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道白雲(佛陀傳記) 一行禪師著

為步行而行

 

 翠竹影下,年輕的比丘縛悉底跏趺而坐,全神專注其呼吸,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其他四百多位習禪者和縛悉底一樣,在偉大導師喬達摩的指導下,在竹林中或茅蓬裡各自習禪,人人都親切地呼喚他們的導師為「佛陀」。
  
  這片竹林,方圓四十畝。七年前,波斯匿王將之贈送給佛陀和他的僧團,從此被稱之為竹林精舍。從王捨城向北行,只需三十分鐘便可到達這裡。寺院四圍,種滿了摩揭陀國多類不同品種的翠竹,環境十分清靜幽雅。
  
  揉揉眼睛,縛悉底展顏微笑,當他慢慢地放開腿來,雙腳仍是酸麻麻的。今年二十一歲的他,剛在三天前受了比丘戒。戒儀是由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的舍利弗主持。受戒的儀式當中,縛悉底一頭咖啡色的頭髮被全部剃掉。縛悉底十分慶幸自己可以成為佛陀僧團的一份子。很多比丘都是來自貴族階層,就像佛陀的弟弟難陀尊者、提婆達多、阿那律和阿難陀等。無須別人正式介紹,縛悉底從遠處已經可以辨認出他們來。雖然他們的衲衣破舊褪色,但他們的氣質仍是十分高雅。
  
  「大概還要過一段曰子,我才可以和這些貴族背景的比丘們結交吧。」縛悉底想。
  
  奇怪的是,雖然佛陀也是王者之子,縛悉底卻一點也不覺得與他有隔膜。縛悉底是屬於所謂的「不可接觸者」,因他出生自最低層、最貧賤的階級。這是當時印度階級體制所導致的岐規。十年以來,他都是以放水牛維生。但這兩星期,他就可以和其他來自不同背景的出家人一起修行。每個人都對他很好,給他和靄的笑容和深深的鞠躬。可是他仍覺得很不自在。他相信大概要幾年時間,他才可以全面適應和感到舒泰。
  
  忽然,他從心底裡湧出了歡顏,因他這一刻剛想起佛陀的十八歲兒子羅睺羅。從十歲開始,羅睺羅已是僧團裡的一個沙彌。在這短短的兩星期中,他們兩人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雖然羅睺羅仍未成為正式比丘,但卻是他教縛悉底怎樣隨著呼吸坐禪的。雖然羅睺羅未受比丘戒,但他對佛陀的教導已有很深的認識。只要等到滿二十歲,他便可以受具足戒,成為正式比丘。
  
  縛悉底回想起兩星期前,佛陀來到伽耶附近的小村落優樓頻螺,邀請他出家的情形。當佛陀來到他的家裡時,縛悉底正和他的弟弟盧培克在外面放水牛,家中只剩下兩個妹妹,十六歲的芭娜和十二歲的媲摩。芭娜一望便認出來訪者是佛陀。正當她想趕快跑去找縛悉底回來的時候,佛陀告訴她沒有必要。他打算和隨行的比丘們及羅睺羅一起往河邊找她的哥哥。他們找到縛悉底和盧培克時,已將近黃昏了。這兩兄弟正在尼連禪河中替九隻水牛洗滌。兩小伙子一見到佛陀,便立刻跑到岸上來,把雙手合成蓮苞狀,然後探深深的鞠躬,禮敬佛陀。
  
  「你們長大了很多啊!」佛陀對他倆熱情的笑著說。縛悉底並沒有回答。看到佛陀那祥和的面孔,親切又毫不吝嗇的笑容,和閃耀透人的目光,縛悉底已被感動得熱淚盈眶,不知說甚麼才好。佛陀穿著一件用很多碎布縫合成田狀圖案的衲衣。他依然是赤足而行,就像十年前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初次遇上縛悉底那時一樣。那段日子裡,他們曾在河畔和菩提樹蔭下渡過了很多時光。
  
  縛悉底望望跟隨著佛陀的二十位比丘,見他們個個都是赤著腳,穿著和佛陀一般顏色的衲衣。再看清楚一點,縛悉底才發覺佛陀的衲衣,比其他比丘的長了大概一隻手掌的長短。站在佛陀旁邊,是一個直望著他微笑而年紀又和他相若的沙彌。佛陀輕輕的在縛悉底和盧培克的頭上拍拍,然後告訴他們,他是在回王捨城的路途中,特地前來探訪他們的。他又表示很樂意等他們替水牛洗澡完畢後,和他們一起步回縛悉底的茅舍。
  
  在路上,佛陀介紹他的兒子羅睺羅給縛悉底和盧培克認識。原來剛才對他笑得燦爛的沙彌,正是羅睺羅。他比縛悉底年輕三歲,但卻和他一般高矮。雖然羅睺羅只是一個沙彌,一個初學者,但他穿的衣服卻和其他比丘的無異。羅睺羅行在縛悉底和盧培克中間,把手裡的缽交給盧培克,又把自己的雙手溫和地搭在倆個新朋友的肩膊上。他從父親的口中已聽過很多關於縛悉底的事,所以對他已感到很熟絡。這兩兄弟也正陶醉在羅睺羅這股溫暖的情懷裡。
  
  回到縛悉底的家中,佛陀便立刻邀請他加入僧團跟他修學佛法。十年前,縛悉底曾向佛陀表示他有意跟佛陀修學,而佛陀當時也曾答應會收他為徒。現在佛陀再回來,縛悉底已滿二十一歲了。佛陀並沒有忘記他的承諸。
  
  盧培克拉著水牛回到牛主雷布爾莊主的住處。佛陀則坐在縛悉底屋外的一張小凳子上,比丘們都站在他的背後。泥土牆壁,茅草屋蓋,縛悉底的房子實在容不下所有的人。芭娜對縛悉底說:「哥哥,請你跟佛陀去吧!盧培克比你當初放牛時還要健壯。我也已經可以打點房子的一切。你已經照顧我們十年多,現在該是我們照顧自己的時候了。」
  
  媲摩坐在盛載而水的大木桶旁邊,望著她的姊姊,一言不發。縛悉底望望媲摩。她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縛悉底初遇佛陀的時候,芭娜只有六歲,盧培克三歲,媲摩則仍是個嬰孩。盧培克在門外玩泥沙,芭娜就在替全家燒飯。
  
  他們父親死後六個月,母親也因分娩而去世。縛悉底雖然只有十一歲,便已經要當起一家之主。找到看水牛的工作後,縛悉底努力勤奮,使全家都得到足夠餬口。有時他還可以帶一點水牛乳汁給小媲摩享用。
  
  媲摩這時明白縛悉底想知道她的感受,於是她微微的笑了。再躊躇一會,她輕聲地說:「哥哥,你就跟佛陀去。」她轉過頭來,想把眼淚收藏起來。她曾聽過縛悉底提起無數次想跟佛陀修學的願望,她實在是真心的想他去。但當這一刻將要來臨時,她又按捺和掩飾不住內心的悲傷。
  
  這時,盧培克從村裡回來,剛聽到媲摩說的話。他立刻知道要分開的時候終於來了。他望著縛悉底,然後說:「哥哥,請你隨佛陀走吧!」這時,全屋裡寂靜無聲。盧培克將視線轉向佛陀,再說:「我尊敬的大人,希望你允許我的哥哥追隨你學習。我己夠年長去照顧這個家了。」盧培克望向縛悉底,極力忍著淚水,再說:「不過,希望哥哥你請佛陀讓你有空時回來探望我們。」佛陀站了起來,輕撫著媲摩的頭髮,然後說:「孩子們,先吃一點東西吧。明天早上,我會回來接縛悉底,然後一起去王捨城。今晚,我和比丘們會在菩提樹下度宿一晚。」
  
  佛陀行到木閘前,又回過頭來對縛悉底說:「明天早上,你不用帶任何東西。身上穿著的衣服已經足夠。」
  
  那天晚上,他們四兄弟姊妹談到深夜。就像一個將要遠行的父親,縛悉底給他們作最後的叮囑,要他們互相關懷,好好的照顧這個家。他輪流的擁抱每一個弟妹。當小媲摩被哥哥緊抱在懷裡時,她真的再無法強忍眼淚了。她低聲啜泣起來。不過她很快又抬起頭來,深呼吸一下,然後望著哥哥微笑。她實在很不想令縛悉底難過。暗淡的油燈光已足夠令縛悉底看到她的笑容。他明白和感謝小妹妹的心意。
  
  第二天清早,縛悉底的朋友善生也前來與他道別。她前一晚經過河畔時,是佛陀告訴她縛悉底將會出家,加入僧團的。其實善生認識佛陀也是在他未證道之前。善生比縛悉底大兩歲,是村長的女兒。她帶了一小瓶子草藥送給縛悉底。但他們還沒有談上幾句話,佛陀和他的弟子已來到了。
  
  縛悉底的弟妹一早已經起來準備送行。羅睺羅與他們一一輕聲囑咐,鼓勵他們要堅強和互相照顧。他更承諾,每當他路經此地,必定會來優樓頻螺探訪他們。縛悉底一家人與善生跟著佛陀和比丘們一同行到河邊。就在這裡,他們全部合上掌來,向佛陀、諸比丘、羅睺羅及縛悉底道別。
  
  縛悉底心裡感到既惶恐又喜悅。他緊張得胃裡打結。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優樓頻螺。佛陀說過,需要十天時間才可以到達王捨城。平常人是可以行得快一點的,但佛陀和他的比丘們行得比較慢,而且十分從容。當縛悉底的步伐放緩,他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他現在已全心全意地投入了佛、法、僧之中,而這就是他要行的道路。他再轉過頭來,深情地看了他唯一熟悉的人和地最後一眼,善生和他的弟妹漸漸在他的視線中變成塵土般細小,溶入了林樹的影子裡。
  
  對縛悉底來說,佛陀的步行就是為享受步行而行的。他似乎全不在乎會否到達目的地。他的比丘們也是如此,沒有一個人呈現些微的緊張和不耐煩,或希望盡快到達目的地。每個人的步伐都是那麼緩穩平和。他們就像一起在寫意地漫步,沒有一點疲態。而每一天,他們卻都可以行上一段很長的路程。
  
  每天早晨,他們都會到附近的村落中乞食。他們以佛陀為首,長列排行。縛悉底行在最後,緊貼羅睺羅背後。他們步行時靜悄莊嚴,每一踏步都專注地留意著每一下呼吸。他們不時會停下來接受村民的供養,使他們有機會把食物放進缽內。有些村民恭敬的跪在路旁,等候著供僧。當比丘們接受食物時,他們都默默的為村民誦經祝禱。
  
  乞食完畢,他們就會慢慢的離開村落,找一處樹蔭草坪坐下來進食。他們圍成一個圈子坐下,然後小心地將食物分配到每一個缽中。羅睺羅到附近的溪澗盛一瓶清水回來,恭敬的拿到佛陀跟前。當佛陀合上雙手形成蓮花狀後,羅睺羅便把水慢慢倒在佛陀的手上,讓他清洗雙手。他同樣地依灰的給每人洗淨雙手,最一才輪到縛悉底。因為縛悉底還未有他自己的缽,於是羅睺羅便把自己一半的食物放到一片大蕉葉上,分給他的好朋友。進食前,比丘們都合掌念誦,然後才默默地吃,留心注意著每一口食物。
  
  進食後,一些比丘會修習行禪,另一些則修習坐禪,更有一些會午睡一會。等到日間最熱的時間過後,他們才又再次動身,繼續旅程,直至入黑。他們一邊行,一邊留意有甚麼地方可以歇宿,而最理想的地方,當然就是那些不會受騷擾的森林了。每一個比丘都有自己的坐墊。他們多半是先踟趺靜坐半個晚上,才再鋪好衲衣,躺下來睡。每個比丘都有兩件衲衣。一件是身穿的,另一件是用來避寒的。縛悉底像其他的比丘一般踟趺靜坐,又學會了用樹根作枕,睡在泥土地上。
  
  當縛悉底第二天早上醒來,已看到佛陀和很多比丘都在平靜的禪坐。他們全都散發著安祥和威嚴。太陽一出來,各人收拾好地上的衲衣,拾起缽,再準備出發新一天的旅程。
  
  就這樣的日行夜息,他們終於行了十天才到達摩揭陀國的城都王捨城。這是縛悉底第一次見到一個城市。馬拖車在佈滿房舍的街道上疾馳而過。到處都迴響著喧鬧和歡笑聲。但比丘們的行列,就如他們在河邊和田間行走時一樣,依然是那麼平靜地緩步而行。幾個城裡住的人停了下來看他們。又有幾個認得佛陀的,恭敬地作揖頂禮。比丘們繼續他們平和的行列,直至抵達剛位於城外的竹林精舍。
  
  佛陀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寺院中。不到幾分鐘,近四百個比丘已齊集來歡迎他的回來。佛陀沒有說太多,只是問問他們的近況和禪定的修習情形。他交託舍利弗照顧縛悉底。羅睺羅也是依止舍利弗的。他是寺院裡沙彌的主導師,負責看管超過五十個年青的初學者。他們全部都是參加僧團未超過三年的。寺院的常住則是一個名叫憍陳如的比丘。_
  
  羅睺羅被安排指導縛悉底有關寺院的生活規儀,包括行住坐臥,與別人交往,修習行禪坐禪,細觀呼吸等等。他又要教縛悉底怎樣穿衲衣、乞食、誦經和清洗他的缽。連續三天,為著要好好學會這些,縛悉底沒有離開過羅睺羅身邊半步。羅睺羅也全心全意地教導縛悉底。不過,縛悉底知道自己如要做這一切做得自然自在,非要多年的磨練不可。經過這一番基本指引後,縛悉底被舍利弗邀請到他的房子裡,講解有關比丘的戒條。
  
  一個比丘離開家庭,是為著要以佛陀為師,以佛法為開悟之道,以僧團為修行上的支援。一個比丘的生活簡單純樸。乞食能助長謙卑之外,更成為與外界接觸的機會,藉此使一般人能體會到佛陀對愛心和體恤的教導。
  
  十年前,在菩提樹下,縛悉底和他的朋友已曾聽過佛陀解釋說,開悟之道就是愛與寬容之道。所以他現在很容易便領悟到舍利弗所說的。雖然舍利弗的外貌嚴肅,但他的目光和笑容都散發著無限的溫暖和慈悲。他告訴縛悉底將會舉行一個受戒儀式,來正式接受他加入僧團。他也同時教縛悉底背誦一些在儀式上要說的字句。
  
  舍利弗自己是戒儀的主持。大概有二十多個比丘參與這個儀式。看到佛陀和羅睺羅在旁觀禮,令縛悉底倍添歡喜。舍利弗默念一首偈語後,便將縛悉底頭上幾撮頭髮剃下。跟著,他把剃刀交給羅睺羅去把縛悉底剩下的頭髮剃掉。舍利弗給縛悉底三件僧衣,一隻乞缽和一個濾水器。因為經過羅睺羅的指導,縛悉底很輕易便將衲衣穿上。跟著,他向佛陀及在場眾比丘頂禮,以表示他深切的謝意。
  
  將近午間的時份,縛悉底第一次正式以比丘的身份練習行乞。竹林精舍的全部比丘分成數個小隊,分別步往王捨城。縛悉底跟著舍利弗帶領的一隊。行出寺院不到數步,他就提醒自己,乞食也是修行的一種方法。他集中地觀察著自己的呼吸,靜心留意前行的每一步。羅睺羅行在他的後面。雖然縛悉底現在已是一個比丘,但他很明白自己比羅睺羅的經驗少得多。他真誠堅決地發心要好好的栽培自己內在的謙卑和美德。

 

牧牛

 

這一天有點涼意。留心的吃過午飯後,每個比丘都將自己的缽洗淨,然後把坐墊放好,向著佛陀的方向而坐。竹林裡的松鼠紛紛穿插於比丘之中,無拘無束。一些更爬至竹樹上,好奇也注視著群集的比丘。看見羅睺羅就坐在佛陀對面,縛悉底躡手躡腳行到羅睺羅身旁,放下他的坐墊。他倆齊齊的跏趺而坐。在這平靜肅穆的氣氛中,沒有一人作響。縛悉底知道每個比丘都在細觀自己的呼吸,等著佛陀說話。
  
  佛陀坐在竹台上,高度剛好使每個人都可看得他清楚。他安徉的端坐那裡,威嚴的氣勢好比一頭獅王。望向群眾時,他的眼光充滿慈悲。當佛陀看見縛悉底和羅睺羅,他就微笑著說:「今天我想告訴你們關於看顧水牛的工作一甚麼才是一個好的看牛童應該知道和做到的。一個好好照顧水牛的孩子,應該很熟悉他看管的水牛。他會知道每一頭水牛的特性和傾向、甚麼時候要替它們洗擦身體、怎樣料理它們的傷口、用煙來趕走蚊蟲、給它們找安全的路行走、愛護它們、帶它們過河時行最淺水的地方、給它們新鮮的草和水、好好的保養草原、又使年長的水牛給年幼的作好榜樣。」
  
  「聽著啊,比丘們!正如看牛童能認識他的水牛,一個比丘也應該認識他自己身體的每一樣原素。就如看牛童知道每一水牛的特性和傾向,一個比丘也該知道那些是身、口、意應該或不應該做的。又如看牛童替水牛洗滌身體一樣,一個比丘應該清除他身心的慾念、執著、憤恨和恐懼。」
  
  佛陀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縛悉底。縛悉底也感覺到佛陀的說話是對他而說的。他回想起多年前他坐在佛陀旁邊時,佛陀曾叫他描述照顧水牛的工作細節。怪不得在宮中長大的王子也懂得關於水牛的一切了。
  
  雖然佛陀只用他一般的聲音說話,但他說的每個字都非常響亮,令人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就像看牛童照料水牛的傷口,一個比丘也應該看管他的六根一眼、耳、鼻、舌、身、意,好使它們不會在散亂中迷失。就像牧童為了令水牛不被蚊子侵擾而生火弄煙,每個比丘也用他醒覺的教化使周圍的人能免除身心之苦。就像那牧童會找安全的路給水牛行走,每個比丘都避免那些會引起財、色、名等慾望的場所,如酒寮、劇院。又像那牧童愛護他的水牛一般,每個比丘都嚮往和珍惜禪坐的平和。就如那牧童會找淺水和安全的地方給水牛過河,一個比丘也會倚仗『四聖諦』來作他今生的嚮導。又如那牧童去找新鮮的水和草給水牛作糧,一個比丘也知道『四念處』是可導致解脫的資糧。像那牧童知道不應該過量的在草原上放水牛,一個比丘也同樣地知道當他乞食時,必定要小心保持與鄰近居民的好關係。像牧童讓母牛給牛犢的做榜樣,一個比丘也會依賴長老們的智慧和經驗作借鏡。比丘們,如果每個比丘都依著這十一點去修習,六年的時間就足以成就阿羅漢果位。」
  
  縛悉底聽得有點驚奇。佛陀不只能全部記得他十年前所告訴他的,而且更把每一細節都套用到比丘的修行上去。雖然縛悉底知道佛陀是向在座眾比丘說法,但他亦同時覺得佛陀這番話是特別對他而說的。這個青年的雙眼,沒有一刻離開過佛陀的面孔。
  
  佛陀所說的教誨,每人都會緊記於心。當然縛悉底對一些如「六根」、「四聖諦」、「四念處」的名詞還未能瞭解,但他遲些將會請問羅睺羅這些名詞的意思。佛陀主要所說的,他都大致明白。
  
  佛陀繼續說下去。他告訴大家關於選擇安全的路給水牛行走。如果路途是滿佈荊棘的,水牛很容易會被剌傷。又如果看牛童不懂得怎樣料理傷口,他的水牛就可能會病倒或死亡。修行也是一樣。如果一個比丘沒有找到正確的途征修行,他的身心就會受到損傷。貪心和瞋心之毒會感染他的傷口,令他在開悟之道上受到障礙。
  
  佛陀停了下來。他示意縛悉底來站在他的身旁。縛悉底合掌站著時,佛陀就微笑著向大家介紹說:「十年前,當我還未成道時,我在伽耶附近的森林遇到縛悉底。他那時才十一歲。是他替我收集姑屍草來造菩提樹下的坐墊。我是從他那裡學到這麼多關於水牛的東西。我知道他曾是一個很好的看牛童,我也知道他將會是一個良好的比丘。」
  
  每個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縛悉底身上,令他感到面紅耳赤。所有的人都向他合掌鞠躬,而他也鞠躬以作回敬。在法會完結之前,佛陀請羅睺羅朗誦出觀想呼吸的十六個法門。合上雙手站著,羅睺羅把每一方法都念誦得清脆如鈴聲。念完畢後,他向眾人鞠躬,而佛陀則站起來慢慢的步回他的房舍。跟著,其他的比丘也各自收拾好他們的坐墊,回去他們在森林裡的原位。一些僧人是睡在房子裡的,但很多都會在戶外的竹樹下禪坐。真正下大雨時,他們才會回到講堂或宿舍裡。
  
  縛悉底的導師舍利弗已安排他與羅睺羅一起分用戶外的一個地點。羅睺羅年幼的時侯,是跟他的導師住在室內的。但現在他就有自己在樹下的地方,而縛悉底很高興能與羅睺羅一起。
  
  下午集體坐禪之後,縛悉底獨個兒修習行禪。他故意找一條偏僻的小徑以免與別人相遇,但他仍發覺很難在呼吸上集中。他的腦子裡全部都充滿了對弟妹和故鄉的懷念。通往尼連禪河小徑的影像不停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他看見媲摩低頭掩淚,又看見盧培克一個人孤獨地看著雷布爾莊主的水牛。雖然他切法把這些影像忘掉,盡量集中在呼吸上,但它們不斷的復現,使他不知如何是好。他頓時感到非常慚愧,深覺自己辜負了佛陀對他的信任與期望。他認為行禪後他一定要去請教羅睺羅。他相信羅睺羅必定可以同時給他解答當天早上法會中他未完全明白的幾點。單是想起羅睺羅,縛悉底已感到比較振奮和安心。他現在覺得可以隨著呼吸慢慢的踏步了。
  
  縛悉底仍未有機會找羅睺羅,但羅睺羅卻剛好來找他。他帶縛悉底到竹樹底坐下,說道:「中午時我遇到阿難陀尊者,他很想知道關於你初次遇見佛陀的經過。」
  
  「誰是阿難陀尊者?」
  
  「他是釋迦族的一個王子,是佛陀的堂弟。他七年前加入僧團,現在已是佛陀的大弟子之一。佛陀十分喜愛他。他負責照料佛陀的起居和健康。他請我們明晚去他的房舍一聚。我也很想聽聽關於佛陀住在伽耶森林時的事。」
  
  「佛陀未有告訴你嗎?」
  
  「有的,不過不很詳細。你一定有更多可以告訴我的。」
  
  「其實沒有太多,不過我會將全部我所記得的都告訴你。羅睺羅,請你告訴我阿難陀尊者是怎樣的,我實在有點緊張。」
  
  「不用擔心,他是非常和靄可親的。當我告訴他有關你和你的家人時,他十分高興。明早我們就在這裡集合,一同到外面化緣吧,好嗎?現在我先要去洗我的衲衣,以便明天可以穿著。」
  
  當羅睺羅正想離開時,縛悉底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搭衣,問道:「你可以再留一會嗎?我還有一些問題問你的。今早佛陀說關地比丘們應跟隨的十一樣要點,我已忘記了一些,你可以給我重覆一遍嗎?」
  
  「可是我自己也只記得九樣。別擔心,我們明天可以問阿難陀。」
  
  「你肯定阿難陀尊者會全記得?」
  
  「我是肯定的!就算是一佰一十,阿難陀都一定記得。你有所不知了,阿難陀的記憶是人人讚歎的。他的記憶力非常神奇,可以全無錯漏地把佛陀說過的全部重複出來。這裡每個人都說,他是佛陀弟子中最多聞的一個。所以任何人忘記了佛陀所說的,都會來找阿難陀。有時,這裡的人更會舉辦一些研讀班,請阿難陀尊者替大家重溫佛陀的基礎教義。」
  
  哪我們真是幸運了。我們就等明天問他吧。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在行禪時是怎樣令心境平靜的?」
  
  「你是說你在行禪時有很多雜念嗎?是不是思念家鄉的念頭?」
  
  縛悉底雙手緊握著羅睺羅的手,說道:「你怎麼會知道的?這正是我的惰形!我真不明白為甚麼我今晚會這樣思家。對於我不能堅決修行,我感到非常難受。我覺得對你和佛陀都有歉意。
  
  羅睺羅對他微笑。「不要自責。我最初跟隨佛陀的時候,也很掛念我的媽媽、祖父和姨母。不知多少個晚上,我曾獨自埋頭痛哭。我知道媽媽、祖父和姨母也是同樣的惦念我。但過了一些日子,就比較好一點了。」
  
  羅瞧羅扶縛悉底站起來,給他一個友善的擁抱。
  
  『你的弟妹都很可愛。思念他們自然是難免的。不過,你很快就會適應你的新生活。這裡有很多事要去做,我們又要修行,又要讀書。聽著吧,一有機會,我便會告訴你關於我的家人,好嗎?」
  
  雙手緊握著羅睺羅的手,縛悉底點了點頭。跟著,他們便分開。羅睺羅去洗他的衲衣,而縛悉底則找了一柄掃帚把路上的竹葉清掃。

 

滿臂姑屍草

 

睡覺之前,縛悉底坐在竹樹下回顧他初遇佛陀的幾個月。那時他只有十一歲,母親又剛去世,留下他去照顧三個小弟妹。因為最小的妹妹還是個嬰孩,所以連奶也沒得吃。幸好村內有個叫雷布爾的莊主僱用縛悉底替他看顧三隻大水牛和一隻小乳牛,縛悉底才可以天天帶水牛奶回家給小妹妹用。他非常細心地看顧水牛,因為他知道這份工作可令他的弟妹不需捱餓。自從他的父親死後,他們的屋蓋就未有再從新蓋搭過。每次下雨,盧培克就會被弄得團團轉,忙著把石罈子搬到漏水的位置丟接著漏下來的雨水。芭娜當時只得六歲,但已懂得燒飯、照顧妹妹和收集林中的柴木。雖然她其實也只是一個小孩,卻已懂得搓麵粉造烘飽給大家吃。對他們來說,可以買一點咖哩粉是非常罕有的事。每當縛悉底拖水牛回到牛房時,雷布爾廚房中傳出來那誘人的咖哩香味,往往令他垂涎三尺。自從父親死後,烘飽沾上咖哩肉汁似乎已成了不可復再的隹餚。他們的衣服比爛布只好了一點。縛悉底的下身用一塊殘破的布裹著。天氣寒冷時,他就加搭一塊啡色的舊布在肩膊上。這塊布雖然已殘舊褪色,但對縛悉底來說,它是非常的珍貴。
  
  縛悉底需要找些好的地點放水牛吃草。他知道如果水牛餓著肚子回牛房,雷布爾莊主是會打他一頓的。除此之外,他還要帶一大捆青草回去,讓水牛晚上在牛房裡也有草吃。如果夜間的蚊子太多,他就要燃起火來,用煙去趕走它們。莊主每三天以米、麵粉和鹽給他作酬勞。有時,縛悉底會帶幾條他在尼連禪河捉來的魚回家給芭娜煮作晚餐。
  
  一天中午,縛悉底洗過水牛和割了草後,很想在清涼的樹林中寧靜一下。放了水牛在林邊吃草,他便四周圍尋找一棵可以倚著坐的大樹。突然,他停了下來。離他不到二十尺的畢波羅樹下,竟有一個男子默默地在那兒坐著。縛悉底從未見過一個坐得更好看的人。這男子的背部十分挺直,而他的雙腳則安然的放在上脾。他的坐姿是那麼平穩沉著,就好像是有特別意思似的。他的雙眼閉上一半,而他微綣的手掌就輕放在大腿上。他身上搭著一件黃色的袍,赤著一邊肩膊。他全身都散發著平和、恬靜和威嚴。就只望他一眼,縛悉底已感到一陣奇妙的清新。他心懷顫動。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竟會因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產生這樣特別的感覺,但他依然心存敬意地呆立在那裡良久。
  
  那男子終於張開眼睛。當他放開雙腿輕輕按摩著腳跟和腳底時,他仍未察覺到縛悉底。慢慢起來後,他開始步行。因他是背著縛悉底而行,所以仍未有看見他。縛悉底默不作聲也觀看這人緩慢但卻全神貫注的步伐。大概行了七、八步左右,這個男人才轉過身來。這時,他看見縛悉底了。
  
  他對這個男孩展顏微笑。從來沒有人這樣殷切地跟縛悉底招呼過。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縛悉底直奔向他。但當縛悉底走到離他數尺時,卻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這時才想起自己是不可以接觸任何比他高貴的人的。
  
  縛悉底是『不可接觸者』。他不屬於四姓階級中任何一姓。他父親從前曾對他解稅過,婆羅門是最高貴的階級。所有出自這個種姓的都是祭師或熟讀吠陀及各類經典的教士。大梵天初創人類時,婆羅門是從它的口中而生。次級是剎帝利。他們都是軍政界的高層人士,是從大梵天的兩手而出。跟著便是吠捨種姓。他們是指一般商人、農夫和工匠等,是從大梵天的大腿而出。最低級便是首陀羅。他們是從大梵天的雙腳而出,以苦力維生。但縛悉底的一家則是連階級也沒有的『不可接觸者』。他們被指定要在村外一些規定的地方居住,而且所做的工作都是最低賤的,如收垃圾、施肥、掘路、餵豬和看水牛。每個人都要接受自己出生時的階級。他們的聖典教人一定要接受自己的階級才會得到快樂。
  
  像縛悉底這種類型的人碰觸到階級比他高的人,他一定會被責打的。在優樓頻螺的村裡,便曾經有一個『不可接觸者』因碰到一個婆羅門的手而被毒打一番。對婆羅門和剎帝利來說,碰觸到『不可接觸者』是一種污染。他們需要回家絕食克己數星期來清潔自己。每當縛悉底拉水牛回家時,他總會盡量避免行近任何高階級的人或莊主的家門。所以他認為水牛也比他幸運,因為婆羅門可以觸摸水牛而不覺得有所污染。就算是高階級的人自己不小心碰到『不可接觸者』,後者也一樣會被毫不留情的痛打一頓。
  
  縛悉底眼前站著的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男子,而他的風度舉止一也很明顯地告訴縛悉底他們是不同身份的。這樣一個和靄慈祥的人當然不會打他,但縛悉底只怕自己如果碰到他,會使他有所污染。這就是縛悉底走近他時突然停下來的原因。看見縛悉底的畏縮,那男子自動上前。為免與他碰到,縛悉底退後了幾步。但說時遲那時快,那男子已伸出左手抓住了縛悉底的肩膊,又同時用右手在他頭上輕拍丁一下。縛悉底怔住了。從來沒有人這樣溫柔和親切地在他頭上觸摸過。但他又忽然感到惶恐。
  
