本慧。這終極真相是這么的神秘,我們只能把它體認成一種明光。這純粹的明光乃是最原初的智慧,分化尚未產生之前的合一。它就是一切事物的開端。

第三章 無有疑惑的了知

 

 本體很清楚你的自我形象並不是你。除非你真的體認到這一點,否則你一定會繼續從自我形象的角度來看待自己。解決這個心理議題最終的了知便是源自於本體,它不可能在情緒次元得到解決,因為在那個層次上,拼圖的某一片不見了,而這一片就是本體。

 

  有人曾經問過佛陀,什么是他悟道經驗中最重要的事,他回答說:"無有疑惑的了知。"今天我們要來認識一下"無有疑惑的了知"是什么意思。

 

  我們一旦對自己的內在發展或自我了悟產生興趣,就會開始想在自己的心地上下工夫,以便去除生活中的挫折與痛苦。我們從苦開始產生動機,而我們以為有了解決的辦法就不再受苦了,"我到這裏來進行內在工作,是因為我覺得很痛苦。如果我開始感覺快樂,那么顯然我的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因此請教給我永遠保持快樂的方法,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有些人會很誠實地表達他們想要的是什么,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會掩飾心中真正的想法。他們會說他們想要的是對本體的認識或是更了解自己,這樣就能運用那份理解來找到快樂。然而他們所追求的快樂或內在發展到底是什么?其實他們真正想要的只是改善自己,得到母親的愛和父親的贊許,或是得到某個人的青睞之後墜入愛河。你會發現他們基本的動機還是想去除痛苦——不被愛的痛苦、得不到贊許的痛苦或是孤獨的痛苦。

 

  然而痛苦和不幸主要是源自於無明。你不知道情緒的本質、內在驅力或心智的運作是怎么一回事,你對自己行為的動機缺乏真正的認識。

 

  現在你說:"很好,請給我這份認識和理解!"其實你仍然把這份認識當成了一種達到目的的手段。你認為一旦達到目的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從此一切都會變得美好。只要你還抱持這種態度,那么不論你多么了解自己,多么投入於內在工作,都只會徒增痛苦。因為你始終不認識自己真正的本質。

 

  以為理所當然的自我形象,其實並不是真實的

 

  "無有疑惑的了知"確實能解決一個人的痛苦,不過痛苦的解除只是一種副作用,它並不是自我探索主要的焦點。只要你把焦點放在尋求快樂、逃避痛苦,你一定會加重自己的痛苦。

  現在你們的心裏可能都在想:"那我應該怎么辦?"但即使是這個問題,也是源自於想得到快樂的一種念頭。然而到底是誰在問這個問題?是不是那個正在受苦而不想再苦下去的人?所以你已經掉到陷阱裏了。其實你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說,你的每一個念頭都會加重趨樂避苦的傾向。這真是一個進退兩難之局:渴望快樂使你制造出了更多的痛苦。

 

  讓我們再進一步探索一下"無有疑惑的了知"。跳脫這進退兩難之局的關鍵就在於"無有疑惑"這幾個字。"無有疑惑" 雖無關於前景,但又突出前景。"無有疑惑"不是你心中的一種想法或是你想要達到的一種狀態,而是你存在的真相。"無有疑惑"意味著那份理解已經深入到你的精髓,它已經成為你的感覺、你思維的方式、你跟人互動模式的一部分了。

 

  在我們的內在工作裏,一開始你必須了解一些基本的東西——情緒的偽裝及心理模式,還有它們之間的關系。一開始你必須觀察和留意,你會因此而發現自己的某些真相。這並不是一種頭腦上的認知,而是一種經驗上的了知。了知情緒上的偽裝並不意味制造出一番自我描述,而是要有一份深刻的體認。你必須完全體認到心中的真相,同時也認清自己的情緒、態度與行為之間的關系。一開始你必須做到這一點,但這還不夠。只是了解情緒上的偽裝並不足以使你產生無有疑惑的了知。

 

  以自我形象為例,你會發現就因為你對自己抱持著既定的概念或印象,所以心中才產生了沖突和困難。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你就會表現出懦弱的行為,你不可能做出那些強者才能做出的事。

 

  能夠認出自我形象並且理解它,你就可以不受制於它。譬如你認為自己很醜,你的心理治療師可能會說:"看看鏡子裏的你。"你看了一眼,心中並不是十分確定, "也許我的長相並沒有想象中那么糟。但如果鼻子短一點就不會那么醜了。"但即使你能認清這個自我形象,你還是無法擺脫掉它,因為在情緒的層次上,你是通過與某些人比較而產生這個自我形象的。你的超我告訴你美麗的女人都有個小鼻子,於是你就認定了這個標准。每當你感覺哪裏不對勁的時候,你立刻會想起自己的鼻子。如果某人拒絕了你,你立刻會認為他不接受的是你的鼻子。能夠使你從這種意象之中解放出來的了知,並不是來自於情緒次元,你必須有一種理智上的認識,才能去除這個自我形象。從最根本上來看,你既不是自己的自我形象,也不是一種概念,你是另一個東西。你的鼻子無論大小,都跟真正的你毫無關系。

 

  體認到真空,你就會發現自己是沒有定義的

  我剛才所談的這一切,你都可以在那些對治自我形象的書籍裏找到。譬如佛陀曾經說過:"你並不是你的自我形象。"這時你心裏就會想:"喔,真好,我並不是我的自我形象。所以我的鼻子跟真正的我沒什么關系。太好了!從現在起我可以忘掉我的鼻子了!"兩個鍾頭以後,某人看了你一眼,那一刻你心裏竟然只有一個念頭: "喔,天哪,他一定認為我的鼻子太大了!"可是此人也許認為你美極了,而你卻只是掛記著自己的鼻子。所以重點並不在於你讀了什么、佛陀說了什么,而在於你是否擁有這份不再掛礙自我形象的了知。

 

  想要愛或被愛的模式

 

  這就是本體會這么有價值的原因,因為它能帶給你別人所不能給你的理解和認識。如果深入探查自我形象這個議題,你一定會發現與某個自我形象攸關的本體面向。一旦有了這層發現,你就會在沒有自我形象的狀況之下經驗到本體,其中一定有開放性和內在的空間感。當你發展出自我形象並且信以為真的時候,這個本體的面向就不見了。自我形象永遠有一種界限——屬於身體、情緒或概念上的界限。一旦體認到真空,你就會發現自己是沒有界限、沒有定義,而只有無限的空間。

 

  本體自身就是一種了知,它很清楚你的自我形象並不是你。但除非你真的體認到沒有自我形象的你,否則你不會知道有這個可能性,你會繼續從自我形象的角度來看待自己。我們現在已經明白,解決這個心理議題最終的了知原來是出自於本體。它不可能在情緒次元得到解決,因為在那個層次上,拼圖的某一片不見了,而這一片就是本體。本體能提供必要的理解來消解掉這個議題。

 

  你們大部分的人都已經很熟悉了,這便是我們所謂的坑洞理論,不過我要再一次從自我形象和真空的角度來作一些解釋,我們必須談談另一個心理議題——想要愛或被愛的需求。如果你觀察自己的行為和生活,你會發現你需要愛。你看到了你的模式、企圖得到愛的方式,以及你的人格為了得到那份愛,而被大人塑造成一個好女孩或堅強男孩的過程。然後你會更深入地發現,你想要愛是因為你的母親沒有真正愛過你。這些發現都很好,因為它們使事情變得很明朗。

 

  如果繼續觀察和探索愛這個議題,你會發現自己的內在有一種匱乏感。你會發現自己對愛的需求就是從匱乏和空虛感產生的,它永遠想從外面得到滿足。如果你安住於這份渴求之上,深深地去感覺你對那份愛的渴望,就會體認到這份匱乏感。你會體認到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已經喪失了自己的愛,而坑洞就是這么形成的。這會勾起因為不被愛而造成的傷痛,那是很深的一份創傷——如果你允許自己充分經驗這份創傷,它會變成一個噴泉,湧出愛的噴泉。你會因此而認清本體便是愛,它就是跟愛的議題有關的那一片失落的拼圖。現在你終於擁有了愛——不是從外面得到的,而是從你的本體湧出來的。體認到這本體之愛,能夠消解掉想從外在填補空虛的需求,如同真空和空無能消除自我形象的議題一樣。

 

  若貪圖本體所帶來的滿足,你仍舊是痛苦的

 

  然而這份體認還不足以消解掉這個議題,你對愛的欲望以及操縱它的方式也許變得越來越細微,但是它仍然沒有完全消失,這是因為你尚未擁有毫無疑惑的了知。你還沒有從毫無疑惑的了知去看待你的經驗、愛、空性或其他的本體面向。一旦體認到甜美、強烈和圓滿的本體之愛,你就會對自己說:"這份愛的感覺是我經驗過最美好的事,如果它消失了,我就無法擁有它了。我要永遠抓住它。"

 

  然而是誰在說這些話?你到底學會了什么?雖然有了愛的體驗,可這愛並沒有轉化你。你對待它的方式,跟你的人格對待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態度是一樣的。"如果我擁有了這美好的愛,別人就會看到我有多么耀眼,多么有愛心,這樣他們就會愛上我,而我從此便可以過著快樂的生活了。"其實你一點也沒變。以前你想得到的是外在的東西,現在你又想通過內在的東西來得到外在的東西!

 

  這顯然不是無有疑惑的了知,這是唯物傾向。以前你搜集的是錢、衣物、愛人,現在你想搜集的是愛、喜悅、力量。"看看我所擁有的這些美好的東西!現在我終於可以把這些東西拿給媽媽看,這樣她就會看到我的真相而開始愛我,然後我就會快樂了。"你還是老樣子,並沒有什么進展。你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模樣。

 

  人格的這種追求快樂的傾向,以及貪求本體所帶來的最深滿足,造成了愛的喪失,為自己帶來了更多的不幸,而它本來就擅長制造不幸。除非這種傾向能消解掉,否則你對待本體的方式跟你對待任何物質將會是完全一樣的。你所認同的仍然是人格、貪欲和痛苦。

 

  你心裏可能在琢磨到底如何才能得到這解脫人格的了知。"喔,請告訴我它到底是什么!這樣我才能得到快樂,擺脫掉我的人格。"你認得出這份傾向嗎?顯然你對它並不清楚,更別說是無有疑惑的了知了。

 

  觀察、聆聽、質疑,接納自己的感覺而不信以為真

 

  你不妨發展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來面對你的經驗,你可以聆聽它,看看從不同的角度來看事情是什么感覺。你可以體驗那甜美的愛,同時觀察一下伴隨著這份經驗而來的其他反應。"我的女朋友似乎對我很光火,但是我仍然愛她,這真是奇怪。通常當她對我生氣時我會不能忍受,可是今天我卻一點也不介意。我甚至更愛她。因為我完全能了解她為什么生氣,她一定覺得自己受傷了。"這時你聯想到某個說過你閑話的朋友。你當時對他很生氣,而你現在很想知道那股怒氣還在不在。

 

  "當我想到他的時候仍然感到十分甜美,這真是奇怪極了,我應該恨他才對的。等一等!不只是對他,幾乎對每一個人我都能感覺到一份愛。通常只有在別人對我好的時候,我才會喜歡他,可是現在不管別人對我好不好,我都無所謂了。我對他們都能一視同仁,這真是奇怪。"你可能會發現你的愛一向都是有條件的,然而愛並不是這樣的。愛與你人格的條件毫無關系。愛就是你的真相。

 

  第二天早上起來,你還是能感覺到那份愛。可是當你想起那個說你閑話的朋友時,心中的反應卻是:"那個雜種!他以為他是誰啊?竟敢在我的背後說這種話!"當你的女朋友端上你的早餐時,你發現她做的是炒蛋而不是荷包蛋,於是你脫口而出:"你怎么連我喜歡吃荷包蛋都不記得了?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記不得,那就表示你並不愛我。"於是你奪門而出。

 

  發生這樣的事沒什么大不了,可是如果你昨天才經驗到本體之愛,你就會思索:"等一等!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昨天我還對我的女朋友充滿著愛,現在我卻恨不得她快點死掉。這真是有趣,不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現在出現了兩種選擇:你可以對眼前所發生的事保持開放和好奇,然後從本體的角度來觀察它。或者你可以從人格的角度來觀察它,這意味著你會覺得你曾經擁有過一樣美好的東西,而現在你已經失去了它。你可能以為你失去了這份愛,是因為她沒有做你愛吃的荷包蛋。

 

  假設你從本體的角度來看這個經驗,你就會觀察它、聆聽它、質疑它。你可能會因此而了解是什么東西讓你產生了這種感覺,是什么東西障礙住了你的愛,為什么你的愛會出現,然後又消失。你學會接納自己的感覺而不信以為真或對其產生反應,因為你知道,心中有某些東西是你還不了解的。你察覺到你對它欠缺認識,你心中有一種無明,否則你不可能有這種感覺。

  允許你的人格被本體揭穿,會帶來無有疑惑的了知

 

  隨著時間的進展,這份開放和容許的態度會成為你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會逐漸獲得一種整體的了解,你會認清事件和感覺之間的關系,事情是怎么運作的,為什么有時你能感受到愛,有時卻不能。這不僅僅是一種頭腦的認知,它會變成你存在和行為的一部分。你不再認同你的人格,你可以開放地了解你的感覺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它們帶來的到底是快樂或痛苦。你會了解你的本體具有一種可以轉化人格的智慧,它是跟你的人格分開的,它能夠釋放你心中的障礙,使你產生更深的理解,而這便是無有疑惑的了知。本體會以最根本的方式來教導你,它提供給你的智慧不是其他東西可以取代的。如果你能充分覺察本體之愛,你就會發現這份愛是紮根在你內心的,它沒有任何偏見、喜好或自私的傾向。

 

  你逐漸會了解自我的個性、傾向和偏好才是問題所在。如果你是從人格的角度去建立起和本體的關系,如果你只想要那些讓你舒服的東西而從不質疑這件事,如果你不想要那些讓你不舒服的東西也從不質疑這件事,那么你就是在助長人格的貪婪傾向,你會讓你的人格變得更愚鈍。缺乏本體的某些品質,不具足愛、價值感或喜悅並不是問題所在,任由人格的模式延續下去才是真正的問題。你必須允許你的人格被本體揭穿,不論那是一種什么感覺,這樣的情況才會真的改變。

 

  人格可以變成本體的透明工具

 

  從無有疑惑的了知這件事來看,你會發現內在工作會經曆好幾個階段。首先是人格對本體一無所知,然後你會開始看見人格的模式,而且能脫離這些模式發現本體。第二個階段的進展能夠讓本體在人格上做工並且轉化它。最後出現的才是人格的徹底轉化——無有疑惑的了知。即使本體並沒有清楚地示現出來,在這個階段裏,人格仍然沒有任何固著的模式,它和本體是沒有分別的。這樣的心靈便已徹底轉化了。

 

  起先你會發現你的本體,然後你會放下你對本體的執著,只有如此,人格才能成長。最後剩下的便是無有疑惑的了知,也就是對事物真正的理解。起初你以為愛是這樣或那樣的,但是當愛徹底統合時你才發現,做個什么都不是的人和做個有愛心的人原來是同一回事。感覺到愛和感覺到空無是相同的事。

 

  我們確實需要發現本體、確立本體所有的面向和得到解脫,但這並不是為了使人格變得更好,這么做並不是要讓人格說:"喔,太棒了!我已經開悟了。我終於可以用它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真正的重點是人格終於認清自己已經破產了,原來它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問題。缺少了本體,這份了悟不可能出現,這便是本體的價值所在。只有當本體出現時,你的人格才能成長。除非愛已經出現,否則你不可能知道什么是愛。除非慈悲已經出現了,否則你不會知道什么是慈悲。本體的品質、智慧和理解必須變成你結構的一部分,然後你就能展現出慈悲而不覺得自己是慈悲的,能夠愛而不覺得自己在愛,尊貴而不覺得自己是尊貴的。你會展現出本體所有的品質而不意識到它們的存在,因為人格本身已經變成了這份無有疑惑的了知。你不再有想要某個東西而不想要另一個東西的問題了,這時你的行為、你過生活的方式都能依照實相而進行。

 

  我所說的這些觀點,主要是在探討我們和內在工作及本體應該建立起什么樣的關系。本體是不會消失的,它會一直伴隨著你,它就是你,但是你不能過度關注這件事。任何的關注都是源自於人格,即使你關注的是本體。起初當你開始在人格上下工夫時,你必須關注本體,你必須了解你的關注,直到你不再關注為止,那時你就輕松了。

 

  我可以用很簡單的幾句話來說明這件事:缺少本體的人格就是苦難,執著於本體的人格則是災難。人格可以變成本體的透明工具。一旦認清自己的本質就是本體——一種珍貴無比的存在,而這份認識已經統合到變成了你的第二本質,那時轉化就真正發生了。這才是無有疑惑的了知。

 

第四章 執著於空無

 

 你無法體認到執著本身,因為你一直專注在你所執著的對象身上,心裏想的盡是你所執著的人、事物或經驗。你以為你想得到某個東西,其實你真正得到的只是對它的執著罷了。如果你能直接體認到執著,並且覺知到那份感受,你就會停止對它的迷戀。

 