  「孩子,不用害怕!」那人帶著給他信心的語氣,輕聲地說。
  
  聽到他的聲音,縛悉底的恐懼完全消失。他抬起頭來,凝望著那慈祥和包容的微笑。再躊躇一會,縛悉底吞吞吐吐的說:「大人,我很喜歡你。」
  
  那人用手輕輕托起縛悉底的下巴來,望著他的眼睛說:「你也很可愛。你住在附近嗎?」
  
  縛悉底沒有回答。他把那男子的左手放到他自己的雙手裡,然後問他心裡感到極困惑的問題:「我這樣觸摸你,你不覺得是污染嗎?」
  
  那人搖著頭笑了起來。「當然不覺得。孩子,你是人,我也是人啊!你沒可能污染我的。不要聽說這樣說話的人。」
  
  他拖著縛悉底的手一同行到林邊。水牛正在安靜地吃草。那人又望著縛悉底說:「你是看水牛的嗎?這些草一定是你給他們割下來的晚餐了。你叫甚麼名字?你的房子在附近嗎?」
  
  縛悉底很禮貌的回答道:「對啊,大人,是我看顧這四隻水牛和這隻小乳牛。我名叫縛悉底,就住在對岸優樓頻螺村外。請問大人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和住處?」
  
  那人慈祥的答道:「當然可以。我叫悉達多,我的家離這裡很遠,但現在我是在森林裡住的。」
  
  「你是一個修行者嗎?」
  
  釋達多點頭。縛悉底知道修行者通常是居住在山中靜修的。
  
  雖然他們才剛剛相識,又談不上幾句話,但縛悉底已覺得與這個新朋友有一份特別親切的感情。住在優樓頻螺以來,從未有人對他的態度如此友善、說話如此熱誠。他的內心充滿喜悅,令他很想把這份快樂表達出來。如果他有一份禮物可以送給悉達多,那就好極了!可惜他的口袋裡連一片竹庶或冰糖都沒有,更何況是銅錢呢!雖然他沒有甚麼可以奉獻,但他仍鼓起勇氣地說:
  
  「先生,我很想送你一點東西,但我甚麼都沒有。」
  
  悉達多對縛悉底芙笑,說道:「你其實有。你有一些我很喜歡的東西。」
  
  「我有?」
  
  悉達多指著那堆姑屍草。「你給水牛割的草又香又軟。如果你可以給我幾撮來造一個坐墊讓我在樹下靜坐時用,我就非常高興了。
  
  縛悉底的雙眼發亮。他立即跑到那草堆,用他兩隻瘦瘦的手臂拿了一大把草來送給悉達多。
  
  「這是我剛在河邊割來的,請你收下吧。我可以再割多一些給水牛吃。」
  
  悉達多合上雙手形成蓮花狀,收下了這份禮物。他說:「你是個有愛心的孩子,多謝你。現在快去再割些草給水牛吧,不要等到太晚了。如果可以的話,明天請再來森林找我吧。」
  
  年青的縛悉底俯首作別,然後站在那兒看著悉達多在林樹中消失。他拾起鐮刀朝河邊方向走,心中充滿無限的溫馨。那時正是初秋,姑屍草仍非常柔軟,而他的鐮刀又剛磨得很鋒利。不到多久,縛悉底又已拿著滿臂姑屍草了。
  
  縛悉底拉著水牛,從尼連禪河最淺水的地方渡過去,回雷布爾家去。小乳牛似乎仍未想離開沿岸甜美的青草,一路上要縛悉底哄著走。縛悉底肩上的草並不很重。涉著水,他和水牛一起過河。

 

受傷的天鵝

 

第二天清早,縛悉底又帶著水牛去放草。到中午,他已經割了兩藍子草。縛悉底喜歡讓水牛在近樹林的一邊河岸吃草。這樣,他便不需要擔心水牛闖入稻田;而割完草後,他就可以安心的躺下來,在涼風中舒展一下。他唯一帶著的就是他賴以謀生的一把鐮刀。縛悉底打開芭娜給他包在蕉葉裡作午餐的小飯團。正當他準備吃的時保,他想起了悉達多。
  
  「我可以拿這飯團給悉達多,」他想。「他一定不會嫌棄吧。」縛悉底再包好飯團,留下水牛在林邊吃草,然後沿著小徑去找前一天遇到悉達多的地方。
  
  他從遠處看見他的新朋友坐在那巨大的畢波羅樹下。但那裡不只悉達多一個人。他前面坐著一個穿白色紗麗、與縛悉底年紀相若的女孩。看見他前面已放著一些食物,縛悉底立即停了下來。但悉達多抬頭示意他上前來加入。
  
  當那女孩子掄起頭來時,縛悉底認出曾多次在村路上遇過她。當縛悉底行近,她便移過左邊一點,而悉達多則示意他在那裡坐下來。在悉達多前面有一塊蕉葉,上面放著一團飯和一些芝麻鹽。悉達多把飯團分成了兩份。
  
  「孩子,你吃過了飯沒有?」
  
  「先生,我還沒有。」
  
  「那我們一起吃吧。」
  
  悉達多把一半的飯給縛悉底。縛悉底合掌作謝,但不肯接受。他掏出自己的小飯團,然後說:「我也帶了一些來。」
  
  打開蕉葉,可以看到那褐色的糟米飯和悉達多的白米飯很不相同。縛悉底的蕉葉上更沒有芝麻鹽。悉達多對兩個小孩微笑著說:「我們把兩種飯放在一起,一同分吃好嗎?」
  
  他拿了一半白飯,沾上一些芝麻鹽,再把它遞給縛悉底。跟著,他又捏破了縛悉底的飯團,然後拿了一些來吃得律津有味。雖然縛悉底覺得有點害羞,但看見悉達多吃得那麼自然,他也就開始吃了。
  
  「先生,你的飯很香啊!」
  
  「是善生帶來的,」悉達多回答。
  
  「原來她的名字叫善生,」縛悉底這樣想。她比縛悉底年長大概兩三歲。她那黑色的大眼睛亮閃閃。縛悉底放下食物,說:「我曾在村裡的路上見過你,但我不知你叫善生。」
  
  「對啊,我是優樓頻螺村長的女兒。你的名字叫縛悉底,對嗎?悉達多導師剛才正告訴我關於你。「她溫柔地說,」但是,縛悉底,其實稱呼一個僧人,應該叫他『師傅』,而不是『先生』。」
  
  縛悉底點了點頭。
  
  悉達多笑笑。「那麼我就不用替你們介紹了。你們知道我為甚麼吃食物時不語嗎?每粒米和芝麻都是那麼珍貴,我很想靜靜地去真正欣賞它。善生,你吃過糟米飯嗎?就算是吃過,也請你試試縛悉底帶來的。它的味道其實很不錯啊。我們現在先靜靜地吃飯。吃完之後,我會給你們說一個故事。」
  
  悉達多拿了一點糟米飯給善生。她合掌如蓮花,然後恭敬地接了過來。他們三個人就在樹林的深幽裡默默的吃。
  
  全部的飯和芝麻鹽都吃清後,善生把蕉葉收拾起來。她從身旁拿了一壺水出來,把一些水倒進了她帶來的唯一一隻杯子裡,給悉達多奉上。他雙手接過來後,欲轉送給縛悉底。受寵若驚,縛悉底衝口而出:「請先生,我意思是師傅,請你先喝吧。」
  
  悉達多輕聲回答道:「孩子,你先喝吧。我想你喝第一口。」他再次給縛悉底那杯水。
  
  雖然縛悉底感到困惑,但對這難得的殊榮,他又不知如何推搪,只好合掌接過水杯,然後一口氣把水喝光。他把杯子交回給悉達多,而悉達多又叫善生倒了另一杯水。倒滿後,他把水慢慢的送進嘴裡,恭敬而又極度欣賞地飲用。善生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悉達多和縛悉底這一片融洽的情景。悉達多喝完水後,再次叫善生倒第三杯水。這杯他給善生喝。善生放下水壺,合上掌來接過這杯水。跟著,她把水杯放到唇邊,就如悉達多般慢慢地一點點喝下去。她心裡知道這是她第一次與『不可接觸者』用同一杯子喝水。但如果她可敬的師傅悉達多也這樣做,她又何常不可呢?況且,她也意識到自己完全沒有被污染的感覺。自然而然地,她伸手去觸摸這牧童的頭髮。這一動作來得那麼突然,縛悉底實在沒存時間閃避。喝完水後,善生放下杯子,向她的兩個同伴微笑。
  
  悉達多點頭說道:「孩子們,你們都已經明白了。人生下來是沒有等級的。每個人的淚水都是鹹的,就如每個人的血也都是紅色的。把人分成不同等級以至對他們有偏見是不對的。這種觀點在我靜坐時看得非常清楚。」
  
  善生很認真的說:「我們既然是你的弟子,我們當然相信你所教的。但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其他人像你這樣想。他們全都相信首陀羅和『不可接觸者』是從造物主的腳底而生。經典上也是這樣說。根本沒有人敢作別的想法。」
  
  「我知道。但無論他們相信輿否,真理始終是真理。就算有百萬人相信一個謊言,它始終是個謊言。你們一定要有勇氣依著真理而活。讓我告訴你們我童年時的一件事。」
  
  九歲那年的一天,我正獨自在花園裡散步。忽然,一隻天鵝從天上墮下,跌在我前面,痛苦地掙扎著。當我走近時,才發覺它的一隻翅膀被箭射中。我急忙把箭拔出,血水從那傷口流出,天鵝慘叫起來。我把手指按在傷口上止血,然後抱著它入宮中找孫陀莉公主。她答應我會找一些藥草來替鳥兒療傷。我見天鵝在不停顫抖,便脫下外套把它裹著,再把它放到宮裡的火爐旁邊。」
  
  悉達多停了下來望著縛悉底說:「縛悉底,我還未告訴你,我年幼時是個王子。我父親是迦毗羅衛國的淨飯王。善生已經知道這些。當我正準備去找些飯給天鵝吃的時候,我八歲的堂弟提婆達多從外面衝進來。他手裡抓著弓箭,很興奮的問道:「悉達多,你有看到一隻白色的天鵝跌在這附近嗎?」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他已看到火爐旁的天鵝了。他正想跑過去時,我攔住了他。
  
  「你不能帶走它,」我說。
  
  我的堂弟抗議著:「那隻鳥兒是我的。我親自射中它的。」
  
  我站在提婆達多與天鵝中間,不准他帶走鳥兒。我告訴他:「鳥兒受了傷。我是在保護它。它是要留在這裡的。」
  
  提婆達多十分頑強,繼續辨說:「聽著吧,堂兄。這鳥兒在天空時並不屬於任何人。但我從天空中把它射了下來,它就應該屬於我。」
  
  他似乎說得很有道理,但他實在令我很氣憤。我知道他在強詞奪理,但一時間又沒法說清楚他不對之處。我當時只有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心中卻越激動。我真的很想打他一拳,但不知道為甚麼我又沒有這樣做。就這樣,我突然知道怎樣回答他了。
  
  我說:「你聽著吧,堂弟。只有那些互相愛護的人才一起共處,敵對的人是應該分開的。你想殺這只天鵝,所以你是它的敵人。它是不可能跟你一起的。我救了它、替它包紮傷口、給它溫暖、又正準備給它食物。我們互相愛護,應該在一起。這鳥兒需要的是我,不是你。,」
  
  善生拍起掌來,」對!你說得對!」
  
  悉達多看看縛悉底。「孩子,你覺得我說的怎樣?」
  
  縛悉底想了一陣,慢吞吞的答道:「我認為你是對的。但很多人一定不同意。他們會同意提婆達多。」
  
  悉達多點頭同意。「你說得對。多數人的看法都跟提婆達多一樣。」
  
  「讓我告訴你跟著發生的事。因為我們始終無法達成共識,於是便去找長者替我們解決。那天剛巧在皇宮內有一個官府的會議舉行,於是心我們便跑至會議室的地點『公正會堂』來找他們。我抱著天鵝,而提婆達多則仍抓著他的弓箭。我們把問題陳述出來,又請他們評個公道。政事也因此擱了下來。他們先聽提婆達多的解釋,然後才聽我的。之後,他們磋商了很久,但還作不了決定。多數人都似乎偏向提婆達多的一方。但當我的父親突然咳了數聲之後,所有的大臣都全部沉默下來。跟著,說也奇怪,他們都一致同意我的道理而決定把鳥兒給我看管。雖然提婆達多非常氣惱,但他也沒得奈何。
  
  「天鵝是給了我,但我並不快樂。雖然我年紀還小,但我知道今次得勝並不光榮。他們是因為想令我的父親高興才這樣決定的。他們並不是看到我道理中的真諦。」
  
  「那真可惜,」善生皺著眉說。
  
  「對啊。但當我想起鳥兒可以安全,我又覺得安慰了。至少我知道它不會被放進鍋裡煮。」
  
  「在這個世界上,太少人用慈悲心去看事物。因此他們對眾生殘忍無情。弱的往往被強的壓迫欺負。我現在仍覺得我那天所說是對的,因為那是出自愛和諒解。愛心和諒解可以減輕眾生的痛苦。無論大多數人怎樣看,真理始終是真理。所以我現在告訴你們,能站起來維護正義真理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那只天鵝後來怎樣?」善生問。
  
  「我照顧它整整四天,直至它的傷勢復原了,我才放了它。我更叮囑它要飛到遠處,以免再被射下來。」
  
  悉達多看見兩個孩子的表情都是那麼沉重。「善生,你該回家了,不要令你媽媽掛念。縛悉底,你該回去看看水牛和割多一點草了,對嗎?昨天你給我的姑屍草成了我禪坐的最佳坐墊。我昨晚和今早用了它,靜坐時非常平靜,又清晰地看到很多東西。縛悉底,你真的幫了我不少。等到我的體悟更深時,我會和你倆分享禪坐的果實。現在我要繼續坐下去。」
  
  縛悉底望著悉達多坐著的草墊。雖然那些草堆得很實,但縛悉底知道它仍然又香又軟。他打算每三天便帶一些新鮮的草前來,給師傅造另一個坐墊。縛悉底站起來,和善生一起合掌向悉達多鞠躬。善生回家去了,而縛悉底讓他的水牛往沿岸吃草。

 

一碗乳汁

 

 每天,縛悉底都會到森林裡去探望悉達多。如果他到中午己割夠兩捆草,他那天就會和悉達多一起午飯。但持續的乾旱季節令鮮草變得日益稀少,而縛悉底很多時便要到下午才可以探裡他的朋友兼老師了。縛悉底到來時,如果悉達多正在禪坐,他就會在旁靜靜的坐一會,然後全不打擾地悄悄離去。但如果他剛好遇到悉達多在林徑上漫步,他就會與悉達多一起步行和淺談。縛悉底常會在樹林中遇到善生。她每天都會帶一團飯和一種如芝麻鹽、花生或咖哩的配料給悉達多。除此之外,她又會帶給他乳汁、粥水或冰糖。這兩個孩子有很多機會在林邊一面傾談,一面看著水牛吃草。有時,善生會帶一個與縛悉底同年紀的女朋友普莉姬同來。縛悉底也很希望帶他的弟妹來與悉達多會面。他相信小弟妹們如果在最淺水處過河,是肯定沒問題的。
  
  善生告訴縛悉底她現在每天都會在午間帶食物來,又細說數月前遇到悉達多的經過。那天是月圓之日。她的母親叫她穿上一條粉紅色的新裙子,然後拿一盆食物去拜祭森林之神。那些食物包括糕餅、乳汁、稀飯和蜜糖。正午的烈陽高照。當善生行近河邊時,她赫然發現一個男子昏迷路旁。她立刻放下食物跑過去,只見那男子雙目緊閉,剩下微弱的呼吸。他凹陷的雙頰顯示他已很久沒有進食。從他又長又亂的鬚髮,可以知道他必定是個因過度飢餓而暈倒的深山苦行者。毫不猶疑地,她倒了一碗乳汁,一點點的讓它滴下那男子的唇間。他起初一點反應也沒有。但一會兒,他的嘴唇開始顫動,微微張開。善生再倒一些乳汁入他的口裡。跟著,他開始自己進飲,直致全碗乳汁飲得一滴不剩。
  
  善生於是坐在岸邊等著,想看看他是否會甦醒過來。不久,他真的慢慢地坐起來,張開眼睛。看見善生,他微微淺笑。他伸手把衣服重新拉上來搭在肩膊上,然後盤腿蓮坐。他開始下意識地呼吸,由淺而深。他的坐姿既平穩又美觀。善生以為他必是山神,於是便合掌俯伏在地上,向他膜拜。看見這樣,他立即示意善生停止。善生坐起來後,他便用微弱的聲音對她說:「孩子,請多給我一些乳汁。」
  
  聽到他說話,善生非常高興,並再給他一碗乳汁;而他又很快便杷它喝光。他明顯地感覺到乳汁給他補充的養份。一小時前,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沒命了。現在他的眼睛己明亮起來,而臉上也帶著溫柔的微笑。善生問他為何會暈倒地上。
  
  「我本來是在山中修行禪坐的。苦行使我的身體逐漸變得衰弱,於是我便打算今天步行入村中乞一點食物來吃。但行到這裡,我已體力耗盡。全靠你,我的性命才得以保存。」
  
  一起坐在河畔,那男子告訴善生他的身世。他是釋迎族國王之子悉達多。善生細聽著悉達多說:「我現在知道,折磨自己的身體是無助於找到安寧或體悟真諦。肉體並不單是一個器具。它是精神的寺宇、到彼岸的木筏。我不會再修習苦行了。我會每天早上到村裡乞食。」
  
  善生合掌說道:「可敬的修行者,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會每天帶食物來給你。你沒有必要打斷你的靜修啊。我家就在附近,我知道我的父母也很樂意讓我這樣做。」
  
  悉達多初時默然不語。跟著,他答道:「我很高興接納你的供養。但我有時也會到村裡乞食以便與村民結識一下。我也希望可以和你的雙親及村中其他的小孩子見面。」
  
  善生十分高興。她合起掌來作揖道謝。悉達多到她家裡與她的父母會面實在是太好了。她也知道每天帶食物到來全不是問題,因為她的家庭是村中的首富之一。她只知道這個僧人是非常重要的,而供養他的利益比拜祭那些山神會多出很多倍。她覺得如果悉達多的禪定加深之後,他的愛心和悟證將會幫助消除這個世界的苦難。
  
  悉達多指著彈多落迦山上他住過的洞灰。「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回到那裡去了。這裡的森林清新涼快。我以後會在那棵巨大的畢波羅樹下修行。明天你帶食物來的時候,請到那裡找我吧。來,我帶你到那兒看看。」
  
  悉達多領著善生越過尼連禪河到對岸的樹林去。他又帶她去看那畢波羅樹。善生被那寵大的樹幹吸引住了。她抬頭凝視著散開像巨篷的枝葉。它是屬於菩提樹的一類。心形的樹葉拖著又長又尖的尾巴,每片樹葉都如善生的手掌般大。她聽著鳥兒在樹枝上雀躍的叫聲。這確是一個平和清新的地點。其實,她以前和她的父母已來過這裡拜祭山神。
  
  「師傅,這是你新的家。」善生又圓又大的黑眼睛望著悉達多,「我會每天來這裡見你。」
  
  悉達多點頭,然後陪善生走出森林,到河畔才分手。跟著,他獨個兒回到畢波羅樹下。
  
  從那天起,善生每天在中午之前便帶飯或烘飽來供僧。有時,她又會帶些乳汁或粥水。每隔一段時問,悉達多便會自己帶著缽走到村裡乞食。他見過善生的父親,即村長,和她穿著著黃色紗麗的母親。善生介紹她認識村裡其他的小孩,又帶他到理髮店去剃鬚剃髮。悉達多的健康復原得很快,而他又告訴善生他的禪修已開始有果實。之後,善生就遇到縛悉底了。
  
  當天善生早來了一些。她聆聽著悉達多告訴她前一天與縛悉底的偶遇。正當她說她希望能與縛悉底會面時,縛悉底卻剛好出現。日後每次遇到縛悉底,她都會問起縛悉底家人的近況。她更與她的僕人布嚕那去過縛悉底的茅舍。布嚕那是善生家中僱用來代替因患傷寒死去的雷丹的。善生每次來時,都會帶些仍很耐用的舊衣服給縛悉底的弟妹。當布嚕那見到善生把小媲摩抱起來時,她十分驚訝。善生則會告誠布嚕那不要告訴她的父母她曾抱過『不可接觸』的小孩。
  
  一天,一群小孩決定要一齊去探望悉達多。縛悉底的全家也都來了。善生帶了她的女朋友芭娜崛多,勝莎娜,優露維荊凱和生莉凱。善生又請了她的十六歲堂姊難陀芭娜,而她又帶了她的兩個弟弟,十四歲的那勞卡和九歲的善柏煬。十一個孩子半圓形的圍著悉達多而坐,全部默默地一起吃午飯。縛悉底在這之前曾教過芭娜和盧培克吃飯時要肅穆勿語。就是坐在縛悉底大腿上的小媲摩,也只是張著大眼睛,一聲不響地吃著。
  
  縛悉底帶了一大把鮮草給悉達多。他叫了另一個看牛童加范培帝替他看顧著雷布爾莊主的水牛,好使他可以跟悉達多吃午飯。太陽的烈焰直射到田里,但在樹林中,悉達多和孩子們在畢波羅樹蔭下都感到清新涼快。樹上的枝葉擴佔大約十數間房子的面積。孩子們分吃著食物,而盧培克和芭娜就特別欣賞烘飽跟咖哩汁和沾上花生或芝麻鹽的白飯。善生和芭娜崛多帶了足夠的水給每個人飲用。縛悉底心底裡的快樂有如泉湧。四周的環境雖然恬靜,但喜悅的氣息卻今氣氛生動起來。就在這天,縛悉底懇請悉達多講遮他自己的故事。從開始到完結,每個孩子都聽得陶醉入神。

 

蕃櫻桃樹下

 

悉達多九歲那年,才知道關於他出生之前他母親作過的夢。夢中,一隻六牙大白象,在一片美妙的讚歌聲中從天而降。當這只雪白的大象向她走近時,它把鼻子裡捲著的一朵粉紅色蓮花放進王后的體內。跟著,那大白象自己也全不費和地進去了,而王后頓時感到一陣輕快和愉悅。這種感覺告訴她,一切憂悲苦惱將不再屬於她。醒來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悅。起床後,夢中的天樂仍在她的耳邊迴響。她告訴丈夫這個夢時,國王也唧唧稱奇。那天早上,他召集城內所有的有道之士入宮替他解夢。
  
  聽完夢的內容,他們回應道:「陛下,王后將會生一個兒子,日後必成為偉大領袖,注定會是一個統治天下的賢能君主;或是一個能顯示真理之道給天地眾生的偉大導師。陛下,世間對出現對這樣一個偉人實在期待已久了。」
  
  淨飯王喜上眉梢。與王后磋商後,他下令把宮內儲存在的糧食分派給全國上下的老弱殘疾者。這一來,全國的民眾都分享著國王與王后的未來太子的喜訊。
  
  悉達多的母親名叫摩訶耶。除了賢良淑德之外。她的愛心更是普及所有眾生—包括人、動物和植物。當時的習俗是女性要回娘家生產嬰兒的。因摩訶耶的家鄉在拘利,她便起程前往拘利的城都羅摩村。途中,她在監毗尼園花停下來休息。這裡的園林長著密茂的花叢,四處鳥語花香。孔雀神氣地晨光裡展示他尾巴的風采。當王后正為一棵花兒盛開的娑羅樹著迷而朝它走近時,她突然覺得腳步有點兒不穩。她立即伸手去抓住娑羅樹上一棵樹枝以作支持。就在這時,摩訶摩耶王后就產下了一個祥光四射的嬰孩。
  
  用清水把小太子沭浴後,王后的侍從便把他包裹在一塊黃色的絲綢裡。因為再沒有必要繼續前往羅摩村,王后和剛出生的太子便乘著四駒拖車回宮去了。抵達家中後,太子又再接受一次溫水浴,然後被放置在他母親的旁邊。
  
  聽到太子已出世的消息,淨飯王便立刻趕來探視他的妻兒。他實在高興極了。目光裡泛著歡樂,他決定替小王子取名悉達多,意思是『成就大志者』。宮中每人都為此歡騰,並續一前來恭賀王后。而淨飯王更盡快召請術士來替悉達多預言未來。看過嬰兒的面相後,他們全都一致同意這男嬰有著偉大領導者的徵象,並預言他必定會統治一個拓展四方的江山。
  
  一個星期之後,一個名叫阿私陀的聖者來到王宮造訪。因年老而彎著背子,他拐著手扙,從高山上的住處下山前來。當護衛通傳阿私陀大師的來臨時,淨飯王親自出來迎接。他帶大師去看小太子。望著大子良久,大師也沒發一言。跟著,他便很衝動地飲泣起來,以致全身發抖。淚水從他的兩眼直湧而出。
  
  看到這樣,淨飯王為之震驚,問道:「有甚麼事嗎?是否看到孩子將有不幸?」
  
  阿私陀大師搖著頭把眼淚抹去,說道:「陛下,我看到的完全沒有不幸。我是為自己而哭泣罷了。我清楚看到這孩子具備真正偉大的德能。他將會洞悉宇宙的一切真相。陛下,你的兒子是不會當政的。他會是修道上的偉大導師。他會以天地為家,以眾生為親眷。我是為了自己未能親聞他真理的教化便要去世而哭泣。陛下啊!你和你的國土不知積有多少福德才可感應到這個嬰孩的誕生啊!」
  
  阿私陀轉身離去。雖然大王懇請他留下來,但他沒有接受。這位聖者開始慢慢的步回山上去。阿私陀大師這次的探訪令大王慌張起來。他不想兒子成為修道者。他希望他可以繼承王位,把國家的版圖拓展。大王這樣想:「阿私陀只是千百個聖者中的一個。也許他的預言是錯的吧。算他有道之士預言悉達多會成為偉大君主的說法,應該是準確的。」繫在這個希望上,大王才稍覺安慰。
  
  在悉達多誕生時獲至無上快慰的摩訶摩耶王后,分娩後八天便離開人間,舉國哀悼。淨飯王召請她的妹妹摩訶波闍波提喬答彌為新的王后。答應了大王后,喬答彌王后悉心照顧悉達多,待他猶如己出。當悉達多年長一些的時候,問及他的生母時,他才明白摩訶波闍波提是如何的敬愛她的姊姊。他更明白除了摩訶波闍波提之外,很難會找到另一個愛他如自己兒子一樣的人了。在摩訶波闍波提的照顧下,悉達多長得健康強壯。
  
  一天,當摩訶波闍彼提從旁看著悉達多在花園中嬉戲時,她留意到悉達多太子已漸慚長大,可以用金飾寶石來助長其威儀。於是她叫隨從取來珍寶飾物給悉達多試帶。奇怪的是,他帶上飾物後,完全沒有增添他的英俊儀容。既然悉達多表示帶了飾物感到不便,摩訶波闍波提也就只好把這些寶飾再收藏起來。
  
  到上學年齡,悉達多要和其他的釋迦族王子一起學習文學、寫作、音樂和體育。他的同學中,包括他的堂弟提婆達多和金比萊,及一個宮內大臣之子迦羅丹賴。天生聰穎通人,悉達多很快便通曉各項科目。他的老師毗濕波友雖然覺得年少的提婆達多也非常敏銳,但作老師多豐以來,他就從未見過一個比悉達多更為出眾的學生。
  
  九歲那年,悉達多和一班同學參加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典。這天,摩訶波闍波提親自替悉達多細緻地打扮。淨飯王也穿著起最隆重的禮服,主持典禮。德高望重的道長和婆羅門,身穿五彩繽紛的長袍和頭飾,到處遊行。大典就在離王宮不遠的一塊良田里舉行。旗幟和橫額在每條路旁的每個閘囗都飄揚著。附近街道上的祭台擺滿了各種食物和祭品。樂師和獻藝者在人叢中穿插著表演,以增添熱鬧和歡樂的氣氛。當大王和朝廷高官肅立著準備大典的揭幕時,道長們都在高聲唱誦。提婆達多和迦羅丹賴分別在悉達多兩旁,一起站在近後俳的地方。他們都很興奮,因為典禮完畢後,每個人都可以在草原上野餐。悉達多平時很少旅行,所以他份外高興。可惜道長們的唱誦拖延得太長了,令這幾個男孩實覺難耐。他們終於忍受不住,離場別去。迦羅丹賴拖著悉達多的衣袖,一起朝著歌舞的方向走。烈日高照,表演者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汗珠在跳舞女郎的額上閃爍著。在表演場地上跑了一會,悉達多自己也感到炎熱。他離開朋友們走往路旁一棵蕃櫻桃樹下乘涼去。在陰涼的枝葉一下,悉達多感到清新怡神。就在這時,摩訶波闍波提出現了。看見兒子,她說道:「我剛才四處找你,你跑到那兒去了?現在應該回去看典禮的結束儀式了。這樣做,你的父親才會高興啊!」
  
  「母親,儀式太長了。為甚麼道長們要唱誦這麼久呢?」
  
  「兒子,他們是在念誦吠陀。造些經典的意思深奧,是造物主親自傳給婆羅門,再世世代代地傳下來的。你很快就會讀這些經典了。」
  
  「為甚麼不是父親而是婆羅門負責念誦呢?」
  
  「只有那些生於婆羅門階級的人,才允許念誦這些徑典。孩子啊,就是最有權力的國王也得依賴婆羅門來主持所有的儀式。」
  
  悉達多再重覆想一遍摩訶波闍波提的話。等了片刻,他才合起掌來向摩訶波闍波提請求說:「母親,請你求父親讓我留在這裡吧。我現在坐在造蕃櫻桃樹下,覺得非常開心。」
  
  溫柔良善的摩訶波闍波提終被兒子說服,微笑點頭。她輕撫孩兒的頭髮一會,然後沿著小徑回去。
  
  婆羅門終於誦經完畢。淨飯王走到田里,與兩個軍裝的官員開始今季第一次的耕作,而到處都迴響著圍觀人群的歡呼聲。其他的農夫也跟著大王開始犁田。聽到民眾的歡呼聲,悉達多跑到田邊。他望著一隻水牛竭力的拉著一個很重的犁耙,而後面跟著的,是一個身軀粗壯和曬得皮膚黝黑的農夫。這農夫左手穩定著犁耙,右手則舞弄著長鞭趕著水牛前進。強烈的陽光令農夫的汗直冒出來。肥沃的泥土被耕成兩行整齊的淺坑。泥土被翻起時,悉達多留意到一些蟲和小生物也同時被犁耙割到。當小蟲在土裡蜷曲蠕動著的時候,鳥兒立刻就從空中飛下來用尖尖的嘴巴把它拑走。跟著,悉達多又見到一隻巨鳥滑翔而下,迅速地把小鳥抓在它的利爪裡。
  
  全神貫注的觀察著這一切,悉達多在驕陽下全身被汗水濕透。他急忙跑回蕃櫻桃樹下。他剛才所看到的都是他從來沒有見聞過的。他盤腿坐在樹下,閉上眼睛,細細地回想這一切事物。姿態平穩挺直,他坐在那兒很久都沒有起來,完全忘卻了周圍在歌舞或野餐的人。他繼續坐著,全面投人了田中生態的影像。隔了一段時間,當大王和王后經過這裡時,他們發現悉達多仍在很專注地坐著。看見悉達多坐得猶如一尊雕像般美麗,摩訶波闍波提感動得流下淚來。但淨飯王卻被一股突然的恐懼困擾。如果悉達多這小小年紀便可以坐得這樣莊嚴,阿私陀的預言豈非會成真?他煩惱得不想留下來野餐了,於是獨自先行回宮。
  
  幾個鄉村的貧童說說笑笑的走過樹旁。摩訶波闍波提示意他們肅靜。她指著坐在蕃櫻桃樹下的悉達多。那些孩子好奇地凝望著他。忽然,悉達多張開眼睛。看見王后,他笑了。
  
  「母親,」他說:「念誦經典也幫不了小蟲和鳥兒啊!」
  
  悉達多站起來走到摩訶波闍波提身邊拖著她的手。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正被那些兒童打量著。雖然他們和悉達多年紀相若,但他們卻衣衫襤褸,滿臉污垢,手腳都瘦得可憐。悉達多只覺自己的太子打扮令他十分困窘,而他共實又很想和這些小童一起玩耍。他微笑著跟他們輕輕的揮手。其中一個小男童報以淺笑。悉達多正是需要僅這一點的鼓舞。他請摩訶波闍波提准許他邀請這幾個小童和他一起野餐。她最初有點躊躇,但終於也答應了。

 

白象之獎

 

悉達多十四歲時,喬答彌王后生了一個兒子,名叫難陀。宮中每人都為此歡騰,而悉達多更因慶幸自己有一個小弟小組而異常興奮。每天下課後,他都會趕著跑回家裡看望難陀。雖然悉達多已到了應該關心其他事務的年齡,但他仍時常叫提婆達多陪他,一起帶難陀出外小游。
  
  悉達多有三個他最喜歡的堂兄弟。他們名叫摩男拘利,柏狄和金比萊。他經常與他們在王宮後面的花園玩耍。喬答彌王后最喜歡坐在蓮池旁邊的林凳上看他們嬉戲。她的侍從更隨時都會照她的吩咐,為孩子們奉上小食的飲品。
  
  隨著日子過去。悉達多的學業一年比一年進步。提婆達多實在很難再稱藏他的嫉妒。悉達多很快便已精通每一科目,而學習時又全無困難。這包括了武術在內。雖然提婆達多比他健碩,但悉達多的身手就更為靈敏快捷。在數學方面,其他同學對悉達多的卓越,都甘拜下風。他的數學老師阿朱羅,往往要花很長的時間來解答悉達多所發問的高深問題。
  
  因悉達多在音樂方面特別有天份,他的音樂老師便送了一枝罕有和名貴的橫笛給他。在仲夏的黃昏裡,悉達多會獨個兒在園中用它吹奏。他的歌曲有時是低聲甜美,而有時則會美妙得令聽者頓覺飄入雲霄。喬答彌很多時會在夜幕低垂的時候,專意坐在外面聽她兒子的吹奏。這樣可以令她讓心裡的感受隨著悉達多的音樂飄揚,而使她心曠神怡。
  
  可能是受他的年紀影響,悉達多當時比較重於宗教哲學的研讀。讀過所有的吠陀後,他對內容裡的經教見解和信念都細心思量。他尤其集中去研究梨俱吠陀和夜柔吠陀這兩本經典。悉達多從小便看到波羅門誦唸經文和主持教儀。現在他們可以親自去深入探討這些神聖教儀的中心思想了。一向以來,婆羅門教的聖典都是很被重視的。就連典籍內的字和字的聲韻,都被認為是可能影響或改變人事和自然界的。行星的位置與四季的轉換,更被視與拜祭誦經有著莫大的關係。只有婆羅門才被認為是有足夠能力去瞭解天地間的奧秘。唯有他們才有資格用誦經和各種儀式,使人類及自然界產生正規的運作。
  
  悉達多被教導,整個宇宙都是來自一個名叫大梵天的至高無上主宰。而社會上的所有的階級則是出自創造者身體的不同部位。每個人都包含著一點這個神通廣大造物主的精華,而宇宙的精華也就是每個人的本性或靈魂所組合而成的。
  
  悉達多也同時很用心去研讀其他的婆羅們典籍。這包括了梵書和奧義書。雖然他的老師只想教他們傳統的信仰,但悉達多和他的同學都堅持發問一些問題,以迫使他們的老師去面對時下一些有違傳統的思想和意識。
  
  在不用上課的日子,悉達多就會慫恿一班同學與他一起去探訪城中的教士和婆羅門,跟他們討論一番。也是因為這些機會,悉達多才知道原來國內是有一些公開反對婆羅門極權的運動和組織的。參與這些活動的人,除了是一般非常不滿婆羅門獨攬政權的俗家人外,還有婆羅門種姓以內,但比較開明和想革新的成員。
  
  自從悉達多那次邀請過幾個村中的小童一起野餐之後,他有時也會被批准到城都附近的小村落逛逛。這時,他就會穿上便服,以方便與普通人交談。從這些接觸,悉達多學會了很多他在宮中從來學不到的東西。他留意到人民一般信奉的,是三個婆羅門的神祇—大梵天,毗濕奴(Visnu)和濕婆(Siva)。他同時知道他們都受著婆羅門祭師的壓迫。為了在慶生、婚禮、喪禮等倫常禮節中奉行正確的規儀,很多甚至非常貧困的家庭,也被迫要付給婆羅門金錢、食物或勞力。
  
  一天,當路過一間茅房時,悉達多被房子內傳來的啕哭聲驚動。於是,他叫提婆達多入內查個究竟。他們發現這間屋的主人原來剛剛去世,而他的家裡十分窮苦。他的妻兒瘦得可憐,身上只披著破布。他們的房子也舊得像是會隨時倒塌。原來這家的男人,因為想婆羅門替他的地方灑淨以便重建廚房,被迫要報以苦工。連續幾天,他都要替婆羅門搬運大石和砍柴。他最後病倒了。在回家的途中,他不支倒地,一命嗚呼。
  
  由於他自己的反省和觀察,悉達多開始對一引起婆羅門的基本教義產生疑問,例如:吠陀是否真的是專賜給婆羅門的;婆羅門是否是宇宙間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經文和祭儀本身是否擁有無窮的力量等。同時,悉達多很同情那些敢直接挑戰婆羅門教條的教士。他對這方面的興趣從沒有減退,更從沒有錯過任何有關請解吠陀的課或討論會。他同時又熱衷於語文和歷史的研究。
  
  悉達多很喜歡與修行者和沙門交流。但因為父親的不滿,他便要時常找藉口出外,才可與這些人見面。這些沙門對物質的擁有和社會的地位都全不重視。這與婆羅門的刻意追求權力是截然不同的。反之,這些沙門都刻意放棄一切,以斷絕世間的煩惱而得到解脫。他們對吠陀和奧義書的經義已全部通曉。悉達多知道很多修行者都住在西鄰的憍薩羅,或南面的摩揭陀。悉達多很希望有一天能到這些地方去跟他們研習。
  
  淨飯王當然知道悉達多的意向。他把恐怕兒子會出愛當沙門這個憂慮,告訴了他的王弟,提婆達多和阿難陀的父親,途慮檀那大王。
  
  「憍薩羅這個國家一向以來都對我們的領土虎視眈眈。我們必須靠悉達多和提婆達多這班後輩的才幹,來保衛國家的命運了。我很怕悉達多會如何私陀預言般去當沙門。如果是真的話,提婆達多也很有可能跟他這樣做。你可知道他們是如何的喜歡跟那些修行者交往嗎?」
  
  途慮檀那被大王這番嚇了一跳。想了一會,他低聲在大王耳邊說:「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認為你應該替悉達多找個妻子。有個家庭要照顧,他就必定會放棄作沙門的念頭了。」淨飯王點頭是意。
  
  那天晚上,大王對喬答彌透他的心事。王后於是答應,會替悉達多安排在短期內成婚。雖然王后自己才剛產下小公主孫陀莉難陀,但她分娩後不久,即開始在宮中安排一些年青人的聚會。悉達多對參與這些音樂晚會、運動會和遠足等活動,都表現得很熱誠。他也結識到很多新朋友。
  
  淨飯王有一個妹妹,名叫芭蜜莎。她的丈夫是拘利的國王檀迦巴利。他們在拘利的城都羅摩村和邊毗羅衛國都有居所。釋迦國和拘利國只隔一條河,所以這兩國的人民,世世代代都相處得很和洽。它們兩個都只是一天行程之隔。在喬答彌的遊說下,拘利國的大王與王后都同意在庫納湖畔的草原舉行一次武術比賽大會。而淨飯王將會親臨主持,以鼓勵年青的國民去鍛煉他們的體能和武功。城都裡所有的青年男女都被邀參加。少女們並不參予比賽項目,而是以她們的喝采掌聲來令參賽者加把勁兒。芭蜜莎王后和檀迦巴利大王的女兒,耶輸陀羅,負責迎賓。她可愛秀麗,美得清新自然。
  
  在所有的項目中,包括了射箭、劍擊、賽馬和舉重等,悉達多都囊括全部冠軍。頒獎給他的,正是耶輸陀羅。而獎品竟是一隻白象。兩掌緊合,微低著頭,她用高貴爾雅的語氣宣佈:「悉達多太子,請你為你應得的勝利,領受這頭白象。也同時請你接納我心底裡至誠的祝賀。」
  
  公主的舉止雍容淡定,衣妝溫文高雅。她的笑容就如半開的蓮花般清爽。悉達多鞠躬,然後直望她的眼裡,輕聲說道:「謝謝你,公主。」
  
  站在悉達多後面的提婆達多,因為只嬴得亞軍而非常不快。看見耶輸陀羅對他全沒理睬,他一手拿起象鼻,狼狠的打了一下鼻子最弱的部位。白象登時感到萬分痛楚,跪在地上。
  
  悉達多很嚴厲的望著提婆達多,呵斥道:「堂弟,那太過份了。」
  
  悉達多揉揉象鼻的弱處,又說著安慰它的話。白象慢慢的再站起來,低頭向太子致敬。現場觀眾的掌聲雷霆貫耳。悉達多騎上象背,開始他的勝利巡禮。在馴象師的引領下,白象載著悉達多,在人群的簇擁中,圍繞著迦毗羅衛國城內巡行。耶輸陀羅以緩慢而高貴的步伐,在他們旁邊一起隨行。

 

寶石的項鏈

 

進入少年時代的悉達多,開始發覺宮中的生括有點兒侷促。於是,他開始到城外遊歷,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每次出遊,都有他的忠心隨從車匿作伴。有時,他的弟弟或朋友也會同行。雖然車匿是負責悉達多的車馬的,但出遊時,他和悉達多會輪流執韁策馬。因為悉達多從來都不用馬鞭,所以車匿也同樣不用。
  
  從北面喜瑪拉雅山脈的崎嶇山腳,到南面的廣闊草原,悉達多遊遍了釋迦國的每一個角落。城都迦昆羅衛國座落在人口最多和物資最富庶的低窪地帶。雖然比起鄰近的撟薩羅和摩揭陀兩國,釋迦國的面積很少。但它位置之理想則非其他兩國所能比媲的。源於高地的盧酸河和滂河,正好流下來灌溉著那肥沃的平原。這兩條河向南伸展,直至和屍賴奴伐底河合流之後才傾入恆河。悉達多最愛坐在滂河岸上看著湧流。
  
  那裡的村民都相信滂河的水,可以把他們過去及現在的罪業洗去。因此,他們就是在很冷的天氣,也會時常把自己浸在水裡。一夭,坐在河邊時,悉達多問道:「車匿,你相信這河水真的能夠洗去罪業嗎?」
  
  「一定可以吧,太子。不然,那會有這麼多的人來河裡洗滌呢?」
  
  悉達多笑了笑。「那麼,所有的魚、蝦、蠔等水居生物,必定就是世上最賢良無染的了!」
  
  車匿答道:「我最低限度可以說,在這兒沭浴是應該可以洗清身上的污垢的!」
  
  悉達多大笑起來,拍拍車匿的肩膊。「這句話,我應該同意吧!」
  
  又一天,當悉達多在回宮途上經過一個貧窮村落時,很意外地見到耶輸陀羅和她的侍婢,在那裡照顧那些患上眼疾、感冒、皮膚病等不同病徵的小童。耶輸陀羅雖然穿著得非常簡單,但望上去卻就活像一個女神。身為一個王女而甘願親自為貧苦大眾施予關懷和服務,悉達多實在被她深深感動。她替病童們清洗感染的眼睛和皮膚,又給他們配藥和洗淨骯髒的衣服。
  
  「公主,你造樣做已有一段時間了嗎?」悉達多問道。「在這裡見到你真是美好。」
  
  正在替一個小女孩洗著手臂的耶輸陀羅,抬起頭來。「差不多有兩年了,太子。不過,這只是我第二次到這條村裡來。」
  
  「我時常來這兒的。小朋友和我非常熟絡。公主,你這份工作一定帶給你很大的滿足感。」
  
  耶輸陀羅只是微笑,沒有作答。她彎下身來繼續替女孩洗手臂。
  
  因為那天有機會和耶輸陀羅作比較詳細的談話,悉達多很意外地發覺到,他們彼此原來有著很多相同的想法。耶輸陀羅並不滿足於只做一個對傳統盲從的宮廷淑女。她也研讀過吠陀,而心底裡對社會上的不公平感到非常不滿。就如悉達多一樣,她並不覺得身為一個有富貴和特權的王室成員是真正快樂的。她極度鄙厭宮庭中大臣和婆羅門間的權力鬥爭。她知道身為一個女子,她做不到什麼來改變社會。參予慈善工作是表達她理念的唯一方法。她希望她的朋友可以從她的行動中,看到這類工作的價值。
  
  從第一次見到耶輸陀羅,悉達多已對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表示希望他快些成婚。耶輸陀羅應是適當的人選。雖然在那些音樂表示希望他快些成婚。耶輸陀羅應是適當的人選。雖然在那些音樂和運動的聚會中,悉達多也曾結識到很多年青貌美的女子,但耶輸陀羅不僅外表最美麗,而且令他感到最舒服和滿意的一個。
  
  一天,喬答彌王后決定要為全城中的少女們開一個宴會。她又請了耶輸陀羅的母親芭蜜莎來幫忙。所有迦毗羅衛國的年青女子都被邀請,而每一位都會被贈送一件珠寶飾物。芭蜜莎王后提議應該由悉達多來把禮物送出去,就像耶輸陀羅在武術大會中作迎賓一樣,以示誠意。淨飯王和王室的共他成員也將會參加。
  
  宴會在一個涼快的晚上舉行。王宮的禮堂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酒佳餚。四周都有樂師們彈奏著音樂娛賓。在花燈閃動的光線下,溫文有禮的女士們魚貫入場,身上都穿著顏色鮮麗和鑲有耀目金線的紗麗。她們逐一經過王室的長者高官面前,包括了大王和王后在內。全身穿上太子華服的悉達多,站在左邊一張鋪滿珠寶飾物的桌子後面,等著贈送禮物給一千多位淑女們。
  
  悉達多起初曾拒絕親自派送禮物的,但他最後還是被喬答彌和芭蜜莎說服。「獲得太子你親自贈送禮品,一定會令她們每個人都感到榮幸和快慰。這點你是應該知道的吧。」芭蜜莎這樣說,臉上掛著一個十分肯定的微笑。悉達多絕對不想扼殺別人得到快樂的機會,於是他便答應了。可是,現在站在眾多賓客之前,他實在對於怎樣選擇適當的飾物給每一位女士感到困惑。每個女士都要行經所有嘉賓才到達悉達多的跟前。第一個出來的少女是蘇瑪,一個王爺的女兒。芭蜜莎指導她行上梯級到台上,跟著停下來向大王、王后及所有來賓鞠躬,然後才走近悉達多。到了悉達多面前,她低下頭來作揖禮敬。悉達多也鞠躬以示回禮,並將一串玉石珠鏈贈送給她。賓客們鼓掌以示同意,而蘇瑪則再次鞠躬。她非常輕聲的說了一些謝詞,只可惜悉達多一點也聽不到她說甚麼。
  
  下一位是羅希妮,名字是依一條河流起的。悉達多沒有刻意挑選飾物去配合每個女子的樣貌和氣質。他只是從桌上隨著次序拿起下一件飾物給下一位女士。因此,雖然有眾多女士排候,但贈送儀式也沒有拖得太長。到晚上十時,所有的飾物都幾乎全部送出了。每人都以為最後的一位是個叫顗羅的女子。正當悉達多以為自己的任務已完成,一個年輕女子從觀眾席中出來,朝台上緩緩走丟。她正是耶輸陀羅。她穿著一件象牙色的紗麗,輕盈清麗得像晨曦裡的一縷涼風。她向大王及王后鞠躬。一如她向來的自然大方,她行到悉達多面前,向他淺笑說道:「不知太子還可有點東西給我嗎?」
  
  悉達多望著耶輸陀羅,然後有點不知所措的瞄向桌上剩下來的飾物。他臉上都紅了一桌上剩下來的,沒有一樣配得起耶輸陀羅的美麗。忽然,他展露微笑。他從自己的頸上除下丁帶著的一條項鏈,交了給耶輸陀羅。「公主,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耶輸陀羅搖著頭,說:「我是為了表示對你的尊敬而前來的。,我又怎能拿走你自己的頊鏈呢?」
  
  悉達多回答道:「我的母親喬答彌王后,常常說我不帶珠寶飾物比較英俊。公主,就請你接納這份禮物吧。」
  
  他示意請她行近一點,好使他可以替她帶上這串閃閃生光的寶石項鏈。全部來賓立刻鼓起掌來,而歡呼聲更不絕於耳。他們都熱烈地站了起來,以表示他們的讚許。

 

慈悲之路

 

悉達多和耶輸陀羅的婚禮居翌年的秋天舉行。那天是釋迦國普天同慶的日子。整個迦毗羅衛國都佈滿了旗幟、燈飾和鮮花,而音樂也是處處可聞悉達多和耶輸陀羅的座駕馬車,所到之處都是歡呼載道。他們又到城外的村落和小市鎮,去贈送食物和衣服給那些貧苦的家庭。
  
  淨飯王親自策劃建築三座適應不同季節的宮殿,送給這對新人。夏天的宮殿興建在高原上倚山的幽美地區。為雨季和寒科而建的,則座落於城都的中心。每座宮殿都設有蓮池,裡面種著淺藍色、粉紅公或白色的蓮花。他倆的錦履華服,和每天燃點的檀香,都是特別從西南面伽屍國的城都王捨城專程訂購回來的。
  
  淨飯王現在才覺安心,因為悉達多已走上了他夢寐以求他兒子會走的路。他樣自挑選國內最佳的樂師和舞蹈員,為兒媳倆長期表演以供娛樂。
  
  可是,對悉達多和耶輸陀羅來說,快樂並非是從安枕無憂的權貴生活中可找到的。他們的快樂,是從坦誠相待、互訴心聲而獲至的。他們全沒有為山珍海味或綾羅綢緞而心動。雖然他們都懂得欣賞歌舞的藝術,但他們永不會沉迷於這些享樂之中。他們有他們的夢想—去尋找在追求精神昇華和社會革新役旅上的一切答案。
  
  第二年的夏天,悉達多自幼的忠僕車匿駛著馬車,載悉達多和耶輸陀羅前往夏宮。沿途中,悉達多便乘機介紹耶輸陀羅認識國內她未曾到過的地方。他們在每處逗留幾天,有時更會在鄉村裡的民居過宿,與村民一起吃簡單的食物,睡在繩織的床上。從這些經歷中,他們學到了很多不同地方的生活方式和習慣。
  
  有時,他們會遇到很悲慘的情景。他們曾風過有的家庭有九個或十個小孩,而每一個小孩都染上頑疾。無論他們的父母怎樣日夜勞苦,他們永遠都無法撫養孩子。一般農民的生活都是十分艱苦的。悉達多凝視著骨瘦如柴的小童,他們都因生蟲或營養不足而導至肚脹。他又看到傷殘的一群在街上行乞。這一切的情景都使他非常不安。他看到這些人,全部都是被困在無可逃脫的環境裡面。貧病交迫之餘,他們更要遭受婆羅門的欺壓。而對這些欺壓,他們又都伸訴無門。他們離城都太遠。況且,即使到了城都,又有誰會幫助他們呢?悉達多知道,就是一國之君,也沒有力量去改變他們的悲慘景況。
  
  悉達多很清楚明白宮廷裡的一切運作。每一個官員都只顧保護和鞏固自己的勢力,把民間的疾苦和需要都置諸腦後。因為曾親身看到他們的互相鬥爭和殘害,悉達多對政治只感到極度的反感。他很明白就是自己父親的權力,也是十分脆弱和有限的—一個國君根本就是被囚於自己的地位之中,因而失去真正的自由。雖然他的父親也知道部屬是貪婪腐敗,但無奈又要倚靠這些部屬來保衛王朝。悉達多知道自己繼位後,也必然會這樣做。他明白只有消除人們心內的貪婪和嫉忌,環境才會改變。就因為這樣,他尋找精神解放之道的慾望又再次重燃了。
  
  耶輸陀羅聰明黠慧。她瞭解悉達多心底的冀盼,而且堅信只要悉達多尋道,必定會成功。但她也非常清楚,求道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隨著時間的流逝,悲慘和痛苦不斷發生。所以她認為當務之急應該是立即行動。她與悉達多商討不同的方法去幫助社會上最貧困的人。這種工作她已做了好幾年了。除了替一些人解除痛苦之外,她的努力也為自己心裡帶來了祥和與快樂。如果有悉達多的真心支持,她相信這類工作一定可以持續一段時間的。
  
  各類日用品以及不同的侍從婢僕,都從迦毗羅衛國各地源源不絕送來供他們使用。悉達多和耶輸陀羅把大部份的傭人都遣送回去,只留下幾個來幫忙打掃花園、燒飯和管家。他們當然留下了車匿。耶輸陀羅盡量把生活安排得簡單。她會親自入廚指導傭僕做些清簡而又合悉達多心意的菜式。至於悉達多的衣裝,她就會親自掌管,自己打點一切。她不時都會請教悉達多有關她回城後將要重新投入的救援工作。悉達多非常明白她對這些工作的熱誠,而永遠都會給她無限的支持和鼓勵。耶輸陀羅也因此而對她的丈夫更加信任。
  
  雖然悉達多從沒懷疑過耶輸陀羅做這些工作的價值,但他覺得、這條途徑並不可以導致真正的祥和安穩。人們不單是被社會的不公平和疾病所折磨,更重要的是他們被自己內心所產生的憂悲苦惱所束縛。如果有一天耶輸陀羅也陷入了恐懼、瞋怒、憤根或失望之中,她那會再有精力去繼續她的工作呢?悉達多自己曾親身徑歷過因朝廷和社會的不健全而引起的懷疑、沮喪和痛苦。他知道心底裡的平靜才是真正社會工作的根基。但他並沒有給耶輸陀羅知道他這種想法,因為他恐怕這樣做會令她更加憂慮。
  
  回到冬宮後,他們就要不停地款待到訪的賓客。雖然耶輸陀羅對親朋戚友都熱誠招待,但她最關注的,仍是悉達多與別人所談及哲學宗教與政治社會關係的話題。就是四處出入督導著侍應,她都不會錯過這些言談的一字一句。她曾希望在眾多朋友中,能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來加入她的工作,可惜沒有幾人表示興趣。他們大都只想著歡宴作樂。但悉達多和耶榆陀羅仍然是耐心地接待他們。
  
  除了悉達多以外,還有一個同樣明白和支持耶輸陀羅的人,她就是喬答彌王后。王后非常關心媳婦的快樂,因為她知道如果耶輸陀羅快樂,悉達多也會快樂。不過,這並非她支持耶輸陀羅慈善工作的唯一原因。喬答彌王后本身就是一個很慈悲的人。她第一次跟耶輸陀羅去探訪窮鄉僻壤,便立刻體會到這種工作的真正價值了。它不只是給予窮苦人家米飯、麵粉、布匹和藥物等物資上的支援。更重要的,在他們痛苦的時候,可以直接給予他們慈祥的目光、一雙授助的手和一顆愛心。
  
  王后不像宮裡其他的人。她經常對耶輸陀羅說,女人也如男人一樣擁有智慧和力量,所以也應該肩負社會上的一些責任。雖然女人特別善長於令家庭裡倍添溫馨,但這並不代表她們就只應該留在廚房或王宮裡。喬答彌發覺她可以和熄婦成為交心的朋友,因為耶輸陀羅和她一樣獨立,又善於思慮。王后不只嘉許那輸陀羅的工作,她還與耶輸陀羅肩並肩的工作。

 

未出生的孩子

 

這段時間,淨飯王表示希望悉達多能夠多些留在他的身邊,以便指導兒子如何處理朝政。太子被邀請出席很多會議。有時,他單獨與大王會商,有時他則和大王及朝臣一起參加會議。悉達多對朝廷的事務,永遠都是全力以赴。但他漸漸明白到,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和軍事上所出現的問題,往往都是由於參政者的私人野心而引起的。當人們只關心如何保護個人權力時,他們是沒有可能會為百姓著想而推行仁政的。每當他看到那些假仁假義的腐敗官僚時,悉達多就會十分氣憤,怒火中燒。即使如此,他仍要把這些感覺隱藏,因為他仍然沒有發現對策。
  
  一天,與幾個大臣會議完畢,淨飯王問他:「為何你總是默默的坐在那裡,不給任何意見呢?」
  
  悉達多望著他的父親,說:「我並不是沒有意見,而是說了出來也起不了作用。它們都是治標不治本。我仍未想到一個有效的方法來對治朝廷中那群有私心的人。就如弗山密達。他在朝廷中是有相當權勢,但你肯定知道他是貪污的。他也曾多次想削弱你的權力以增強他自己的。可是,你沒他奈何,仍然要倚仗他的幫忙。原因何在呢?因為你知道如果不是這樣,動亂就會隨之而來。」
  
  淨飯王望著他的兒子,默然無語。過了一會,他說:「悉達多,你應該明白,要維持一個家或國的和平,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容忍的。我個人的力量是很有限,但我深信如果你好好的準備自己繼位為王,你必定會比我做得出色得多。你是有才幹去剿滅奸黨而又同時防止內亂的。」
  
  悉達多歎息道:「父親,這並不是才幹的問題。我相信最基本的問題是要令一個人的心得到解脫。」
  
  他們父子這番對話和交流,慚漸使淨飯王感到不安。他認定悉達多是個有非凡深度的人,又察覺到他與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很不同。不過,他仍然滿懷希望,認為假以時日,悉達多定會接受他的王位而成為出色的國王。
  
  除了履行朝廷的職責和支持耶輸陀羅外,悉達多仍繼續與那些有名望的婆羅門和沙門交流切磋。他知道宗教的探索並不只限於研讀聖典,而是要兼顧禪坐靜思的修習,才能達到心智的解脫和釋放。他盡量私的去認識禪定。他盡量把所學的運用於日常的宮中生活,然後把這些體驗與耶輸陀羅一起分享。
  
  「瞿夷,」悉達多喜歡這樣叫耶輸陀羅,「或許你也應該習禪。它能使你心境平和,又能令你持續工作更長的時間。」
  
  耶輸陀羅依照他的提示去做。無論她的工作多麼忙,她也會騰出時間來坐著。他們兩夫婦一起靜靜的坐著。這段時間裡,他們會叫叫隨從退下和打發樂師們到別處演奏。
  
  悉達多從小便被教導有關婆羅門一生的四個階段。在年青時代,婆羅門會研讀吠陀。第二個階段是結婚、組織家庭和為社會服。當兒女長大後,他們就進人第三個階段,即可以退休和全面投人宗教研究。而第四個階段,就是放下所有世務與束縛,去過一個出家人的生活。細心思量後,悉達多認為到年老才學道,為時已晚。他並不想等這麼久。
  
  「為甚麼一個人不可以同時過這四個階段的生活?為何有家庭就不可以追求宗教生活呢?」
  
  悉達多要在他目前的生活中修學大道。他當然役有忘記那些像在王捨城的遠方導師。他知道如果自己有機會跟他們學習,肯定會有更大的進步。與他經常往來的沙門和導師,時常都有提及如阿羅羅和鳥陀迦羅摩子等大師。許多人都嚮往能有機會獲得他們的指導,而悉達多感到自己的期盼也越來越迫切。
  
  一天下午,耶輸陀羅從外面回來,滿臉悲傷,一言不發。一個她照顧了將近十天的小孩剛去世了。雖然她已盡了全力,但也沒法把他從死神的手中搶救回來。無法控制她的悲痛,耶輸陀羅坐在一旁沉思,眼淚直流。她完全抑制不住她的情緒。當悉達多從朝中回來時,她又再次痛哭起來。悉達多把她抱在懷裡,盡量安慰她。
  
  「瞿夷,我明天和你一起丟參加葬禮。盡情哭吧,這會減少你心裡痛楚。生、老、病、死都是我們這一生要肩負的。發生在這孩子身上的,隨時都會發生在我們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耶輸陀羅邊飲泣,邊說:「我現在每天都體驗到,一切就真的如你所說的一樣。與巨大的痛苦比較起來,我的雙手是何等的渺小。我的心裡時刻都充滿著惶恐與憂傷。丈夫啊,請你教我怎樣去克服我心底裡的痛苦吧。」
  
  悉達多緊抱著耶輪陀羅在他的臂彎。「我的妻子,我現在也正在尋覓著解除我自己心中痛苦的途徑。我已看透人生百態,但卻仍未找到達至解脫之道。不過我有信心終有一天會找到的。瞿夷,你一定要對我有信心。」
  
  「親愛的,我從來都沒有對你失去過信心。我知道你決意要去做的事,一定會堅持到底,直至成功。我也知道你總有一天,將會為體解大道而放棄一切富貴名位。但是,我的丈夫,我請你暫時遠不要離開我。我很需要你啊。」
  
  悉達多用手輕輕提起耶輸陀羅的下巴,望入她的眼裡,說道:「不,我不會現在離開你。只有當,當……」
  
  耶輸陀羅用手蓋著悉達多的口。「悉達多,請不要說下去。我現在只想問你假如我們有個孩子,你會希望是男的還是女的?」
  
  悉達多愕然。他細心的望著耶輸陀羅。「瞿夷,你說甚麼?你的意思是,你是說……」
  
  耶輸陀羅點頭。跟著,她指著自己的肚子說:「可以帶著我們愛的結晶,實在令我高興莫名。我希望是個生得和你一模一樣的男孩,具備著你的聰明才智和善良的美德。」
  
  悉達多用臂彎再把耶輸陀羅抱緊一點。在這歡欣的一刻,他也同時感到隱憂的存在。不過,他仍笑著說:「是男是女,我都同樣高興。最重要是娃娃有著你的慈悲和智慧。瞿夷,你告訴了你母親沒有?」
  
  「你是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我今晚會到大殿給喬答彌報告。同時,我會向她請教怎樣是最好的方法去照顧這個未出生的孩子。我明天將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母親芭蜜莎王后。相信每個人都會為此興奮。」
  
  悉達多點頭。他知道王后一定會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他的父親。而大王就必定歡喜若狂和大排筵席,慶祝一番。悉達多感到,緊系他於宮中生活的不縛,似乎又再被拉索得更緊了。

 

月下之笛

 

烏達因,提婆達多,金比萊,拔提,摩男拘利,迦羅丹賴和阿耨樓陀都是常到宮中與悉達多談論政治和倫理道德的一班朋友。再加上阿難陀和難陀,他們將會成為悉達多他日登位後的智囊團。他們通常喜歡在討論之前先喝幾杯美酒。為了遷就朋友的喜好。悉達多會留著樂師和舞團一直表演至深夜。
  
  對於大大小小的政策,提婆達多都會滔滔不絕的發表一番議論。而烏達因和摩男拘利則會不厭其煩和提婆達多辨論一番。悉達多倒說得少。有時,在歌舞表演之中,悉達多轉頭望過去,會發覺阿耨樓陀已疲倦得垂著頭,半醒半睡的樣子。他跟著便會走過去搖醒他,和他一起悄悄的走到外面去欣賞月色和細聽附近的潺潺流水。阿耨樓陀是摩男拘利的弟弟。他們的父親是悉達多的叔叔。阿耨樓陀是個平易近人的俊男。雖然他在宮中很受女士們的傾慕,但他自己並不多情。悉達多和阿耨樓陀很多時會在花園裡坐至午夜時份。這時,其他的人通常都已因為太累或太醉而回客房裡休息,而悉達多便會把他的橫笛拿出來,在明亮的月光下吹奏。瞿夷會放置一小香爐在石上,然後靜靜的坐在一旁,欣賞那在和暖的晚空中蕩漾的樂韻。
  
  時間過得很快,耶輸陀羅的產期逐漸接近。芭蜜莎王后告訴女兒不用回娘家待產,因為她當時正在迎毗羅衛國居住。芭蜜莎和喬答彌兩位王后一起召請了城中最好的助產婦到來。耶輸陀羅分娩那天,兩位王后都同時在左右待著。王宮內瀰漫著肅穆和期待。雖然淨飯大王沒有出現,但悉達多知道他正在自己的宮中焦急地等著消息。
  
  當耶輸陀羅的陣痛加劇,她就立即被侍婢扶入寢宮的內室。那時正是中午,天空驟然烏雲密佈,變得陰暗,猶如有神祇之手,把太陽掩蓋。悉達多在外面坐著。雖然被兩堵牆隔著,他仍可清楚地聽到妻子的叫喊聲。他的情緒一刻比一刻緊張。耶輸陀羅的呻吟。一聲接著一聲,每聲都使他的心如刀割。他無法安定下來,唯有能做的是來回踱步。有時,耶輸陀羅的叫聲淒厲得令悉達多不禁心亂如麻。他的生母摩耶王后就是因為分娩他而至死的。這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痛楚。今次是耶輸陀羅替他分娩自己的孩子。雖然生孩子是一般女性必經的道路,但這條路是危險重重,甚至可有生命之虞的。更甚的,是母子倆都可能會同時喪命。
  
  突然想起數月前從一個沙門所學,悉達多跏趺蓮坐下來,嘗試安住他的心識。這段時間是一次真正的考驗。他要在耶輸陀羅的叫聲中保時平靜的心境。忽然,一個新生嬰兒的影像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是他自己孩子的影像。每個人都一直希望他有孩子;每個人都會為他生了孩子而高興。他自己也曾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但身處這件事情真正發生之際,尤其在這緊張的時刻,他才明白到一個孩子的誕生是如何的重要。他未找到自己的道路,他也仍未知道自己在往那兒走。無奈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一這是否孩子的不幸呢?
  