  觀察一下你的人生,充斥著它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不論你在看什么,不論你在想什么,不論你在注意著什么,它都會出現,而且你一直想擁有更多的它。它是一個很容易得到的東西,容易到你不斷地在累積它,你甚至無法想象生活中缺少了它是什么模樣。缺少了它,所有的事都變得沒有意義、沒有價值了。

 

  每一個人最愛的這個東西就是"執著"(attachment)。如果你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人格、心智、感覺和關系,你會發現執著是無所不在的。你隨時都在企圖用一些你喜歡的東西來填滿生活,然而這些東西你一向都不缺,所以你其實是以對它們的執著來填滿自己。你執著於一個人、另一個人、第三個人、某輛車、另一輛車,不論你執著的東西是物質的、心智的或心靈的,你都不斷地在換對象,然而執著的傾向一直都沒改變。你永遠都想用執著來填滿自己,執著本身比你所執著的事物要巨大得多,它在你的生命中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它就是你的主宰。累積執著是很容易的事,你一生都在不斷地累積它們。

 

  執著的根源乃是對徹底合一的渴望

 

  你能夠從執著那兒得到什么?首先讓我們來看一看你所認為的執著是什么,然後再來審視一下執著到底是什么、有哪些層次以及如何解脫它。假設你正執著於某個人,這是一種非常典型的執著對象。讓我說得更具體一點:你正執著於某人的身體。執著於某人或某個身體,跟喜歡某人或享受那個人的身體是不同的兩回事,這也跟愛那個人是不同的。我們有時會說我們愛那個人,我們執著於他,但這份執著其實是一種造作或緊抓著某人不放的內在態度。

 

  執著跟分離是相反的。當你執著於某個東西或某人時,你的行為就像糨糊一般,你不想失去你所執著的對象。你只想跟對方聯結、融合或合一。如果你執著於某人的身體,你就會渴望跟那個身體合一。在歌曲、小說和故事裏,這樣的愛是被理想化的:找到你的另外一半,變得完整,結合成一體。你渴望的是與對方聯結或融合到不再有主客之分,不再有你我之分。你希望這樣的狀態能永遠不變,不論你對所執著的對象是愛還是恨,你都緊抓著對方不放。這便是執著之愛。

 

  你會執著於任何一個你認為會帶給你安全感或快樂的東西——夢想、理念、感覺、人、車子、房子等等,有的人甚至執著於恨。表面上你可能覺得你只是想要一個東西,但如果看進內心的執著活動,你會發現你渴望的其實是跟那個東西合一。有時這也被稱為"八爪魚心態",因為執著就是一種想要吃掉對方的欲望——"我愛你,你看起來可口極了。"那是一種黏著的機制作用,就像是想把對方吃下去一樣。執著之愛是被一份想要融合、聯結或合一的欲望所驅動的。你以為你會得到對方,其實你得到的只是你的執著罷了,因為真正的融合狀態,不可能通過緊抓不放的態度而達到。

 

  執著涉及的是某個東西執著於另一個東西,某個主體執著於一個客體。這是一種想要消除界限的欲望,可是處於執著之中,界限卻被制造了出來。因為你制造出了兩個人,其中的一個執著於另一個。我想要"那個",因此便有了我和 "那個"的區分,而"我"竟然還想永遠擁有"那個"。這其實是對合一或聯結的一份誤解。真正的合一意味著兩人之間的界限徹底消除了,那時已經不再有某個人執著於另一個人,不再有八爪魚和它的獵物之分,存在的只剩下一個東西。

 

  理解、智慧及認清事情的真相,能使人擺脫執著

 

  從最根本的角度來看,執著是被欲望和恐懼制造出來的,我們渴望的是美好,恐懼不美好,我們渴望快樂害怕痛苦,乞求生而畏懼死。如果你檢查一下恐懼和欲望,你會發現恐懼永遠是基於欲望的。對死亡的恐懼就意味著對活著的渴望。反之,害怕活下去則會渴望死亡。會出現渴望是因為我們欠缺理解,只有理解、智慧或認清事情的真相才能使人擺脫執著。因此我們可以說,執著是源自於恐懼和欲望,而恐懼是源自於欲望,欲望則是源自於缺乏理解或無明。如果蒙昧無明,就會產生執著,看不清楚合一乃是一種界限消失的境界。我們的執著制造出了諸多的界限,令我們無法獲得我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從外表上看來,執著似乎是一種緊抓不放的態度,它勢必會制造出主客之分。執著本是源自於一份信念——眼前存在的這兩個東西是分開的,而你渴望的是讓這兩個東西合而為一。當然,要你理解合一與二元對立之間的關系是很困難的事,因為合一境界通常並不是你所渴望的,你真正渴望的只是那合一境界的反映的反映的反映。如果你逐一揭露一層又一層的幻象,而終於認清你真正渴求的對象是什么,那時你才會徹底了解"一"與"二"之間的二元對立性。

 

  你如果想買一輛車,你很難想象你渴望的其實是跟那輛車合一。然而在最深的層次上,合一才是你最想要的東西。但是你到底想從那輛車得到什么?你想要一份美好的感覺,對不對?你想要讓某個人贊美你,把你看成是一個富有的人,然後讓自己產生一份美好的感覺。然而你為什么想要這些東西?因為你渴望快樂和贊許。可是你為什么渴望這些東西?因為這樣你心中才會有和諧。贊許會帶來一種和諧感,也就是一種沒有限制的解放狀態。

 

  所有的執著最終都是對這個狀態的依戀。我們所執著的一切對象,都是對這個狀態的情感轉移。執著本是想達到合一的一種被誤導的企圖。你以為你想要某個東西,於是你開始對它產生執著,所以你會累積東西——你的衣物、你對外表的在乎、男友或女友、丈夫或妻子、孩子、父母、藝術品、創作、感覺、經驗、本體、人格等。任何一個可以被客體化的事物都可以變成你執著的對象。執著必須有一個具體的對象,一個可以執著的客體,然而主客對立就是合一境界的喪失。一旦認清了這一點,我們就會明白,即使是上帝也會變成我們所執著的對象。

 

  觀察一下你日常的經驗,裏面的每一樣事物都是客體,而且不論你喜不喜歡它,你都會執著於它。如果你喜歡某個東西,那是一種正向的執著,你會因此而緊抓著它不放。如果你不喜歡某個東西,那就是一種負向的執著,而你會急著想把它推開。拒絕之中也有一份執著,因為當你企圖推開某個東西時,你的心一定想抓住另一個東西。這便是執著向外所示現出來的樣貌。但是在感覺上,執著並不是這些渴欲的覺受。譬如你誤以為你不能失去某個人,如果失去了他,你會有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因為你愛他。大部分的人只會注意到他們所執著的對象,但如果真的看見了執著本身,他們就會開始從熱戀的感覺裏解脫出來。

 

  緊抓著天堂,便是地獄

 

  因此我們現在要問的是,執著到底是什么?首先你必須認清你所有的痛苦,尤其是情緒上的苦,都是源自於執著。只要你執著於某個東西,你就會因為害怕失去它而感到痛苦,因為無法擁有它而又感到挫敗。這其中是不可能有寧靜或祥和的,因為你必須竭力不讓你所執著的對象跑掉,而這份挫敗感、這份執著便是苦的本質。如果能直接感受到執著本身,你就會發現它和痛苦及地獄的關系。感覺上它就像是地獄之火一般熾熱難挨。它正是苦的源頭,因為它就是純粹的挫敗、純粹的痛苦、純粹的不滿與焦慮,我們稱這種狀態為負向融合狀態。

 

  本來你所渴望的是真正的融合感,得到的卻是負向的融合感。負向融合狀態並不是真正的融合,那是二元對立企圖變成一體,卻仍然維持著二元對立。因為融合不可能發生,所以其中永遠有挫敗。這種負向融合狀態便是地獄,但這並不意味從其中解脫出來就會進天堂。我們總以為天堂是毫無痛苦的、祥和的、舒適的、圓滿的。上述這一切狀態其實就是我們的圓滿本體,但如果你執著於本體,你增加的會是什么?絕非天堂而是地獄。我們不可能因為想進天堂而從地獄之中解脫出來。

 

  我們必須客觀地認清執著的惡性循環的根由,必須如實看見痛苦的根本是什么。如果你不再把焦點放在你想擁有而緊抓不放的事物之上,而只是如實地經驗執著的感覺,你就會發現那是令人無法忍受的一種深埋的苦惱,我們通常會借著轉移焦點去逃避這種感覺。每當你在執著時,你都是處在這種痛苦裏而不自知。因此接下來出現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我們該怎么辦?這個問題又出自何處呢?它顯然是出自於趨樂避苦和逃避挫折的一種傾向,而這正是執著的本性,也是所有欲望的源頭,就像吞吃自己尾巴的那條蛇一樣。

 

  若想認清這整件事並不容易,從這個惡性循環裏解脫出來更非易事。你必須徹底理解整個情況,必須去感受每一件事,才會了解什么是執著。你現在即使聽進去這番道理,仍然會以執著的態度來過你的生活,因為執著有一大部分是來自於你的無意識。這番討論只不過是提出一個方向罷了。

 

  痛苦與快樂是不可分的,天堂和地獄也是無法區隔的。心理上的痛苦正是源自於對快樂的執著,而這便是所有苦惱的源頭。當然我們的心是不會這么想的。心總是認為只要你喜歡某個東西,就應該去追求它,這樣你才會得到它。心並不認識真正的實相,因為它的運作是源自於無明。

 

  自我形象被各種執著所喂養,但它其實是不存在的

 

  我們最深的執著之一就是我們的自我形象,包括我們看待自己以及別人看待我們的方式。自我形象指的是我們所認為的自己、想成為的狀態,以及想擁有的事物。我們所執著的自我形象多半是負面的,如果你自認為是個好人,那么你就會不斷地證明自己是個好人,你所執著的自我形象可能是善良、強壯、有權力、富有、美麗、受人歡迎等等。這些都是最膚淺的自我形象,而大部分的人都活在其中,最普遍的意識層次都是聚焦於這些膚淺形象的。

 

  我們通常會認同我們的自我形象,認為這些形象就是自己,這種對身份的認同便是執著的源頭。我們不斷地為自己的形象或自我實踐而奮鬥,不斷地想要保證它,讓這個形象永恒不變,這才是我們真正執著的東西。自我形象會被各種的執著所喂養,從你的耳環到你的朋友,從你的興趣、好惡到你的概念和感覺,或是你的人生哲學,任何時刻你所專注的對象都會助長你的自我形象。我們這裏所進行的內在工作就是要反過來消解掉這些自我形象。所謂的消解指的就是認清自我形象根本是不存在的。消解掉某種身份認同,便是去認清你並不是它,而你在這個形象上所創造出來的生活模式也不是你。你認為缺少了這些東西你就不存在了,缺少了這些概念、事物、執著,你就不再是你了。

 

  因此,第一種層次的執著總是伴隨著第一種層次的身份認同。它跟你的身份證有關。你的自我形象越大,你擁有的"卡"就越多。假如一個人想要改變自我的形象,他就會去申請另一個種類的卡。在現代社會裏,人們真的是這么認為的:你的重要性時常取決於皮夾裏卡的數量或種類。沒有卡,你哪兒也進不去。在銀行裏,你所有的卡都可以證明你是有些價值的,而這種現象確實會影響到我們的意識,整個文化都受到它的影響。只有當我們認清這樣的心態時,才有消弭它的機會,譬如只要你一發現:"喔,我認為這就是我。"便要立刻檢查:"這真的是我嗎?"如此才能把你所認同的身份變得透明一點。你的誠實和理解可以消融這些自我形象,如同真相一旦被看到,假相自然會消解掉一樣。任何一種形象有了改變時,你都會有自由的感覺。你的心中會出現我們所謂的空間。

 

  當空間出現時,你的心裏是沒有任何畫面和界限的。但自我形象一定有界限,一種攸關自己的畫面。空間則會抹掉你的界限,抹掉你駕駛執照上的照片等等。你將不再從"卡"的角度來認識自己。當你不再抱持著自我意象時,空間就出現了。這便是第一個層次的空無。

 

  外在的自我形象不能為我這個人下定義

 

  下一個層次的執著是源自於我們對身體所抱持的意象。其實在最深的層次上,你的自我形象就是基於你的身體形象的。我所謂的"身體形象"包括了你的身材、你對自己身材的感覺、對整個身體的感覺、對身體器官及其運作的感覺。當你放掉外在的持卡人身份之後,就會發現自己認同的是身體形象,你會去感覺自己,注意自己的外表,並且認為跟自己更接近了。如果你覺得自己很美,你會喜歡自己;如果覺得不美,就會討厭自己。你不斷地衡量自己是胖是瘦,嘴長得好看但鼻子不怎么對勁等等。這些私密的感覺非常重要,"我的陰莖夠不夠大?""我的胸部夠不夠大?""我想要一個胸部豐滿的女友。""我要去健身,讓我的身材結實一點。"這些都是很明顯的對身體形象的考量,其他的自我形象也是基於這個核心的自我形象之上。肉體的自我形象所以會出現,不只是因為你對自己的身材有所考量,同時也有你對身體的知覺運作以及與其互動關系的考量。

 

  假設你深入到身體或身體形象的層次,你會發現你所抱持的身體形象並不是正確的。大部分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很多貌美的女人並不認為自己美麗。這種錯誤的自我形象制造出各種不正常的心態:我要變得更美一點,我要這樣的發型,要擁有某種類型的朋友,要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要穿最時髦的衣服等等。從最根本上看來,這些都是對身體形象的錯誤觀點,所以我們必須了解自己的身體形象,因為它攸關我們的身份認同。

 

  了解你的身體形象,認清你無意識裏的身體形象,再拿這些形象和你真正的模樣對比一下,就能更正你對自己的誤解了。這么做同時能減少執著,因為執著就是從這份誤解裏產生的。而這又會帶來下一個層次的空無,我們稱之為高密度空無。因為身體和自我對比之下是密度較高的,而感覺上也是如此。因此,另一個層次的空無會出現,而它能理解我們的身體形象,進而抹除或更正這個形象,也能減少我們對身體形象的執著,現在我們終於認清我並不是我的身體形象。起先我們解放的是我們的身份認同、外在的自我形象,然後我們又解放了我們外在的身體形象。

 

  了解你和身體的關系,以及對它的執著

 

  接下來一層的身份認同就是我所謂的內在身體形象,或是與形象無關的對身體的認同感。內在的身體形象是這個層次的身份認同的核心,這時我們認同的是身體實際上的感覺,它會形成我們的身體形象和自我形象。身體內部的知覺——它帶給你的感覺不論冷或熱、粗鈍或柔細、愉悅或痛苦、流暢或僵固、緊張或放松——都會形成一種身份認同。

 

  這份內在的身體形象會制造出我們對身體的執著,對肉體存在的執著,你必須認清這也不是你真實的身份。這個階段必須超越的是身體內部的感覺所帶給你的自我形象,這份自我形象又更私密一些。到了某個階段你就會發現,你誤以為執著於身體才能擁有它,以為你需要一些緊張和壓力,才能真的感覺到身體的存在。如果完全放松,你會覺得身體快要飄走了,所以你必須抓著它不放!這種緊抓著不放的傾向就是壓力,但如果深入於這份壓力和緊張,你就能感受到執著是什么,它便是地獄。

 

  所以你必須了解你和身體之間的關系,認清你是如何在認同你的身體,而這份認同又如何造成了你對身體的執著。你以為你的身體就是你,終此一生你都執著於它,因此你從未放松過。這個層次的身份認同,包含了所有對肉體愉悅感的正向執著及負向執著,其中包含了性快感、身體接觸的快感、活動的快感、靜止的快感,以及所有對愉悅感的執著或是對缺乏愉悅感的執著。對身體的執著還包括了肉體所帶給你的意義,以及你認為它能夠帶給你的快樂、慰藉和安全感。這些感覺都沒什么錯,但問題是,執著於它們一定會制造出一份誤解,而這份誤解感覺起來就像是地獄和極大的挫敗。我並不是說你不該渴求這些快感,我的重點是,對它們的執著將無可避免地造成痛苦。若想從這份執著之中解脫出來,你必須釋放你對各種享樂的執著,也就是擺脫對物質現象的執著。這份執著並不是頭腦裏的意象,而是直接的知覺,直接的感受。

 

  放下對身體的執著,死亡空無就會出現

  這份認同感是非常私密的,你一直都跟它生活在一起,而且一向認為它就是你。從最根本的角度來看,它帶給你的其實是一種慰藉。一旦認清這份認同感的真相,它同樣也會消解掉,因為它並不比你駕照上的照片更真實。這份了悟會帶來新的空間感,一種對新一層的空無的覺知,我們稱之為"死亡空無"。到了這個階段你一定會經曆死亡。這種狀態很像是肉體的死亡,你會真的脫離跟肉身的聯結。

 

  死亡是一種深黑的空無,當然,死亡空無是在活著的時候就可以體認到的。你不需要等到肉體死亡,只需放下對身體的執著就對了。你將會發現真正的死亡是什么,你會認清你根本不是你的身體,然後你對身體的執著就不見了。你會明白不再跟肉身聯結的滋味是什么。自我了悟如果進展到這個層次,就算真的面臨死亡,也會清楚地覺知你並不是自己的身體,因為你的意識仍然健在,只是肉身不見了。然後你就會明白死亡也只是一個轉化過程。然而這件事可以在正常的生活中發生,只要你不再執著於肉體上的身份認同。一旦明白你的身份並不是你的身體,下一層的空無就會出現。