  耶輸陀羅的叫聲突然停了下來。他站起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他盡量留心地觀察自己的呼吸,以回復鎮定。就在這時,一個嬰兒的哭啼聲劃破了沉寂。娃娃出世了!悉達多用手把額上的汗抹去。
  
  喬答彌王后打開門來看他。見到她的笑容,悉達多知道一切平安。王后坐下來對著他,說:「瞿夷生了一個男孩。」
  
  悉達多笑了。望著母親,他滿懷感恩。
  
  「我會替孩子取名羅睺羅。」
  
  那天下午,悉達多到房間裡探望妻兒。耶輸陀羅對他凝望,閃亮的眼睛充滿著愛意。他們的兒子躺在她的身旁。因全身部裹在絲綢裡,悉達多只可看到胖胖的小圓臉。悉達多似有所求的看看耶輸陀羅。很明白丈夫的意思,她點頭示意,允許悉達多把孩子抱起。耶輸陀羅望著悉達多把孩子抱在懷裡。悉達多一時間感到飄飄若仙。但另一方面,他心內卻是憂慮重重。
  
  耶輸陀羅休息了幾天。喬答彌王后負責打點一切。從準備特別的食物到留意爐火以使她們母子溫暖,她都一概照顧到。一天,悉達多來探視妻兒。抱著羅睺羅在手中時,他慨歎人的生命既脆弱又寶貴。他回想起那天他和耶輸陀羅一起去參加那個小童的葬禮。小童只有四歲。當他們抵達時,屍體仍躺在床上。生命的氣息已全然消失,那孩子的身體只剩下皮包著骨,而皮膚更彷如臘造,顏色青白?孩子的母親跪在床邊,一會兒拭乾眼淚,一會兒又再哭起來。不到多久,一個婆羅門到來為他作喪儀,準備出殯。曾整夜守夜的鄰居,把小童的屍體抬上一張他們用竹造成的擔架,以便扛到河邊去。悉達多和耶輸陀羅跟著村民的行列走。河畔已簡單地堆砌了火葬的柴薪。隨著婆羅門的指示,他們把擔架扛到河中,讓屍體全浸在水裡。跟著,他們又把擔架和屍體扛出來放在地上,讓水漏走。這是一項表示清淨的儀式,因為他們都相信滂河的水是可以清洗罪業的。一個男人把香水酒在柴木後,小童就被放在上面。婆羅門手拿火炬,圍繞著屍體高聲念誦。悉達多認出那些經文是從吠陀節錄出來的。婆羅門環繞柴堆三次之後,便把柴木燃點起來。柴火很快便燒得熊熊的。小童母親和兄弟姊妹隨即嚎啕大哭。不到多時,那個男孩的屍體就變成了灰燼。悉達多望望耶輸陀羅,見她眼淚盈眶。他自己也覺得有哭泣的衝動。「孩子啊,孩子,你現在回到那裡去了?」他這樣想。
  
  悉達多把羅睺羅交回給耶輸陀羅。他走到外面,獨個兒坐在花園裡,直至夜幕低垂。一個僕人跑來找他。「王太子,王后叫我來找你的。你的王父來訪。」
  
  悉達多步回宮內。這時,王宮的燈火已全部亮起,閃耀輝煌。

 

金蹄

 

 耶輸陀羅很快便已恢復體力,重投工作。同時,她也需要有很多時間陪伴著小小羅睺羅。一個春日,在喬答彌王后的堅持下,車匿駛馬車乘著悉達多和耶輸陀羅到郊外小游。他們也帶了羅睺羅和一個照顧他的年青女僕寶珠同行。
  
  和煦的陽光映照在幼嫩的綠葉上。鳥兒站在娑羅和蕃櫻桃樹上花兒待放的樹枝上歌唱。車匿讓馬匹慢慢納踱步。認出了悉達多和耶輸陀羅,鄉下的居民都紛紛站著,揮手致禮,以表歡迎。當他們行近滂河岸的時候,車匿突然拉強把馬車剎停。阻攔著去路的,原來是一個男人倒在地上。他的手腳都向身內捲曲,而且全身都在顫抖。他半開的嘴裡不時傳出呻吟聲。車匿隨著悉達多,從車上跳下。那個男人望上去不到三十歲。悉達多拿起他的手,對車匿說:「他似乎患了嚴重的感冒,你說是嗎?我們替他按摩一下,看看有沒有幫助。」
  
  車匿搖頭說:「王太子,這些不是感冒的病徵。我恐怕他是患上更嚴重的病一一種不治之症。」
  
  「你這樣肯定?」悉達多細看著那人。」我們不可以帶他去看御醫嗎?」
  
  「就是御醫也沒辦法醫治這種病症的。我聽說這是一種極容易傳染的病。如果把這個人載上馬車,只怕你的妻兒甚至你自己都會受到傳染。為了你的安全,我請求太子你放下他的手吧。」
  
  悉達多沒有放開那男子的手一他看了看它,再看看自己的。悉達多一向都非常健康。但現在望著這個與他年紀相若的垂死男子,他一向以來這是必然的,都剎那間完全幻滅。岸邊傳來哀怨的哭叫聲。他抬頭望去,看見一個葬禮正在進行中。那裡燒著葬禮的柴火。念誦聲中,夾雜著斷腸的哭叫和乾柴在烈焰中的啪啪聲響。
  
  回頭再看那男人,悉達多發覺他已沒有呼吸。他那像玻璃的眼珠朝上呆望。悉達多把他的手放下來,輕輕替他閉上雙眼。悉達多站起來時,耶輸陀羅已在他的背後不知有多久了。
  
  她低聲說道:「丈夫啊,請你過那邊河裡洗手吧。車匿,你也該這樣做。我們要到下一條村莊通知有關官員,請他們料理這個屍體。」
  
  之後,沒有人再有心情才續這次的春日郊遊了。悉達多囑車匿轉回宮中。在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天晚上,耶輸陀羅因為發了三個怪夢而睡得不好。在第一個夢裡,她見到一隻白色的牛。這隻牛的額上有一顆閃耀奪目的寶石,散發的光芒就如北斗星一般。它正向著迦毗羅衛國的城門緩步而走。從帝釋天的祭壇,傳來一種如從天降的聲音,說著:「如果你留不住這頭牛,這城都就再沒有光明了。」城中的人們紛紛開始追逐這只白牛,但都沒有一個人制住它。白牛行出了城門,絕塵而去。
  
  第二個夢裡,耶輸陀羅看到四個天王在須彌山頂上,向著迦毗羅衛國發放光芒。突然,豎在帝釋天祭壇上的旗幟猛然搖動,跌到地上。鮮花如雨般從天上降下,而城中四處都迴響著天樂。在第三個夢中,耶輸陀羅聽到震撼天地的聲音在說:「時候到了!時侯至了!」在驚慌中,她望向悉達多慣坐的椅子,卻發覺他不見了。她頭上插著的茉莉花這時跌落地上,變成塵埃。悉達多留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則變了一條蛇,溜出門外。耶輸陀羅只覺慌張混亂。她同一時間聽到白牛在城外的吼叫聲,帝釋天祭壇上旗幟搖拍著的噪音,和那從天上傳來的叫聲大喊著:「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耶輸陀羅醒來。她額上沾滿了汗水。她轉過來搖醒悉達多。「悉達多,悉達多,快醒來吧!」
  
  他其實早已醒來了。他撫摸著她的秀髮來安慰她,然後問:「瞿夷,你發了甚麼的夢?告訴我吧。」
  
  憶述完那三個夢之後,她便問道:「這些夢是否你快要離開我去訪道的先兆?」
  
  悉達多沉默下來,而後才安慰她說:「瞿夷,請別擔心。你是個很有深度的女人。你是我的伴侶,真正可以幫我達成願望的人。你比其他人都瞭解我。就是我將要離開你到遠處去,我知道你也具備足夠的勇氣去繼續你的工作。你是會好好的照顧和養育我們的孩子。雖然我離開了,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我對你的愛仍會是始終一樣,不會變更的。瞿夷,我是不會停止去愛你的。有了這份共識,你便一定能夠經得起我們的分離。當我找到了大道,我定會回到你和孩子的身邊。請你現在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訴說得那麼溫婉誠切,悉達多這番話直透耶輸陀羅的心扉。心中感到安慰,她合上眼睛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悉達多去跟他的父親說:「父王,我懇請你的允許,讓我出家為僧,好使我能尋找開悟之道。」
  
  淨飯王十分驚訝。雖然他一早料到會有這天,但他並沒有想到這天會來得這麼突然。想了很久,他才望著兒子,回答道:「我們的歷代祖先雖然有幾個是出家的,但沒有一個出家時是你這個年紀。他們都是等到年過五十的。你為何不再等一下呢?你的兒子還小,而國家也要靠你啊。」
  
  「父親,對我來說,一天在位為王就好像一天坐在火爐之上。如果我心不安寧,又怎能達成國家又或你對我的期望呢?我體會到時光的速逝,而我的青春也不例外。請你批准我吧。」
  
  大王仍想說服他的兒子:「你應想及你的國家、父母、耶輸陀羅和還是嬰孩的兒子。」
  
  「父親,我正是因為想及你們,才來徵求你的同意讓我去出家。我並非有意逃避責任。父親,就如你不能排解你自己心裡的痛苦,你是知道你同樣不能把我心內的苦惱消除。」
  
  大王站起來拉著他兒子的手,說道:「悉達多,你是知道我如何的需要你。你是我全部希望所在。請你不要離棄我。」
  
  「我永遠都不會離棄你。我只是要求你讓我離開一段時間罷了。當我找到大道之後,我必定回來。」
  
  淨飯王痛心疾首。他沒再多說,便退下回到自己的官中。
  
  稍後,喬答彌王后到來與耶輸陀羅共聚;而黃昏時份,悉達多的其中一個朋友烏達因,就與提婆達多、阿難陀、拔提、阿耨樓陀、金芭娜和婆提一起到訪。原來烏達因開了一個晚會,又聘請了城中最佳的舞團來表演。喜慶的火炬燃亮了整座王宮。
  
  喬答彌告訴耶輸陀羅,大王曾召見烏達因,要他出謀劃策,用盡方法令悉達多留下來。這個晚會就是他的第一個計劃。
  
  耶輸陀羅吩咐侍從把款客的飲食都準備好,才和喬答彌退下,回到寢宮。悉達多親自出來迎接賓客。這天正是八月份的月圓日。當音樂開始時,月兒剛出現在東南而一行樹梢上的天邊。
  
  喬答彌和耶輸陀羅傾心相談,直至很晚才離去。當她們一起行出露台時,剛好看到圓圓的月亮高掛在夜空中。宴會已進入最高潮。宮內不時傳來音樂和談笑聲。耶輸陀羅陪喬答彌到大門後,便自行去找車匿。找到他時,他正在睡覺。耶輸陀羅把他叫醒,輕聲對他說:「太子今晚有可能需要你。把金蹄準備好給他策騎。你也為自己另備馬匹。」
  
  「太子妃,太子要往那兒去?」
  
  「請別問了。就照我說的去做吧,因為太子可能今夜要出外。」
  
  車匿只好點著頭走往馬房,而耶輸陀羅也回到宮裡。她替悉達多準備好所有出行適用的衣物,放置在他的椅子上。跟著,她拿一薄被蓋在羅睺羅身上,才自己躺到床上來。躺在床上,她聽著外面熱鬧的音樂和歡笑聲。這些聲音持續了不知多久才漸漸消散。她知道客人已回到他們的房間了。耶輸陀羅靜靜的躺在回復了沉寂的王宮中。她等了很久,但悉達多仍沒有回到寢室來。
  
  坐在外而,悉達多凝望著明亮的月光和星星。千顆星星在閃耀。他決定當夜離開王宮。他終於回到房間,換上已準備好的衣裝。他拉開幃帳,望到床上。瞿夷躺在那裡,應該是睡著了。羅睺羅在她的身旁。悉達多想與耶輸陀羅說幾句臨別的話,但卻躊躇。他已曾對她訴盡了要說的話。如果現在驚動她,反而會令他們的別離更難受。他放下幃帳,轉頭離去。他又是躊躇了一會。再一次,他拉起幃帳,給妻兒望上最後一眼。他深深的看著他們,希望把這兩張深愛和熟悉的臉孔印記於心。跟著,他放下幃帳,悄然離去。
  
  當他經過客堂,悉達多看到四周地毯上都躺著熟睡的跳舞女郎,頭髮蓬鬆凌亂,嘴兒像死魚般歪著。她們的手,跳舞時看上去是那麼軟和富有彈性,但現在卻硬得家木板一樣。她們的腿互相夾踏,就彷如戰場上的傷亡者。悉達多覺得自己像是經過一個墳場。
  
  他來到馬房時,發覺車匿沒有睡。
  
  「車匿,請你準備好馬鞍,帶金蹄來給我。」
  
  車匿點頭。他已準備好了一切。他說:「太子,我可否陪你去?"
  
  悉達多點頭後,車匿立即到馬房取他自己的馬。跟著,他們一起拉著兩匹馬到宮外。悉達多停了下來,撫摸著金蹄的鬃毛,說:「金蹄,今夜非常重要,你一定要為我這旅程盡力。」
  
  他騎上金蹄背上,車匿也騎上了他的馬匹。為了不想張揚,他們只能慢行。守衛都已熟睡了。他們行出城門,全沒問題。走出城外一段路,悉達多最後一次回頭望著月色下的城都。這是悉達多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在這個城裡,他經歷過無數的歡喜與悲哀,憂慮與熱望。在這城裡,他的至愛一父親、喬答彌、耶輸陀羅、羅睺羅和很多其他的人都在熟睡。他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找不到大道,決不回迦毗羅衛國。」
  
  他策馬向南。金蹄迅即全速奔騰。

 

開始修行

 

雖然悉達多和車匿都馬不停蹄,但抵達釋迦國邊境的時候,已是天亮。他們沿著橫跨面前的阿陸瑪河,向下游而去,直至找到淺水之處,才騎著馬越過河流。再走一段路,他們便來到一個森林旁邊。一隻花鹿在樹叢中穿插著。鳥兒在附近飛來飛去,一點也沒有被人跡騷擾。悉達多從馬上跳下來。他撫摸著金蹄的鬃毛,微微笑著。
  
  「金蹄,你真了不起。你幫忙我來到這裡。我為此很是感謝你。」
  
  馬兒抬起頭來,親切的望著主人。悉達多從馬鞍下抽出一把短劍來。跟著,他左手拿起自己長長的頭髮,右手則揮劍把頭髮割了下來。車匿也從馬上跳下。悉達多把頭髮和短劍都交給了車匿。然後他又除下頸上的寶石項鏈。
  
  「車匿,帶著我的項鏈、短劍和頭髮回去交給我的父親。請你轉告他,對我要有信心。我並不是因為自私或想逃避責任才離開家庭。我現在出來是為了所有眾生。請代我勸慰大王和王后,安慰耶輸陀羅。我懇請你這樣做。」
  
  當車匿伸手去接那項鏈時,淚水從眼淚裡湧出來。「王太子,每人都將會十分傷心。我不知道應該對大王、王后和耶輸陀羅王妃說些什麼。太子,你有生以來都是睡慣高床軟枕,又怎可以像個苦行者般在樹下呢?」
  
  悉達多笑笑。「別擔心,車匿。我可以像他們一般生活。你回去後一定要告訴他們我的抉擇,以免他們為我的失蹤而擔憂。現在就讓我單獨留在這裡吧。」
  
  車匿抹去眼淚。「太子,請你讓我留下來照顧你。請你大發慈悲,因為我實在不想帶如此傷痛的消息,給我所愛戴的人!」
  
  悉達多拍了拍他的肩膊,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車匿,我是需要你回去報訊給我的家人的。如果你是真的關心我,請你照我說的去做。車匿,我不需要你在這裡。沒有一個苦行者需要隨從!請你立刻回去吧!」
  
  車匿雖然很不情願,但只能遵照太子的吩咐去做。他小心翼翼的把頭髮和項鏈放到他的外衣裡,又把短劍插放在馬鞍內。他緊握悉達多的手臂在他的雙手裡,牢牢的拉著他,說:「我會如你所吩咐去做的。但請太子你一定要記著我,記著我們所有人。你找到大道時,請千萬別忘記回家。」
  
  悉達多點頭,給車匿一個表示肯定的笑容。他又再輕撫金蹄的頭。「金蹄,我的好朋友,回家去。」
  
  手執金蹄的彊繩。車匿騎上自己的馬匹。金蹄轉過頭來最後一次看悉達多,他眼中的淚水不比車匿的少。
  
  悉達多一直望著車匿和兩匹馬消失蹤影,才轉向森林那邊,開始走進他生命的新一頁。從此,天幕將是他的屋蓋,樹林就是他的家。一股舒泰滿足的感覺冒起。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從森林中行出來。因為這人穿著一件當時沙門慣穿插的披搭,驟看過去,悉達多還以為他是一個修道者。但細看之下,悉達多發覺他手執一把弓,後面還背著一筒箭。
  
  「你是個打獵的,對嗎?」悉達多問道。
  
  「沒錯。」那人答道。
  
  「既然你是獵人,為什麼你穿得像個沙門?」
  
  獵人笑著說:「就是全靠這件道袍,動物才對我全不防犯,使我可以容易射中他們。」
  
  悉達多搖頭。「那你就妄用了真正修道者的慈悲了。你同意把你的道袍和我的衣服交換嗎?」
  
  獵人看見悉達多的王服,知道是無價之寶。
  
  「你真的想與我交換?」那獵人問。
  
  「當然啦,」悉達多說。「如果把這些衣服賣了,你一定有足夠金錢做些小買賣,不用再打獵了。至於我,我有需要有一件道袍,因為我要做個沙門。」
  
  獵人歡喜若狂,交換完衣服之後,便立刻拿著悉達多的華服匆匆離去。悉達多現在有著真正沙門的相了。他行入森林,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作為一個出家人後,他第一次禪坐。經過在王宮中漫長的最後一日,和在馬背上渡過的整個秋夜,悉達多現在體驗到安然的舒暢。他靜坐著,細心地欣賞和倍養那份初踏入森林便已察覺到的自由解放感覺。
  
  陽光從林樹中透入,直射到悉達多的眼睫毛皮。他打開眼睛,看到一個沙門站在他前面。這個沙門的面容和身體都很瘦,而且更像備受生活上的折磨似的。悉達多站立起來,合掌作禮。他告訴沙門他才剛剛離開家庭,所以還未有機會求得導師。他表示準備前往南面阿羅羅迦羅摩大師的修道中心,問問那裡可否收他為徒。
  
  僧人告訴悉達多他也曾跟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修習,並且知道大師現在已在吠捨離城以北開設了修道中心,超過四百人在那裡雲集受教。他還表示知道怎樣前往,而又可以親自帶悉達多去那裡。
  
  悉達多跟著他穿過森林到一條小徑。這條小徑繞過一座小山後,又進了另一個森林。他們一直行至中午,而僧人就在這時,開始教悉達多怎樣去搜集野果和可吃的青蔬。他告訴悉達多如果找不到這些的時候,是需要挖掘根莖來充飢的。悉達多知道自己將會長時間住在森林裡,所以他問清楚所有可吃的食物名稱,然後小心的把它們都記下來。他知道原來僧人是個只靠這些食物維生活的苦行者。他的名字叫巴咖衛。他也是告訴悉達多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並不是修苦行的。除了採集山林裡的食物,他跟他的門徒都會乞食或接受附近村民的供養。
  
  九天之後,他們終於到達阿魯毗耶附近阿羅羅迦羅摩大師的叢林道院。他們抵達時,阿羅羅大師正在為四百多個門徒開示。他看上去大概七十多歲。雖然似很瘦弱,便他卻目光炯炯,聲音宏亮如鼓。悉達多和他的同伴坐在大師弟子的外圍,細心聆聽著大師的講教。開示完畢後,所有的弟子便自自走入林中,繼續修習。悉達多走過去跟大師見面,很恭敬地自我介紹:「尊敬的導師,我懇請你收我為徒。我希望在你的引導之下生活和修學。」
  
  大師聽他這樣說,便把悉達多仔細端詳,然後表示接納他的要求。「悉達多,我很高興收你為徒。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你照著我的方法和教導去做,很快便應可悟道。」
  
  悉達多俯伏地上,以表示感激和高興。
  
  阿羅羅大師居住在一間門徒為他建成的茅房。樹林的四周都布了其他弟子自住的茅舍。當夜,悉達多找到一處平坦的地面躺睡,以樹根作枕。因為日間長途中跋涉,他疲勞得躺下來便熟睡,直至天亮。當他醒來時,太陽早已出來,而整個森林都充斥著鳥兒的歌唱聲。他坐起來。其他的僧人已經做完早課的禪坐,正準備進城裡乞食。他們給悉達多一體缽,又教他怎樣行乞。
  
  他跟著其他的僧人,持著缽進入吠捨離城。第一次持缽乞食,悉達多才恍然明白到出家人與在家人的生活原來是如此密切一僧人是依賴在家眾供應食物的。他學會持缽的正確方法,又學會怎樣行路、站立、接受食物、以及誦經來答謝供養。當天,悉達多獲得一些有咖哩汁的飯。
  
  與他新相識的同修回到林中,他們一起坐下進食。他吃完後,便往阿羅羅大師那裡接受修行上的指導。阿羅羅正深入禪定的坐著,因此悉達多便靜默的坐在師前面,也盡量把自己的心收攝起來。過了很久,阿羅羅張開眼睛。悉達多急忙伏在地上求教於大師。
  
  阿羅羅替這個新來的弟子開示有關信念和精勤的重要,並示範教他怎樣呼吸以達到定境。他解釋說:「我的教儀並不只是理論。知識是從親自體驗和證悟得來的,而並不是從思想上的爭辨所得。為了要達到不同層次的定境,你必需把一切以往及未來的念頭全部清除。你必定要只專註解脫。」
  
  悉達多再問完有關對身體感官的控制後,便恭敬的多謝老師,然後慢慢的行往樹林裡找一處適當的地方自修。他收集了一些乾枝樹葉,在一顆婆羅樹下造了一間小房子,以便使禪修得以成就。他很勒力修習,大概每五至六日,他便會再往請教阿羅羅有關他修行時所遇到的各種難題。在短短的時間內,悉達多已有很多可觀的進步了。
  
  他禪坐的時候,已能夠把念頭放下,甚至對過去和未來都全無牽掛。雖然他感到思想和執著的種子仍然存在,但他已達到一種平靜和喜悅的妙境。數星期後,悉達多的定境進展到連思想和執著的種都化解了。跟著,他再進一步達到禪悅和非禪悅兩者皆亡的境界。他只覺得五樣感官的門道都已閉上,而他的心境就寂靜平和得像風平浪靜的湖水。
  
  當他報告他的成果給阿羅羅大師時,大師訝異。他告訴悉達多,在這短短的時問而有此成績,他的進展實在難得。於是,他再教悉達多怎樣達至『空無邊處』的定境。這是自心和太虛合而為一的境界。在這個境界裡,所有法界現象都湛然不生,因而了悟到空虛乃萬法之源。
  
  悉達多遵照大師的指導去做。雖然不到三天,他己證得此境,但悉達多遠未覺得『空無邊處』的境界,能把他從最深的憂慮悲哀中解脫出來。察覺這些的存在,對他的修行構成了障礙,因此他又去請教阿羅羅了。大師對他說:「那你應該再上一個層次了。『空無邊處』與你的自心本體相同。它並非意識上產生的客體,而是意識本體。你現在需要體證『識無邊處』的境界了。」
  
  悉達多回到林中他修行的地點,靜修了兩夭,便已證得『識無邊處』的定境。他體悟到自心實存於宇宙每一法之中。但雖然如此,他仍感到受壓於最深的悲憂煩惱。他再一次問教於阿羅羅大師,以釋疑難。大師用深感敬佩的眼神望著悉達多說:「你已很接近目標了。回到你的茅舍去靜思萬法虛妄的性體吧。宇宙萬物皆是自心所造。我們的心乃萬法之源。色、聲、香、味、以及觸感的、辨別冷熱、軟硬等,全都是唯心所造。它們的存在並非如我們一向想像之中。我們的意識就如畫師一般,把萬事萬物描繪創造出來。如你一旦達到『無所有處』的境界,你便已成功得道了。這就是了悟到自心以外,一無所有的境界。」
  
  這個年輕的僧人合掌表示他對老師的感謝,然後回到森林裡。
  
  悉達多跟阿羅羅迦羅摩修學時,同時認識到很多其他同修。他們都被悉達多的慈和親切態度所吸引。很多時,悉達多未有時間尋食,已發覺茅房外放著食物。當他禪坐起來,通常都會有其他僧人留住了香蕉或飯團在門外給他。很多僧人都親近悉達多以便向他學習,因為他們曾聽大師讚賞他的進展和成就。
  
  阿羅羅大師曾問及悉達多的背景,因而知道他是王子出身。但若被其他人問及此事,他只會笑而不答,或謙遜的說:「這不重要。我們最好只是談有關修行大道的經驗。」
  
  不到一個月,悉達多便證得『無所有處』的定境。喜獲此境,他在跟著的數個星期裡潛心用它來擺脫心識探處的障礙。雖然這個禪定層次已非常之高,但他仍覺幫不了他解決問題。最後,他又回去見阿羅羅大師了。
  
  阿羅羅迦羅摩坐著,細聽悉達多要說的。他雙目發亮,表示著極度恭敬和讚歎地說:「悉達多,你極有天份。你已達到我可以教的最高境界了。我所做到的,你都已徑做到了。我們不如起來教導這群僧人吧。」
  
  悉達多默默地考慮大師的邀請。『無所有處』的境界的確是寶貴的禪果。但既然它仍未可以解決生死和擺脫苦惱,它便仍不是究竟全面的解脫。悉達多的目標不是在於領導僧眾,而是在找到真正解脫之道。
  
  他合掌答值:「我尊敬的老師,『無所有處』不是我的最終目標。對於你這段日子裡給我的關懷和照顧,請你接納我的衷心感謝。我現在求你允許,讓我離開大家到別處繼續尋道。這幾個月來你對我的悉心教導,我實在萬分感謝,並必定銘記於心。」
  
  阿羅羅迦羅摩大師有點失望,但悉達多的去意已決。第二天,他又再次上路了。

 

渡過恆河

 

悉達多渡過了有名的恆河,進入摩揭陀王國,來到一個因有多位偉大精柙導師而著稱的地帶。他決意要在此地,找到一位可以教他了生脫死的導師。這些大師大都住在深山峻嶺。悉達多不厭其煩的到處訪尋這些名師的所在;無論要攀過多少個山嶺,跋涉多少個幽谷,他都在所不計。一月復一月,日曬雨淋,他就是這樣繼續尋訪下去。
  
  悉達多遇到一些不願穿衣的苦行者,又遇到另一些全不接受供食,只靠山果野根活命的。這些苦行者認為將身體曝受大自然的極度折磨,可以令他們死後升天。
  
  一天,悉達多對他們說:「就是你們重生於天界,這個地球上的痛苦依然是沒變的。要達至大道,首先是要找到解除人生痛苦的方法,而並不是逃邂生命。雖然像那些只顧尋求官感享樂而惜身如寶的人,必定不能有所成就。但枉然把身體虐待,也並不見得會有所幫助啊。」
  
  悉達多繼續訪道一在一些修道中心留上三個月,另一些又留上半年。他禪定的功夫日益加深,但他卻依然未能找到解脫生死之道。時光流逝,悉達多轉眼已離家三年了。有時,他在樹林中禪坐,腦海中會浮現出他父親、耶輸陀羅、羅睺羅以及他童年的影像。雖然這不免令他有點兒煩燥和氣餒,但他要找尋大道的強烈信念,使他繼續尋訪下去。
  
  有一段時間,悉達多獨個兒在離王捨城城都不遠的般茶伐的山邊雲遊。一天,他持著缽下山往城中乞食。他行得緩慢莊嚴,面貌祥和而堅定。沿途的居民都注視著這個行儀高稚,儼如一頭雄獅步過樹林似的修行人。剛巧,摩揭陀的頻婆娑羅王乘著御駕經過,於是他叫車伕停下來讓他細看悉達多。他吩咐隨從給這個修行人供養食物,又要他尾隨悉達多以能知道他的住處。
  
  翌日下午,頻婆娑羅王來到悉達多居住之處。把馬車留在山下,他與一個隨從步上山徑。當他見到悉達多在樹下坐著,他便趨前招呼。
  
  悉達多站起來。他從訪客的裝扮已知道他是摩揭陀的國王。悉達多合掌作禮,並示意請他坐在一塊大石上。悉達多自己則坐在他對面的另一石上。
  
  頻婆娑羅王很明顯是對悉達多高貴超然的儀表十分欣賞。他說道:「我是摩揭陀的國王。我很想請你與我一起入城。我希里你可以在我左右而使我得到你教導和厚德的利益。與你在一起,摩揭陀一定可以安享太平盛世。」
  
  悉達多微笑。「大王,我比較習慣住在森林裡。」
  
  「這種生活太艱苦了。你既無床鋪,又無隨從侍候。如果你願意跟我的話,我會給你私人的宮殿。請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導師吧。」
  
  「大王,宮中的生活是不適合我的。我現正嘗試找尋解脫之道,來消除自己及眾生之苦。王宮的生活實在與我這個僧人的心願甚不協調。」
  
  「你現在就如我一樣,年紀還輕。我是需要有個可以真正和我分擔分享的朋友。我第一眼看見你,便覺得與你有緣。跟我來吧。你答應的話,我便留給你半個王國。到你年紀大了,你便可以回復僧人的生活了。這並不會為時太晚的。」
  
  「我多謝你邀請我的豪情厚意,只可惜我真正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尋替所有眾生脫苦之道。大王,時光飛逝。如果我現在不把握目前年青力壯的體魄,到衰老時便後悔莫及了。生命無常一疾病和死亡是隨時都可發生的。被貪婪、憤怒、憎恨、情慾,、嫉妒和驕傲的煎熬而引起的火焰,在我心中繼續燃燒著。只有當我尋得大道才能令眾生得到解脫。如果你真的對我關懷,就應該讓我繼續走我行了己久的道路。」
  
  頻婆娑羅王聽了悉達多這番說話,更為感動。他說:「你這番充滿決心的話實在令我感到非常快慰和鼓舞。敬愛的沙門,請容許我問你來自何處和你家族的姓氏。」
  
  「大王,我是從釋迦國來的。我的父親姓釋迦。他是現時在迦毗羅衛國統治的淨飯王,而我的母親則是已故的摩耶王后。我曾是個太子,王位的繼承人。但為了要出家求道,我三年前離開了父母和妻兒。」
  
  頻婆娑羅王怔住了。「那你自己都是王族血統了!高貴的沙門,我實在有幸與你相會!釋迦和摩揭陀兩族一向的邦交很好。我剛才盡量用我的權勢地位來意圖說眼你跟我回國,實在太過愚蠢。請你多多見諒,!我現在只想作一個小小的要求,每隔一段時間,請你來我的王宮接受我的供養,直至你找到大道後,才慈悲的回來收我為徒。對於這個要求,你可否給我承諾呢?」
  
  悉達多合掌答道:「我答應當我證道後,必定回來與大王你共同分享。」
  
  頻婆娑羅王對悉達多作一深鞠躬,然後與隨從下山回去。
  
  那天稍後,這位沙行喬答摩因恐怕大王會時常到來給他供養,便離開此處以避騷擾。他向南面而行,去重找一處適合修行之地。他聽說有一個悟境很深的大師烏陀迎羅摩子有個禪修中心,大概三佰個沙門在那裡修習。這中心離王捨城不遠,而且附近還有四佰多個門徒在那裡修行。悉達多於是便向那兒出發。

 

森林苦行者

 

烏陀面大師已經七十五歲了。眾人視他猶如活神,對他十分敬仰。因為烏陀迦要他所有的弟子從最基本學起,所以悉達多也只好回復到最簡單的禪修。但不到數星期,他已再次達到『無所有處』的境界,因而令烏陀面大師非常驚喜。他知道這個儀表非凡的年青人,有繼承道業的潛質,所以對他另眼相看,特別細心的教導他。
  
  「悉達多喬答摩,在『無所有處』的境界裡,空並不再是指甚麼都沒有的空間,也不是一般的所謂意識。所剩下來,就只有『能思』和『所想的』。因此,解脫之道就是要超越全部思想,能所兩亡。」
  
  悉達多恭敬的問道:「大師,如果連思想也摒除,還有甚麼呢?如沒有思想,我們又如何辨別出那是木塊,那是石頭呢?」
  
  「木塊或石頭都並非不入思想。思物本身就是思想。你必定要達致一個『想』與『非想』都不存在的意識境界。這就是『非想非非想,的定境了。年青人,你就是要證得此境。」
  
  於是,悉達多再回到他的禪修上。在十五日之內,他已證得『非想非非想』的三昧禪定。悉達多體驗到這個境界超越所有一般的意識境界。雖然這是一個很非凡出勝境,但當他每次出定,依然發現沒有把生死的問題解決。這無疑是個極之安祥的境界,但它並不是可以開啟真相之門的鑰匙。
  
  當悉達多再去見烏陀迎羅摩子大師的時候,大師對他大為讚賞。他執著悉達多的手說:「喬答摩沙門,你是我所教過的最好學生。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你已有這樣大的躍進,你已徑到達了最高的層次了。我年事已老,不會久住了。如果你留在這裡的話,我們可以一起教導僧眾,到我死後,你便可以代替我成為他們的大師了。」
  
  一如以往,悉達多婉拒了。他知道『非想非非想』之境是不能解脫生死的,而他必需往別處繼續尋找答案。他對大師和僧眾表達了至深的謝意後,便收拾行裝,準備上路。每個人都很喜歡悉達多,他們都不捨得他離去。
  
  留在烏陀迎羅摩子那段日子,悉達多結誠了一個名叫憍陳如的年青僧人。他非常仰慕悉達多,更待他亦師亦友。除了悉達多之外,僧眾中沒有一人證得『無所有處』的定境,更不用說『非想非非想』了。憍陳如知道大師已認定悉達多是有資格繼承道業的人才。單是看見悉達多便使憍陳如對自己的修行倍增信心。他不時都會向悉達多學習,因此他們彼此的交情特別投契。憍陳如對於這個好朋友的離去,感到非常不安。他陪同悉達多下山,然後等他走出視線,才自行回到山上。
  
  雖然悉達多從當地這兩位最出名的禪師裡學習有成,但解脫生死的問題仍在他的心裡燃得熾熱。他相信自己再不能從任何一位大師聖賢學得再多了。因此,他知道從現在開始,要靠自己達到徹悟。
  
  慢慢的向西方而行,悉達多經過稻田,又跨過沼澤和溪澗,才到達尼連禪河。他涉水渡河,再行了一段路,才來到離開優樓頻螺半天路程的彈多落迦山。險峻的岩石斜坡上,是像尖牙冒起的重重山峰。而山峰裡面,又穩藏著無數的洞穴。懸崖上的巨石如貧苦村民的房子般大。悉達多決定在這裡留下來,直至證得解脫之道。他找了一個洞穴以作長時間的禪坐。他靜坐之時,會把過去將近五年時間的修習重作檢討。他記得自己曾勸苦行者別再自虐體膚,告訴他們不要在這個已經苦難的世界裡再添痛苦。但當他現在重估他們的修行途徑,他卻這樣想:「又軟又濕的柴木是沒法生火的。身體也如是。如果肉體之欲不能受控,要心中達致開悟就困難了。我是應該修苦行以得到解脫的。」
  
  就這樣,沙行喬答摩便開始一段極度苦修的生涯了。他會在黑夜裡進入森林最恐怖的荒野地帶,度宿一宵。就是身心都慌張恐懼,他都動也不動的坐著。當有鹿兒走近,使樹葉蠕動而作聲,他的恐懼心會告訴他是妖魔來索命。但他卻一點也不為所動。當孔雀不意踏破樹枝,他的驚怕心又會告訴他是蟒蛇從樹上爬下,但他仍會穩坐不移。只是,他的心中其實每次的感受都像給赤蟻針刺一般。
  
  他極力去降伏外來的恐懼。他深信一旦身體不再成為恐懼的奴隸,他的心便可以擺脫痛苦的枷鎖。他有時坐著,會把牙齒咬緊,舌頭緊貼上顎,用他的意志去克服所有的恐懼驚慌。就是他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他都會動也不動。又有些時候,他會停止呼吸一段時間,直至耳裡如雷轟火燒,頭也像被利斧斬開兩邊似的。他時會覺得被鋼箍把頭緊索,又或身體被猛火烤燒。經過這種種的怪異鍛煉,他得以加強他的勇氣和自律。他的身體更能承受難以形容的痛苦,而同時心中卻能保持平靜。
  
  沙門喬答摩用這樣的方法修行了六個月。最初三個月,他獨在山上。第四個月,以憍陳如為首的烏陀迦羅摩子大師的五個門徒,找到了他。悉達多非常高興可再次見到憍陳如,並更高興知道憍陳如在他離開後一個月,便證得『非想非非想』的境界。知道再沒有共他可以從大師處學習,他便約同四個同修一起來找悉達多。幸好幾星期後,他們便找到悉達多,同時他們表示想留下來跟他修學。經過悉達多對他們解釋有關苦行的功用,他們五個年青人,包括憍陳如、額鞞、拔提、馬勝和摩男拘利,便決定加入修行。每個僧人都在鄰近找到自居的洞穴,而他們都會輪流每天到村裡乞食。帶回來的食物會分成六份,每人所得的食物,大概只有一手掌的多少。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他們六個人都漸變得骨瘦如柴。他們離開山上,前往東面在尼連禪河岸的優樓頻螺村落,繼續他們的苦修。但悉達多的怪異法門,就連其他五人都感到無法跟上。悉達多不再沭浴,又停止進食。他只會偶然吃一個在地上拾到的枯乾石榴,或甚至一塊乾涸了的水牛糞。他的身體已瘦得只剩下鬆鬆的皮肉掛在撐了出來的骨條。他已六個月沒有剃剪鬚髮。當他搓搓頭上,一撮撮的頭髮便會掉到地上,彷彿僅餘的頭皮不夠地方給頭髮生長似的。
  
  終於有一天,悉達多在墳場禪坐時,突然醒覺到這條苦行的道路是絕對錯誤的。太陽落山了,一陣清風輕撫他的體膚。坐了一整天在烈日之下,這陣微風來得特別清新舒暢。悉達多體驗到他心內一種整天都未感受過的怡然自在。他體會到身和心組合成一個不可分割的實體。身體的平靜和舒適與自心的安住是息息相關的。虐待自己的身體就是虐待自己的心智。
  
  他回想起他九歲時在蕃櫻桃樹下的涼蔭裡靜坐,那天正是春季的首耕日。他記得那吹靜坐的舒泰替他帶來了清澈和平靜。他又憶起在車匿離開他之後,他在森林中的靜坐。他繼續回想到最初跟阿羅羅迦羅摩時候,那些禪坐鍛煉令他身心都得到滋潤,又使他有能力去專注和集中。之後,阿羅羅大師告訴他要超出禪悅以達到超越物質世界的境域,如『空無邊亂』、『識無邊處』、和『無所有處』。再後期,他又證得非想非非想之境。一直以來,這全部的目標都是為了逃邂世間的感覺和念頭,感受和思想的世界。他現在問自己:「為何總是被經典上的傳統牽著走?為何要懼怕禪定帶來的自在?這種喜悅與障蔽覺知的五欲是回然不同的。相反地,這種喜悅會滋養身心和增強達致開悟的原動力。」
  
  苦行者喬答摩決定回復健康和以禪坐來保養身心。他第二天早上便會再次乞食。他會成為自己的老師,不再依賴別人的教導。很高興自己作出的決定,他躺在一堆泥土上睡著了。一絲雲都沒有的天空,正好掛上圓滿的明月,而銀河星系清澈耀目地橫臥天籟。
  
  苦行者喬答摩清早被雀鳥鼙叫醒。他站了起來,再回顧前一夜的決定。他全身都蓋滿塵垢,而他的道袍已經毀爛不堪。他記得前天在墳場見過一具屍體,所以估計大概這一兩天便會在河邊進行火葬。那時屍體上磚紅色的布便沒用了。於是,他行近屍體,心裡細省著生與死,然後恭敬地把屍體身上的布除下來。那屍體是一個少婦,她的身體已浮腫變色。悉達多將會用這塊布作他的新衣。
  
  他來到河邊,一邊洗澡,一邊把那塊布洗滌乾淨。清涼的河水令悉達多精神為之一振。他享受河水在身體上的感覺,更歡喜地體會身心所觸覺到的新境界。他花了很長時間沭浴,然後又洗擦和瀝幹那塊布。但當他試圖從水裡爬上岸時,他因體力不支而沒有足夠的氣力上岸來。他平靜的呼吸,看到有一棵樹的枝葉倚在水面。於是,他慢慢的移過去抓住它,扶著它爬上岸。
  
  太陽在天空中高高掛著。他在岸上坐下來休息,把布塊攤在地上曬乾。等它干了,又把它圍在自已的身上,繼續前往優樓頻螺的村落。不過,他還未走到一半路程,體力再次不支,就連呼吸的氣力也沒有了,最後暈倒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好久後才被一個村裡的少女發現。在母親的吩咐下,十三歲的善生正帶著米乳汁、糕餅和蓮子去拜祭山神。當她看見這個苦行者昏迷在路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她便立刻跪下來把乳汁放到他的唇邊。她知道造個是苦行者,又知道他因為太弱而暈倒。
  
  得到乳汁潤澤他的喉舌,悉達多立刻有了反應。嘗到乳汁的清新味道,他慢慢的把全碗都飲下。深呼吸了數十囗氣之後,他才有力坐起來,再示意善生給他多添一碗。那乳汁很快便替他恢復體力。那天,他放棄了苦行而到對岸清涼的樹林中修行。
  
  跟著下來的日子,他漸漸恢復正常的飲食。有時,善生會帶食物來供養他。有時,他會持著缽到村裡乞食。他每天都會在河邊修習行禪,而其他的時間都會坐禪。他又每晚在尼連禪河裡沭浴。他已放棄了對傳統和經典的依賴,而靠自己找尋大道。他以自己為歸依,要從過去的成功與失敗中學習。他全沒猶豫地以禪定來滋養身心。就這樣,一種自在和安穩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完全沒有刻意遠離或逃避感受和思想。他只是留意著每個感覺和念頭的生起而予以細心的觀察。
  
  他也放棄了逃避世間法的想法。當他回歸到自己,他發覺自己全然在世法之中。一下呼吸、一串鳥嗚、一片樹葉、一線陽光一任何一樣都可以成為他靜坐時的主題。他開始見到解脫之關鍵在於每一呼吸、每一步伐、道路上的每一塊小石子。
  
  沙門喬答摩從靜思他的身體進而靜思他的感覺,再從靜思他的感覺至靜思他所體會到的,包括在他心中起伏的每個念頭。他體到身心一如,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包含著宇宙的一切智慧。他知道只要他細心看一粒微塵,他就可以看到整個宇宙的真正面目。微塵本身就是宇宙,如果微塵不存在,宇宙也不存在。沙門沙行喬答摩超越了常我(atman)這個自我個體的意識。他突然明白到他一向都被吠陀對常我(atman)的錯誤理解所蒙蔽。其實,沒有一樣東西是有自性的。無我(anatman)心才是萬法之本體。無我(anatman)並不是用來形容一個新個體的名詞。它是破除所有妄見的一響雷。挾著『無我』,悉達多就像在禪定的戰場上,高舉著徹悟的利劍。他日以繼夜在菩提樹下坐著,而更高更新的覺悟層次,就像耀目的電、繼續把他喚醒。
  
  在這段日子裡,悉達多的五個朋友對他失去了信心。他們看見他坐在河邊吃著別人供養的食物。他們見他與一個少女談笑著,享受著乳汁和飯。他們又見到他托缽到村內。憍陳如對其他幾個說:「悉達多再不是我們可以信賴的人了。他已在修道上半途而廢。他現在只顧放逸養身。我們應該離開他往別處去繼續我們的修行。我看不到還有其他理由要留在這裡了。」
  
  悉達多的五個朋友離開後,他才發覺他們不見了。因為悉達多獲得這麼多的新體悟,他便把全部時間都集中在禪坐,沒有找時間向他的朋友解釋。他想:「雖然我的朋友把我誤解了,但我也不能因擔心而令他們回心轉意。只要我全心全意去尋找真理的大道。當找到時,我會和他們分享。」於是,他又回到修行上去。
  
  在他這段突飛猛進的日子裡,牧童縛悉底出現了。悉達多很開心地接納了這個十一歲小童送給他的撮撮鮮草。雖然善生、縛悉底和他們的朋友都還是小孩,但悉達多很高興見到這些未讀過書的村童,竟然能夠很輕易地明白他的新體驗。他現在十分安慰,因為他知道大徹大悟之門將會很快打開。他知道他已緊握這條妙匙一萬法都是互依而存及了無自性的真諦。

 

耶輸陀羅有睡著嗎?

 

因為縛悉底來自一個窮苦的家庭,所以他一直未有上學校讀書機會。雖然善生曾教他一些基本的知識,但他始終不太懂得用詞,因此在憶述與佛陀相識的往事,便會不時停下來,想想怎樣述說才好。聽他講述的人都盡量幫助他。除了羅睺羅和阿難陀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叫摩訶波闍波提的年老尼姑,而另一個是大約四十歲的僧人,名叫馬勝。
  
  經羅睺羅的介紹,縛悉底很高興知道摩訶波闍波提原來就是喬答彌王后,把佛陀從小帶大的姨母。她是佛陀僧團中第一個被接納為比丘尼的女人,而現在更負責主導超過七百個尼眾的道場。她剛從北方到來,準備跟佛陀商討有關比丘尼的戒律。縛悉底聽說她前一晚才抵達,而因為孫兒羅睺羅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佛陀在優樓頻螺森林時的日子,所以特別邀請她前來。縛悉底合上雙掌,深深向女住持鞠躬禮敬。因為記得佛陀所告訴他有關從前王后的一切,縛悉底心裡對她充滿親切和尊敬。摩訶波闍波提望著縛悉底,就像她望著自己的孫兒羅睺羅一般的溫馨關懷。
  
  當羅睺羅介紹馬勝給縛悉底認識時,他驚訝地發現,原來馬勝就是那五個和佛陀在他家鄉附近一起修苦行的其中一人。那時候,佛陀己曾告訴他這些朋友因為他放棄苦行而別他而去。因此他對馬勝現在竟然會住在竹林精舍而成為佛陀的弟子,實在摸不著腦袋。他打算遲些問問羅睺羅。
  
  在述說前事的過程中,喬答彌比丘尼給縛悉底的幫忙最大。她所問的問題,全部都關於那些縛悉底覺得並不重要,但她卻甚感興趣的細節。她問縛悉底給佛陀造坐墊的姑屍草從那裡割來,又是大概多久給佛陀換上新草。她又想知道把那些草給了佛陀之後,水牛在夜裡還有沒有足夠的草吃。她更想知道他有沒有給水牛的主人打罵過。
  
  雖然還有很多未說的,但縛悉底向他們徵求同意,這晚到此為止,明天再繼續。不過在離開之前,他想問問喬答彌比丘尼一些已收藏在他心內十年的問題。喬答彌對他微笑說道:「儘管問吧。如果我可以解答你的問題,我一定樂意這樣做。」
  
  縛悉底有幾件事情是很想知道的。首先,當悉達多在離開王宮之前拉開幃帳看妻兒時,耶輸陀羅有否真的睡著?縛悉底也想知道當車匿拿著悉達多的短劍、項鏈和割下來的頭髮回宮時,大王、王后和耶輸陀羅的反應又如何?佛陀離開的六年,其間他家人的生活怎樣度過?誰是第一個獲悉佛陀證道消息的人?當佛陀回到迦毗羅衛國的時候,誰是第一個出迎的人,又是否全城的人都出來歡迎他?
  
  「你的確有很多的問題啊!」喬答彌驚歎道。她對縛悉底慈和地微笑。「讓我簡單的回答你吧。首先,耶輸陀羅睡了著嗎?如果你要知道真相,最好就是問耶輸陀羅自己。不過如果你問我的話,我不相信她睡著了。耶輸陀羅那天晚上親目把悉達多的鞋帽衣物放好在椅子上,又囑咐車匿把馬鞍和金蹄都準備好。他是知道悉達多當夜會離開的。在這麼一個晚上,她又焉能入睡呢?我相信她是故意裝睡,以免她自己和悉達多都要面對離別之苦罷了。縛悉底,你不瞭解羅睺羅的母親,但耶輸陀羅真是一個非常果斷的女人。她一直都明白悉達多的志向,而默默地全心全意給他支持。這點我非常清楚,因為所有與耶輸陀羅相熟的人中,我就是除了悉達多之外,最瞭解她的人。」
  
  喬答彌比丘尼告訴縛悉底,第二天早上,當他們發覺悉達多已離開了的時候,就只有耶輸陀羅一個沒有表現震驚。淨飯王大發雷霆,大吵大鬧的埋怨其他人沒有盡力把太子留下來。喬答彌王后立即去找耶輸陀羅,並發現她獨個兒坐著,悄悄地飲泣。朝廷派出搜四尋太子的下落。朝南面的一隊遇到車匿和沒人騎的金蹄。車匿叫他們不需要繼續搜索。他說:「就讓太子追尋他精神上大道吧。我已曾涕淚俱下的哀求他,但他尋道之意非常堅決。算吧,他現在已進入了森林,在別國的國土之內。你們是不會找到他的了。」
  
  當車匿回到宮中,他立刻在地上叩了三響頭以示懺悔,然後便把那短劍、項鏈和頭髮交給大王。喬答彌王后和耶輸陀羅當時也都在場。看見車匿滿臉淚痕,大王也再沒有責怪他了。但他是有問及曾經發生的一切的。他叫車匿把短劍、項鏈和悉達多的頭髮交給耶輸陀羅保管。王宮裡一片愁雲慘霧。失去了太子就如同失去日間的光明。之後,夭王便退回自己的宮中,有一段日子都沒有出來。他的大臣如弗山密達只有代他處理一切國事。
  
  金蹄被帶回馬房後,不肯接受飲食,幾天後便死了。在極度哀傷之下,車匿向耶輸陀羅求得批准,用禮葬儀式把金蹄火葬。
  
  喬答爾比丘尼剛說到這裡,便聽到禪坐的鐘聲響起。雖然他們都有點兒失望,但阿難陀提醒他們,就是故事再好,他們也不可以不去禪坐。他約定他們翌日再來他的房子。縛悉底和羅睺羅向喬答彌比丘尼、阿難陀和馬勝合掌鞠躬,然後便回到他們的導師舍利弗的房子去。這兩個年青的好朋友肩並肩的走著,但沒有說話。鐘響緩慢的震盪聲,像海浪般一個翻蓋著前一個地增加著頻速。縛悉底跟著自己的呼吸,默默的念著一首關於聽到鐘聲的偈語:「聽著啊,聽著,這奇妙的聲音帶我回到真正的本我。」

 

畢波羅樹葉

畢波羅樹下,沙門喬答摩把甚深的定力集中在深入觀察自己的身體。他觀察到每個細胞都經歷出生、存在和死亡等過程,如同永無止息川流裡的一滴水。他無法在身體中找到任何一物是永恆不變和有獨立個體的。融匯在他身體之流的有感受之流,而每一個感受就是一滴水。這無數的點滴又一起擠迫在出生、存在和死亡的過程裡。一些感受是美好的,另一些則令人不愉快,而絕大多數感受無所謂好與壞。但所有的感受都不恆久:它們出現後便消失,就如體內細胞,生滅無常。
  
  接下來,喬答摩用他的定力去探察與身體及感受之川並流的思想之流。思想之流的點滴在出生、存在和死亡的過程中彼此交融和互相影響。如果思想正確,萬象的實相很容易便顯現出來;但如果一個人的思想不正確,實相就被蒙蔽著。一般人就是因為存有錯誤的見解而被困於無窮的苦海裡:他們相信那些無常的東西是恆常的;無自性的東西是有獨立本體的;無生滅的東西是有生滅的;而他們又把不可分割的分成不同的部份看待。
  
  喬答摩再把他的洞察力照射到所有產生痛苦的精神狀態上—恐懼、憤怒、憎恨、傲慢、嫉妒、貪慾和無明。他細心專注的察覺力像烈日般燃燒著,而他就用此覺察之光去照亮所有負面精神狀態的本體。他見到它們全都是因無明而生起。它們是正念的相反。它們是黑暗一光明的缺乏。他體悟到解脫之竅門是要破除無明,深入實相之中去直按體驗親證。
  
  悉達多過去曾盡量尋求擺脫恐懼、瞋怒和貪慾的辦法。但這些辦法都因為只是試圖壓抑感受和情緒,因而沒有真實的效果。現在,悉達多明白到它們的起因都是由於無明,因此一旦從無明中解脫出來,所有的精神障礙便會自動消散,一如影子在太陽初升之前的不翼而飛。悉達多這些深入的體悟都是他修禪定的果實。
  
  他微笑著,抬頭望向一片倚在蔚藍天空的畢波羅樹葉,它那搖拽著的尾巴就像在呼喚著他似的。深深的望著樹葉,他很清楚見到太陽和星星存在其中一沒有太陽,沒有光和暖,樹葉是無法生存的。這是這樣,因為那是那樣。他又見到泥土、時間、空間和心識一全都同時存藏在樹葉裡面。其實在那一刻,整個宇宙都存於那片樹葉之內。那樹葉的實相簡直就是一個奧妙的奇跡。
  
  我們通常都以為一塊樹葉只會在春天生長。但喬答摩卻見到它久遠以來已經存在於陽光、白雲、那棵樹和他自己。如果見到那樹葉從未出生過,他也會見到他自己也從沒有出生過。樹葉和他自己,兩者都只不過是顯現出來罷了一他們根本從未生過,也是永不可能滅亡的。有了這種徹悟,生與死、出現與消失、都一併溶解,而樹葉和他自己的真面目便隨之而流露出來。他體會到任何一種現象的存在都有引至其他現象產生的可能性。單一之中包含所有,而所有也存藏於單一。
  
  那片樹葉與他的身體為一。他們彼此都沒有個別、永恆的自體。任何一樣都不能夠脫離宇宙其他的一切,獨自生存。見到所有現象的互依性,悉達多了悟到了一切世法皆空—一切事物都根本沒有個別獨立的體性。他明白到互依性和無我這兩個原理,就是開啟解脫之門的鎖匙。薄薄的雲在天空中飄浮而過,替透光的畢波羅樹業掃上了白色的背景。或許這晚,白雲會遇到冷鋒而變成雨水。雲是一種現象;而又是另一種。雲也是無生無滅的。喬答摩想,如果白雲明白這個道理,當它變為雨水落在高山、森林和稻田的時候,它肯定會歡欣的歌唱起來。
  
  燃亮了他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的川流,悉達多現在明白到無常與無我就是生命的必需條件。沒有無常和無我,任何事物都沒法生長和發展。就如一粒米如果不是無常和無我,它就不會生長成稻。如果雲不是無常無我,它就不會變成雨水。如果不是無常性和無自性,一個小孩就不會長大成人。「因此,」他想:」授受生命就是去接受無常無我。痛苦的根源正是來自有常和有分別個體的妄見。體悟到這個道理,就能明白一切皆無生無死,無起無滅,無一無多,無內無外,無大無小,無垢無淨。有常有我的觀念都是思想上所產生的虛假分別。只要洞悉一切事物的空性,所有精神上的障礙都可以超越,因而從痛苦的巨輪中解脫出來。」
  
  從一個晚上到下一個,喬答摩坐在畢波羅樹下禪坐著,讓他覺察之光照耀到他的身、心、以及整個宇宙。他的五個同伴一早已離棄了他。他現在的同修就是樹林、河流、雀鳥、和住在樹上或泥土裡的千萬蟲蟻。這棵巨大的畢波羅樹是他修行道上的兄弟。每晚當他坐下來禪修在天邊出現的晚星,也是他的同修兄弟。他往往禪坐直至深夜。
  
  村裡的兒童通常都是中午之後來探望他的。一天,善生為他帶來一些蜜糖乳粥,而縛悉底帶來的,則是一把的鮮草。縛悉底離開去帶水牛回家之後,喬答摩被一種很深切的感覺抓住,而這感覺就是他會在當晚大徹大悟,證得大道。就在前一夜,他已作了一些異夢。在其中一個,他看見自己側身躺著,兩膝緊貼著喜瑪拉雅山,小左手觸摸到東海的岸,右手觸摸到西海的岸,而雙腳則放在南海的岸上。在另一個夢裡,他的肚下生出一朵大如車輪的蓮花,一直上升至最高的雲霄。在第三個夢裡,無數不同顏色的雀鳥,從四方八面向他飛來。這些夢境都似是給他預告他即將證得偉大的覺悟。
  
  那天黃昏,喬答摩在河邊行禪。他涉進水中沭浴。初夜將至,他回到畢彼羅樹下坐著。他看著樹下新鋪上的姑屍草,微微芙著。就是在這棵樹下,他曾於禪定中得到一些重要的發現。現在,他期待已久的時刻漸漸接近。證得大道之門即將開啟。
  
  不緩不急,悉達多慢慢盤腿,跏趺蓮坐。他望向遠處的河水,在輕吹著沿岸小草的微風中悄悄細流著。夜裡的森林雖然恬靜,卻仍然活躍。在他的周圍,上千的各式昆蟲在叫。他讓覺察力轉到他的呼吸上去,然後輕輕地合上眼睛。晚星在天邊出現了。

 

晨星出來了

 

通過唸唸留心專注的覺察,悉達多的心、身、和呼吸都達至完滿的合一。他在念力上的修習,使他倍養到很大的定力。而他就是用這種定力,幫助他觀照他的身和心。進入甚深禪定之後,他可以辨察到當時他身體內存在著的無數眾生。這包括了有機或無機的、礦物的、草苔的、昆蟲、動物和人等。在那一刻,他也察視到所有其他眾生就是他自己。他看見自己的過去生,和所有生世的生生死死。他看見無數星體和世界的建造與毀滅。他感受到所有生靈的喜樂與悲哀—這些生靈包括了胎生、卵生、和細胞分化而成的。他看見自己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蘊藏著天地萬物,而且更跨越過去,現在和未來。那時,剛好是夜裡的第一更。
  
  喬答摩進入更深的禪定。他見到無數世界的盛衰成壞。他見到無數眾生經歷的生生世世。他見到這些生死,全都只是現象而並非實相。就如億萬的波浪不停地在海面起伏,大海本身是不落生死的。只要波浪明白它們其實是海水,它們便可同樣超越生死,不再懼怕,而獲到內心的平靜和安穩,這個證悟令喬答摩自己也超越了生死的羅網。他笑了。他的微笑就像深夜裡綻開的花朵,發散著一環榮光。那是屬於妙察的微笑,因妙察可以了悟一切煩惱的破滅。這是他第二更所證得的體悟。
  
  就在這時,雷聲忽然響起,巨閃的電光劃過天際,彷彿把天空撕成兩片。重重的黑雲掩蓋了月亮和星星。跟著是滂沱大雨。喬答摩濕透了,但卻絲毫役有移動。他繼續禪定。
  
  完全沒有被動搖,他把覺察力照到他的心上去。他見到眾生為不明白他們實與萬物同體,而陷於苦惱。這種無明,產生了無限的悲憂、惱亂和困擾。無明是貪慾、憤怒、傲慢、疑惑、嫉妒和恐懼的根源。當我們學會把心靜定下來以看清楚事物的真相,我們便可以對一切達到全面的瞭解,因而將苦惱接受,化為愛心。
  