 

  每一個層次的身份認同的消融,都會帶來不同的空無體驗,不同層次的空寂感。一旦了知我們對身體的執著,所有的執著都會開始消解,因為你終於知道它並不是你,你知道沒有它你也會存在。這時你對它的需求已經不見了,而會導致對身體執著的恐懼和欲望也跟著消失了。對身體的執著一旦被看透,你就會體認到死亡。你終於明白你既不是這些形象,也不是這些感覺。你終於發現本體才是你的真我。這便是死亡與再生的整個過程。《西藏生死書》裏是這么說的:如果在死亡的過程中你都能保持覺知,那么自我了悟就會發生,你會因此而覺察到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我執是我們最頑強的一種執著

 

  你必須通過死亡經驗才能認清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什么,然後它又會反過來揭露你虛假的身份——這個被大部分人稱為"我"的東西。如果你問一個人:"你的自我是什么?"他通常會根據自己所處的層次來回答你。假如這個人是處在最膚淺的層次,他就會把那個持卡者的身份稱為"我";如果他是處在身體形象的層次,他就會把那個形象稱為"我";假設他對身體的感知是更深一層的,他就會把這些身體的知覺稱為"我";其他還有許多層次。如果你對"我是誰"這個問題追根究底,將會發現這所有的身份都不是你。為了體悟這一點,你必須認清你真正的身份,如此才能有個對比。然後我們才會直接體認到更微細的一種心理上的認同,我們稱之為 pea。每一個人都有pea,心理學文獻把這個詞解釋為"自我的身份認同",靈修文獻則稱之為"我執"。

 

  我們剛才所描述的死亡經驗或是對肉體身份認同的消解,並不必然意味著自我的死亡,自我的死亡是更深的一種狀態。或許你已經知道你並不是你的身體,但是卻仍然擁有自我意識。你現在執著的是你的內心經驗,而這些經驗是跟肉體脫離的。你現在執著的是心理上的認同感、心理上的虛構、你所有的思想和感覺,這便是其他所有身份感的源頭。一切的自我形象、身體形象以及對肉體的認同,全都是從這個核心產生出來的活動,這便是所謂的"我執"。

 

  所以當人們死亡時,並不一定能解脫他們的人格或是對自我的身份認同,即使他們能帶著覺知進入死亡,還是無法擺脫心智建構、意識上的實存感。這意味著一個人可以在死亡之前體認到沒有身體的自我。一旦認清你並不是自己的身體,你就可能會看見你的自我,並且認出人格的核心是什么。只要你說"我正在做這個","我要那個",你就是在執著於你的自我,而這便是我們最深的執著。這份執著一直都存在著,在這份執著之上還有其他的執著,而它們是同時並存的。最深的執著往往是最強悍的,我們通常察覺不到它們,因為我們只看得到那些我們允許自己看到的執著。不過,對自我的認同,這個所謂的"我",仍然不是真正的你。你會發現在真我和假我之間有一種互動關系,而這會幫助你認清真正的你是什么,假的你是什么,你的人格又是什么。

 

  我們的內在工作會利用真我來揭露假我,不過這裏面還是有一種危險:我們可能會抓住真我不放。佛法一向都不談真我這件事,因為它看到了其中的危機。它主張根本沒有一個所謂的真我,對真我的信念很可能會加強或固化你的自我,因此我們必須消解掉所有的身份感,不論它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們總是會執著於一種身份感,因為我們以為自己需要一個中心點,而任何一種對身份的執著,即使是對真我的體悟,都會變成虛假的身份。

 

  宇宙意識便是界限的消除

 

  接下來會出現另一個層次的空無,亦即身份感的徹底消失。你已經認清對身份的認同就是地獄和挫敗,到了這個階段你會更清楚、更明白地看見地獄,你會感覺自己就像被火燒一樣。越是執著於那個身份,我們就越感到熾熱難挨。接下來自我或身份感將會完全消失,而這便是我們所謂的寂滅、熄滅或不存在,這是更進一步的空無。不但是你的身體不見了,就連你的身份認同、你的自我都不見了。

 

  唯一能使我們重新回到合一境界的方法,就是容許你所有的身份消失掉。自我獨立存在的身份感必須消解掉,即使是本體這么真實的身份也要消解掉。對本體的執著也會讓你有界分感,因為只要有執著都會制造出界限。所有的界限都必須消失,而且只有當所有的身份感都不見了,界限才會完全消失。當這一切全都消失了,你才能看見你跟最原初的意識是沒有分別的。其實存在的只有一個意識,而這便是我們所謂的宇宙意識。處在宇宙意識的層次,你終於體認到界限的消失便是真正的融合,因此你就是"大一"。如果還存在著任何身份感,"大一"境界就不會出現。你或許已經可以覺知到宇宙意識,但如果尚未消融於其中,仍舊會對它產生執著。如果個人的身份感和界限全都消失了,你就會突然明白,原來你一直想要的正是這融入於大一的境界。融入意味著失去自己,不再執著於任何東西。你必須徹底失去自己,包括你所有的欲望和渴求。

 

  當自我的活動熄滅之後,自然會出現宇宙意識或是我們宇宙性的身份。這時我們的自我雖然消失了,不過執著可能還存在。我們已經消融了執著、恐懼和欲望的根源,但執著本身或執著的活動,還是會在沒有中心點的情況之下存在。你還是可能對自己宇宙性的身份生起非常微細的執著,在感覺上,它甚至不像是一種執著。這時你可能會經驗到"神",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宇宙性身份,可是如果你只想要這個東西,仍然會有偏好和執著。雖然你的身份如同宇宙之海一樣的浩瀚無際,可是其中仍然有些微的身份感。在人格或根本的層次上,所有的身份感雖然已經消失,但宇宙性的身份感仍然存在。

 

  最終要消融的執著,是對存在或不存在的依戀

 

  現在我們需要另一個層次的空無來消解掉最後的執著。但是我們不需要造作什么,只要認清和理解這份對宇宙意識——我們最真實的本質——的執著就夠了。它雖然是你最真實的本質,但執著的活動永遠會制造出界分和痛苦,不論你執著的對象是好是壞。如同我們已經描述過的各種執著一樣,你現在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其實也不能做任何事,你只能試著去領悟。真正的領悟自然會帶來更深一層的空寂,也就是最徹底最完整的空無。這時你已經沒有任何執著了,因為可以執著的對象全都不見了。外在形象、身體形象、肉體的實存感、人格、本體、"神"、存在或不存在,這些感覺全都不見了。

 

  你很難想象得出這種狀態,其實我所說的許多事都是很難想象的。這裏面的重點並不在你所執著的對象,而是要了解執著本身。雖然你對人格的認同已經消失,你還是可能執著於你宇宙性的身份。

  或者你可以稱這種情況為自我已經消失,但人格仍然存在。你可以說人格這時已經變成了無限量的宇宙性人格,而這就是你最後的一層身份。

 

  但如果你不認同你的宇宙性身份,那又是什么東西在認同或不認同呢?只要你可以不認同某個經驗,就不可能是終極解脫。即便是不認同某個東西,你還是執著於它,因為你仍然有個對象,一個會造成你認同或不認同的對象。只要還殘存著一絲一毫的認同感,你都可能會有執著。在這個層次上,宇宙意識和徹底空無這兩種不同的觀念,勾勒出了宗教的有神論和非有神論。有神論相信有一個上帝,非有神論則主張自性本空。雙方都認為自己的層次比較高,然而這並不是孰高孰低的問題。從某個角度來看,宇宙意識或宇宙性的本質,亦即體悟到自我身份感消失之後的本體,其實就是徹底的空無。存在或不存在只是實相不同的兩極罷了。存在達到圓滿便是愛,便是徹底的空無。執著於任何一極都是一種執有的態度,因此最後必須要消融掉的執著,就是對存在或不存在這兩種狀態的依戀。

 

  單純地覺察而不停頓,就能帶來對終極解脫的了知

 

  最後,一切的身份都會融入於浩瀚無邊的空無中,而它會消解掉所有的身份感——不論是大是小,真實的或不真實。你再也沒有任何身份可以認同了。所有的客體全都不見了,即使是無礙無邊的客體也找不到了。這巨大的空無或徹底的空寂乃是解脫必要的條件,因為它能消解掉執著。它本身就是解脫,除此之外別無解脫了。當然,伴隨著解脫而來的正是你想要的一切東西。當宇宙意識、你真實的身份、個人性的本質全都消解掉之後,本體所有的面向就會出現,而又沒有一個人在那裏經驗它。它只是單純地存在著。這種宇宙性的臨在就像是在天堂一般,這其實就是我們所謂的天堂,甚至是宗教所謂的"神"或"造物主"的一種臨在。在這裏我們必須認清,為這個狀態命名也是一種執著的活動,因此"實相"可以被視為"神"或宇宙性的臨在,或是這兩者的結合。

 

  簡而言之,內在工作的過程就是在探索你自己的身份,探索每一個層次的身份以及你對它的執著。這就是為什么在傳統靈修的方法裏最有力的工具便是問自己:"我是誰?"而且要持續不斷地問下去。當"我是誰"被提出來之後,就要參究一番,然後繼續問"我是誰",直到那個會問問題的自我消失為止。但這並不意味你在刻意造作或驅策什么,你不需要有任何造作活動,只需要了解心中的真相是什么。任何想要造作的欲求都是一種執著。若是能即時覺察當下的真相,不論那真相是什么,而同時又沒有任何渴望或不渴望的反應,那么空寂就會出現。

 

  因此,你從一開始就要抱持這樣的態度:單純地覺察而不停頓下來,就是能帶來終極解脫的一份了知。其實覺知這個工具的本身便是終極解脫——一種客觀的覺察和理解。各種不同的方法都可以幫助我們進入某一種境界,但是我認為只有一種方法能幫我們達到真正的終極解脫,這個方法就是單純的理解、了知或覺察。任何一種方法都會涉及刻意的造作,其中必定暗示著一個能夠造作的存有或身份感。自我雖然能幫助你達到一些目的,甚至能幫你進展到相當程度,但是到了某個階段,它必須消失。

 

第五章 "無望"之教誨

 

 每當你發現自己在認同某一部分而排斥另一個部分,你就已經落入了自我或人格的局限中。拒絕自己某部分的經驗,是不可能獲得解脫的。企圖得到快樂,就是一種不快樂的態度,因為期望和排斥正是不幸的根源。

 

  到目前為止,你們有些人已經嘗到和體認到內在工作的滋味,並且已經認清我們的教誨確實有效。雖然如此,這也只是教誨的某個面向罷了。通過教誨你雖然可以找到一條通往解脫的路,但解脫仍然會迷惑你。只要你還是渴望它,你就得不到你所想要的快樂。

 

  這真是進退兩難。你來到這裏,想對治自己的心理問題,你得到了某些理解,也發現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這會帶給你一份強大的希望以及你所渴望的內在力量,於是你的欲望就變得更強烈了:"我真的渴望登入本體,真的想得到解脫。"但不論處於任何一個層次或階段,欲望本身都是你和解脫之間的障礙。

 

  我所說的"你確實有解脫的可能性",並不意味你的渴望越強烈,解脫的可能性就越大。我真正的意圖是不想增加你對它的欲望,然而要制止這份欲望是很困難的事。你越是發現一個方法能產生真正的效果,欲求就越強烈,而且離解脫就越來越遠。或許最無效的方法才是最好的方法,因為你會從一開始就放棄它!

 

  這雖然是很難認清的一件事,但確實是最單純也最根本的攸關心識的真相:只要你渴望解脫、渴求快樂,它們勢必會迷惑住你。

 

  你所渴望的若非眼前的真相,心就會開始爭戰

 

  有人可能會說:"那我們到底該怎么辦呢?如果渴望快樂和解脫就無法擁有它們,那我們到底在幹什么?畢竟我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要得到快樂和解脫啊!"

 

  請你檢視當下這一刻的經驗。當下這一刻,你的內心發生了什么事?你看到了什么?你會發現,一方面你看到了心中所發生的事,另一方面你並不想接受那個正在發生的事,對不對?

 

  你心中有某個部分接受了事實,但另一部分卻說:"我要一個有別於真相的東西。"這是否意味著你被分成了兩半?你跟自己是沖突矛盾的?你跟自己產生了對立?與真相對立的那個部分可能充滿著美妙的靈修知識與概念:"我渴望我的本體,我想得到解脫。"然而這些想法是不是等於在說:"另一半的我真是令人作嘔,誰想要它啊?我想擺脫掉它,我想通過了解它而讓它消失。"

 

  這便是所謂的"心靈上的唯物傾向",一種二元對立的分裂觀點。你的心分成了兩半,其中的一半不喜歡另一半,它渴求的是另一樣東西,這樣你如何能得到統合、快樂、和諧及解脫呢?你的內心一直在打仗,你的行為全都是從沖突之中產生的,這樣如何能得到療愈?內心怎么可能祥和呢?

 

  這是你所經驗到的每一個當下之中,最明顯與最根本的真相。不論你想要的是什么,不論你想變得更富有、更美麗、更解脫、更快樂、更不害怕,你都是在跟自己作對。只要你所渴望的那個東西不是眼前的真相,你的心中就會出現爭戰和分裂。假設你的內在工作是根據這種對立的態度而進行的,你的分裂將會更嚴重。

 

  有人會說:"這個世界的戰爭實在太多了,如何才能擁有和平呢?我們必須強化我們的武力,這樣才不會有更多的戰事發生。"就是這種態度制造出了更多的界分、更多的對立。以暴制暴怎么可能有效呢?你能以對抗的方式來制止心中的爭戰嗎?這么做只是在強化心中的鬥爭、沖突以及二元對立性。重點並不在你認為你想要什么,或者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真正的問題是出在那些抗拒、渴求及渴望的心理活動,內容是什么反而不重要。你可能經驗到的是悲痛而渴望的是快樂,你可能經驗到的是恐懼而渴望的是解脫,或者你正在經驗解脫而你很怕失去它。你可能正在體驗某種美好的感覺而想抓住它,不想讓它產生任何變化。

 

  這些全都是相同的心理活動,裏面都有二元對立與掙紮。這些全都不是祥和,也不是解脫。我所說的這一切並沒有任何玄秘色彩,你只要觀察一下自己的經驗,就會看到這些現象。

  排斥的態度只會令你心中的沖突更嚴重

 

  假設你曾體驗過你的本體或是解脫的滋味,你會發現在那種時刻裏,你是沒有任何批判、沖突或渴求的,因為本體從不依照這種方式而運作。本體沒有任何批判的態度,即使對人格的活動也不產生批判。本體只是如實存在著,它可能是愛、慈悲或任何一種品質,但重點是它從不抗拒某個東西而接受另一個東西。

 

  因此,這種抗拒某個東西、渴求另一個東西的態度,就是人格的特質,這便是自我的人格。人格的基本結構就是拒絕眼前存在的東西,希望得到更好的東西。

 

  事實上,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這份抗拒傾向就已經形成了,而你的人格和本體也就開始分家了。你發現某個東西的感覺比另一個東西好,於是就發展出了趨樂避苦的態度,整個恐懼和期望的心理動力就是這么形成的。恐懼會形成是因為我們害怕不好的事會發生,期望會形成則是因為我們希望令人愉快的事能夠發生。

 

  我們會看見人格基本的本質,就是恐懼、期望和欲求。現在你來到這裏,渴望做內在工作,但是要如何進行?你是不是抱持著排斥的觀點在進行這件事,你們心裏的想法都是:"我現在要開始進行內在工作了,我要利用鑽石途徑來充實我的本體,去除我的人格。""現在我要去除我的痛苦,重拾那令我感覺美好的本體。"然而進退兩難之局就是這么開始的。這種態度會造成人格和本體的分裂。你雖然想去除內心的沖突,卻反而徹底認同了這份沖突!

 

  你既不需要接受也不需要排斥我所說的這些觀念,只要觀察一陣子就知道了。你可以研究它、探索它、覺察這種分裂的活動和態度,看看它在你心中埋得有多深。越是能經驗到本體,就越能清楚地看見你心中的好惡傾向。

 

  我並不是在說這個態度很糟糕,我的意思是,這種態度其實是源自於人格,它會制造出沖突、痛苦及不和諧。你現在是不是又在排斥這種態度了?"啊,原來問題就出在這裏!我現在知道該怎么做了,我要設法排除掉這種態度。"請問你現在正在做什么?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越早發現一切無望,對你越是有利

 

  你會發現你重複地在做同樣一件事,因此到底該怎么辦?仔細地檢視一下,你會發現你什么也不能做,眼前的情況是徹底無望的。越是能及早發現事情沒有希望,越是對你有利。一旦認清事情是百分之百無望的,那時你就會停止造作了。現在你終於有了一絲希望:"如果我更努力一點,就可能對無望這件事產生真正的了解,然後情況就會改變了。"但這不又是完全相同的態度嗎?