  喬答摩現在體悟到,瞭解和愛心原是一體。沒有瞭解就沒可能有愛心。每個人的處境,都是他的肉體、精神和社會狀況的結晶。我們明白了這一點,便連一個最殘忍的人也不會憎恨。我們只會希望盡力幫助他改善他的肉體,精神和社會的狀況。其正瞭解一切,會令我們產生慈悲與愛心,因而導致正確的行為。要去施愛,首先就要去瞭解明瞭。因此,瞭解明瞭就是解脫之匙。要得到清楚明白的瞭解,我們就必需生活得留心關注,在當下的每一刻去直接體驗生命,以能洞察自身內外正在發生的一切。鍛煉唸唸留心體察,可以使我們看到一切事物的核心而使其無所遁形。這就是念力的寶庫一它能夠領導我們達至解脫和徹悟。生命的燃亮有賴正確的見解、正確的思惟、正確的語言、正確的行為、正確的工作、正確的精勤、正確的念頭和正確的定力。悉達多稱這些為正道(aryamarga)
  
  深入地察視眾生,悉達多能洞悉每個人的心念,無論他們身在何處。他又能聽到每個人的叫喊,不論是為悲或是為喜。他也同時證得天眼、天耳和來去無礙等神通。現在已是三更將過,而雷電都已歇止了。雲層也捲了起來,再讓明月和星星重現天際。
  
  喬答摩感到把他監禁了千百世的牢獄,突然破開了。無明就是把他監禁的獄吏。一向以來,他的心被無明所蒙蔽,就像星月被暴風中的黑雲掩蓋一般。因為不停地被妄想的浪潮障蔽著,心識便錯誤地將實相分成主客、自他、存亡、生死等相對意識。從這些分別心又再生起妄見—感受、愛慾、執取和生有之牢獄。生、老、病、死的痛苦只有再把牢獄的圍牆加厚。唯一的辦法就是捉拿禍首獄吏,看清他的真面目。而禍首就是無明。只要把他解決了,牢獄便自然解體,永不會再重建起來。
  
  喬答摩微笑著,對自己喁喁細語:「囚禁我的獄吏啊,我此刻看見你。你把我關在生死的牢獄已有多少生世?但我現在已把你看得清楚透徹。從這一刻開始,你不可以再在我的周圍建起牢獄了。」
  
  抬頭望去,悉達多看見晨星在天邊出現,像一顆巨鑽在閃閃生輝。不知多少吹,他曾在畢波羅樹下見過這顆展星。但這個早上,就像是他第一次見到晨星一般。它的燦爛光輝有如徹悟的歡欣笑容。悉達多凝望著星星,油然而生的慈悲使他感歎起來:「所有眾生都潛藏著開悟的智慧種子,可惜我們多生多世都被淹沒在生死的汪洋裡!」
  
  悉達多知道他已找到大道,達到了他的目的,所以他內心平和自在。他回想起這些年來的尋覓,當中經歷過的失望與艱苦。他想起父母、姨母、耶輸陀羅、羅睺羅和他的朋友。他又想起王宮、迦毗羅衛國、他的人民與國家,以及所有在痛苦貧困中生活的人,尤其是小孩。他對自己承諾,要把他的發現與大眾分享,以使他們得從苦痛之中解脫出來。從他的徹悟中流露出來的,是對眾生的一股、深切的愛。
  
  在河邊的草坪上,顏色鮮艷的小花朵在清晨的陽光裡盛開著。太陽光在樹葉和水面上蹦蹦眺跳。他的苦痛全消。一切生命的奧妙都顯露無遺。每樣事物都變得出奇地新鮮。那藍天與白雲是如何的美妙啊!他覺得自己和整個宇宙都是新創的。
  
  就在這時,縛悉底出現了。看見這個年少的看牛童向他跑來,悉達多笑了。縛悉底突然停了下來,口兒張得大大的,怔視著悉達多。悉達多叫道:「縛悉底!」
  
  這孩童醒過來,回應道:「導師!」
  
  縛悉底合起掌來鞠躬。他向前行了幾步之後,又再驚奇的凝視著悉達多。對自己的表現有點不好意思,他半停半說的道:「導師,你今天很不同啊?」
  
  悉達多示意他行近一些。擁抱著縛悉底在臂內,悉達多說:「我今天怎樣不同?」
  
  望著悉達多,縛悉底答道:「很難說啊,你就是不同。你,你好像一顆星星。」
  
  悉達多摸摸小該的頭,說:「是嗎?我還像甚麼?」
  
  「你看上去很似一朵剛開放的蓮花。還有,還有像伽耶山頂上的月光。」
  
  悉達多望入縛悉底的眼裡,說:「怎麼了,縛悉底,你是個詩人啊!現在告訴我,為甚麼你今天這麼早?還有,你的水牛在那裡。」
  
  縛悉底解釋說他今天不用看牛,因全部的水牛都下田去了,只剩下乳牛在牛房裡。他今天的工作就只是割鮮草。昨夜,他和弟妹們被雷聲驚醒。濠雨從破屋蓋傾倒而下,把他們的床都全弄濕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兇猛的風暴,因此也擔心到在森林中的悉達多。他們幾個蹲在一起,直至風雨過後,才再次入睡。天一亮,縛悉底跑到牛房,拿了嫌刀和擔竿,便前來森休看看悉達多是否無恙。
  
  悉達多執著縛悉底的手。「今天是我一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如果可以的話,下午帶同所有的小朋友來到畢波羅樹下來見我吧。別忘記帶你的弟妹啊。不過,現在先去割些姑屍草回去給水牛。」
  
  縛悉底開心得邊走邊跳地離去,而悉達多亦開始在陽光普照的河岸上,踏著他緩慢的每一步。

 

對橘子的專注

 

那天中午,當善生帶食物來給悉達多時,發覺他正坐在畢波羅樹下,如晨曦一般的美麗。他的臉孔和身體都散發著安祥、喜悅和平靜。她曾見過悉達多威嚴的坐在畢波羅樹下不下百次,但他今天顯然是與以往有些不同。望著悉達多,善生感覺到她自己的苦惱全消,心底裡充滿著如沐春風的快樂。她覺得在這世界上,她再沒有甚麼需求和渴望。宇宙間的一切已是如此美好,沒有人需要再憂愁了。善生向前行上幾步,把食物放在悉達多面前。跟著,她向他鞠躬。她感到悉達多的安祥和喜悅灌入了她自己的體內。
  
  悉達多對她微笑說遵:「來,跟我這裡坐。我很感謝你這幾個月來給我帶來食物和水。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怏樂的一天,因為我昨夜已證得大道。請你也一起為此高興吧。我不久便要去教導其他人這條道路。」
  
  善生很詫異的望上來。「你要走?你是說要離開我們?」
  
  悉達多慈和的笑著說:「是的,我一定要離開,但我是不會離棄你們這群小孩的。我走之前,會讓你們知道我所發現的道路。」
  
  善生還是不太肯定。正當她想再問下去,悉達多卻先說:「我會留下多幾天和你們一起,好使你們能分享我所學到的。未到這時,我是不會上路的。就是我走了,也並不代表我會永遠離開你們。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回來探望你們的。」
  
  善生感到安慰。她坐下來把蕉葉掀開,把飯團供上。她靜靜的坐著看悉達多吃飯。她觀看著悉達多把飯團捏開,再把每一小團沾上芝麻鹽。她心裡充滿難以形容的喜悅。
  
  吃過飯後,悉達多囑善生先回家去。他說他想下午在森林裡和村童們會面。
  
  很多小童都來了,包括縛悉底的弟妹。所有的男孩都洗過澡和換了乾淨的衣服。女孩子則穿上了漂亮的紗麗。善生的紗麗是象牙色的,難陀芭娜穿著蕉芽色的,而媲摩的是粉紅色。他們就如鮮艷的花朵,在畢波羅樹下圍繞著悉達多而坐。
  
  善生特別帶來了一藍椰子和檻欖糖塊。孩子們把椰肉挖出來和美味的糖塊一起吃。難陀芭娜和善柏錫帶了一藍橘子來。和小童一起坐著,悉達多的快樂完全無缺、,盧培克把一些椰子和檻欖糖放在蕉葉上供奉給悉達多。難陀芭娜又送上一個橘子。悉達多把它們收下,和孩子們一起吃。
  
  他們正吃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善生向大家宣佈:「親愛的朋友小今天是我們導師最快樂的一天。他已找到大道。我覺得這天對我也很重要。兄弟姊妹,讓我們把今天當做喜慶的日子吧。找們應為導師的悟而慶祝。尊敬的導師,大道已找到了。我們知道你不會永遠和我們一起。請你教我們那些你認為我們可以明白的東西吧。」
  
  善生合上雙掌向喬答摩鞠躬,以示恭敬和誠意。難陀芭娜和其他小童也都合上掌來,鞠躬致意。
  
  悉達多輕聲的叫孩子們坐起來,說道:「你們都是十分聰明的孩子,肯定沒有問題去明白和做到我想與你們分享的東西。我所發現的大道是很深奧的,不過任何願意全心全意去學的人,都一定能夠明白和跟著去做。
  
  「你們平時把橘子剝皮來吃,可以把它吃得專注或不專注。怎樣才是吃得專注呢?那就是當你吃橘子的時候,你是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吃橘子。你可徹底地感受到橘子的香和甜。當你剝橘子的皮,你知道自己在剝它的皮;當你把一片橘子剝下來放進囗裡,你知道你是在把一片橘子剝了下來放入口裡;當你享用芳香和美味的橘子時,你會察覺著你在體驗那芳香美味。難陀芭娜給我的橘子有九片。當我吃每一片的時候,我都察覺著它是如何的難得和美好。我吃著橘子的時候,一直都沒有忘記它。所以對我來說,橘子是非常真實的。如果橘子是真實,吃它的人便也是真實的了。這就是怎樣去專注地吃橘子。
  
  「孩子們,怎樣是不專注的吃橘子呢?當你吃橘子時,你並不知道你在吃橘子。你沒有去體驗著橘子的香和甜。當你剝橘子的皮,你並不知道你是在剝它的皮;你把一片撕下來放入口中,但你卻不知道自己把一片橘子正在放入口中;當你嗅到橘子的芳香和嘗到橘子的美味時,你也不知道你在嗅著它的香或嘗著它的味。這樣的吃橘子,你是不會欣賞到它可貴和美好的性質的。當你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吃橘子,那橘子便不是真的了。如果橘子不是真,那吃橘子的人就都不是真實的了。孩子們,這便是不專注的吃橘子。
  
  「孩子們,留心吃橘子的意思,就是要吃它時真正的與橘子接觸和溝通,你的心沒有思念著昨天或明天,只是全神貫注的投入這一刻。這時那橘子才真正存在。生活得唸唸留心專注,就是要活在當下,身心都投進此時此處。」
  
  「一個修習專念的人可以從橘子裡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一個留心察覺的人可以看到那棵橘樹,春天時橘樹的花朵,和滋養橘子的陽光和雨水。細看之下,我們可以看到一萬稞導致橘子產生的。看著橘子,一個修習專注的人能看到宇宙間的奧妙和萬事萬物相互關係。孩子們,我們的日常生活就像橘子一樣。就如每個橘裡由片片的橘子肉組成,每一天也是由二十四小時組成。一小時就如一片橘子肉。生活了二十四小時就如吃完了全部了橘子肉。我所找到的道路,就是要把每一個小時都活在專注察覺之中,心念永遠只投入目前這一刻。與此相反的做法,就是活得糊塗。如果是這樣的活著,我們其實不知道自己是活著的。我們沒有徹底地去體驗生命,因為我的身和心都沒有投入此時此處。」
  
  喬答摩望著善生,叫她的名字。
  
  「導師,有甚麼事嗎?」善生合上掌來。
  
  「你認為一個生活得留心專注的人,犯錯誤的機會是多呢,還是少?」
  
  「尊敬的導師,這個人一定很少犯錯。我母親常告訴我,一個女孩要留意她怎樣走路、站立、說話、歡笑和工作,以免因不專注而在思想、言語和行動各方面犯錯誤,令到別人或自己傷心。」
  
  「正是這樣,善生。一個留心專注生活的人,永遠知道自己在想甚麼、說甚麼和做甚麼。這樣的人可以防止自己的思想、說話和行為令到自己或別人受到傷害。」
  
  「孩子們,生活得專注留心是要活在當下的一刻。你需要知道自己的身心有甚麼在發生著,又要同時察覺到自己所處的環境中所發生的一切。你應該直接與生活接觸。如果你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你對你自己和你的環境就都會很瞭解明白。瞭解與明白會引致容忍和愛心的產生。當每個人都瞭解別人時,所有的人便都會互和包容,互相愛護。那時候,這個世界就再不會有那麼多的痛苦了。縛悉底,你認為怎樣?如果沒有瞭解,人們可以有愛嗎?」
  
  「尊敬的導師,沒有瞭解是很難有愛的。這提起了我曾經發生在媲摩身上的事。一晚,她哭個不停,直至芭娜再忍不住了,便在股上打了媲摩幾把。那知媲摩更哭得厲害。我抱起媲摩,發覺她有點熱。我非常肯定她因發熱而頭痛,於是便叫芭娜把手放到媲摩的額上。她這樣做之後,便明白媲摩為甚麼這樣惱了。她目光放柔,把媲摩抱了起來,充滿愛心的唱著兒歌逗她。媲摩雖然仍是發熱,但卻不再哭了。尊敬的導師,我想這就是因為芭娜瞭解媲摩不安的原因,而改變了態度。所以,我是相信沒有瞭解就沒可能有愛的。」
  
  「就是如此,縛悉底!有瞭解才可以有愛。而有了愛,就可以有接受和包容。孩子們,修習生活上的留心專注吧,它是會令你們加深對一切的瞭解的。這樣,你們便會明白自己,其他人和一切的事物了。那時,你們便會更有愛心。這就是我所找到的美好之道。」
  
  縛悉底合起掌來。「尊敬的導師,我們可以叫它做『覺察之道』嗎?」
  
  悉達多笑笑。「當然可以。我們可以叫它『覺察之道』。我很喜歡這叫法。『覺察之道』可導至完滿的醒覺。」
  
  善生合上掌來想發言。「你是醒覺的人,你已懂得教我們留心專注地生活在覺察之中。我們可否稱你為『醒覺者』?」
  
  悉達多點頭。「那會令我很高興啊。」
  
  善生眼睛亮起來。她繼續說:「『醒』,用摩揭陀語說就是『佛』。一個醒覺了的人用摩揭陀語就應該叫『佛陀』了。我們就稱你為『佛陀』。」
  
  悉達多點頭。所有的村童都非常興奮。其中最大的男童,十四歲的那勞卡說:「尊敬的佛陀,我們很高興接受你教我們『覺察之道』。善生曾告訴我,你過去六個月來怎樣在這棵畢波羅樹下靜坐修行,直至昨夜證得大覺悟。尊敬的佛陀,這棵畢波羅樹是全森林中最美麗的一棵。我們可否叫它醒覺的樹,『菩提樹』?『菩提』與『佛陀』同一根源,都是醒覺的意思。」
  
  喬答摩點頭。他也非常興奮。他意想不到與這群小童一起,會令他自己、他證得的大道、甚至那棵樹,都獲得道些特別的名稱。難陀芭娜合起雙掌,說道:「就快天黑了,我們要回家去。但明天我們會再來聽你更多的教導的。」他們全部站起來,合起雙掌如蓮苞狀,以示感謝佛陀。回家途上,他們一邊行,一邊說這說那的,開心得像群雀躍的小鳥。佛陀也很快樂。他決定留在森林一段時間,以便探究最好的方法去散播醒覺的種子。同時,他也打算給自己一些時間,去好好享受一下證得大道所帶來的大自在。

 

一隻鹿

 

佛陀每天都在尼連禪河裡沭浴。他會在河旁兩岸或森林裡他行出來的小徑上行禪。他又會在河邊或百鳥爭嗚的菩提樹下坐禪。他已證得他的大願。他知道他應該回到迦毗羅衛國,去見所有在期待著他得道消息的人。他又想起在王捨城的頻婆娑羅王。他對這位年青的國王有一份特別的好感,因此也很想去探訪他。還有他從前的五個同伴。他知道他們具備很快會達到解脫的條件,因此也很希望早點找到他們。他們應該仍在附近的。
  
  河流、天空、星月、山林、以至每一葉青草、每一粒塵埃都因佛陀起了變化。他知道多年來對大道的尋覓是沒有白費的。其實,那些艱辛和考驗,是有助於他最後的證道。所有眾生都本具開悟的心性。每個人都存藏著開悟的種子。眾生都不用向身外求悟,因為他們本身就含藏著宇宙間的所有智慧和力量。這是佛陀的偉大發現,更是所有眾生應該為之慶幸的。
  
  村童常常都來探望他。佛陀很高興看到解脫之道可以這麼簡單和自然地表達出來。就是從未讀過書的窮苦村童也能明白他所教的。這對他是很大的鼓舞。
  
  一天,小童帶了一大藍橘子來。他們想練習佛陀對他們說教的第一課,專注地把橘子在留心察覺中吃。善生有禮的向佛陀鞠躬後,便把藍子放在他面前。佛陀合上掌,然後拿起一個橘子來。跟著,善生把藍子傳給坐在佛陀身邊的縛悉底。他也同樣合起掌來,拿了一個。善生繼續把藍子傳送給每一個孩子,直至每人都有一個橘子。然後,她才自己坐下來,如其他人一樣,合上雙掌拿了一個橘子。他們全部默默地坐著。佛陀囑他們隨著他們的呼吸而微笑。左手拿起一個橘子,深深的望著它。小孩們都跟他這樣做。他慢慢的把橘子的皮剝下,孩子們也把自己橘子的皮剝下。老師和學生一起在靜默察覺中專注地享受著他們的橘子。當大家吃完後,芭娜把全部的橘子皮收集起來。他們都十分高興和佛陀一起這樣專念的吃橘子。與小孩一起修習,佛陀也感到無限快慰。
  
  村童通常在午後來探訪佛陀。他教他們怎樣坐著,跟著呼吸以使惱怒或悲傷的心境平靜下來。他又教他們行禪來幫助使身心清新舒暢。他更教他們去深深體察其他人和他們的行為,以使自己能體會、能瞭解和去愛。孩子們都明白他所教的一切。
  
  難陀芭娜和善生花了一整天縫製一件新的僧袍送給佛陀。它的顏色像瓦磚,如佛陀的舊袍一樣。當善生知道佛陀身上的衣服,原來就是她因傷寒死去的僕人寶珠屍體上的布時,她差點哭了起來。
  
  當兩個女孩子把新衣送來時,佛陀正在菩提樹下坐著。她們靜候佛陀從禪坐中出來,才奉上新衣。佛陀很高興。
  
  「我很需要這件衣服啊。」他說。他又告訴她們會把舊的留著,以使他洗衣時可作替換。善生和難陀芭娜私底下決定再做一件給他。
  
  一天,善生的十二歲朋友芭娜崛多請佛陀教她們交友之道。就在前一天,她與她最要好的朋友佳莉嘉鬧翻了。來看佛陀的路上,雖然經過佳莉嘉的家,但芭娜崛多也不肯進去。直至後來因善生的相勸,她才免為其難的進內。佳莉嘉也只是因為善生同行,才答應一起前來。當幾個女孩抵達後,芭娜崛多和佳莉嘉距離彼此很遠的各坐一方。
  
  佛陀告訴她們一個關於一隻鹿、一隻小鳥和一隻海龜的故事。他說這是發生在幾千年以前的事。在那一生中,他是一隻鹿。孩子們覺得有點奇怪,但他解釋說:「在過去世中,我們都曾是土、石、露、風、水、火。我們也曾是苔、草、樹、虱、魚、龜、鳥和哺乳類動物。這些都是我在禪定中很清楚見到的。因此,在那一世,我是一隻鹿。這其實是很平常的事。我仍記得自己曾是兀立在山峰上的一塊畸石,又有一生是棵梅子樹。你們也都是一樣。我將要告訴你們的故事,是關於一隻鹿、一隻小鳥、一隻龜和一個獵人的。或許們其中一個曾是那隻小鳥或海龜。
  
  我們都曾在地球上還未有人類或其他鳥獸的時期生活過。那時,只有海洋裡的植物和地球表層的樹木。在那個時候,我們可能是沙石、露水或植物。之後,我們便經歷雀鳥動物的生命,終於而為人類。現在,我們就不單只是人類了。我們是稻米、橘子、河流和空氣,因為沒有這些,我們都不可能存在。當你們看見稻米、椰子、橘子和水,請僅記你們在這一生,是要靠很多其他的生物來生存的。這些生物都是你們的一部份。如果你們能體會這個,你們就會經驗到真正的瞭解和愛。
  
  「雖然我將要說的故事發生在幾千年前,但同樣的故事是可以隨時發生在這個時代的。細心聽下去,看看你們和故事裡的動物有沒有相似的地方。」
  
  於是,佛陀開始述說這個故事。那時,佛陀是在森林裡的一隻鹿。它很喜歡到附近一個湖喝清澈的湖水。湖水裡住著一隻海龜,而湖邊一棵楊柳樹則住著一隻喜鵲。鹿、龜和喜鵲成為很好的朋友。一天,一個獵人跟著鹿兒的足跡來到湖邊。他就在那裡用繩索布下羅網,然後才回到森林外的房子去。
  
  那天,當鹿兒前來喝水的時候,它不意踏著陷阱,不能擺脫。它的叫喊聲被海龜和喜鵲聽到。於是,海龜從水裡爬出來,喜鵲也從樹上飛下來。它們一起商量救它們朋友的最好方法。喜鵲說:「海龜姐姐,你的牙力較強,可以把繩子咬斷。我則會想辦法去拖延獵人,阻止他前來。」說完之後,喜鵲便趕快飛去了。
  
  海龜在那裡開始磨咬繩索。喜鵲飛到獵人的房子後,便在他正門的一棵芒果樹上整夜守著。破曉時份,獵人拿著利刀走出門來。喜鵲一見這樣子,便立刻用盡全力飛撲到獵人的臉上去。被這一襲,獵人被嚇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立即走回房子裡。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當他起來時,又再次拿起利刀,但今次卻從後門出去。可是聰明的喜鵲早有準備,已在房子後面的一棵桑樹上等著。他又一次被喜鵲撲擊。兩次被襲後,獵人回到房子裡仔細思量。他自認當天倒霉,只有等到翌日再出去。
  
  獵人第二天大清早起來,拿著刀,準備出去。但為了防止再被襲擊,他帶上帽子,把頭保護。看見無法再阻擋獵人,喜鵲唯有立刻飛回去提醒它的朋友。
  
  「獵人已經上路了!」
  
  海龜已把繩索差不多全咬斷了,只剩下一條。而這一條繩索就如鋼鐵般堅硬。它的牙顎都已因兩日一夜的不停磨咬而損傷流血。到現在,它仍沒有停下來。就在這時,獵人出現了。在極度恐慌之下,鹿兒大力踢開了最後的繩索。它跑到森林裡去。喜鵲也飛回楊柳樹上。只有海龜因已耗盡體力而想動也動不得。看見鹿子跑了,獵人滿胸憤怒。他把海龜拿起來,扔到他掛在楊柳樹上的皮袋裡。然後,他走去找那隻鹿。
  
  鹿兒在樹叢中看到海龜的遭遇。它想:「我的朋友為了我而冒生命的危險。現在該是我替它們做點事的時候了。」它故意行出來讓獵人看見它,然後假裝很疲弱的跛著走下山徑。
  
  獵人想:「這隻鹿已快沒氣力了。讓我跟著它找時機宰殺它吧。」
  
  他尾隨著鹿子走進森林的深處,而鹿兒又故意與獵人保持著一段距離。一直等到他們行至離湖邊很遠的地方,鹿兒突然飛奔,去無蹤影。它把自己的足印用泥蓋掉,便立即回到湖邊去。它用鹿角把皮袋挑下來,再把它搖松放海龜出來。喜鵲這時也飛來與它們會合。
  
  「你倆今天真的把我的命從獵人的刀下救回來!」鹿兒說。「我恐怕他不久之後會再回來。喜鵲,你先飛回林中安全的地方。海龜姐姐,你也快點游回水裡躲起來。我會走到森林裡。」
  
  當獵人回到湖邊,他發覺空著的皮袋,掉在地上。懊惱非常,他唯有拾起皮袋,手上仍執利刀,拖著疲乏的腳步回家。
  
  小孩出神聽著佛陀講這個故事。當佛陀說到海龜因咬繩索而導致口上鮮血淋漓,盧培克和善柏錫都差點兒哭了。佛陀問他們:「孩子們,你們認為怎樣?很久以前,我是那隻鹿。你們有誰是海龜嗎?」
  
  四個孩子舉起手來,共中一個是善生。
  
  佛陀再問:「那誰是喜鵲?」
  
  縛悉底立即舉手。佳莉嘉和芭娜崛多也同時把手舉起。
  
  善生望著佳莉嘉,又望著芭娜崛多。「如果你們兩個都是喜鵲,那你們便是一個人了。喜鵲生喜鵲的氣,有何好處?我們為何不可以像鹿、龜和喜鵲那樣做好朋友?」
  
  芭娜崛多站起來,走到佳莉嘉那裡。她用自己小小的雙手執著她朋友的手。佳莉嘉把芭娜崛多拉到身旁,移開一點讓她坐下來。
  
  佛陀笑了。「你們很明白這個故事。你們記著吧,像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不時都在發生。」

 

蓮花池

 

 村童回家後,佛陀便開始行禪。他把僧袍拿起至腰閱,涉水過河,然後沿著一條夾在兩塊稻田間的小徑,來到他最喜歡的蓮花池。就在這裡,他坐下來觀想美麗的蓮花。
  
  當他看著蓮莖、蓮葉和蓮花時,他便想起一棵蓮生長的不同階段。它的根藏在泥裡。一些枝莖未能生出水面,而另一些則剛了出來,顯露著綣曲的新葉。那裡有一些花瓣待放的蓮苞和已經開放得燦爛的蓮花。更有一些花瓣已全部脫掉的蓮蓬。池裡的蓮花,有白色的、藍色的和粉紅色的。佛陀省察到人與蓮花沒有兩樣。每人都有自己個別先天條件。提婆達多不像阿難陀;耶輪陀羅和芭蜜莎王后也很不相同;善生和芭娜更有分別。品性、美德、才智和聰明在不同的人都有著很大的差別。佛陀證得的解脫之道,亦必需要以種種不同方法來教化不同種類的人。他想,教那些村童實在安尉,因為他可以用最簡單的方式與他們溝通。
  
  不同的方法就如不同的門,讓不同的人可以進內以明白教理。『法門』的創立是經直接與人群接觸而產生的。佛陀並沒有在菩提樹下神奇地領受到已訂定下來的各式方法。他認為自己一定要重入社群,才可以把*輪轉動和散播解脫的種子。他已開悟了四十九日。現在應該是離開優樓頻螺的時候了。他決定第二天早上出發,離開尼連禪河畔清涼的樹林、菩提樹和孩子們。他希望首先去找他的兩個老師阿羅羅迦羅摩和烏陀迦羅摩子。他有信心他們會絕快證得大道。輔助兩位尊者後,他便打算去找與他一起苦行的五個朋友。然後,他就會去摩揭陀重訪頻婆娑羅王。
  
  第二天早上,佛陀穿上他的新衣,在清晨的淡霧中步行入優樓麒。他來到縛悉底家中,告訴這個少年看牛童和他的家人他要離去。佛陀輕輕在每個孩子的頭上撫拍,然後一起行往善生的房子。聽到這個消息,善生不禁哭了起來。
  
  佛陀說:「我要離開這裡才可以完成我的任務。但我答應你們,我有機會一定回來看望你們。你們實在幫了我很多,我對你們非常感謝。請謹記要修習我和你們分享的東西。這樣,我便時常都沒有離開你們太遠了。善生,快抹乾你的眼淚,給我笑笑。」
  
  善生用她的紗麗裙邊拭乾眼淚,盡力試著微笑。跟著,他們便一起行到村外。正當佛陀準備轉過頭來話別,他留意到一個年青的苦行者朝他而來。那苦行者合上雙掌作禮,並好奇地望著佛陀。過了一會,他才說:「出家人,你看上去容光四射,極度安祥。請問你尊姓大名,是跟那一位大師的?」
  
  佛陀回答:「我的名字是悉達多喬答摩。我曾追隨多位導師修學,但現在卻沒有導師。請問你是從那兒來的,叫甚麼名字?」
  
  那苦行者答道:「我叫優婆伽。我剛離開烏陀逝羅摩子大師的修行中心。」
  
  「烏陀迦大師身體好嗎?」
  
  「大師幾天前剛過世了。」
  
  佛陀歎了一口氣。他始終都不能幫到他老人家。他又問:「你有跟過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修學嗎?」
  
  優婆伽回答:「有。不過他最近也死了。」
  
  「那你又可曾認識一個叫憍陳如的出家人呢?」
  
  優婆伽說二:「當然認識。我在烏陀大師那裡時,聽說過他和另外四個僧人。我聽說他們現在正住在王捨城附近的鹿野苑修行。喬答摩,請你不要介意,但我要繼續上路了。我還有很遠的路程要走。」
  
  佛陀合掌與優婆伽道別後,便跟著河流向北而行。他知道這是較長的一條途徑,但卻比較容易行走。尼連禪河向北流入恆河。如果跟著恆河向西而行,他在幾天之內便可到達巴蓮弗。在那裡越過恆河,便到達伽屍的城都,王捨城。
  
  孩子們一直望著他走,直至他走出眼簾。他們都十分悲傷,心內充滿期盼。善生在哭泣。縛悉底雖然也很想哭,但卻並不想在弟妹面前流淚。過了一段時間,他說道:「吾生姐姐,我要去準備看顧水牛了。我們該回家吧。芭娜,今天記著給盧培克洗個澡。來,讓我抱媲摩。」
  
  他們沿著河岸返回村裡。沒有人說一句話。
  
  阿難陀尊者十分和藹可親,而且更非常英俊。他也的確擁有驚人的記憶。
  
  佛陀在每一次法會所說的,阿難陀都可以一字不漏的全部記下。縛悉底和羅睺羅很感激阿難陀為他們重述佛陀在看顧水牛經上所說的十一要點。縛悉底也知道阿難陀一定會記得他所述說有關佛陀在優樓頻螺森林時的事跡。
  
  縛悉底一邊述說,一邊留意著喬答彌比丘尼。她閃亮的眼睛告訴縛悉底她是如何的欣賞這些故事,因此他就連所有的小節也盡量憶述。喬答彌比丘尼特別愛聽有關優樓頻螺小孩的情節,像那次他們和佛陀一起在森林裡吃橘子的一段。
  
  羅睺羅也被看得出是聽得非常高興的一個。雖然馬勝是唯一在兩天的講述中沒有發過言的一人,但他也明顯也是聽得津津有昧的。縛悉底知道馬勝是與佛陀一起修苦行的五個朋友之一,因此他也對佛陀獨自修行六個月後再與他們見面的情形十分好奇。可是,他又害羞發問。喬答彌比丘尼好像心裡知道縛悉底的意思,她說道:「縛悉底,你想聽馬勝長老告訴我們關於佛陀離開優樓頻螺之後的事嗎?馬勝已和佛陀一起有十年了,可是我相信他從未有談起過他們在波羅奈斯附近的鹿野苑時的情形。馬勝長老,你可以告訴我們佛陀的第一次說法,以及過去十年所發生的一些事嗎?」
  
  馬勝合起掌來,答道:「喬答彌比丘尼,不必稱呼我長老。今天,我們已聽了許多縛悉底比丘所說的,而且也就快是禪坐的時候了。不如你們明天都一起來我的茅房,到時我便可以詳細告訴你們我所記得的一切。」

 

轉法輪

 

馬勝正在鹿野苑修習著苦行。一天,他坐禪之後,看到遠處有個沙門朝他而來。當這人走近時,他才發覺原來是悉達多,於是便立即跑去告訴其他四人。
  
  拔提說:「悉達多半途棄道。他吃飯、喝乳、又和村童共聚。他實在令我們失望。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與他招呼。」他們五個決定不到大門迎接悉達多,又一致同意就是他自己進來鹿野苑,他們也不會理會他。但到頭來所發生的,卻與此全不相同。
  
  當悉達多行進大門,他們五個都被他散發著的莊嚴威儀所攝,立即站立起來。悉蓮多像是全身發光似的。他步行的每一步都顯現出一種罕見的精神力量。他那像能透視的目光,把他們原想給他白眼的意念全然改變。憍陳如走上前替他拿缽。摩男拘利趕往拿水來給他洗手腳。拔提拉上凳子給坐下。額鞞找了一塊大棕櫚樹葉替他扇涼。馬勝則站在一旁,不知道應該做甚麼才好。
  
  悉達多洗完手腳,馬勝才發覺自己可以奉上一碗清水。他們五個圍繞著悉達多而坐,而悉達多慈和的跟他們說:「兄弟們,我己找到了大道。我準備也讓你們知道。」
  
  馬勝對悉建多的說話半信半疑。也許其他,的幾個也有同感,因此很久都沒人回應。最後,憍陳如吞吐地說:「喬答摩你半途棄道。你吃飯喝乳,又和村童一起。你怎可能會證得解脫之道?」
  
  悉達多望入憍陳如的眼裡,問道:「我的好朋友憍陳如,你認識我已很久了。在這段時間裡,我曾有對你說過謊話嗎?」
  
  憍陳如承認他沒有。「是真的,悉達多,我從未聽你說過假話。」
  
  佛陀說:「那你們都聽著吧,朋友。我證得大道,也希望讓你們證得。你們將聽到我第一次說法。這些法並不是我所恩惟而得的。它是我直接體證的。請你們平靜地,留心專注的聽。」
  
  佛陀的聲音那麼充滿靈性上的威嚴,他們都合上掌來望著他。憍陳如代表他們說:「我們的朋友喬答摩,請你發慈悲心,把大道給我們說教吧。」
  
  佛陀平和的開始說:「兄弟們,每個人都應該避免走致兩條極端的路徑。其一是把自己沉醉於感官物慾的享受之中。其二則是以異行和苦行來把身體的需要剝削。這兩種壓端行為都必然導致失敗。我所找到的是不偏不倚的中道。它能帶領我們達致了悟、解脫和自在。它就是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和正定的八正道。我就是依這八正道而得證了悟、解脫和自在的。」
  
  「兄弟們,你們知道為甚麼我叫它正道嗎?這是因為它並不需要我們對苦惱逃避或抗衡,而是令我們可以直接面對痛苦,因而得以把痛苦降伏。八正道就是生活在覺察中之道。而用心專注就是它的基石。修習唸唸專注會使我們培養出定力來。而有了定力,我們才可以達致了悟。有了正定,我們自然也會有正確的覺察力、思想、言語、行為、工作和勤奮。它所發揮的了悟性,更會使我們從每一點滴的痛苦中解脫出來,而令我們生起真正的安樂。
  
  「兄弟們,世上有四種真理,它們是:痛苦的存在、痛苦的起因、痛苦的破滅和導致痛苦得以消滅之道。我叫它們四聖諦。第一聖諦是痛苦的存在。生、老、病、死是痛苦。悲傷、憤恕、嫉妒、擔憂、惱慮、恐懼和哀愁等都是痛苦。與親愛的人分離是痛苦。與你憎恨的人在一起也是痛苦。對五蘊的執著和慾望又是苦。
  
  「兄弟們,第二聖諦是痛苦的根源。由於無明,我們看不到生命的真相,因而往往被困在慾望、瞋怒、嫉妒、傷心、憂愁和恐懼之火焰中。
  
  「兄弟們,第三聖諦是苦的破滅。清楚瞭解生命的真理就可以帶來每一種苦惱的歇止,繼而產生平和與喜悅。
  
  「兄弟們,第四聖諦是導致痛苦破滅之道。這就是我剛才解釋的八正道。八正道培養我們去留心察覺地生活。唸唸專注又可使我們得定,因而了悟生命的真理。徹悟之後,我們便可以從苦痛中解脫出來而得到自在與安樂。我是會帶你們行這條覺悟之道的。」
  
  正當悉達多解說著四聖諦的時侯,憍陳如突然感到心裡有大光明映照。他可以嘗到他尋求已久的解脫。他的臉上泛起歡樂。佛陀指著他說:「憍陳如!你開悟了!你開悟了!」
  
  憍陳如合起雙掌向佛陀鞠躬。他至誠恭敬地說:「我尊敬的喬答摩,請你收我為徒。我在你的指導下,肯定可以大徹大悟。」
  
  其他四個僧人也同時向佛陀合掌鞠躬,要求佛陀收他們為徒。佛陀示意他們起來,然後對他們說道:「兄弟們!優樓頻螺的村童給我佛陀這個名字。如果你們喜歡的話,也可以這樣稱呼我。」
  
  憍陳如問道:「佛陀的意思不就是覺者嗎?」
  
  「對。而他們叫我找到的大道為醒覺之道。你們認為這名字怎樣?」
  
  「覺者!醒覺之道!很好!好極了!這些名字真實,而且簡單。我們都會叫你佛陀,又會叫此道為醒覺之道。如你剛才說,唸唸專注的生活就是精神修習的基礎。」他們五人都一致接納佛陀為師,並稱他為佛陀。
  
  佛陀對他們微笑。「兄弟們,請你們用豁達明智的心懷去修行吧。這樣,你們三個月後便可證得解脫之果。」
  
  佛陀留在鹿野苑教導他的五個朋友。他們都因此放棄了他們怪異苦行的行徑。每天,三個僧人會外出乞食,回來把乞到的食物也分給另外三個一起吃。佛陀給他們個別指導,使他們都可迅速進展。
  
  佛陀為他們說教世法無常無自性的真理。他又教他們觀想五蘊為五條不停流動的川河,因而明瞭當中實無任何永恆或個別的存在體。五蘊就是指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如果靜思五蘊,向內反照,他們是應該可以看到他們本身與宇宙息息相關的微妙關係的。
  
  幸憑他們的努力精進,他們五人終於證道。首先是憍陳如,而額鞞和拔提就在兩個月後證得。稍後,摩男拘利和馬勝也成就阿羅漢果位。
  
  佛陀十分高興地告訴他們:「現在我們真的成了一個團體。我們就叫它僧伽。僧伽的團體是那些生活在和諧與專念察覺之中的人。我們必定要將醒覺的種子到處傳播。」

 

法蜜

 

佛陀習慣一早起來坐禪,之後再到林樹間行禪。一天清早,正當佛陀行禪的時候,他看見一個樣貌俊朗、衣著高雅的二十來歲青年,在晨霧裡徘徊。於是,佛陀坐在一塊大石上。那人走近大石時,未有發覺佛陀,但卻自言自語地說:「討厭!反感!」
  
  佛陀開口說話了:「沒有什麼是討厭的,也沒有什麼值得反感。」
  
  那年青人停下來。佛陀的聲音清澈舒懷。那人望上來,看見佛陀在石上,平靜安泰的坐著。年青人脫下腳上的涼鞋,向佛陀深深的鞠躬。他也坐到旁邊的一塊大石上。
  
  佛陀問道:「什麼這樣討厭?什麼令你反感?」
  
  年青人自稱名字叫耶捨,是王捨城中一個富商之子。耶捨一向的生活無憂無慮。他的父母滿足他的所有要求,又供給他應有盡有的享受。諸如豪華房舍、金銀珠寶、醇酒美人、佳餚美宴,無二或缺。但耶捨這個思想敏銳的年青人,開始感到這種物質享受充斥的生活,漸漸把他侷促得透不過氣來。他從這種生活中已再找不到滿足和意義。
  
  他像一個被關在沒有窗子的房間裡的人,渴望吸到一口清新的空氣,過一種簡單而健全的生活。就在前一晚,他才與朋友歡聚暢飲、長夜笙歌、美女投懷。但當耶捨半夜醒來,看見朋友歌妓酒醉熟睡的情形,他便立刻知道自己再不可以這般生活下去了。他披上斗篷,穿上涼鞋,便跑出門外,漫無目的地走著。就這樣,他走了整夜才發覺自己竟然來到了鹿野苑。現在太陽初升,他己與佛陀對坐著了。
  
  佛陀對他勸解道:「耶捨,人生的確充滿苦惱,但也有很多的美好。沉迷於欲樂固然對身心有害無益。如果生活得簡單健康,而不被慾念貪求所奴役,你是可以經驗到生命的奇妙美好的。耶捨,你向西周觀望吧。你可以看到樹木在薄霧裡嗎?它們不是很美麗嗎?月亮星星、山河大地、陽光鳥語和淙淙泉水,都是宇宙間可提供無窮快樂的其中一些現象。」
  
  「從這些得來的快樂,可以滋養我們的身心。合上雙眼,然後深呼吸數下。現在再張開眼睛。你見到什麼?樹木、煙霧、天空和線線陽光。你自己的眼睛便已夠美妙神奇了。你一向與這些神奇美好的東西脫節了,所以你對自己的身心也漠視鄙棄。有些人更因討厭自己的身心而自尋短見。他們只可以看到生命的苦痛,但其實痛苦並不是宇宙的真性。痛苦只是我們的生活方式和對生命的錯誤見解產生的效果。」
  
  佛陀的說話,把耶捨感動得如被甘露灑在乾涸了的心靈上。滿懷喜悅,他伏在地上請求佛陀收他為徒。
  
  佛陀扶他起來,說道:「一個僧人過的是非常簡單純樸的生活。他沒有錢。他睡在草房或樹底。他只吃一餐,而且還是乞討回來的。你可以過這樣的生活嗎?」
  
  「可以,大師。我很樂意過這樣的生活。」
  
  佛陀又說:「一個僧人,把身心全部投入於體悟解脫,以幫助自己和其他人。他又要集中他的精神,去替別人解決苦難。你肯發願遵守這條道路嗎?」
  
  「當然,大師。我發願遵從。」
  
  「那我便收你為徒吧。我僧團裡的弟子都叫比丘,即行乞的人。你每天都要去乞食養活自己,又要修習謙虛之心和與別人保持接觸,以便接引他們體解大道。」
  
  這時,佛陀的五個朋友兼弟子來到了。耶捨起來恭敬禮拜每一位。佛陀介紹他們認識耶捨,並對憍陳如說道:「憍陳如,耶捨希望成為比丘。我已接受了他為我的弟子。請你指導他如何穿袍,持缽、觀察呼吸、以及修習行禪坐禪。」
  
  耶捨向佛陀鞠躬之後,便跟憍陳如到他的茅舍,讓憍陳如替他剃髮和教他佛陀所吩咐的。憍陳如剛好多出了人們供養他的一件衲衣和一隻缽,於是他便把這些轉送給耶捨。
  
  那天下午,耶捨的父親來找耶捨。原來那天早上,他全家人都慌忙地四出尋找耶捨。一個僕人跟著耶捨的足跡來到鹿野苑,又發現他的金色涼鞋被棄在大石旁邊。經過一番查問,才知道少主在那裡和僧人一起。於是,他便匆匆回家告訴耶捨的父親。
  
  耶捨的父親抵達時,發現佛陀正安祥的坐在石上。他合掌上前,有禮的問道:「尊者,請問你有見過我的兒子耶捨嗎?」
  
  佛陀請耶捨的父親在附近一塊大石上坐下。他說:「耶捨在房子裡面,他很快便會出來。」
  
  接著,耶捨的父親便聽佛陀述說當早所發生的一切。佛陀盡量令他明白他兒子心裡的想法和願望。佛陀這樣跟他說:「耶捨是個聰明感性的青年。他已找到了心靈解脫之道。他現在才得到信心、安穩和快樂。請你替他高興吧。」
  
  佛陀又告訴耶捨的父親怎樣可以在生活中滅少苦惱,以及替自己和周圍的人創造安穩和快樂。這個商人發覺佛陀的說話令他感到如釋重負。他站起來合上雙掌,要求佛陀收他為在家弟子。
  
  佛陀起初默不作聲。過了一會,他才說:「我的弟子全都刻意追求簡單而專注的生活。他們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也不飲用酒精或任何可令他們昏亂的刺激品。如果先生你覺得你能遵照這些去做,我便接納你為在家弟子。」
  
  耶捨的父親跪在佛陀前面,合掌說道:「請讓我皈依你的教化吧。請你指示我這生應行之道。我立願有生之日,都必定忠於你的教誨。」
  
  佛陀扶他起來。耶捨也剛來到。他剃了頭,穿著比丘的衲衣。這個剛剃度的比丘,臉上露出異常燦爛的笑容。他合掌成蓮苞狀向父親鞠躬。耶捨容光四散。他的父親也從未見過他兒子這般快樂。他向兒子鞠躬回禮,說道:「你母親在家裡非常擔心你。」
  
  耶捨答道:我會回去探望她,免得她掛心。但我已發願追隨佛陀,過一生服務眾生的生活。」
  
  耶捨的父親對佛陀說:「大師,我懇請你和你的比丘明天到舍下來吃一頓飯。如果你們前來指導我們醒覺之道,我們將會感到萬分的榮幸。」
  
  佛陀回頭望著耶捨。這個新來的比丘,眼睛亮起來。佛陀於是便點頭表示接納邀請。
  
  第二天,佛陀和他的六個比丘一起在耶捨雙親的家裡吃飯。耶捨的母親見到兒子安全無恙,而且快樂異常,歡喜得流起淚來。佛陀和比丘們都被安排坐在軟墊的椅子上。耶捨的母親又親自奉侍他們。比丘們默默的吃飯時,沒有一人說話。就是所有的侍從僕人,都全部肅靜。吃過飯,洗過缽,耶捨的雙親向佛陀鞠躬禮敬,然後坐在佛陀前面的矮凳上。佛陀對他們說教在家弟子的基本修行五戒條。
  
  「第一戒是不殺。所有眾生都害怕死亡。如果我們真的行瞭解和慈愛之道,便必定要遵守此戒。我們不只是要保護人的生命,憑要保護其他動物的生命。遵守此戒會令我們增長慈悲與智慧。」
  
  「第二戒是不偷盜。我們沒有權利偷取別人的東西或巧取豪奪。我們應該想辦法幫助別人自立維生。」
  
  「第三戒是不作任何不道德的性行為。不要干擾他人的權利和義務。要永遠忠於配偶。」
  
  「第四戒是不妄語。不要說委曲事實或導致不和與仇恨之言。不要散播沒有確定性的消息。」
  
  「第五戒是不飲用酒或其他刺激性物品。」
  
  「如果你們依著這些戒條的精神而生活,你們一定以替自己、家庭和朋友避免不必要的痛苦和不協調。你們會發現生活中的快樂比從前多上很多倍。」
  
  耶捨的母親一邊聽著,一邊感到心內像開啟了歡樂之門。她很高興知道她的丈夫已成為佛陀的弟子。她跪在佛陀面前,合起雙掌。她也被佛陀接納她的請求,收她為在家女弟子。
  
  佛陀和他的六個比丘就此返回鹿野苑。

歸依

 

耶捨成為比丘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他朋友的圈子。他最要好的朋友一金芭娜、善多、奔納吉和加范培帝一決定一起到鹿野苑探訪他。途中,善多說:「既然耶捨也決意出家為僧,他跟隨的大師必定非泛泛之輩,而且他學的道也肯定高超。耶捨是個非常揀擇的人。」
  
  維摩吉反駁道:「別那麼肯定。或許他只是一時興之所至而為僧,這未必會長久的。一年半載之後,他很有可能放棄這種生活。」
  
  加范培帝不同意。「你拿耶捨太不認真了。我一向覺得他是個十分嚴謹的人。我相信他沒有考慮清楚是不會作這個決定的。」
  
  他們到鹿野苑找到耶捨後,耶捨給他們引見佛陀。「師傅,我這四個朋友都是很優秀的人才。請你對他們慈悲,替他們開啟解脫之道的知見。」
  
  佛陀坐下來與他們四個年青人交談。最初,金芭娜對佛陀說的很是懷疑。但聽下去後,他的印象便漸漸改觀了。最後,他還提議叫其他三人一起請佛陀收他們為比丘。他們因個跪在佛陀面前懇求。佛陀知值他們都是誠意的,於是便即時接納了他們的請求,同時更囑憍陳如指導他們出丘基本的行儀。
  
  耶捨和他四個好朋友成了比丘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他其他的數百個朋友。一佰二十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召集在耶捨的家門,準備大清早出發往鹿野苑。當耶捨被通傳他們來訪時,他立即出來相迎。剖白了自己出家為僧的本懷後,他便引領眾人跟佛陀見面。
  
  與眾年青人圍聚,佛陀對他們解說脫離苦痛和獲得安樂之道。他告訴他們自己年青時怎樣發願尋道。這一佰二十名年青人個個都聽得入神。其中五十人立即要求成為比丘。其他的雖然都有這個心願,但卻因為未完成為人兒子、丈夫或父親的家庭責任,而暫時沒法出家為僧。
  
  耶捨請佛陀接納他的五十位朋友,而佛陀也欣然答應。喜出望外,耶捨說道:「如佛陀你允許的話,我明天乞食時經過父母家門,將會問他們可否供給這些比丘衲衣和乞缽。」
  
  佛陀現在與六十個比丘一起住在鹿野苑。他在這兒多留三個月以便領導他們。在這段時間裡,又有超過數百男女皈依為佛陀的在家弟子。
  
  佛陀教他的比丘們怎樣修習觀照他們的身體、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他教他們有關世間萬法因緣互依而起之理,又告訴他們常常在這方面觀想的重要性。他解釋萬物都因互依互緣而生起、發展和壞滅。沒有緣起,世法不存。一法之內,含藏萬法。他說:「靜思緣起法,就是解脫生死之門。它有力量破除固執淺見,諸如相信宇宙是神創或地、水、火、風所做成的。」
  
  佛陀明白作為一個導師的責任。他像一個親切的兄長般關懷和領導他的弟子。他又與他最初的五個門徒分擔很多方面的職責。憍陳如帶導二十個年青比丘,而拔提、額鞞、摩男拘利和馬勝則每人負責十個。這些比丘全部都在修行上有很大的進展。
  
  看到這樣,佛陀便召集僧眾,對他們說:「比丘們,請你們細聽。我們是完全自由的,沒有任何的縛束。你們現在已體解了大道。繼續懷著信心地前進,你們必定會在修行上有很大躍進的。你們可以隨時離開鹿野范,自由地到外面去與別人分享覺悟之道。請去散播解脫和開悟的種子,以令其他人得到安樂。請你們透徹的給別人教導解脫之道的美妙內容和綱領。無數的人將會因你們的弘法而獲益。至於我自己,我很快便要離開。我計劃東行,因我想去探訪優樓頻螺的村童和春看菩提樹。之後,我會到王捨城探訪一位特殊的朋友。」
  
  聽完佛陀的說話,大部份的比丘,穿著瓦磚色的衲衣,手持乞食的缽,都開始離開,到外面弘法。只有二十個比丘在鹿野苑留下來。
  
  不久,很多住在伽屍和摩揭陀的人都聽聞過佛陀和他的比丘弟子。他們知道一個釋迦族的太子,證得解脫之道後,在鹿野苑講道。很多還未有證得解脫道果的出家人都因而感到鼓舞,紛紛從各地前來鹿野苑。聽過佛陀說教後,他們都立願成為比丘。由鹿野苑出外傳教的比丘,又帶回很多希望出家的青年。僧眾的數目因而驟然大增。
  
  一天,佛陀在鹿野苑召集僧伽,對他們說:「比丘們!現在再沒有需要由我個人來剃度新的比丘了。同時,希望出家受剃的人也沒有必要前來鹿野苑。他們只需在自己居住的村鎮受戒,有親屬作證便可以了。我也需要如你們一般可自由停留或離開這裡。因此當你們遇到誠心求剃的人,你們都可以在任何地方替他們授戒為比丘。」
  
  憍陳如合掌站起來。「師傅,請你開示我們一個授戒儀式,讓我們日後可以依著傳授比丘戒。」
  
  佛陀答道:「就依照我平時做的便可以。」
  
  馬勝站起來,說道:「師傅,你威儀具足,當然不用隆重的儀式。但我們其他人是需要的。憍陳如師兄,或許你可以提供一個形式,讓佛陀再加以補充。」
  
  憍陳如想了一會才說:「尊敬的佛陀,我想第一個程序應該是要發願的比丘把鬚髮剃除。跟著,他便要學把衲衣穿好。穿好衲衣後,他可像平常習慣露出右肩,然後跪在戒師前。要比丘跪下是正確的,因為戒師代表著佛陀。接下來,比丘便應合上雙掌,誠心背誦三遍:『自皈依佛』。他是這生引領我修行大道的人。自皈依法。它是了悟和慈愛之道。自皈依僧。它是生活在和諧與覺察的團體,。背誦完這些皈依語句,他們就算正式加入了佛陀的僧團,成為比丘。不過,這只是我的愚見,請師傅你糾正。」
  
  佛陀答道:「憍陳如,這已經非常好。背誦皈依文三次,而且又要在戒師前跪著,這已是足夠的受戒儀式了。」
  
  僧團對作了這個決定,感到十分高興。
  
  幾日後,佛陀穿上他的衲衣,獨自持著缽離開了鹿野苑。那是一個異常美麗的早晨。他朝著恆河那邊走,準備回去摩揭陀。

 

音樂的妙境

 

佛陀不是第一次從王捨城行去伽耶。他緩緩的步行,沿路上欣賞著四周的山林和稻田。將近中午時分。他便在路邊的小鎮停下來乞食。乞到食物後,他走入附近的樹林中靜靜的吃飯,然後在那裡行禪。接著,他又在樹底下坐禪。他是非常喜歡一個人在森林裡獨處的。禪坐了數小時,一群衣著光鮮的青年男子經過,明顯地表現得非常煩躁。他們其中幾人手持樂器。看見佛陀,行在最前的一個青年向佛陀點頭招呼,問道:「出家人,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女子從這裡走過。」
  
  佛陀答道:「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那青年把事情從頭說起。他們都是王捨城來的。那天早上,他們帶了樂器和一個女人,一起到森林裡作樂。他們歌舞宴飲之後,便躺在地上打盹。但當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發覺女子和他們的珠寶飾物都不見了。由那時開始,他們就一直追尋她的下落。
  
  佛陀冷靜地望著那青年,答道:「告訴我吧,朋友,你們這一刻認為那一個比較重要呢,找到那女子還是找到你們自己?」
  
  年青人都有些愕然。佛陀攝人的儀容和他這個特別的問題,把他們腦子轉過來。那帶頭的青年回答:「大師,或許我們都會先想找到自己。」
  
  佛陀說:「生命只可在目前一刻找到,但我們很少會真心投入此刻。相反地,我們喜歡追逐過去或憧憬未來。我們常以為自己就是自己,而其實我們一直以來都甚少與自己真正接觸。我們的心只忙於追逐昨天的回憶和明天的夢想。唯一去與生命重新接觸,就是回到目前這一刻。只有當你重回這一刻,你才會覺醒過來。而就
  
  只有這時,你才可以找回真我。」
  
  「看看這些被陽光擁抱的嫩葉。你們從來有真正用一顆平靜和覺醒的心來看過它們嗎?這一染綠色就是生命裡其中一樣奇珍。如果你從來都沒有真正看過它,請你們現在看吧。」
  
  年青人都沉默下來。他們每一個的眼睛都跟著佛陀的手指,望向那在午後的涼風中微微蕩漾著的綠葉,一會兒,佛陀轉過頭來,對坐在他右邊的青年說:「我看見你有一枝笛。請替我們吹奏一曲。」
  
  雖然有點害羞,但那青年也拿笛子到嘴邊來,開始吹奏。每人都留心聽著。笛聲像一個失望的戀人在淒怨地哭泣的聲音。佛陀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那吹笛子的青年。他一曲奏畢,整個午間的森林都立即蒙上一層愁霧。一直沒有人說話,直到那青年伸手把笛子遞給佛陀,然後說道:「尊敬的僧人,請你為我們吹奏吧。」
  
  正當佛陀微笑,一引起人卻不禁在笑起來,認為他們的朋友自討沒趣。有誰會聽過僧人吹笛?因此當見到佛陀雙手接過笛子,他們都感到出乎意料。他們全部人的視線轉向佛陀,每個人都難免一臉好奇。佛陀作了數口深呼吸,然後把笛子放到唇邊。
  
  一個很久以前在迦毗羅衛國王宮的園子裡吹奏著笛子的少年影像,在佛陀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是一個月圓之夜。他可看到摩訶波闍波提坐在石凳上靜心聽著。耶輸陀羅又在那邊燃點著香爐裡的檀香。佛陀開始吹奏。
  
  那聲音細緻得像一絲輕煙,在傍晚坎飯的時候,從迦毗羅衛國城外的一間民居屋頂緩緩地綣曲上升。那柔絲似的煙,如雲湧般在天際擴張,漸漸化成了一朵千瓣蓮花,每一葉的花瓣都閃耀著不同顏色的光彩。一剎間,似乎一個吹笛的人幻化成一萬個,而宇宙一切的美好也都化為樂韻—千種形態和色彩的音律,輕如涼風,快如雨灑;如一隻白鶴在頭頂上飛過般清楚,如催眠曲的親切;響亮如耀目的寶石,含蓄如一個思想已超越了世間成敗的人的笑容。森林裡的雀鳥都停止了歌唱,一齊來欣賞這超然的音樂。就連樹葉也似乎暫停擺動,靜下來聆聽。整個森林都籠罩著全然的安寧、恬靜和美好的氣氛。圍繞著佛陀而坐的青年,感到脫胎換骨。他們現在才全然墜入此刻,與樹木、佛陀、笛子、以及他們彼此之間友情的微妙,真正接觸。就是佛陀已把笛子放下,他們的耳裡仍可聽到樂韻的餘音。已再沒有人想起那女子或被偷去的珠寶了。
  
  有一段時間沒人作響。最後,吹笛的青年打破沉默,對佛陀問道:「大師,你的吹奏美妙極了!我從未聽過吹奏得這樣好的人。」你是跟誰學的?你肯收我為徒,讓我跟你學吹笛嗎?」
  
  佛陀笑笑說:「我還是小孩時,已開始吹笛。但我已經把它放下七年了。不過奏出來的效果卻比從前好。」
  
  「大師,那會有可能嗎?你七年沒有練習,怎能夠會有進步呢?」
  
  「吹笛奏樂並不是只靠練習的。我比從前吹得好是因為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如果你不曾發現你心中無限的美,你是不能在藝術上登峰造極的。你要是想把笛吹得更好,一定要從醒覺之道中找回真我。」
  
  佛陀於是對他們講說解脫之道、四聖諦和八正道。他們都細心聆聽,一直至佛陀說完,他們便跪下來求皈佛陀,成為他的弟子。佛陀把他們全部授戒,然後囑他們前往鹿野苑去找憍陳如指導他們修行大道的方法。佛陀又告訴他們不久之後會再與他們見面。
  
  那天晚上,佛陀獨自在林中度宿。翌日早上,他過了恆河向東而行。他打算去王捨城見頻婆娑羅王之前,先到優樓頻螺探望一班村童。

 

水也會上升的

 

七日後,佛陀對重返菩提樹的森林,感到異常興奮。他在那裡過了一夜。大清早,他來到尼連禪河畔給縛悉底一個驚喜。他們在岸邊坐著談了很久,直至佛陀提醒他繼續割姑屍草以供水牛之需。佛陀自己也幫他一把,然後才離開他,前往村裡乞食。
  
  翌日下午,一群村童來到森林探訪佛陀。縛悉底全家也有到來。善生更帶來了她所有的朋友。他們十分高興再見到佛陀。每人都留心細聽佛陀告訴他們別後這一年裡所發生的事。佛陀答應縛悉底會在他年滿二十歲的時候,回來接他往作比丘。那時,縛悉底的弟妹都應該可以照顧自己了。
  
  小孩們告訴佛陀,在過去幾個月,附近來了一個由婆羅門領導的教團。他們有五百信徒之多。他們不像比丘,沒有剃頭。他們把頭髮梳了辮子後,再綣起在頭上作髻。他們信奉火神。婆羅門的名字叫迦葉。見過他的人都對他十分尊重。
  
  第二天早上,佛陀渡河來到迦葉大師的教團。他的信眾住在很簡陋的茅舍。他們所穿的都是用樹皮造的粗衣。他們都不入村乞食,但村民都會自動拿食物來供養他們。而且,他們也飼養一些禽畜以供食糧和作祭品。在與迦葉的一個門徒談話中,佛陀得悉迦葉精通吠陀教典,並且品德很好。他又知道迦葉有兩個弟弟,而他們也都是奉火教和有自己的門徒的。他們三兄弟都相信火是宇宙的本原要素。優樓頻螺迦葉很受他的兩個弟弟擁戴。那提迦葉和他的三百門徒住在北面大概一天行程的尼連河岸。伽耶迦葉則和他的二百個門徒集居於伽耶。
  
  迦葉的門徒帶佛陀去他師傅的寮房與他會面。雖然迦葉年事已老,但他仍非常精神和靈敏。當他見到這個年輕民師的儀表,他便立刻對這位來客生起好感,待他以上賓之禮。迦葉禮請佛陀坐在門外的一個樹頭,然後兩人款款而談。佛陀對吠陀的熟悉,令迦葉感到非常驚訝。但他更想不到的就是,吠陀裡一些連他也未能清楚瞭解的概念,佛陀竟已把它們掌握得明明白白。佛陀向他解說阿闥婆吠陀和梨俱吠陀裡的一引起非常深奧的篇章後,迦葉才發覺他自己以為明白的,其實都未得要領。更令迦葉歎為觀止的,就是這個年輕僧人對歷史、教典和婆羅門儀軌的深厚認識。
  
  那天中午,佛陀接受了迦葉的邀請,和他一起用膳。佛陀整齊的把外衣摺作坐墊,坐在上面留心專注地默默的吃。看見佛陀的安祥態度和威嚴面容,迦葉也被感染得默不作聲。
  
  那天晚上,他們繼續暢談。佛陀問道:「迦葉大師,你可以為我解釋祭火能導致解脫的原因嗎?」
  
  優樓頻螺迦葉沒有立刻作答。他很清楚知道一個普通或表面的答案,是很難滿足這位與別不同的僧人的。迦葉先解釋為什麼火是宇宙的要素。而它的來源就是大梵天。在教團的祭火殿裡,不停都有一炬聖火燃點著。它就是大梵天的象徵。阿闥婆吠陀經典裡有提及對火的拜祭。火就是生命。沒有火,生命就不可能存在。火是光、曖、和太陽的能源。它能令植物、動物和人類生存。它可趕走陰暗,抗衡寒冷,和帶給眾生喜樂與生命力。火令食物可能熟食,又可以使人們在死後得與大梵天重聚。正因為火是生命之源,所以它就是大梵天本身。火神阿耆尼,只是大梵天下千萬化顯現象的其中一個。在祭火壇上,阿耆尼的形相是雙頭的。一個象徵著火在日常生活中的功用;另一個則代表著火作出的犧牲和它往生命之源的回歸。祭火者奉行四十種拜火儀式。一個信徒是要守戒、修異行、和勒於唸經才可以達到解脫之道。
  