 

  你永遠都在固化心中的沖突、對立和不快樂。如果因為不喜歡某件事而排斥它,你就是在加深問題的嚴重性。你現在是否覺得更無望了?我並不是在嚇唬你或開玩笑,因為事情本來就是徹底無望的。當你想要造作的那一刻,抗拒就產生了。這是非常深、非常微細的問題。它在你的生命和意識裏無所不在地運作著。

 

  了知整個情況就是解脫

 

  我今天所以會談論這個議題,是因為我們這個團體裏已經開始出現一種越來越明顯的態度。其原因是我們的內在工作確實有效,所以才造成了我剛才所說的那種想要累積、達成以及獲取的貪欲。缺少了正確的認識,內在工作的本身可能會擦槍走火,不但無法帶來解脫,反而會強化你的人格傾向。從目前看來,你們大部分的人都不可能放下想要開悟的欲望,因此如同我所說的,你什么也不能做。開悟這件事是無望的,然而你會發現不論如何你都會有這份渴望。

 

  任何的期望或造作都是一種抗拒,也就是在強化人格的矛盾傾向。我雖然這么說,可我們在這裏仍然是在造作。我們擁有一個團體,而我確實是在跟人們一起工作。我的說法是不是有點矛盾?如果什么也不能做,如果整個情況是徹底無望的,那又為什么要創立一個學校,為什么要傳播教誨,內在工作又有什么意義?

 

  這真是一個自相悖駁的情況,讓我們來深入地了解一下。我之所以要創立一個學校來傳播教誨,並不是要加強你們的期望,而是遲早你們會發現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相。這所學校的創立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它最終一定會幫助你了解事情是無望的。教誨的作用就在這裏。只有當你徹底了解所有的心識活動和真相都是徹底無望的,你才會真的放下。當你真的放下並且徹底無望時,你就自由了。不過這份了解之中並沒有絕望的成分。解脫並不是靠著努力就可以達成的境界,只有當你了知所有情況之後,解脫才會出現。事實上,解脫也不是了知整個情況之後的一種結果。了知整個情況的本身就是解脫。

  心識一旦停止運作,便只剩下每個刹那的真相

 

  我們確實還有一絲希望,但我們只能期望有一天自己會發現事情是無望的。一旦從自己的經驗裏體會到解脫是無法制造出來的,你就會停止掙紮,你會心甘情願地說: "我確實什么也不能做,我最好趕快停止這番造作。"當你不再期待、抗拒的時候,你心中的對立和沖突就不見了,然後祥和、快樂和解脫自然會出現。愛就是這么誕生的。

 

  你會發現這是非常微妙的一件事,現在你可能會告訴自己:"太好了,我要努力得到這份了知。"可是你為什么要努力?這個想法的動機是什么?我只是想幫助你看到事情是無望的,不過你的心仍然會緊抓著希望不放。心識的運作總是在期望和抗拒中打轉,它沒有別的方式,但如果既沒有希望也不抗拒,它就會徹底停止活動。剩下來的會是什么呢?剩下來的只有每一個刹那的真相了。不論你喜不喜歡,你眼前的真相就是真相。對另一個東西的期待,並不會使眼前的真相消失。你也許能壓抑它、否定它、制止它,但這只會制造出不和諧及痛苦。

 

  請記住我們現在所討論的是內在的經驗。在你還沒認清你的心識活動之前,請不要把這裏的教誨運用到外在的世俗行為上,因為這么做會增加你的困惑。

 

  如果你愛的是真相本身,它就會使你解脫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無條件地接納眼前的真相,你只能無條件地覺察眼前的真相,這便是本體或實相的一種根本態度,它絕不是源自於人格。這才是我們的希望所在,但是在感覺上它並不是一種希望,因為其中沒有目標、沒有界分,也沒有掙紮。存在的只有純粹的、沒有任何動機的對真相的愛。

 

  如果你是為了真相本身而去愛它,那么真相就會使你解脫;但如果你期待真相能使你解脫,你卻無法解脫了。你必須不抱持任何希望地去愛真相本身,然後就沒有所謂的解脫或不解脫、本體或非本體、開悟或不開悟的問題了。存在的只有對真相之愛,其他的東西都消失了。接納眼前的真相,認清眼前的真相,愛每一個當下所出現的真相,乃是無心、無界分、無人格的一種自然狀態,這種狀態是全然放松的。

 

  我所謂的愛真相、愛眼前的事實、無條件地全盤接納它,到底是什么意思?眼前這一刻你心中所出現的真相很可能是對真相的抗拒,這時你會不會去抗拒那份抗拒?你必須很細微地留意這整個過程,並且去覺察其中的心識活動。徹底覺察這個活動,將會為你帶來完整的理解,而我們曾經說過,理解的本身就是解脫。覺察不需要任何動機,我們永遠都在覺察某個東西。只要我們產生任何一種動機,覺察就會受到局限。動機一旦消除,覺察便是自由的、自然存在的。

 

  所有的情緒都是奠基於對眼前真相的排斥

 

  內在工作必須抱持正確的觀念,那就是你必須隨時覺察,你真正感興趣的到底是眼前的真相,還是想達到某種狀態。你做內在工作是因為想得到某個東西、達成某個目標,還是因為你愛真相?

 

  我們必須有這種態度上的改變,才能了解事情是徹底無望的。你心中所以會有界分和困境,是因為你仍然希望事情會有所不同。這份希望會制造出欲望,而欲望又會制造出對眼前真相的排斥。排斥眼前的真相會制造出界分感,界分感又會制造出沖突。沖突會制造痛苦,痛苦進而會促使我們不斷地追尋,追尋又會制造出更多的排斥以及更多的沖突。惡性循環就是這么產生的。

 

  或許你會認為我是在告訴你內在工作沒有任何意義,其實我的重點只是在厘清整個情況的來龍去脈。我們確實需要本體,只有本體才能幫助你接納眼前的事實。有許多方法都在試圖幫你理解這整個情況,但卻不指出本體的存在,這么做會令事情變得很困難。我們這裏的內在工作卻很容易使我們經驗到本體,本體的存在並不是要讓我們獲得快樂、滿足我們的欲望或是去得到什么東西。本體真正要幫助我們認清的是:"了解真相"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如果你還是排斥真相,那么就排斥它吧!如果你接受真相,那么就接受它吧!排斥自己的經驗只會令你痛苦,接受自己的經驗則會使你站在本體這一邊,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因此重點並不在於得到了什么、擁有什么,而是你所抱持的是什么態度。你是從人格還是從本體運作的?這才是真正的轉化。

 

  我們必須了解一件事,那就是當我說接受時,我指的並不是一種積極的態度,一種執著於某個東西的態度。我指的是不帶任何批判地與眼前的經驗共處,也就是以開放的態度去接納從你意識之中示現出來的任何一種心境。

 

  你也許能累積無數的本體經驗,但如果你的態度之中有貪婪的成分或是想達到某個目標的企圖,那么你就是強化你的人格,如此一來你勢必會受苦。但是當你沒有任何想要解脫痛苦的欲望時,解脫卻可能自動出現。所以我們最後必須放下對解脫的欲求。

 

  這並不意味你應該消減你的欲望,你只能試著去理解欲望的來龍去脈。如果你默觀自己的內在活動,你會發現你的心不斷地在動,你的情緒也不斷地在生滅。當你在生氣時,你氣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因為眼前發生的事不合你的意,某人做了一些你不喜歡的舉動,或是你經驗到了某件你不喜歡的事?因此從最根本上來看,憤怒往往是奠基於排斥之上的。又或者你正在哀傷,請問你為什么哀傷?是不是因為你失去了某樣東西,還是事情沒有按照你所想要的方式發生,或者你想要的東西沒有出現?因此哀傷也是奠基於排斥的。所有的情緒都奠基於對眼前真相的排斥,你的思想也是同一回事。徹底的解脫意味著人格完全不見了,也意味著本體的出現——沒有任何心識活動,沒有任何情緒。

 

  這並不表示你就該排除你的哀傷和憤怒。我們現在只是在試著了解事實的真相,而不是要達到某個目標。內在工作並不是為了獲得解脫和快樂,而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跟真相調和一致,幫助你站在實相的這一邊。

 

  開悟、解脫或實相,指的都是不期待另一個東西

 

  一旦認清情緒上的活動都是在排斥眼前的真相、渴求另一個東西,一旦發現思維裏盡是想要經驗某個東西、得到某個東西、期待某個東西、想象某種狀態會比現在更好之類的活動,你就會看見那些感覺和想法自然靜止下來,然後徹底的空寂就出現了。這空寂便是人格的消失,然後本體就會以最真實的方式呈現出來。

 

  這種境界只能通過理解或認清真相而發生。理解只是一種單純的了知而不是想達到某種悟境,它本身就是無私的愛。如果排斥眼前的真相,你就看不見它了。不妨一開始就試著去了解你對真相的排斥。

 

  任何對真相的排拒都是痛苦的,即使這排斥的傾向是為了解脫、開悟或見到"神"。內在工作最終一定會帶來開悟、解脫或證入實相,不過這並不是真正的重點。重點不在開悟也不在解脫,而是如實見到眼前的真相。

 

  當我說接納眼前的真相時,我指的並不是接納你的無意識。接納真相意味著徹底而完整地覺察眼前的真相。如果你對真相不知不覺,就是在排斥它。從解脫的角度或是從自然的觀點來看,真相是一直存在的,它可能是人格、本體、熱或冷等等的內在活動。真相是什么就是什么,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如果你企圖得到另外一個東西,或是想改變你內在經驗的真相,沖突就會產生。這便是一種了知,也是一份對事情如何運作的洞察。你既不想得到任何東西,也不想達到任何目的,你只是洞察事情是如何運作的。

 

  如果你真的抱持著誠懇的態度去探索自己,你會發現你所排斥的事很快會示現出來,你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嘗到痛苦增加的滋味。一旦了知到這一點,事情一定會改變,但如果不斷地想要改變,改變就會慢一點來到。假如你感興趣的是真相,改變的速度就會加快。真理一點都不神秘,真理就是你眼前的經驗,它跟過去或未來都無關。真理只是當下這一刻,你的人生也只有當下這一刻。

 

  心念止息時,本體會自然流動和運作

 

  你能夠活在過去嗎?你能夠活在未來嗎?你的人生只有當下這一刻。你的心可能會朝著過去和未來思考,但真相永遠屬於現在。"是"這個動詞就代表著當下這一刻。因此人生永遠是當下這一刻,其他的事都只是想象罷了。有沒有任何問題?

 

  學生:期望是不是本體的一種品質?

 

  阿瑪斯:期望不是本體的一種品質。期望只是對眼前真相的一種排斥,但本體確實是希望所在,因為本體能夠讓你認清無望才是真相。本體能夠讓你看見你人格的態度是沒有希望的,所以是一種客觀的希望,然而主觀的希望永遠是以未來為導向的。

 

  當你感到又有希望時,你會做什么,你難道不是在排斥眼前的事物嗎?你難道不是在渴求另一個東西嗎?在這種情況之下,本體怎么可能會出現呢?本體就是存在,就是當下啊!本體所帶來的希望就在於它能消解掉這種情況裏的絕望,但本體並不是一種有希望的感覺。

 

  學生:如果放棄希望,我怕我會不能運作。我如何能再生起做任何事的動機呢?

 

  阿瑪斯:這是可以理解的事。最近我幫助某個學生進行內在工作,不久之後他就進入了無心、無思想、無希望的空無境界。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也有點害怕:"這樣我如何能開車呢?"他失去了做任何事的動機。但是在療程結束時他卻說:"廁所在哪裏?"他不需要任何心智活動便自然知道自己想上廁所。如果餓了,你會去找東西吃。困了,你會去睡覺。需要去洗手間時,你自然會知道。這些事跟渴望或希望都無關。當希望止息下來的時候,本體自然會開始流動和運作。這就是一種無私的愛。

 

  本體之中有一種活動是朝著良善在進展的,而良善永遠屬於當下。本體的活動也是朝著當下在進行的,它從不朝著未來而發展。你可能會把它經驗成一種朝向未來的活動,因為那是你心智運作的模式。本體出現得越多,你就越能活在當下。本體永遠屬於當下這一刻,但是你的心智只能依據過往的經驗而運作,而真相和過去所發生的事是沒有任何關聯的。眼前的真相只是如實存在著,可是你卻想按照過去來局限它。

 

  對真相感興趣,就會有一種巨大的解脫感

 

  學生:你可不可以談一談努力和欲望要怎么區分?

 

  阿瑪斯:努力和欲望是攜手並進的,努力就是奠基於欲望之上的。如果沒有任何想要某個東西的欲望,還需要努力嗎?我們起先排斥的是眼前的真相,然後又生起了對另一個東西的希望。那份希望會制造出一種欲望,而欲望會帶來意志力,然後人格就會利用這份意志力來達成它的欲望。替人格服務的意志力就是一種努力的態度。

 

  我並不是說欲望不好,你不該擁有它。我的話裏並沒有批判的意思。我想說的是,理解乃是從真相出發的一種觀點,努力則是永遠奠基於排斥之上的,不是嗎?努力永遠有一個可以達成的目標。

 

  一開始你確實需要努力。你會繼續努力,直到你理解了努力的本身才是問題所在,然後你會發現停止努力也不是重點所在。你既不能停止努力,也不能制止自己的欲望,如果想停止努力和欲望,你就又落入了人格的觀點之中。因此你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去理解努力的活動是怎么一回事。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是在煽火,煽起你熱愛真相之火,但我並不是在教你拒絕某個東西或追求另一個東西。我們確實可能活出一種不依據人格而行事的生活——不依據欲望、沖突、希望、渴求、過去、未來或努力而行事,只是沒有任何動機地對真相感興趣。

 

  這種無動機的對真相的興趣,就是一份巨大的解放感。想象你的心沒有任何活動,也不想達成什么;想象你獨自坐在那裏,心裏既不想達成任何目標,也不想開悟,更不想排解掉什么,那不就是一種毫不在乎的解脫狀態嗎?我們小的時候就是處在這種狀態裏,我們從不認為有一個必須擺脫掉的人格,也不知道有所謂的開悟或本體這檔子事,我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那便是一種自然狀態,一種天真無邪的狀態。

 

  我現在所說的一切並不局限於內在工作,它可以適用於任何一種欲望、人生的任何一部分或任何事。舉例而言,當你和你的愛人在床上做愛時,如果你很努力地想得到快感,快感就不見了。對快感的渴望本身就會降低快感。任何一個時刻你都是如如存在著,不僅僅是做內在工作時如此,就算是在開車、賣東西、和朋友交談、上大號、吃東西、睡覺、刷牙或打人,存在的都只有如是。

 

  學生:你可不可以多談一談欲望和恐懼?

 

  阿瑪斯:我們所認為的恐懼只是一種情緒,但仔細檢視一下,你會發現恐懼其實是一種源自於沖突的態度。只要你渴求某個東西而排斥另一個東西,恐懼就會出現。如果你想要某個東西,就會害怕失去它,不想要某個東西,又會害怕得到它。恐懼和欲望其實是同一個東西,是一體的兩面。害怕受傷,就會渴望不受到傷害。害怕自己受到排斥,就會渴望別人能接受你。因此恐懼跟欲望一樣都是奠基於對當下的排斥,處在任何一個層次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對死亡恐懼或是這一類的事很難被認清,其實它們都是對當下真相的排斥。從根本上來看,恐懼死亡就是害怕活著或是渴望能活下去。

 

  如果對真相恐懼,就是在害怕你不喜歡的事情會發生。你害怕一旦看到真相,將會感覺痛苦,這意味著你對痛苦有一種批判。因為害怕痛苦,所以你對那一刻的真相產生了排斥。如果發現自己對真相產生了恐懼,不要排斥這份恐懼,只要理解它就夠了。

 

  我要揭露的是我們這個團體裏已經出現的一種貪婪和不斷累積的態度。這種想要得到某個東西的態度,只會帶來更多的不和諧。如果你到這裏來是因為你對真相感興趣,而且想了解真相是什么,這樣就不會在心中制造出沖突了。

 

第六章 接納

 

 如果你可以看著排斥的活動而不制止它,就能不參與排斥的活動。越是看得清楚,越是能不參與。這么做會讓某個東西有空間可以冒出來。久而久之,你會越來越不認同、越來越不參與排斥的活動,然後接納的能力就出現了。

 

  我們可以從排斥和接納的角度來檢視一下我們的情況。人格永遠只會說"不",它基本上是排斥你所有的知覺、感覺、觀點和經驗的,不過它還是能做點其他的事,譬如在世間運作等等。可是如果檢視一下它在你和你的關系之間做了什么,你會發現它只是一味地在排斥,即使當它對你的內心說"是"的時候,也是在對另外一個東西說"不"。我們會發現這件事分分秒秒都在進行。缺少了"不",人格根本無法存在。

 

  我們所謂的自我或人格的基本活動,就是渴求另一個不同的東西,而這份欲望又會促使我們想盡辦法去滿足它。然而這種期望、欲求及努力的態度,都是對眼前真相的一種排斥。排斥一定會制造出界分和內心的沖突,而沖突又會制造出抗拒、阻礙和自我防衛。就因為你不想感受這份沖突,所以無法完整地感覺什么,而只會遮蓋住它、抗拒它。可是你又不喜歡那種感覺,於是你又會去排斥你的排斥感。企圖擺脫沖突,只會制造出更多的沖突。因此,排斥、界分、沖突和不和諧之間,便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換句話說,我們內心永遠有一場戰爭在進行著。

 

  如果已經發現了這些沖突和排斥的活動,我們該怎么辦?首先,我們要認清心智或人格的基本活動就是一種自我排斥的傾向。表面上你也許是在排斥某個人或情況,其實你排斥的是自己的一部分。

 

  我們為什么會這樣?從某個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說這是超我或內心的評論員正在排斥自己的經驗。我們已經知道超我是源自於我們對父母的認同,尤其是對父母的超我的認同。我們可以說,我們是從父母那裏學到了排斥這件事。父親不喜歡我生氣,所以我現在才會排斥我的憤怒。每當我向母親表示我需要她的時候,母親並不喜歡我那副模樣,所以我現在才會排斥我的需求。因此,排斥的態度是通過對童年環境裏的排斥態度的認同而發展出來的,這就是為什么內在工作必須學會如何消解掉超我。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需要對治這個超我,這樣才有能力客觀地經驗自己。我們必須對治超我的批判和攻擊傾向,不只是因為這種自我攻擊會帶來痛苦,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有能力認清真相。如果永遠都處在一場戰爭中,就很難去覺察意識之中的微細活動了。但假如不攻擊自己,就能比較自由地探索你的經驗。

 

  嬰兒時期補充和釋放的自然循環

 

  事實上,排斥的態度比認同父母這個機制作用還要更深、更原始。在認同父母之前,甚至在你還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之前,它就已經發展出來了。那是我們這個有機體最早的活動之一,它發生在嬰兒幾個月大的階段。那時,孩子根本無法覺察他和父母是分開的。讓我們來看一看小嬰兒的經驗是什么。如果小嬰兒沒有在睡覺或是沒有被照顧得很舒服,他就可能會經驗到某些焦慮:肚子脹氣、膀胱裏有尿、腸道裏有糞便、餓了、冷了等等。如果腸道裏有糞便,他會自動排便。如果膀胱裏有尿,他自然會把尿撒出去。如果餓了,他自然會哭鬧,那時母親就會把食物送到他嘴裏,然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這些活動被稱為補充和釋放的自然循環。在補充之前會產生一種張力,一種能量或活動的增加,然後通過喂食、撫慰和排泄的活動,這份張力就會被釋放掉。這時孩子又回到了滿足、祥和及放松的狀態。在這個循環過程裏,還沒有任何排斥活動產生。有機體會自動擴張和收縮,補充和釋放。這些自然的活動會帶來放松和安歇的心境。母親會幫助孩子達到這種狀態,因為孩子還沒有能力喂飽和照顧自己。

 

  孩子是非常開放的,容易感受外境的痛苦

 

  如果每件事都按照這個方式進行,那么在最佳和最平衡的狀況裏,孩子就能學會以母親對待他的方式來照顧自己。當焦慮產生時,孩子連想都不必想就能自然地釋放掉它,這便是我們所謂的"自動調節"。如果這個循環能暢然無阻地運作下去,孩子長大成人之後就會自動自發地做這些事。這樣人格就不會產生排斥和自我防衛的態度,當然也不會產生神經官能症和內在沖突了。

 

  但基於各種理由,事情通常不會進行得那么順利。譬如孩子肚子脹氣或感到痛苦,而母親未能及時照料,那么孩子的痛苦和緊張就無法得到釋放。

 

  這個階段的嬰兒仍然仰賴母親和環境來幫助他釋放這些緊張感。有時並不是母親不在場,而是嬰兒生病了、便秘或無法吞咽食物。在這種情況之下,痛苦也得不到立即的釋放,有時情況甚至更糟。如果只是上述的那些問題,事情還好辦。事實上,有些嬰兒的父母絕非這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孩子通常是非常開放的,他們可以立刻感覺到環境裏的痛苦和折磨。孩子能夠覺察到自己的身體,並且能感受到母親身上所散發出的緊張、僵硬和痛苦,或是身邊其他人的這些感受。假如母親在受苦,嬰兒也會跟著受苦,而這份痛苦又不能得到釋放。

  我們現在所說的還不包括許多嬰兒曾經受過的殘酷虐待。某些父母會把他們內心的沖突轉成對孩子身體上的虐待、忽略或是情緒上的排斥。這所有的事情都會對孩子產生負面影響,留下難以解脫的痛苦。因此,自然的活動就這么被阻礙了,而孩子也無法回歸到自然的祥和狀態。此外,孩子的身體還可能出現機能上的障礙。即使母親試著以愛的方式照顧她的嬰兒,但如果她心裏隱藏著焦慮、自我排斥或是其他的負面感覺,嬰兒還是能感受到這些痛苦,而母親又沒有為自己和孩子排解掉這份痛苦。

 

  痛苦與挫敗將天真的本性轉為恐懼和不信賴

 

  處在嬰兒時期,我們的內在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它不必經過學習就可以達成排泄的功能。這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就如同阿米巴原蟲的一收一放那么自然。在這個階段裏是沒有任何欲望、希望和恐懼的。如果母親在孩子需要她的時候能夠給予關愛的回應,這份自信就會得到支持。

 

  嬰兒一開始是處在一種天真無邪的狀態裏,如果這個有機體能夠和諧地運作,而且能得到環境的支持,這份天真無邪的品質就會發展成一種天生的自信。它會演變成對宇宙的一份毫無懷疑的根本信賴。

 

  緊張感若是沒有得到釋放會發生什么事呢?它會對我們這個有機體、整個系統的運作、我們的環境以及對自己的信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呢?答案是,我們的信賴和自信會被一點一滴地腐蝕掉,或者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浮現出來或得到發展。這是在我們出生後幾個月之內所發生的事。

 

  嬰兒體內的焦慮以及母親心中的痛苦一直都存在著,所以孩子與生俱來的那份天真無邪的信心,以及基於這份信心而發展出的信賴就這么喪失了。我們這個有機體再也無法發展出一份自信,它不再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自動調節,也不相信每件事的發生都是理當如此。孩子不相信和諧的狀態會持續下去,因為在嬰兒期所感受到的痛苦還沒消失。那么如何才能去除這份痛苦呢?

 

  首先,你會越來越覺察到某些事在感覺上是很痛苦的。如果這些痛苦持續存在,我們這個有機體就會把焦點固著在這些令人痛苦的事物上,然後會拿以前美好的感覺來跟它們對比。在尚未釋放的痛苦還沒浮現之前,沒有作這個對比的需要,只有當自動調節進行得不順利時,孩子才會注意到這種感覺是痛苦的、那種感覺是愉悅的。心中所生起的這些區分活動,只會助長痛苦和挫敗。

 

  如果孩子進一步發現痛苦並沒有減輕,他就會對痛苦產生畏懼。如果痛苦和挫敗感一直無法消除,孩子就再也無法忍受了。他的整個系統還沒成熟到可以忍受這份挫折,同時也無法自動排解掉它。假設痛苦和挫敗感一直持續下去,就會使這整個有機體無法統合,然後孩子就會開始經驗到生存的恐懼。痛苦和挫敗會把天真無邪的本性轉變成恐懼和不信賴。

 

  接著,孩子又必須學會如何對治這種情況,他的整個有機體必須學會持續不斷地焦慮。自動調節系統如果無法順利運作,神經系統就會出現崩解的情況,於是孩子又會轉向身體最原始的機制反應,來對治外在的傷害。當孩子吃進一個無法消化的東西時,身體會自動把它吐出來,這便是最原始的機制作用。嘔吐就是一種排斥作用,孩子發現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把東西吐出來,排拒它。這個作用跟排便是不一樣的。排便是把消化過程的殘餘廢物排除出去,嘔吐則暗示著自然的消化過程尚未完成,有些東西還沒有被吸收。孩子吐出來的是外面進來的東西,譬如酸掉的奶或是不能消化的食物。這個階段的小孩根本沒有內外的觀念,所以一有痛苦和不安,就會試著把它吐出去。

 

  投射和界限讓本體和真我成為對立狀態

 

  孩子如果覺得自己無法對治那些不好的感覺或挫折,會有什么樣的心理反應呢?首先,他會出現身體嘔吐機制的延伸,一種投射式的防衛機制。孩子會認為這些痛苦是外在而非內在的,他會假裝自己並沒有惡劣的感覺,惡劣的人是媽媽。當然他的母親可能的確有痛苦或挫敗感,甚至曾經傷害過這個孩子,但孩子有惡劣的感覺也是事實。因此,內外都有負面的情況存在。不過孩子仍然覺得自己和母親是一體的,他還是無法區分這兩者。

 

  孩子是如何把他的感覺投射出去的?若想把問題投射出去,我們必須相信有一個內在,也有一個外在。相信我跟外界是分開來的,才會感覺問題是從外面來的,是它造成了我的不和諧感。投射的機制作用為我們樹立起了一道界限,使我們感覺我們和外境是分開的。投射和界限的樹立是同時發生的,它們是相依相生的。

 

  這整個過程使我們從本體或真我的合一狀態,發展成一種主客對立狀態。但真相是界限根本不存在,我並不是和別的東西分開的,而且在能量的層次上,我也不受身體的限制。我的身體也許會排斥某些食物,可是我無法真的把情緒和挫敗感吐出來。因此,首先出現的是投射作用,而它又會造成界限感,使我們從完整的能量場中獨立出來,與其他的存有分隔開來。為了讓這個投射作用順利發展出來,為了否定自己真實的感覺,我們必須學會停止感覺,這意味著必須鈍化、壓抑自己的感覺,或是把它們破成兩半。投射、鈍化、壓抑或是把感覺破成兩半,本是按照嘔吐的機制作用模塑出來的,不過當然,投射作用只會制造出不祥和。

 

  你現在已經知道這種排斥的態度是在很小的時候養成的,通常在嬰兒出生後的幾周或幾個月內就發展出來了。因為我們的外在環境並不完美,所以我們這個有機體必須發展出這種態度。孩子企圖排斥的是自己的痛苦、受傷和緊縮傾向,對痛苦的排斥又會形成對父母的認同,進而演變成我們的超我。超我的排斥態度以及自我貶抑的羞愧感,基本上就等於你在吃東西時對自己說:"惡心死了,我不喜歡這個東西。"而超我的說法則是:"惡心死了,你不應該是這副德行的。"接下來又會形成肛門期的排斥作用。

 

  人格本身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一個會造成我們和別人產生界分的東西,它只會促使我們保護自己,防禦我們所認為的外來毒害。可是一旦把自己的一部分排斥在外,你就在身體上制造出了緊張和武裝。這么一來痛苦不但無法釋放,還可能會壓抑它或是想把它推開,而這又會加強你的緊張,減低自我調節的能力和釋放壓力的能力,情況就這么變得越來越糟了。

 

  孩子必須壓抑自己的感受,因為沒有別的方法可以釋放痛苦和負面感受。如此一來,補充和釋放的良性循環—— 我們所謂的自動調節作用,能夠幫助我們保持強壯及活力的自動收放作用——便逐漸被腐蝕,而天真無邪的信賴感及信心也跟著喪失了。然後我們會更加依賴外在事物來釋放我們的緊張,而這又會強化超我的排斥態度——"如果我變得乖一點,母親就會更愛我一點。"當你一切都仰賴她的時候,如果她能給你較多的愛、接納和支持,你確實會好過一些。不過等我們長大之後,卻會不斷地渴望得到這份愛和支持,我們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給自己這些東西。

 

  "性"通常是一種釋放壓力和痛苦的企圖

 

  接著我們又會把內化的母親投射到別人身上,並且企圖得到他們的贊許、愛和幫助。這也是會產生性欲最主要的動機,因為性就是一種生理釋放。我們補充了之後一定會釋放,所以性通常是一種釋放壓力和痛苦的企圖。

 

  性的動機源自於生命最早期的階段,那就像是渴望母親能喂飽你、讓你感覺舒服一些,或是像你在吐奶時渴望她的幫助。長大之後你不再相信自己有能力來完成這些事,因為你已經形成了重重的障礙。最後的結論是:"如果能找到可愛的王子或公主,我就能釋放我所有的壓力,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起來。"在大部分的關系裏,你的伴侶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個讓你舒服的人。如果他讓你覺得舒服,你就會愛他;若是讓你不舒服,你就會排斥他。通常我們渴望的是對方能幫助我們調節自己,一旦累積了一些緊張感,你就會說:"我愛你,讓我們來做愛。"但這並不意味性不可能有真愛或欣賞之類的動機,而是性經常出自於一種想要釋放緊張的沖動。

 

  自我了悟便是重拾自動調節的能力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整個情況是什么以及問題是怎么開始的,但是我們該如何對治它呢?如何才能重拾天真無邪的本性,發展出自動釋放的能力?如何才能增加自信心和自動調節的能力?排斥我們的經驗只會使事情更糟。沒錯,孩子有一段時間確實需要自我防衛,但這個現象如果持續下去,就會累積越來越多的緊張,然後自動調節的能力又會降低,最後就演變成了神經官能症。我們所謂的自我了悟便是重拾自動調節的能力,改變排斥的心理模式,重新與我們本有的自信心和信賴感產生聯結。顯然每一個人都向往這種祥和及放松的狀態。

 

  我們要如何才能接納自己的經驗?首先我們必須認清,我們根本不知道如何接納自己的經驗。人格根本不懂得接納,人格一開始就是由排斥所形成的,因此它只懂得排斥。即使是人格的存在都是一種排斥,它就等於在對你的本體說"不"。即使你沒有在主動排斥自己的經驗,人格這個假我也掩蓋住了你的真我。人格之所以會形成,就是為了掩蓋真實的經驗,逃避痛苦和挫折。

 

  因此我們如何才能學會接納?如果你說"我應該學著去接納我的憤怒",你不就是在排斥對憤怒的排斥嗎?不就是在排斥自己的抗拒心態嗎?假如你渴望從人格之中解放出來,那不就是一種對人格的排斥嗎?因此人格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大部分的人都會覺得這整件事是令人絕望的,人格不可能學會接納。

 

  然而絕望不就是奠基於希望,亦即奠基於排斥的嗎?無望跟絕望截然不同,因為它的基礎是客觀事實。

 

  覺察心中的排斥活動就是一種禪修

 

  讓我們回顧一下排斥是怎么開始的。我們一開始所排斥的是痛苦和苦惱。起先我們說:"我不想有這種感覺,它令我痛苦,它太危險了。"不久你的想法就會變成:"我不想要這種感覺,我想要的是另一個東西。我要改善自己,我要成功。"我們甚至會認為排斥是一種友善對待自己的方式。不論你想的是什么——變得成功、變得有愛心、證入實相或開悟——只要你還想改變自己,你都是在排斥自己。每當你想改變當下的感覺時,你就是在排斥自己的經驗。你只想把自己吐出來。

 

  但這並不意味我們應該對自己說"是",因為說"是"也是一種排斥。我們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去觀察我們如何在排斥自己。一開始,排斥只是一種想要去除痛苦的企圖,然而痛苦並沒有因此而去除,我們只是不再面對它了。我們既不能把它吐出來,也不能釋放它,於是我們只能鈍化我們的敏感度。

 

  現在我們要允許自己變得敏感起來,並且不帶批判地去經驗自己,既不對自己說"不",也不對自己說: "我觀察痛苦是為了讓痛苦消失。"如果我們只是對真相感興趣,就能做到下面這些事:看、覺察、留意、跟痛苦共處、感覺你當下的經驗而不排斥它。你的知覺會因此而變得越來越微細,你會發現你很難不排斥眼前的經驗。當你在靜坐時,你應該問問自己為什么要靜坐?你靜坐是因為你忍不住地想要排斥自己,這就是你的真相,所以你必須包容它。切莫對自己說:"不,我靜坐是為了接納自己。"就承認吧,你靜坐是因為你想變得有所不同。

 

  請留意你心中的排斥感。不妨把禪修視為一種對排斥及欲望活動的自然而消極的覺察,覺察心中的排斥活動就是一種禪修。禪修就是覺察真相,我們必須對眼前的真相持續不斷地觀察、聆聽和感覺。如果你想要的是另一個東西,那就是一種排斥的活動。心中如果生起了一種想要超越覺察和理解的活動,那裏面也有排斥的成分。如此一來你就加重了你的問題,因此你只能觀察真相,只能去理解它。試著觀察一下自己的心識活動,你會發現即使是我們的理解或覺察,一開始也是被欲望、希望和排斥所驅動的。這真是很無奈的一件事,我們只能去覺察它,而不能造作。

 

  接納意味著本體已經示現出來

 

  這整件事就是要看到真相,承認真相,因為一開始我們排斥的就是當下的真相。排斥你自己,就等於是在排斥你的經驗,因此我們要留意觀察眼前的真相是什么。但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所看到的一切活動都有排斥的成分,我們會發現自己禁不住就產生了排斥。如果觀察一下排斥對我們所造成的影響,我們會看到其中的恨意與敵意,發現自己心中的痛苦。試著去理解這個情況中的真相,假以時日,排斥的傾向一定會減輕。

  接納意味著不排斥,停止排斥則意味著人格沒有在造作什么,它在那一刻是不活動的。一旦發現到排斥的活動,並且真的感受到它對我們所造成的影響,悲憫就會出現。你會看到自己就像一個小嬰兒一般。你越是能洞察到這份排斥傾向,就越有能力愛自己。假如你能看著排斥的活動而不制止它——因為制止便是在參與排斥的活動——就越能不參與排斥的活動。越是看得清楚,越是能不參與。這么做會讓某個東西有空間可以冒出來。久而久之,你會越來越不認同,越來越不參與排斥的活動,然後接納的能力就出現了。

 

  接納指的不是人格在接納,接納意味著本體已經示現出來了。感覺上那就像是一種至福、一種庇佑,如沐甘霖一般。人格是不懂得接納的,但是它可以臣服於當下的真相——停止排斥——沒有偏好、沒有批判地臣服以及允許當下的真相出現。譬如你現在對你的膝蓋有一種感覺,不論那份感覺是好是壞,你對它都沒有批判,這就是一種允許的態度。當你臣服於當下的真相時,接納的態度就出現了,你會有一種如沐甘霖的溫柔感。以前你總是不斷地經驗人格的排斥所帶來的熱惱,現在你終於感覺清新和清涼了。你的心終於放松了,你的頭腦也安靜了。抗拒的熱惱活動已經消失。

 

  你無法造作出接納的態度,但是可以通過對排斥的洞察來允許自己接納。即使是對某種感覺欠缺覺察,也是一種排斥作用。遲鈍、糊裏糊塗、麻木不仁都是源自於排斥作用。人格經常假裝自己能如實接納事物的真相,為的只是逃避某種感覺。如果你能徹底覺察眼前所發生的事而不企圖造作什么,那么你就是臣服於真相,為自己打開了一扇門,讓接納的甘霖降落到你身上,它一定會洗刷掉你一直想逃避和排斥的那份痛苦。現在你終於不再想排斥那份痛苦,而只是臣服和接納它的存在。

 

  接納是一種治療力量

 

  本體就是接納,但接納不是一種贊同,而是一種治療力量,也是內在自發的補充及釋放作用,一種不帶有排斥的淨化作用。因為人格已經發現自己總是帶來痛苦,所以它自然停止了下來。事實上,放下人格的活動以及本體產生淨化作用,這兩種作用是同時發生的。你的人格和本體在那一刻所產生的理解是相同的,所以它們才會同時運作。人格並沒有遭到排斥,而是得到了理解、悲憫與愛。接納乃是本體的一個面向,不是一種造作活動。

 

  我們的工作就是去認清真相、與真相和諧共處、安住在真相上面,最後你終將重拾你對真理的信賴與信心。看見真相就能重拾信心,這件事的本身便是奇跡,你會像一個充滿著信賴的嬰兒一般。

 

  如果我們能允許自己接納每個當下的經驗,我們就不會像嬰兒時期那么排斥自己的痛苦了。我們會回到更早的嬰兒期,那時痛苦和排斥尚未出現,因此我們只是單純地相信:痛苦即使產生,也會立刻消失。甚至我們會借由自信心和基本信賴的發展而重拾最初的天真無邪狀態。我們會回歸到最自然的活動裏:我吃東西,我的肚子飽了,我消化食物,我上大號,裏面沒有任何欲望,沒有任何希望,也沒有排斥。當感覺和覺受產生時,你會去經驗它們、吸收消化它們,而剩下來的廢物也會自然地排放出去,這便是所謂的自發性。

 

  只要你能接納真相,解放和自由就會隨之而至

 

  內在工作就是要學會如何臣服於真相。雖然我們已經認清洗刷掉內在的緊張感就是洗刷掉人格的自我緊縮傾向,但一開始我們還是要接納這些緊縮傾向。全然的接納和全然的覺察是同時發生的,如果排斥一份經驗,你就無法理解它了。

 

  沒有排斥又意味著不把某件事和另一件事拿來比較,"我喜歡我的本體,可是我不喜歡我的人格。"試問是誰在說這句話,這句話的意思又是什么?這不就是一種排斥本體的態度嗎?本體是任由事情自然發生的。只有允許自己去覺察排斥的活動,並且讓我們的理解充分呈現,排斥的活動才會自然消失,接納的狀態也才會出現,然後我們就能重拾我們這個有機體的信心和信賴,亦即對真相的信賴。

 

  覺察和理解能夠帶給我們這份發展,因為當你認清排斥作用時,你會開始感受到那份痛苦,並且能覺察到你一貫的生活方式是無效的,它只會制造苦惱。排斥會產生是因為你不想有苦惱,只想得到快樂。我並不是說你應該喜歡痛苦,排斥快樂;重點是要了解,想得到快樂一定會制造出痛苦,認清這一點你就會停止排斥的活動了。如果你徹底認清了你的排斥、期望及欲求,就會察覺到你所排斥的那份痛苦而能夠與它共處,而它就是你每個當下的真相。

 

  如果你執著於某個東西,你自然會排斥它可能不存在這件事。如果執著於一個人,你就會排斥那個人可能會消失這件事。這裏面有一種緊抓不放的心態,你就是不願意開放地去經驗自己。

 

  安住在真相或不排斥的心態裏,並不是要你采取任何行動,也不是一看到執著就想去除它,更不是想達到某種境界。只要你能接納自己的真相,解放和自由就會隨之而至,這裏面甚至連解脫的欲望都沒有。如果你還是有期待,那么就必須去認清你的期待也是排斥的一部分。

 

  一旦能毫無疑問地信任我們這個有機體和我們自己,快樂就會源源不斷地出現,但這並不是一種刻意制造出的信心。我們不需要對行走的活動有信心,因為我們的腳自然會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需要期待它會帶著我們往哪裏去。這便是所謂的信心。只要能徹底接納,信心自然會出現在我們的內心。

 

第七章 改變與真相

 

  你無法通過計劃或期待來發現本體,它會不斷地令你感到驚訝。凡是通過努力而達成的東西都是你已經知道的老舊事物,真實的人生本是一種永無止境的揭露過程,它會帶給你接二連三的驚奇。你真的不知道事情會怎么發展,我們必須毫無預警地去經驗自己。

 

  內在工作就是要幫助你認識自己,以及警覺自己的感受、態度和思想。觀察一下你對當下所發生的現象有些什么反應,看看你對自己、對別人以及對當下的情況抱持著什么態度。這一刻你的內心產生了什么活動?產生了什么評語?你對內境和外境有什么反應?你要對這些事保持警覺,並且要在當下這一刻就覺察到。

 

  當下這一刻你對自己說了些什么,你想要對當下所發生的事做些什么?你是不是在說"喔,這真是好極了"?或者你可能說:"這個狀態我不很確定,我希望情況能有所改變。"你對自己的想法有什么反應,對眼前的經驗是否能接受?還是只能接受其中一部分?你想不想改變它?如果想,你希望它變成什么樣子?假設你正在觀察心中當下所發生的事,你會發現有一部分的你希望事情能有所改變,有一部分的你很想把事情改變成你所要的模樣,那么請問你到底想把它們變成什么模樣?誰說事情應該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發展。讓我們來看看眼前這一刻你們的經驗是什么。當我提出這些問題時,你們觀察到了什么?你們的內在經驗是什么?

 

  學生:我發現我剛才在擔憂有人會排斥這屋子裏的新人。我覺得我對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一份責任。

 

  阿瑪斯:為這裏的人負責?

 

  學生:是的,為別人的態度負責。我很害怕有人會說出一些話傷害了那些新來的人。我不想讓他們受到排斥。

 

  阿瑪斯:還有什么?

 

  學生:我也有同樣的經驗,我會去衡量哪一個新來的人可以變成我的朋友。

 

  學生: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但這個想法的底端埋藏著一種不想聽你說話的欲望。我真的不想聽你的話,我不想借由聽你的話而學會任何事。

 

  阿瑪斯:沒錯。光是聽我說話確實無法學到東西,一點也沒錯。

 

  學生:我只是覺得我現在的狀態相當不錯。我有點期待那些新來的人會跟我當初來這裏時一樣的不舒服,因為我知道那種情況使我學會了不少東西。不過他們也應該享受自己才對。

 

  學生:我發現我有一點被你的話所激怒,因為你的話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這些東西我已經聽了三年了,所以我不需要太認真或是太留意。我發現我不再像上次有三個新人出現時那樣,恨不得把每一個新來的人都丟出屋外。同時我也發現自己很想辨認出他們的人格類型是哪一種。我最感興趣的還是我不再像以往那樣被新來的人所威脅。我甚至覺得自己必須做他們的榜樣。我的行為和我所做的事都應該是對的,因為他們會把我當成觀察的線索。

 

  學生:基本上,我看到新來的人或新面孔都有一種興奮感。我也會被新來的人所威脅,結果卻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他們帶給我的感覺都很好。

 

  學生:到這裏來使我非常緊張——好像我不夠格似的,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適應這個環境。同時我也聯想到,在我的人生裏,我曾經多少次暗自把權力交給了陌生人,而其實他們並沒有那么大的能耐。

 

  學生:我對於來這裏有一種排斥感。這么美好的一天,我有幾百件事可以去做,為什么要來這裏。可是我又對這樣的想法產生了批判。是我自己選擇來這裏的,因此我為什么不能去經驗自己的選擇?

 

  學生:我以前把你看成是一個胡桃派,來的人數越多,我分到的份額就越少,現在我不再那么看待你了。

 

  學生:到這裏來的感覺非常奇特。我也覺得必須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完美、很正確。

 

  阿瑪斯:現在我要指出一些你們共通的問題。如果我們真的想做內在工作,這都是必須去了解的問題。你們有沒有發現,最常見的說辭就是對當下所發生的事作評斷。我們不允許當下發生什么便是什么。我們最常有的反應就是希望事情能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發展。我們總想改變事物,讓它變成我們所希望的模樣,你們的話語裏都顯示出這樣的態度。我們心裏總有個東西在看著當下,然後說:"事情應該是這樣的嗎?"如果你看到了自己的感覺,你會怎么樣?會不會認為自己應該有另一種感覺?"我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你們說出的話永遠是在評斷自己的感覺或是評斷別人的感覺及行為。

 

  扛著一籮筐的包心菜,是無法學會遊泳的

 

  這些念頭裏面暗示了什么?不論你的念頭是正向或負向的,是否都暗示著你似乎知道事情應該怎么樣?是否暗示著你有權力對現實下論斷?是否暗示著你有權力說出你和其他人應該有什么樣的感覺,或是應該發生什么、不該發生什么?在基督教神學裏,這個作用力是留給上帝去掌控的,只有他能決定以及知道該發生什么事。可是你一直都想扮演這個角色。如果你很仔細地檢視這一點,你會發現你無時無刻都在說你知道的比上帝還多!你永遠都想讓事情變得不一樣,而這份欲望總是以你自己的觀念為主。

 

  這些觀念便是所謂的"一籮筐的包心菜"。還記不記得"島民"這個故事?裏面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扛著一籮筐的包心菜是無法學會遊泳的。遊泳指的是什么?遊泳指的就是生活,自由的生活。我說這些話並不是要讓你對自己的生活作更多的論斷。如果你這么做,就是在給自己加上一籮筐的包心菜。重點就在不去論斷自己,而只是看著眼前的情況,認清你永遠在下論斷。

 

  人們到這裏來做內在工作、理解並發展自己,一開始他們通常會說他們想要變得不同,想要改變現狀。他們既想改變生活,又想改變自己。但如果你真的想改變自己,想讓人生變得不同,那么那份改變有可能會按照你既定的成見而發生嗎?那將是一種改變,還是舊有東西的延續?

 

  你一直都想改變自己,對不對?"我是個不幸的人,我渴望快樂,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你對事情該如何發展的這些想法,仍然是你現有狀態的產物,因此,根據一個不幸之人的想法去行事,如何能感覺快樂呢?你只可能讓不幸延續下去!假如你是個善妒的人,而你想變成有愛心的人,所以你想做這個、那個,結果你只是在讓嫉妒延續下去。這樣的想法如何能創造出愛?從痛苦之中所產生的信念,如何能創造出快樂?這種想法只會強化它的本質。假設你是個容易受驚嚇的人,那么你的想法之中可能都帶著恐懼的成分,而這樣的想法只會制造出更多的恐懼。

 

  你真正需要的是觀念上的徹底改變

 

  我們會看到自己的處境根本就是個進退兩難之局。人格最常見的傾向便是根據自己的成見來試圖改變事物,否則又能怎么辦呢?我們只能按照自己已經知道的東西去采取行動,我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解脫和圓滿。

 

  如果你真的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你的心中可能生起了一些恐懼或焦慮。但如果你對我所說的話開始有了一些了解,你就會清楚你必須放下自己的成見,重新開始。我們必須懷著未知之心來進行內在工作。這顆心對新的事物是開放的,它不會在老舊的東西裏不停地輪轉。

 

  想要改變,意味著你想要一個新的東西。在你那想要改變的企圖裏,一直有個老舊的東西在延續著,因為你其實是按照老舊的想法和局限在試圖改變。我所謂的改變是實質上的,不是一般人所說的那種改變。大部分人所說的改變只是取長補短的修正罷了,他們在實質上並沒有起變化,所以稱不上是改變。假設你正在受苦而你很想變得快樂,然而這件事跟加長一根棍子是不一樣的。你或許可以使自己的痛苦減輕一些,可是你仍舊不快樂。快樂和痛苦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就像棍子與雲朵的差異一樣巨大。

 

  嶄新的事物一定來自我們所不熟悉的地方

 

  渴望快樂是很自然的事,因為快樂是我們本然的狀態。如果不快樂,你就會覺得失去了某個東西,所以我們才渴望改變。現在我們必須自問如何才能達到這種狀態?讓我用一個推論來檢視一下這個問題。假設你有一輛車,而你對車一點都不懂。你從未研究過引擎是什么,對汽缸、車軸或化油器也一無所知。現在你正開著這輛車,突然車子出現了一些噪音,"糟了!我必須修理它。"於是你打開車蓋,試著修修這個、修修那個。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制造出了噪音,就算知道,你也不明白這噪音跟整部車的關系是什么。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如何能改變?

  在自己的心地上下工夫,就像修理這輛車一樣,你對這輛車根本是一無所知的。只要事情一出錯,你首先就會批判它,然後又想試著去修正它。你完全不明白每一個問題都跟你其他的問題相關,如同我剛才所說的那個例子。一邊開著車一邊說它不對勁,是於事無補的。那么你該怎么辦?把它開到修車廠換個火星塞、換上新的引擎或是更好的汽油?你的這輛大眾"兔子"讓你開得不順手,後來有人建議你換一輛寶馬,於是你換了一輛寶馬。"啊,這才像樣!真是順手多了。"但是過了一陣子,感覺上它又不對勁了,於是你又開始對這輛車不滿意了。或許你還可以再換另一輛車。但假設整個問題並不能靠換車來解決呢?也許你所追求的感覺並不是車子能帶給你的?或許你改開飛機就可以得到你所謂的快樂?因此,你需要的改變並不是去修車或是換車,而是改開飛機。也許你真正渴望的是開飛機,可是你卻認為自己需要開寶馬。

 

  你真正需要的是一種突變,一種觀念上的徹底改變。你需要學習如何在天空中飛翔,而不是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內在工作就是要帶給你這種改變。如果你只是坐在那裏空想:"我希望事情能變成這樣。"那么你就是在企圖開著車飛上天去。

 

  想讓車子飛起來是不可能的事,你只可能繼續在高速公路上開著。也許你會開得快一點、順一點,但是你絕不會飛起來。基本上你仍然會維持舊有的模式。

 

  希望事情能有所不同,能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發展,或是渴望改變自己,並不是很有效的方式,因為你永遠會按照舊有的認知來期待事情能有所改變。真正應該發生的事往往是你所不知道的,而它只可能在一種情況下發生,那就是你必須認清想要改變事情的那份欲望,然後讓自己保持開放:"我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我為什么不停止這份渴望,只是讓事情自然發生呢?"嶄新的事物一定是來自於你所不熟悉的地方,它不可能通過你的成見而發生。

 

  我們現在所做的事,就是在試著學習如何對開飛機這件事感到熟悉,雖然我們開的都是大眾"兔子"。如果你真的了解我所說的話,你就會發現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如果繼續按照老舊的方式行事,你只可能制造出相同的結果。

 

  真正的改變是一種自然的揭露過程

 

  想要改變是可以理解的事。改變乃是實相的本然狀態,實相永遠在改變,它是不斷在轉化的。生命就是改變、持續不斷地活動、轉化及更新。如果你能允許改變自然發生,生命就能永保清新。創造力便是一種生命的活動。如果你能允許自己存在而不去改變什么,你就會變成一個有創意的人。

 

  渴望改變和真正的改變是沒有關系的,企圖改變和改變的自然活動也是毫無關系的。改變的自然活動就是一種揭露的過程,這不是你可以左右的事。問題不是出在你想改變而無法改變,是出在你不允許改變真正發生,因為你要它按照自己的方式發生。假設你有一座玫瑰花園,第一次看到這些玫瑰花叢時,你立刻決定它們應該長成鳶尾花。只要一有花苞冒出來,你就把它摘下來——"這不是鳶尾花啊!鳶尾花到底什么時候才長得出來?這些樹叢不怎么對勁,我已經給了它各種東西,陽光、水、細心的照料,可是我仍舊看不到任何鳶尾花!"

 

  別忘了這是玫瑰花叢!"我才不管它是不是玫瑰花叢,我喜歡的是鳶尾花!"你為什么喜歡鳶尾花?"因為我爸爸媽媽種的就是鳶尾花,我怎么可能喜歡別的類型的花呢?只有鳶尾花才令人順眼。"

 

  自然的活動會朝著某個方向發展,但是你只知道從過去的經驗中所學會的事。過去已經無影無蹤了,而嶄新的事正在發生,可是你卻說:"三年前當我在熱戀時,一切是那么美好,我想要重拾那種感覺。"也許你真的想拾回的只是你在母胎裏的經驗、坐在爸爸腿上的感覺,或是吮吸媽媽乳汁時的感覺。

 

  假設你發現自己患了重病,兩年之內可能會死亡,因而你變得非常恐懼和哀傷。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你認為再多活三十年比較好?也許兩年之內死亡,有許多可能發生的變故就看不到了,對不對?也許你將去的那個地方會有更綠的牧草?有些人不喜歡他們眼前的牧草而想見到更綠的牧草,於是了結了自己的生命,這也是一種對現實的幹預。

 

  你總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的,而且永遠都在按照這些想法來過活,但這些態度都會阻礙你的開放性,使你無法經驗到眼前的事。你排斥現況,因而局限了事情發生的各種可能性。

 

  然後你又開始問自己:"我現在該怎么辦?"讓我們先看一看這個問題——它背後的動機是什么?這個問題的動機不又是從想要某個東西、想知道如何得到這個東西而出發的?這份渴望不又是由你一貫的信念或想法而決定的?你又涉入了同樣的活動裏。舊有的狀態還是在延續,不是嗎?只有當我們徹底了解這一切之後,另外一種新的模式才會出現。

 

  會消失的東西皆是虛假的,真實的東西不可能消逝

 

  尋找新的模式就是一種認為事情應該有所不同的批判,這批判是奠定於某個基本信念之上的——你應該快樂、應該長壽、應該更美麗、應該富有而成功。每一天你都在重複同樣的模式,你也許會稍微修正一下它們,但基本上還是一些老舊的東西。我們總是扛著過去的一切不放。檢視一下你的人生,裏面幾乎沒有當下,也沒有未來,你的心永遠處在過去。

 

  你借由延續過去而鋪陳出未來,竟然還懷疑自己的人生為什么沒有新鮮事,為什么感覺起來就像沼澤一般。你口裏說你想改變、轉化和更新,然而這意味著過去的一切必須讓它們過去。我們有沒有可能不帶著過往的曆史來到這裏?

 

  我所說的這一切並無新意。每一位靈性導師都說過同樣的話:"修行並不是要成就什么或是要變得快樂起來,重點是要活得真實。"我的話只是在幫助你理解這整個情況,而不是要你對它做些什么。我們要學習讓玫瑰花叢自然長出玫瑰來,而不是把它變成另一種東西。

 

  問題並不在我們渴望快樂,而是出在我們追求的方式。一旦認清我們的方式是錯誤的,我們就會停止下來,然後生命就會以自己的方式展現出來。我們只能停止我們的排斥、批判和不耐煩,然而只有當我們徹底認清它們所造成的傷害,才能停止這樣的模式。

 

  只有如此,真正的解脫和改變才會出現。為了活在自由和絕對的圓滿中,我們需要的是徹底的突變,而這突變只有在徹底了解當下的所作所為之後才會出現。你在這裏所做的一切都是奠基於理解之上的:你如何幹預事情的自然展現,你造作了些什么。如果你試圖做出任何有別於對眼前情況的理解,你的努力就會造成阻礙、抗拒和幹預。你無法刻意讓自己成長,你只能停止幹預。你無法讓自己快樂起來,你只能停止論斷。成長和意識擴張都是很自然的事,它們都是生命力的一部分。你無法預測它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如果回顧一下曾經驗過的解放感,你會發現心之所以會打開,永遠是因為你突然了解了某些事,那一定是源自於一種釋放、改變、擴張或開放。你突然不再幹預什么,或是突然放下了某些想法、抗拒或信念。一味地想達成什么,這種狀態反而不會發生,它只能借由丟掉某些東西而發生。我們應該在房門貼上一句:"當你感覺即將失去某個東西的時候,請熱烈歡慶吧!"因為凡是會消失的東西都是虛假的,真實的東西永遠不可能消逝。你不可能把真正的你丟掉,舉凡會丟掉的都是虛假的。因此每當自己感覺即將失去某個東西的時候,請迎接那份感覺吧!

 

  生命永遠朝著越來越豐富的方向在發展

 

  生命最自然的活動,永遠是朝著越來越豐富的方向在發展的。如果你還沒體驗到這種豐富性和擴張感,那么就意味著你一直在幹預這個過程。不可能有其他的理由,沒有魔鬼在誘惑你,也沒有人在暗算你,你就是那個幹預者。

 

  或許社會的景氣不好,你沒錢也沒工作,但這種情況為什么會令你恐懼?你可能會說:"沒有工作我會餓死,所以我感到恐懼。"可是恐懼能讓你活得更長一點嗎?你可以大吼大叫地發脾氣,但這么做並不會延長你的壽命。從最根本上來看,我們的痛苦和恐懼都是自己制造出來的,而這么做就是在幹預我們的自然過程。

 

  這份洞見是非常有效的。如果你可以為自己的態度負一切責任,解脫就有可能發生。但如果把生命交到別人手裏,你就不可能有機會解脫了!

 

  我們這裏的工作永遠都在朝著真相發展,也就是要幫助你學會寬容、理解和接納眼前的真相。這並不意味你應該聽天由命。這句話其實意味著對眼前的真相保持開放和接納,而這跟聽天由命是不同的。你既不對眼前的真相說"是",也不對它說"不",你只是完全容許自己去體驗它。如果你真的能這么開放,事情自然會產生變化,沒有一件事會是舊有的模樣。

 

  我沒興趣改造任何人,我的工作並不是要改造你,或是讓你覺得好過一些,但這也並不意味我反對改變或贊成不改變。我們根本不把焦點放在改變,因為你只會從老舊的觀點去看改變這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探索真相是什么。如果真的有改變,那改變也只可能源自於真相本身。我沒辦法左右它,你也沒辦法左右它,只有真相本身才能決定它。

 

  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盡量去覺察。意識、覺知和留意使你能夠理解正在發生的事。看到真相是有可能的,但你必須看到自己如何在幹預它,你必須理解你的幹預如何制造出心中的痛苦和沖突。一旦認清這一點,你就會停止幹預了。

  一旦停止幹預,真相就會浮現出來。本體只有在你停止幹預時才會幫助你。只有當我們留意覺察而不企圖改變什么的時候,那個充滿著活力、愛和最真實的東西才會出現。如果你的態度還是充滿著批判和排斥,你真正的本質就會被排拒在外。你排拒它,它當然不可能幫助你。你必須毫不抗拒地與它相遇,然後它就會浮現出來,並且會消融掉排斥和抗拒所造成的痛苦。

 

  緊抓著愛和快樂不放,一切都會開始變得苦澀酸臭

 

  你無法通過計劃或期待來發現你的本體,它會不斷地讓你感到驚訝。凡是通過努力而達成的東西都是你已經知道的老舊事物,真實的人生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揭露過程,它會帶給你接二連三的驚奇。你真的不知道事情會怎么發展,我們必須毫無預警地去經驗自己。

 

  在我個人的轉化過程中,我根本不知道事情會怎么發展。我也有過許多假設、信念,以及我從別人或書裏聽聞到的一些觀念。每當我有某種美好的體悟時,我都以為 "這就是了",但接下來又有別的事發生了,於是我又被當頭棒喝一次。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多年,每一次有新的情況發生時,我都以為"這就是了"。經過了無數次的教訓之後,我才學會不再掌控任何事。

 

  最後我發現這個過程是永無止境的。人生總是會帶給你各種意外。每一次的意外都比上一次的更大、更難以預料。本體跟規劃或訓練是毫無關系的。

 

  你也許認為你就是你的身體,而你正開著一輛大眾"兔子"。接著你可能發現這並不是真相,你其實是一顆明星,正駕駛著一艘太空船。我們總想借著保持現狀而留住那份安全感,孰不知對這份安全感的需求,正是我們會重複做同樣的事的理由。雖然我們都感覺痛苦,而且不斷地抱怨,可是仍然會繼續做下去,因為那裏面有安全感,我們所熟悉的自我身份可以通過這些事而延續下去。

 

  當截然不同的事真的發生時,你卻可能會說:"等一等,這整個情況怪嚇人的,我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事。我應該是開大眾'兔子'的人,怎么會突然開起了太空船,這不可能是我。我的父母從沒告訴我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的身份證上也不是這么寫的。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我想我快要失控了!"沒錯,你確實快要失控了。你快要失去你的"兔子"以及你對自己所抱持的觀念,還有你認為事情該怎么發生的那套想法。真正的解脫就是讓事情自然地發生。如果你幹預它,那份幹預的本身就是痛苦。它便是苦的源頭。

 

  佛陀在菩提樹下禪定的最後一晚對自己說:"如果我不成正覺,絕不離座。"他下定決心要看看事情會怎么發展。他如如不動地坐到天亮,突然他發現,想要改變現狀的企圖心才是問題所在。這就是我對佛陀傳說故事的觀點。這是一個自相悖駁的情況,可是你又能拿它怎么辦呢?

 

  沒錯,想改變的本身就是一種抗拒,現在我們對整個情況已經有了理解,而且已經明白我們必須接納眼前的情境,學著與它共處。

 

  真正的理解使人轉化,每個細胞都能感受個中深意

 

  真相便是你的本質。如果無法認識真相,內在工作就沒有任何價值了。關鍵就在你能不能毫不費力地進行內在工作,事情是怎么樣就是怎么樣,你只是不斷地對它進行探究罷了。做這件事並不需要費力,當你在抗拒時才需要費力,看見真相是不費力的。看見真相即是放棄努力,這才是真正展現出了意志力。我們都以為運用意志力便是費力,以為意志力就是努力達成某些事或是達到某種狀態,但這並不是意志力正確的定義。

 

  意志力涉及對真相的臣服,也就是毫不費力地如實存在著。意志力就是徹底放下,完全自發,毫不費力。這才是真正的臣服。人們總以為臣服即是放棄所有的意志力,這個想法並不正確。其實臣服指的是完整而客觀地運用你的意志。

 

  學生: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尋找一些東西來讓自己舒服一些,感覺上完整一些。你說一旦看到真相,我們就會認出它來,我們會感覺到它、覺知到它。但是你所說的這些道理,都是深深受制於別人的。每一回你都以為自己已經看見了真相,可是十年之後你卻發現那根本不是真相,那是經由別人的嘴而說出的真相。

 

  阿瑪斯:你現在所表達的感覺其實是一種絕望,你必須好好地審視它和理解它。

 

  學生:絕望不就是人類情境很典型的一部分嗎?

 

  阿瑪斯:它確實是人類情境很典型的一部分,但是你仍然可以審視和了解它,就像了解其他事物一樣。絕望會令事情停留在某種狀態裏,也就是對真相的一種障礙。你的絕望並不是真正的無望,因為裏面仍然有希望的成分。真正的無望是沒有希望的。希望意味著你想要事情以特定的方式呈現出來。

 

  學生:因此我的希望就是我期待我能理解自己的人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阿瑪斯:沒錯,但是你為什么要有希望,為什么不能單純地審視和了解你的人生?希望意味著你正在排斥眼前的情況,期待另一個東西。你的絕望並不徹底。如果你真的能徹底無望,你自然會停止幹預。

 

  學生:我發現我人生中真正的改變都發生在我不幹預的時候。那時的感覺往往是:如果不停止某些事情,不論那是什么,我就可能在幾分鍾之內或幾天內死亡。那種感覺是非常絕望的,而我不認為你可以信任那種狀態。

 

  阿瑪斯:我的好朋友,情況向來都是絕望的,只是我們看不清楚罷了。

 

  你以為肉體的死亡是件壞事,其實大部分人所發生的事可能更糟一些。人類的情況一向都是令人絕望的,這是你必須看到的事實之一。你必須審視一下你的觀念和假設,然後去認清事實的真相可能跟你所想象的大不相同。你以為只有一個階段的處境很絕望,我卻看見你一向都處在絕望中,你只是把它掩蓋住罷了。人們通常都會掩蓋住自己的絕望和其他的真相。大部分的時候人們都在拼命地掙紮,我們的內在永遠有一些熱惱的活動在進行著。如果你深深地看進自己的內心,你就會發現這件事。

 

  學生:一旦理解了這些事之後,就必須去對治情緒問題了,而這一部分的問題是很難解決的。譬如說,我了解我的太太可能會看上別的男人,但如果這件事真的發生了,就算我能理解也還是很難面對的。

 

  阿瑪斯:你並不是對這件事有了真正的理解,你只是這么認為罷了。如果你真的做到了,就不會有那種反應了。你對它其實是有誤解的。你可能讀過某些東西,或是有人告訴過你一些觀念,但是那並非真正的理解。只有當你的每一個細胞都能感受個中的道理時,才算是有了真正的理解。

 

  然後改變就會真的發生,那並不只是說:"我太太也許會找到另一個人,事情就是這么一回事,我可以理解。"這不是真正的理解,這只是一種概念罷了。真正的理解具有一種轉化的性質。假設你的理解並沒有轉化你,那就不算是一種理解,那就是別的東西了。

 

  你一旦觀察到實相,每件事都會顛倒過來

 

  你會發現我總是把事情倒過來看。你所謂的意志力,其實並不是意志力;你所謂的理解,也不是真正的理解;你所謂的絕望,結果也不是絕望。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每件事都是顛倒的。

 

  我們必須持續不斷地檢查我們對事情所抱持的概念。你們的掛慮並不是無足輕重的。我知道你們都有很深的感受、痛苦和挫折,所以我絕不是以輕松的心情在聽你們說話。然而不論你們的感受是什么,事情必須被如實地認清。確實人們都在受苦,而人們的確不需要這么苦,他們是有可能圓滿的。我知道這是可能的,每一個人也都知道這是可能的。但是我們必須不帶著動機和批判來認識這件事,我們必須看到真相本身。

 

  你不可能有一天突然產生了美好的體悟,然後從此就改變了,"啊,我的拙火升起來了,我終於開悟了。"你的拙火也許有一天會升起來,但如果你不了解整個情況,它還是可能變得一團糟。大部分的人都會經驗到這種情況。最終你必須放棄所有的方法和操控,才能看到自己真正在做什么。

 

  你不需要相信我所說的話,你應該把我的話當成是一種建議,然後親自去檢視它才對。如果只是一味地接受我的話,而且對其深信不疑,那就不是一種理解而是一種信仰了。對你而言,這些話語仍然只是一些概念罷了,你必須把它們和你的經驗相連才行。真正了知這些話語的意涵就是一種解脫,真正的關鍵就在於認清真相。因為我們有覺察力,所以我們有機會可以解脫,如果我們沒有這份覺察力,那么理解或解脫就不可能發生了。人們的問題就出在他們壓制了自己的覺察力,他們並沒有讓它自然展現出來。

 

  你總以為必須努力才能讓自己產生覺察力,但這並不是真相。努力永遠會壓制住你的覺察力,因此你必須認清你如何在制約它。完整地覺知一切是很自然而無需費力的事,可是你卻不斷地在幹預。我們的本性就是覺知,所以我們才有可能看到實相,因為實相就是我們的本質。

 

  我現在所說的話,跟大部分人所認為的可以獲得快樂的方法,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種激進的方法,做一點修正是於事無補的。遲早有一天事情一定會顛倒過來的。一旦觀察到實相,每件事都會顛倒過來。

 

第八章 意志力

 

 我們能不能安住在這份不滿足感之上,並且徹底地去感覺它,而不試圖改變它?它便是你當下的真相,因此你只能學著與它共處。這才是真正的意志力,這跟企圖操縱眼前情況的虛假意志力是截然不同的。

 

  今天我們要澄清一個幾乎人人都有的誤解,它深埋在我們思維方式的根源裏。它是對我們生命某一部分的誤解,而我們會發現我們對自己這一部分的認知,正好跟真相相反。我們要探討的就是意志力(will)的品質。

 

  我們已經明白,每當我們企圖讓某件事發生時,就是在對自然的秩序產生懷疑,你不相信本體會依循它需要的方式呈現出來。這份懷疑最初所以會產生,本是源自於對當下的排斥。在運用我們的基本信賴和真正的意志力時,你必須完全相信,你當下的經驗所產生的結果正好是你所需要的,你根本不必思考那個結果會是什么。懷著這份信心去覺察當下內心正在發生的事,你就會明白你的有機體已經在竭盡所能地運作了。但是你的心智並不允許你完全安住於當下,因為你不明白你有與生俱來的智慧——它很清楚你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你不允許它運作。你永遠都想指揮它,而這便是我們所謂的意志力。然而每當我們在掌控或指揮自己的時候,就是在阻斷自己的自發性。我們無法真的信賴,因而阻斷了真正的意志力。

 

  真正的意志力其實就是對當下的經驗徹底臣服。從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來看,真正的意志力就是徹底放下我們一般所謂的意志力。真正的意志力指的並不是對另一個人臣服,而是對你自己、你的生命、你的經驗以及你當下的真相臣服。臣服於當下的真相,並不意味看到這個真相而不在乎它。真正的臣服意味著心甘情願地與經驗共處,包括你所有的情緒反應,不論它們是令人愉悅或挫敗的。你總是以穩定的心來面對當下的真相。

 

  還有一種看待意志力的方式:意志力是一種跟自然調和一致的態度。眼前發生的每一件事對我們而言都是自然的。對眼前自然發生的事說"不",就是在制造二元對立。這種虛假的意志力對事情的發展始終有自己的定見,而這只會帶來更多的沖突與分裂。

 

  認清當下能釋放我們心中虛假的情緒

 

  一旦心甘情願地安住在當下這一刻,我們就可以看到眼前真正在發生的事。如果我們說:"不,我不想接受這個狀態,我想要的是另一個東西。"這個想法就會阻礙當下的經驗,使我們無法清楚地看到個中真相。因此真正的意志力在運作時,會加強我們對當下情況的覺察,會讓我們擁有更徹底、更完整的觀察。我們必須擁有這份完整的觀察,才能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事。這就是一種自動調節作用,一種情緒上的釋放。這份洞見猶如性高潮一般,能釋放所有的緊張感,如同嬰兒時期母親釋放掉你的饑餓感和痛苦一樣。認清當下的真相並且理解它,這個過程能釋放掉心中的那些虛假的情緒。不滿足、痛苦和沖突,並不是我們自然狀態的一部分。一旦能看見和釋放掉那些虛假的情緒,它們就會消失不見。這便是一種自動調節作用,而剩下來的東西才是我們的真相。

 

  但通常我們會忙著掩蓋住眼前的真相,因此我們永遠都在阻止我們這個有機體的自然運作。每當你感到不滿足時,你會對自己說什么?你會說:"我不滿足是因為我的男友好幾天都不跟我做愛了。"然後你又會做什么呢?你會試著增加跟他做愛的次數。假設這個方法不生效,你就可能會去找另一個男友。也許你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認為自己應該有很美妙的性高潮才對,而男友的職責就是為你帶來美妙的高潮,男朋友對你而言只是一個活陽具罷了。這便是我們心底深處的想法,因為母親的作用就是讓我們得到撫慰。當你覺得難過時,母親的角色就是要讓你覺得舒服一點。如果做不到,她就是一個壞媽媽,而你自然會想找一個更好的媽媽。

 

  從本體湧現的自發活動,完全不需要動用意志力

 

  一旦能臣服於當下的經驗,源自於本體的意志力就會釋放出來,然後它就會按照應有的方式去運作。如果能徹底感覺自己的不滿足,就能認清真相是什么。從表面上看來,你的不滿足是源自於男友沒跟你做愛,但也可能是其他的理由。如果真的與這份不滿足相處,你就會發現你不滿意的其實是自己。與這份不滿足共處,會揭露出心中的某個坑洞,某種失落感。如果能繼續與這份感覺共處,你就會明白為什么你無法通過安住在當下而得到滿足。誰說只有性高潮能帶來滿足?那只是你的一種想法罷了。其實你的有機體可以在任何時刻帶給你滿足。

 

  假如我們企圖用意志力——人們一般所謂的意志力——來填補我們的坑洞,那就等於是在阻斷自然的調節作用。如果能安住在真相之上,讓自己的意志力與真相調和一致,遲早有一天我們會發現,我們這個有機體完全能提供我們所需要的一切。那時你想得到滿足,滿足就會出現;你想有圓滿感,圓滿就會出現。一旦擁有了真正的滿足、圓滿和愛,你就會發現原先你認為自己必須擁有的東西,其實是無關緊要的。當我們不再需要填補坑洞時,生命自然會展現出你心中的圓滿,這才是真正的生活。與其不斷地追求滿足、圓滿、快樂和愛,不如反過來讓自己產生根本的信賴,然後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會自然呈現出圓滿與愛的品質。

 

  真正的人生就是從我們的本體湧現出自發的活動,這裏面完全不需要動用到費神的意志力。真正的意志力會讓你做出你必須去做的事。如果你必須到店裏買個東西或者跟某個人談一些事,你自然會產生一些動力,你不需要一再地反思。

 

  你們都有過這種經驗,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只要做出正確的舉動就對了。做一個真正的成年人,我們應該有能力為自己以及為別人做出正確的事。

 

  但是我們已經失去了那份自信,那份基本的信賴感,因此我們必須認清,只有真的把它們展現出來,才能重拾這些品質。這不是你可以從外面取得的東西,你可以借著安住於當下而將其演練出來,你要練習不再排斥當下的真相。

 

  真實的意志力一旦運作起來,自然會展現出你的真我

 

  以充滿信心的態度與當下的經驗共處,這也是真正的意志力的展現方式之一。其中有一種無有疑惑的自信,這不是頭腦制造出來的,而是深信與當下經驗共處是一件正確的事。那是一種對自己的信賴,事情就是這么簡單。你不需要對任何事抱持希望,也沒有任何欲求,你不再需要從別處去尋找希望,當下這一刻一切都具足了,我們只要讓它發生就對了。如果還是不明白這一點,就必須去探索理由是什么,為什么不能讓我們的有機體自然地運作。

 

  我們會看到我們對意志力的探索,將引領我們回歸到對真相的觀察:真相能使你得到自由。真正的意志力也意味著與真相共處的一種能力,意志力的運作就是為了服務真相的。讓真相顯現出來是不需要費力的,因為真相就是眼前的事實,你只要停止你那逃避真相的習慣就夠了。你總是企圖把事情推開,或是企圖讓不同的事發生,這就是為什么你會阻斷真正的意志力的原因。

 

  這也是為什么有許多心靈修持的傳統都強調放下意志力這件事。你確實必須放下一般人所謂的意志力。你還有別的選擇嗎?不論你的經驗是痛苦的或快樂的,你都可以跟它相處,或許這樣就能發現其中更深的真相了。企圖改變當下的感覺,就像是在對長滿了綠葉的大樹說:"不,我喜歡的是黃色的葉子,我要你長出黃色的葉子。"然而眼前的季節是不可能長出黃葉的,這是你無法改變的一件事。你也許可以用油漆把綠葉遮住,但這種遮掩的行為就是我們對真實的感覺所做的手腳。事情的本質是我們無法改變的。

 

  如果我們能了解事情發生的方式就是它應該發生的方式,如果我們能接受這一點,那么每件事都會順利起來。事實上,它會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完美地運作,就像奇妙的魔法一般。

 

  當然,對人生抱持全然的信心和信賴,知道事情會自然而然地發生,並不意味你不再采取任何行動了。我並不是說你的人生不能有任何活動、行動和偏好。真實的意志力一旦運作起來,各種的活動和愛好都會是源自於本體的,它們會自然地展現出你的真我。

 

  這種對意志力的觀點也許很難被接受,然而真實的情況就是如此,或許時間久了你就會明白了。一旦體會了這個觀點,你就有能力活在正向的、充滿愛的、甜美的以及喜悅的本然狀態裏。由於我們的誤解,才導致了自我緊縮、阻隔和痛苦的惡性循環。這份誤解使得我們無法處在本然狀態裏。

 

  通常人們運用的意志力,是一種身體上的緊縮感

 

  我們一般所運用的意志力,其實是一種身體上的緊縮感。它會使我們的身體變得僵硬,而我們又會用它來當成行動的跳板。當人們說自己很有意志力時,指的其實是讓身體的某個部分變硬,然後由那個硬塊來促使他們產生行動力,這個硬塊使他們感覺行動有了支撐,使他們不至於跌倒。但如果仔細檢視一下那個硬塊、那個跳板,你會發現那只是身體的某種緊縮感。你已經學會緊縮身體的某個部分,某個靠近心輪的部分。你讓它變得堅硬起來,然後又從那份堅硬感之中產生出行動力。你覺得如果那份堅硬感不存在,你就會變得非常空虛,什么事也不能做了。然而這份緊縮感最後只會封閉住你的心。它會封閉住愛、喜悅以及滿足感。錯用意志力永遠會讓我們的心產生對立。

 

  放下錯誤的意志力可能會令你感到恐懼,覺得自己快要掉進一個空虛的大洞裏。然而真正的意志力出現時,你是沒有任何恐懼的,也不會覺得空寂是不對勁的。你的心中如果出現了空寂以及真正的意志力,亦即緊縮的傾向不見了,你就會有一種開闊而非恐慌的感覺。

  這種情況往往會帶給我們一種進退兩難的感覺。我們會害怕放掉錯誤的意志力、堅硬感和僵固感,我們不想徹底失敗或不再有任何支撐及依賴對象,也不想失去行動的跳板。為了逃避這種感覺,我們自然會讓自己變得堅硬起來,並且會創造出一種錯誤的意志力,好讓自己有一個行動的跳板可以支撐。你總認為必須有某個東西來支撐著你,而這份信念又制造出了對抗真實意志力的阻礙,這種阻礙通常會出現在太陽神經叢的部位。

 

  現在我們已經明白意志力和恐懼是相連的。一旦喪失了基本的自信心,我們真正的意志力就會被阻隔在外,然後又會制造出一種恐懼,以為不運用虛假的意志力就會失去支撐似的。我們會覺得自己脆弱而毫無屏障,腳下的地基好像不見了。我們以為如果放棄虛假的意志力,生命就會崩解。這樣的情況會不時地出現,直到你能感覺真正的意志力為止。真正的意志力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得到了支撐,你只會覺得恐懼不見了,也不再需要任何支持了。感覺上就像是一個非常開放的空間,可以任由你自由自在地體驗人生。所有的可能性都在裏面,你不需要采取任何刻意的行動,事情會自然地從那個空間裏冒出來。

 

  真正的意志力開始運作,你就會體認到自信和信賴感

 

  如果事情能自然地發生,你當然就不再需要掙紮了。你只是存在著、覺察著,而洞見自然會浮現出來。你相信事情自然得到解決,你需要的洞見會像花朵一樣地冒出來。這是非常自然的一種過程,而它一定會發生。這份開放度和自由感就是我們內在工作的成果,只要我們能允許真正的意志力自然地運作。

 

  當我們不再需要借由那個硬塊作為跳板時,空寂就變成了心中的開闊空間,而我們終生所追求的愛、滿足、喜悅和圓滿都會自然出現,像泉水一樣源源不絕地湧出來。但是我們會制造出心中的硬塊,以為必須借著它才能達到圓滿,於是這泉水就被封閉住了,然後我們又會問自己:"為什么內在工作無效?我試過這個也試過那個,但仍然不覺得滿足。"其實你所謂的內在工作只是在封閉住它罷了。

 

  最後,真正的意志力會以一種了知的形式呈現出來,但這並不意味有某個高等的東西在為你效勞。你只是很清楚地了知我們這個有機體——這股生命力,會以最佳的方式來做它必須做的事。這是對自己的一份真正的自信,你的心將是完全祥和的,絕不會把自己分成兩半,然後說:"這一半不夠好,我要改善它。"你當然也不再渴望男友能帶給你性高潮了。性高潮也許會發生,也許不會,如果發生了,那也只是愛和圓滿的自然示現,不會是從需求裏所產生的結果。

 

  一旦認清努力和希望都是徒勞無益的,我們就不會再去追求任何東西了,然後徹底的自由就會從單純的存在之中湧現出來。你以為到這裏來可以使你達成各種事情,可是你卻被告知必須放棄你的希望。欲望和希望乃是企圖用虛假的意志力障蔽住真正的意志力。

 

  因此,真正的意志力就像一塊"無有疑惑"的基地,它會使你對事情的運作產生信心。它很難被精確地描述。我的說法可能會被你誤解成頭腦裏的某種觀念,而這就是我為什么會用"無有疑惑"的原因。我的意思是,你的內心會有一種感覺和理解,你知道事情自然會順利地運作。真正的意志力是運用在當下這一刻的,也就是對當下這一刻保持開放。或許你的頭腦完全能理解我所說的一切,但你的理解還必須隨著時間逐漸演變成"無有疑惑"的了知。那時你連思考都不再需要了,你只是單純地過日子就夠了。

 

  設定目標的練習,可以讓你獨自面對當下

 

  我們會做某種特別的練習,來幫助我們理解以及釋放出這份真正的意志力,我們把這項練習稱為"設定目標"。這項練習聽起來有點矛盾,因為它似乎是在訓練錯誤的意志力。一開始我們好像是在運用錯誤的意志力,但其實我們是在運用意志力來跟當下的真相共處。其目的並不是為了要達成什么,而是要學會安住在當下,看見當下的真相。如果你想了解某個議題,你就必須采取跟這個議題相關的某種行動,這樣你才能真的了解它。舉例而言,你很想了解為什么你總是企圖得到別人的注意,於是你為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標:接下來的一個月裏,要不斷地觀察自己是如何在企圖得到別人的注意。或者你可以設定在接下來的一周裏,每天起碼有三十分鍾的時間不再做任何引人注意的事。這便是設定目標的練習。你會逐漸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意志力的運作。但是有一段時間你會把真正的意志力和虛假的意志力搞混,這也沒什么關系,因為它會制造出一些難題來挑戰你。設定目標的練習可以讓你獨自面對當下的真相,這樣你就不會依賴團體的支持了。你在設定目標時必須很精確地說出你准備做什么,多久做一次。精確度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學生:你提到的那個胸中的硬塊,對我而言就像是用皮帶鞭笞一根陰莖,要它到外面去做生意。而且我發現這種情況會讓我回家之後跟我先生產生一些問題,就像是兩根陰莖之間的戰爭。我發現我很難在先生面前放下心中的硬塊。我們剛剛才發現我們一直在做這樣的事。

  阿瑪斯:這是一種自我防衛式的意志力。陰莖象征的是一種攻擊性,一種堅硬的心態,也就是我們一般所謂的意志力。我們以為意志力就是一種攻擊性和行動力,然而真正的意志力其實是一種順受的態度。你運用了錯誤的意志力來護衛自己,所以你必須了解為什么你會這么做。人們有時會用新月來象征真正的意志力。新月中間有一顆星星,象征著對自己的真我臣服,因此,接納指的就是臣服於自己的真相。你可以有行動力,但是行動力不需要以自我防衛及堅硬的方式呈現出來。如果你覺得必須這么做,你可能已經誤解了它。不妨檢視一下你的觀點,當你產生那種感覺時,請跟它相處一下而不要試圖去改變它。想要改變它一定會涉及利用心中的硬塊,或是利用那根陰莖來對治自己。現在你不妨問問自己:"為什么我會想到用陰莖這個象征?"

 

  在我們這個文化裏,我們通常會把意志力看成是一種男性象征,一種堅強的男子氣概。但是從根本上來看,真正的意志力是陰性的。接納真相或是與實相調和一致,就是意志力與本體真正的關系。

 

  奔流的溪水有根本智慧在引導,這是本體的運作方式

 

  學生:從實際的角度來看,整個商業文化都是奠基於目標、計劃以及投射出錯誤的意志力。當整個社會都處在顛倒狀態時,你如何能按照自然的方式運作呢?

 

  阿瑪斯:沒錯,整個社會確實是奠基於這種錯誤的觀點之上的,不過你還是可以接納這種文化,然後觀察一下你自然的本質如何在這種情況裏運作。你還是可以從這個角度來做你的生意。我們通常的想法是:"事情應該是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的,可是我們要如何從這裏走到那裏?"但自然的觀點就像是一條奔流而下的溪水,因為有一種根本的智慧在引導它,所以它永遠會以最輕松的方式來運作。這就是本體的運作方式。如果我們不信賴事情會自然地發展,我們就會以各種方式去操控這條河,結果卻把事情弄得越來越困難。在理解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探查自己的反應:"我為什么要操縱這條河?我為什么會做這件事?如果讓事情自然發生,它會怎么進展?"

 

  社會確實是在違抗這種自然的走向,因為它是奠基於人格而非本體的。因此你一旦選擇去做正確的事,就會感覺周遭的每一個人都在反對你,而且每件事都在出差錯。真的,很少有人會贊同你的。這時你會覺得要繼續信賴自己是很難的事。外界施加於你身上的壓力是非常巨大的,因此你必須更加安住在自己的真相上。

  學生:兒童期受到環境的挫敗而導致意志力的喪失,這跟負面情緒的浮現是否相關?

 

  阿瑪斯:是的,它們是同樣的東西。負面情緒的浮現就是尚未釋放的挫敗感。就因為挫敗感尚未釋放,我們才無法發展出自信心。未釋放的挫敗感只是生理層面尚未釋放的負面能量罷了。它反映出了心智次元已經喪失的自信心。

 

  學生:我覺得就是因為我們逃避真相、逃避當下,所以才必須費力地跟真相共處。

 

  阿瑪斯:如果你仔細檢視過自己,你會發現你無法安住於當下,是因為你竭盡所能地不想安住於當下。安住於當下是很自然的事,如果無法做到,就表示你在竭盡所能地運用意志力。不願看到當下的真相,可能是一種不知不覺的活動,所以一開始確實需要運用一點意志力,才能對治那排斥當下的無意識傾向。我們現在已經明白,如果能堅定而開放地觀察當下的真相,以及從這真相之中自然呈現出來的東西,時間久了,真正的意志力就會開始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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