  迦葉自己是很反對那些以權力在社會上欺壓來取利滿足私慾的婆羅門。他認為這些人都只是利用誦經行儀以圖利的。而傳統婆羅門教的聲譽也就是因為這些婆羅門的存在而被損害。
  
  佛陀問道:「迦葉大師,你又對那些認為水才是生命之根本要素人,和只有水才能使人潔淨,因而可與大梵天結合的思想有什麼看法呢?」
  
  迦葉猶豫了一會。他想起千百數的人,那一剎正在恆河和其他的聖河裡沭浴著,以求清洗罪業。
  
  「喬答摩,水並不能真正使人解脫。水是向下流的。只有火才向上升。我們死後,身體也是因為靠火才得以變煙而上升。」
  
  「迦葉大師,那就不盡對了。天上的白雲也是水的一種形體。因此,水也會上升的。其實煙本身也不過是蒸發了的水而已。雲和煙最終都會還歸為液體狀。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萬物都在循環不息。」
  
  「但萬物都是來自同一根本原素,所以它們都會回復到那種原素。」
  
  「迦葉大師,萬事萬物都是互相倚靠而生存。就如我手裡這塊樹葉。泥土、水份、熱力、種子、樹、雲、太陽、時間、空間一這全部都是導致這塊樹葉得以存在的因素。就只少了一樣,樹葉也是無法生存的。所有的生物,不論有機無機的,都是因互緣而生起。一樣事物的來源,就是萬事萬物。請你細心參詳一下。難道你看不到我手上這塊樹葉,是因應宇宙萬法的相互關係,甚至包括你的察覺力在內,才能如是嗎?」
  
  已經是黃昏時份,將近入黑了。迦葉邀請佛陀在他的房舍度宿。這是他一向以來對任何人首次作出的同樣邀請。不過,他又在是未遇到過一個這樣不凡的僧人。但佛陀以習慣獨睡為理由拒絕了。他說寧願在祭火殿裡度宿,未知可否。
  
  婆羅門說:「過去幾天,一條大蛇在祭火殿裡出沒。我們想盡辦法,也沒有把它趕走。你不要睡在那兒了,朋友,我恐怕會有危險。就是這個原因,我們最近也只好在外面行祭儀。請你還是到我的房子裡睡,比較安全。
  
  佛陀答道:「請不用擔心,我住在祭火殿是不會有危險的。」
  
  佛陀回想起他在荒山野外苦修時的情形。猛獸在他身邊走過也沒有傷害他。有時他靜坐,巨蛇會在他前面爬過。他知道如果小心不令動物驚怕,它們是不會傷害人的。
  
  看見佛陀這樣堅持,迎葉唯有這樣說:「如你真的想在祭火殿裡睡,當然可以。你喜歡住多久也絕不是問題。」
  
  那天晚上,佛陀進住祭火殿。中央的祭壇燒著一炬很多臘燭燃起的火。房間的一邊放著一堆室外祭儀用的檀香木。佛陀相信大蛇必定是在木堆中,因此他便在另一邊禪坐,以摺起了的外衣作墊。他一直坐至深夜。將近禪坐完畢的時候,他看見大蛇盤捲在房間中央凝視著他。佛陀輕聲的對它說:「好朋友,為了你的安全,你應該返回森林中去。」
  
  佛陀的聲音帶著愛和諒解。大蛇慢慢伸長,爬出門外。佛陀也伸展開來,躺在地上睡覺。
  
  當他醒來,明亮的月光正從窗外照到他的睡處。十八日的月亮,是份外皎潔光明的。他想到在月色裡行禪是會非常寫意。他於是拍拍外衣上的塵灰,把它穿上,然後行出了祭火殿。
  
  破曉時份,殿裡不知何故起火。看見的人都立即大叫求援。雖然每人都到河邊挽水救火,但火勢凌厲,很難控制。最後,五百個信徒也只得看著祭火殿付諸一炬。
  
  優樓頻螺迦葉也在觀看的信徒群內。當他想到前一天還與他談得那樣投契的年輕僧人時,他心裡哀痛不已。他估計這位才德兼備的僧人已必葬身火海。如果喬答摩肯到他的房子,他就仍然活著了。還在沉思之際,佛陀卻出現了。因從遠處也看到火焰,佛陀便立刻回來看看可以幫得上什麼。
  
  鬆了一口氣,迎葉興奮地走上來,執著佛陀的手,說道:「我的朋友喬答摩,真感謝上天,你仍活著啊!你真的沒事!我高興極了!」
  
  佛陀把手搭在婆羅門的肩膊上,笑著說:「謝謝你,我的好朋友。我真的沒事。」
  
  佛陀知道當天優樓頻蝶迎葉將會舉行一個法會。除了他的五耳個門徒,還有鄰近最少一百個村民參加。講座會在午飯後舉行。佛陀意味到他的在場有可能令迦葉不自然,因此他便往村裡乞食去。接受供食後,他行到蓮池附近進食。之後,他整個下午都留在那兒。
  
  下午稍後,迎葉前來找他。看見佛陀在池邊,他便說:「我的朋友喬答摩,我們午食時都在等你,但始終你沒有出現。為何不與我們共進午食?」
  
  佛陀表示當法會進行時,他不想在場。
  
  「為什麼你不想參加我的法會呢?」迦葉問道。
  
  佛陀只是微笑。婆羅門也不再多問。他知道這個年青僧人看穿他的心思。喬答摩真是考慮周詳和替人設想了!
  
  他們坐在池邊詳談。迦葉說:「你昨天曾說,一塊樹葉是因著不同的助緣才成就出來。你也說人類的存在和產生也同樣是這個道理。但當這所有的外緣都消失時,那些個體又往那兒去了?」
  
  佛陀解答道:「一向以來,人類都被常我這個觀念繫縛著,以為事物都有個別永恆的存在性。我們相信人死了,其個體仍然存在而更會與他的本源大梵天合一。但迎葉,我的朋友,這實在是世代以來令我們迷失方向的基本誤解。
  
  「你是應該知道萬法因緣生,萬法也因緣而滅。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這就是我在禪定中所親證的因緣生起法。在真實的體性上,根本沒有什麼是獨立或永恆的。也沒有個體,無論高級或低級。迎葉,你有嘗試去觀想你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嗎?一個人是這五蘊的結合。它們就像連一樣恆常原素都找不到的河流,永無止息地變幻著。」
  
  優樓頻螺迎葉沉默了一段時間。接下來,他問道:「那你是否提倡無生論?」
  
  佛陀微笑搖頭。「不。無生論只是密茂的狹見中其中的一個狹見。這個觀念一如有永恆個別體的觀念般錯誤。迦葉,請你看著蓮池的水面。我並不是說蓮花和水都不存在。我只是說,水和蓮花都是因應著許多其他因素的相互關係而產生的,而這全部的因素,又沒有一樣是有個別或永恆性的。」
  
  迦葉抬起頭來,望著佛陀。「如果說無我,為何我們又要修道以達解脫呢?是誰會得到解脫?」
  
  佛陀深深的望著這個婆羅門朋友的眼睛。他的目光像太陽般光芒,同時卻又如月色般溫柔。他微笑著說:「迦葉,從你自己的內心找尋答案吧。」
  
  他們一起回到教團。優樓頻螺迦葉堅持這夜要把自己的茅房讓給佛陀。而他自己則會用了他首座弟子的房舍。佛陀從而體會到,迦葉的弟子對他們的大師是何等的尊敬。

 

世法燃燒

 

每天早上,迦葉都會帶些食物來給佛陀,以免他要到村裡行乞。午食之後,佛陀會獨自在林蔭小徑或蓮池附近散步。稍後,迦葉便會與他在樹下或池邊切磋。與佛陀長時間的相處,更令迦葉明白到佛陀是如何的有智慧和德行。
  
  一天晚上,滂沱的而勢一直延至天亮。尼連禪河的兩岸,水位都暴漲成災。附近的農田民居都被洪潮所淹。船艇四出救人。雖然迦葉的信眾可以及時登上高地,但他們卻沒找到喬答摩的蹤影。迦葉派出數只小艇去尋找他。最後,他才被發現站在遠處的山上。
  
  洪水退得一如它暴漲的怏。第二天早上,佛陀持著缽走往山下,到村裡視察村民受水災影響的情況。幸而沒有人被淹斃。村民都告訴佛陀,因為他們沒有太多財物,所以損失也自然輕微。
  
  迦葉的門徒,開始重建他們被火燒去的祭火殿和在水災中被沖掉的房子。
  
  一天下午,正當佛陀和迦葉一起站在尼連禪河畔時,迦葉說道:「喬答摩,那天你對我說有關觀想一個人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之後,我曾修習這種靜思觀想,而開始明瞭一個人的感受和思惟是可以斷定他一生的質素的。我也體會到在那五條川流裡,其實真的沒有任何恆常之性。同時,我也瞭解到所謂的獨立個體,是虛幻不實的。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如果我們既無自性,為何還要修行出世之道?得到解脫的會是誰?」
  
  佛陀問道:「迦葉,你承認痛苦是實相嗎?」
  
  「喬答摩,我當然接納痛苦是生命的實相。」
  
  「你同意痛苦的產生是有原因的嗎?」
  
  「我是同意有痛苦,就必然是有其原因的。」
  
  「迦葉,當痛苦的原因存在,痛苦也存在。當痛苦的原因消除,痛苦也就應該消除。」
  
  「對,我可以明白當痛苦的原因消除,痛苦本身也自然會消除。」
  
  「痛苦的主因是無明,又即對世間實相的錯誤見解。認為非恆常的是恆常就是無明。認為無自性的有其自性也是無明。貪慾、瞋罣、嫉妒以及無數的苦惱都是由無明生起。解脫之道就是去深入看清事物的真相,體會萬法的無常、無自性和互因互緣的關係。這才是消除無明之道。擺脫了無明,痛苦也就被超越。這才是真正的解脫。解脫本身根本就沒有必要有自我的個體。」
  
  優樓頻螺迦葉默默地坐了一會,說:「喬答摩,我知造你所說的都是你所親證的。你的話並非表達概念而已。你說解脫是從精進禪定以洞悉事物的真相而得。那你是否認為所有的行儀、拜祭和誦經都是沒用的?」
  
  佛陀指向河的對面,說:「迦葉,如果一個人想渡河到對岸,他會怎麼做?」
  
  「如果水是淺的,他可以涉水過河。如果是深的,他便要泅水或坐船了。」
  
  「我也同意。但如果他不能涉水、泅水或坐船,那又怎辦呢?又如果他只懂得站在此岸望著對岸,祈求對岸來到他的跟前,那你又會對這個人有什麼看法呢?」
  
  「我會說他是十分的愚蠢!」
  
  「正是如此,迦葉!如果一個人不消除無明和知見的障礙,他是過不到河到解脫的彼岸的。就是他一生祈禱,也是徒然!」
  
  迦葉忽然大哭起來,伏在佛陀腳下的地上。「喬答摩,我己荒廢了大半生。請你現在收我為徒,給我一個機會跟你修學解脫之道。」
  
  佛陀摻扶迦葉起來,說道:「我絕不會遲疑收你為徒,但你的五百徒眾又怎樣呢?你走了之後,有誰可以帶導他們?」
  
  迦葉答道:「喬答摩,讓我明天早上跟他們說吧。明天午後,我會讓你知道我的決定。」
  
  佛陀說:「優樓頻螺的村童都稱我佛陀。」
  
  翌日清晨,佛陀往優樓頻螺村裡乞食。之後,他又前往蓮池那兒坐。下午,迦葉前來找他,告訴佛陀他的五百弟子也同意皈依佛陀為師。
  
  第二天,優樓頻螺迦葉和他的信眾把鬚髮剃掉,將頭髮連同所有祭火神的器皿,全都扔進尼連連河裡。他們向佛陀鞠躬行禮,並三次讀誦:自皈依佛,我此生修行大道的導師。自皈依法,它是瞭解與慈愛之道。自皈依僧,生活在和諧和覺察之中的團體。他們讀誦三皈依句語的聲音,回遍整個森林。
  
  授戒的儀式完畢,佛陀為這些新比丘講說四聖諦,和怎樣觀察自己的呼吸、身體和心念。他又教他們如何乞食和在靜默中進食。他更囑咐他們要把從前所飼養作為祭品和食糧的牲畜釋放。
  
  那天下午,佛陀與迦葉和他的十個大弟子會面,替他們講說醒覺之道的基本道理和商討有關組織僧團的最好方法。迦葉是個精於這方而的領導人。與佛陀商討後,他便安排有能力和經驗的比丘,去訓練年少的比丘,就像佛陀在鹿野苑的制度一樣。
  
  第二天,優樓頻螺迦葉的弟弟那提迦葉,與他的門徒震驚地來到找他的長兄。他和住在優樓頻螺下游的三百弟子,前一天看到很多的辮子和火教祭具在河裡飄浮。他們因此恐怕教團和兄長遭遇浩劫。當那提迦葉抵達優樓頻螺時,剛巧是行乞時間。當他一個人也沒看到的時候,他便真的以為教團必遇害無疑。但當比丘們逐一乞食回來,他們才知道原來教團已立願皈依喬答摩這個當人。當優樓頻螺迦葉和佛陀回來時看到弟弟,他十分高興。他請弟弟與他到林中散步。他們出去了好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那提迦葉宣佈他與他的三百弟子也想皈依佛陀。他們兩兄弟又派人往找另外的兄弟伽耶迦葉。就這樣,在七天之內,伽耶迦葉也和他的二百個弟子一同受戒成為比丘。他們三兄弟一向都以相親互愛見稱。他們分享著同樣的理想,一起成為佛陀的虔誠弟子。
  
  一天行乞後,佛陀召集所有的比丘到伽耶的山上來。幾百個比丘與佛陀及迦葉三兄弟默默進食。午食完畢,他們全部把視線轉向佛陀。
  
  佛陀平靜安祥地坐在大石上,開示道:「比丘們,所有世法都在燃燒。什麼在燃燒?六樣感官一眼、耳、鼻、舌、身、意一全部在燃燒著。六樣所感的塵境對像一色、聲、香、味、觸、法一一全都在燃燒著。六種意識一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一全郁都在燃燒著。他們是被貪、瞋、癡之火焰燃燒。他們也是被生、老、病、死和痛苦、焦慮、煩躁、恐懼和絕望的火焰燃燒著。
  
  比丘們,每種感受,不論是甜是苦或非甜非苦,都在燃燒著。感受的產生是來自感官、感官的對象和感覺意識。感受是被貪、瞋、癡之火焰所燃燒。感受是被生、老、病、死和痛苦、焦慮、煩躁、恐懼和絕望的火焰所燃燒。
  
  「比丘們,不要讓貪、瞋、癡的火焰把你們吞噬。清楚體會一切法的無常性和互依性,以免成為由感官、感官的對象和感覺意識所形成的生死巨輪中的奴隸。」
  
  九佰個比丘留心細聽著。每人都深受感動。他們都高興找到了一條教他們看透世法的實相以達到解脫之道。堅定的信心在每個比丘的心坎內澎湃。
  
  佛陀在伽耶逗留了三個月,以便教導比丘們,而他們都有很大的進展。迦葉兄弟成為佛陀的得力助手,替他分擔教導僧伽的工作。

 

棕樹林

 

佛陀要離開伽耶前往王捨城的時刻終於來臨了。那天早上樓頻螺迦葉請佛陀允許讓整個僧團的比丘送他一程。佛陀本來不想,但迦葉令他明白到九百個比丘一起同行並不是想像中的麻煩。王捨城附近一帶有很多樹林可供他們歇宿。至於乞食,他們可以到那裡很多的村莊甚或城都裡,與當地的居民結緣。更何況他們的數目,已開始超出了伽耶居民所能供應。在王捨城,一切反而會更方便。看到優樓頻螺迦葉這麼通曉摩揭陀的情況,佛陀便答應讓比丘們同行。
  
  迦葉兄弟把比丘分成三十六隊,每隊二十五人。每隊又分配一個年長的比丘負責帶領。這樣的安排,對各比丘修行上的進展,更有幫助。
  
  他們共需要十天時間才可到達王捨城。每天早上,他們都會到小村落裡乞食,然後再到樹林或田野裡用食。吃完之後,他們又再開始分成小組而行。所有見到比丘們寧靜地緩步而過的人,都在心裡下很深刻的印象。
  
  將近抵達王捨城的時候,優樓頻螺迦葉帶頓他們進入棕樹林,申怒波林廟宇的所在地。棕樹林就在城都以南兩里。第二天早上,比丘們持著缽入城裡乞食。他們單列排行,分成小組,踏著平穩緩和的腳步。他們安祥的持著缽,雙眼直向前望。依著佛陀的指示,他們沒經挑選過貧富的站在每間屋前一會兒。如果沒有人出來,他們便繼續往下一間。當他們默默地等待著的時候,他們會留心地靜觀呼吸。而他們受供之後,都會鞠躬表示謝意。對食物的好壞,他們從不置評。有時,在家人會在供食後請出丘解答一些有關世法的問題,而比丘都會很認真的盡力替他解答。比丘會告訴在家人他是屬於喬答摩佛陀的僧團。他更會為在家人講說四聖諦、在家五戒和八正道。
  
  全部的比丘都會在午前回到棕樹林去靜靜午食。然後,他們就會聽佛陀的開示。下午和晚上,都是用來禪修的。因此,過了午後,就再沒有人會在城中見到比丘們的蹤影。
  
  兩個星期之後,幾乎全城都察覺到佛陀僧團的存在。在清涼的下午,很多在家人都會來到棕樹林與佛陀見面和求學醒覺之道。在佛陀還未有機會去探望他的朋友之前,年青的頻婆娑羅王已聽聞佛陀在城中的消息。他肯定這位新來的導師就是他在山上認識的那個年青僧人。於是,他下令起駕前往棕樹林去。很多馬車尾隨著他的座駕,因為他還邀請了上百的德高望重婆羅門教士和學者同行。當他們到達林邊,大王帶著王后和他的兒子阿合世太子先行下車。
  
  佛陀知道大王親臨,便與優樓頻螺迦葉親自出來迎接他和其他賓客。比丘們正在泥地上圍坐著等待佛陀說法。於是佛陀便請大王、王后、太子和賓客一起坐下來。頻婆娑羅王把所有他記得名字的朋友都介紹給佛陀認識,另一些婆羅門則需要自作介紹。眾多的來賓中,有很多都是熟讀吠陀或來自不同宗教派系的。
  
  他們大都聽過優樓頻螺迦葉的名字,更有一些從前與他有過面緣。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聽過佛陀的名字。他們看到迦葉這樣尊敬這個比他年輕得多的釋迦喬答摩,都感到非常詫異。他們嗎喁喁細語,大家都想弄清楚究竟喬答摩是迦葉的弟子,還是迦葉是喬答摩的弟子。察覺到這種紛亂的揣測,優樓頻螺迦葉站起來,上前行向佛陀。他合上雙掌,恭敬地說得很清楚:「喬答摩,覺悟者,我這生最尊貴的導師一我是你的弟子,優樓頻螺迦葉。請讓我獻上至深的敬意。」跟著,他三次伏在地上跪拜佛陀。佛陀摻扶迦葉起來後,請他坐在他的身旁。全部的婆羅門都靜止了。當他們望過去見到那九百個穿著衲衣的比丘莊嚴的坐著,他們對佛陀的敬意更倍加深切。
  
  佛陀講說醒覺之道。他解釋一切事物的無常性和互依性。他告訴他們醒覺之道能消除妄見和超越痛苦。他解釋禪定和瞭解是要從守戒而獲得。他的聲音響如洪鐘、暖如春日、柔若微雨、壯似狂潮。超過一千人在於聽著。沒有一人敢大力呼吸或把衣衫移動以免打擾佛陀的妙音。
  
  頻婆娑羅王的眼睛一刻比一刻明亮。他感到越聽越益開懷。他的很多疑問和煩惱都逐一消散。他的臉上掛了一個燦爛的微笑。開示完畢,頻婆娑羅王合掌站立起來。他說:「世尊,我年幼時有五個願望。現在我都得償所願了。第一個願望是加冕為王。這我已得償了。第二個願望是在今生遇到一個開悟了的導師。這也得償了。第三個願望是有機會禮敬這位導師。這在今天得償了。第四個顧望是有這樣一個導師給我指點真理正道。這亦在今天得償了。而第五個願望就是能夠明白瞭解覺者的教化。我剛才已連這個願望也得償了。世尊,你的妙教令我對世法得到很深的理解。懇請世尊你收我為你的在家弟子吧。」
  
  佛陀微笑,表示接納他的要求。
  
  大王禮請佛陀和他的九百比丘,在月圓之日全到王宮接受他的供養。佛陀欣然答應。
  
  其他的賓客全都起立禮謝佛陀。其中二十人表示希望被受納為徒。接著,佛陀和優樓頻螺迦葉陪同大王、王后和小太子阿闍世一起步出林外。
  
  佛陀知道不到一個月,兩季便將來臨,那時便沒可能回到家鄉去。於是,他決定與九百比丘在棕樹林多留三個月。他知道三個月的修行,會使僧團在他要離開時更為鞏固和安定。他將會在春天這個晴空嫩葉的季節離開。
  
  頻婆娑羅王立即展開籌備供養佛陀和比丘的盛宴。他打算在宮中的名貴磚地大堂接待他們。他下召所有人民在街上結采掛燈來歡迎佛陀和僧團。他也同時邀請了很多其他人參加,包括政要和他們的家屬。就是與未到十二歲的阿闍世太子年紀相若的小朋友,也在邀請之列。很清楚佛陀和比丘們都不會希望因為他們而大開殺戒,他便下令只可烹製美味的素餚作供。他們共有十天的時間準備。

 

緣起

 

接著下來的數個星期,許多求道者都前來請求受式為比丘。他們其中有很多都是有學問的富家子弟。佛陀的大弟子主持授戒儀式和教導新比丘的基本修行法。又有很多青年男女來棕樹林求受三皈依。
  
  一天,憍陳如主持近三百人的皈依儀式。禮畢之後,他替信眾講說佛、法、僧三寶。
  
  「佛陀是醒覺者。一個醒覺的人可以看到生命和宇宙的體性。因此,一個醒覺的人是不會被虛幻、恐懼、瞋怒和慾望所纏繞。一個醒覺的人是個自由的人,心裡充滿和平和喜悅,愛和諒解。我們的導師,喬答摩大師,就是一個全然醒覺的人。他引領我們在此生修正我們的不察,使我們也覺醒過來。我們每個人都有佛性。我們都可以佛性。佛性就是覺醒和超越所有愚癡無明的本能。如果我們都修習察覺之道,我們的佛性便會一天比一天明亮起來。總有一日,我們也可以得到自由、平和與喜悅。我們必需在自己心內尋找我們佛性。佛陀就是第一件至寶。
  
  「佛法就是導致醒覺之六道。它就是佛陀所教的道理,幫助我們超越無明、瞋怒、恐懼和慾望等籠牢之道。它能導致自由、平和與喜悅,又能使我們去愛和瞭解所有的人和事。瞭解和愛是醒覺之道上的兩個最美麗的果實。佛法就是第二件至寶。
  
  僧伽就是修行醒覺之道的群體,一起並肩同修佛道的人。如果你想修行以獲得解脫,群體共修是很重要的。獨修的人往往在修行上會遇到障礙而影響他達到醒覺。因此無論是比丘或在家信眾,都應該皈依僧伽。僧伽就是第三件至寶。
  
  「年青人,今天你們是皈依了佛、法、僧。有它們的扶持,你們便不會漫無目的或迷失方向,而會在覺悟之道上成就真正的進步。我自己皈依三寶已有兩年了。今天你們也發願同修。讓我們一起為皈依三寶而慶祝。這三件寶石固然自無始以來已經在我們心中存藏著。讓我們現在一起修行解脫之道,以使這三件珍寶從我們內裡發出光芒。」
  
  這些年青人被憍陳如這一席話深深激勵。他們都感到心內湧一股新生的活力。
  
  同一時期,佛陀又收下了兩個很傑出的門徒加入他的僧團。他們就是舍利弗和目健連。他倆本來是住在王捨城的著名苦修大師刪闍耶的弟子。刪闍耶的信徒叫簸利婆羅闍迦。舍利弗和目健連是很要好的明友,而兩人都因為聰明豁達而極受尊崇。他們彼此曾互相承諾,誰光證得大道,便會立即告知對方。
  
  一天,在王捨城看見馬勝比丘乞食,舍利弗便立刻被馬勝的安祥儀容所攝。他想:「這人似是已證大道。我早知會找到這類人的!我要問他的導師是誰和他的教義是什麼。」
  
  舍利弗加速步伐去趕上馬勝,但又突然停了下來,以免打擾比丘的安靜行乞。舍利弗決定等他乞食完畢才上前請教他。馬勝的缽盛滿之後便身離。這時,舍利弗合掌體敬,說道:「沙門,你散發著平和穩定。你的德行和體解力從你行路的姿態、臉上的表情和你的一言一笑都表露無遺。請問你的導師是誰,你在那裡修行,而你導師所教的方法又是什麼?」
  
  馬勝望了望舍利弗,然後很親善地微笑。他答道:「我是在釋迦族的喬答摩大師門下修習的。他又被稱為佛陀。他現時正居於棕樹林的申怒彼林廟宇附近。舍利弗的眼睛為之一亮。」他的教義是什麼?你可以和我分享嗎?」
  
  「佛陀的教理深廣絕妙。我也未有全部把它掌握到。你應該親自去聽教於佛陀。」
  
  但舍利弗繼續央求馬勝:「我請求你,就是一字半句也好,請你與我分享佛陀的教誨吧。它對我會是如珍似寶。我遲些定會親臨受教的。」
  
  馬勝笑笑,然後誦了一首很短的偈頌:
  
  『諸法因緣生,
  
  諸法因緣滅,
  
  我師大沙門,
  
  常作如是說。』
  
  舍利弗頓覺心開意解,心內如泛起了一片強光,完美無瑕的正法在那裡一閃而過。他向馬勝鞠躬禮謝之後,便趕往找他的好友目健連。
  
  當目健連看到舍利弗的一臉光采,他便問道:「我的兄弟,什麼使你如此興奮?難道你已找到了真理大道?請快告訴我吧!」
  
  舍利弗把事情一一告訴了目健連。當他把偈頌向目健連誦來,目健連也覺一閃的強光燃亮了他的心懷。他即時看到宇宙彷如一個交織相容的羅網。此是因彼是,此生因彼生,此非因彼非,此滅彼滅。在明瞭緣起法之後,萬物有始創者的信念自然消散。他現在明白怎樣可以中斷生死之輪。解脫之門在他眼前即時開啟了。
  
  目健連說道:「兄弟,我們一定要立刻去見佛陀。他是我們期待已久的導師。」
  
  舍利弗雖然同意,但卻提醒他說:「不過,對一向信賴我們為他們長老的二百五十名簸利婆羅闍迦兄弟們,我們又應該怎辦呢?我們不可以毅然離開他們的。我們必需先告訴他們我們的決定。」
  
  於是,他們去到簸利婆羅闍迦慣常聚修的地方,對他們解釋要離開此地去跟佛陀為徒的抉擇。聽到這個消息,簸利婆羅闍迦感到十分傷心。沒有他倆的引導,他們都沒信心維持下去。因此他們也表示希望追隨他們,也成為佛陀的弟子。
  
  舍利弗和目健連往見刪闍耶大師告訴他這個情形。他懇求他們說:「只要你們留下,我便會將教團交由你們掌管」他同樣地說了三次,但舍利弗和目健連己立定了主意。
  
  他們說:「敬愛的師父,我們起初求道的目的都是希望得到解脫,而並非想做宗教領袖。如果我們不懂真理正道,又怎能領導別人呢?我們必定要尋訪喬答摩大師,因為他已找到了我們一直以來尋找的大道。」
  
  其他的簸利婆羅闍迦隨著舍利弗和目健連在刪闍耶面前伏在上禮辭,然後他們便起程離開了。他們抵達棕樹林後,一起伏在地上望陀收他們為比丘。佛陀為他們宣說四聖諦之後,便接納了他們加入僧團。這次授戒儀式之後,在棕樹林的比丘數目達一仟二佰五十之多。

 

竹林

 

那是月圓之日。佛陀與他的一仟二佰五十個比丘持著缽進入王捨城內。他們踏著平穩緩和的腳步。城裡的街道上佈滿了綵燈和鮮花。人群擠在街道兩旁歡迎佛陀和僧伽。當比丘們行到大路的交匯點,蜂擁的民眾實在令佛陀和比丘們無法通過。
  
  正當優樓頻螺迦葉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手持六弦西他琴,邊彈邊唱的年青伙子走出來。他的歌聲清脆如銀鈴。當他從人群中行過的時候,他們都讓開給他通過。這一來,佛陀和比丘們也都可以才繼續前行了。迦葉認出這個樂者是一個月前才在他的引領下皈依三寶。他唱著的歌詞深深表達著他的感受:
  
  「在這清新的春晨,
  
  大覺者穿過我們的都城,
  
  一仟二佰五弟子隨行,
  
  腳步緩和、平穩,祥光遍照。
  
  一邊陶醉在年青人的曲中,群眾一邊望著佛陀在他們前面經過。歌者繼續唱:
  
  「身為您的弟子,感恩安慰,
  
  讓我們歌唱,歌唱您無盡的愛心與智慧,
  
  引導我們覺悟知足常樂之真理。
  
  也讓我來歌頌僧伽,
  
  歌頌你們追隨佛陀的覺醒之道。」
  
  年青人繼續邊行邊唱,給佛陀和比丘們開路,直至到達王宮的入口。這時,他才向佛陀鞠躬禮敬,然後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
  
  在六千隨從的倍同下,頻婆娑羅王出來親迎佛陀。他帶佛陀和比丘們到宮裡的前院。這裡早已搭起很多篷帳以在烈日下供他們涼蔭。佛陀被尊請上坐院裡的中座。所有給比丘的座位也經專意安排。佛陀上座後,頻婆娑羅王便請其他人入座。大王和優樓頻螺迦葉分別坐在佛陀的兩旁。
  
  阿闍世太子奉上一盆水和一條毛巾給佛陀清潔手足。其他的侍從則用同樣的方法侍奉比丘們。接著,素宴便正式開始,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大王親自將食物放入佛陀的缽中,而毗提撥王后和共他僕人則侍奉比丘們。佛陀和比丘都在食前念誦。頻婆娑羅王和他的嘉賓在進食的時候都默不作聲。六千賓客都被佛陀和比丘的和顏悅色深為感動。
  
  佛陀和一仟二佰五十個比丘進食完畢後,他們的缽全被拿去清洗而復還。這時,頻婆娑羅王轉過來向佛陀合掌禮敬。意會至大王的心意,佛陀開始為大家說法。他講授五戒為導致家庭和樂、國家太平之道。
  
  「第一戒是不殺。受持此戒可長養慈悲心。眾生皆懼死亡。正如我們自己愛惜自己的生命,我們也同時應該愛惜眾生的生命。我們除了不去奪取別人的生命,也應該避免傷害別類生命。我們應與人、動物和植物和諧和處。如果我們滋養愛心,痛苦就會相應而減,而快樂的生活就會隨之而生。國民如都能受持此不殺之戒,整個國家都必定會和平安穩。當人民都尊重彼此的生命,國家必定富強,而外來的侵擾也便容易應付得多了。就是國防設備完善,也沒有必要動用。軍隊士卒也便可以用他們的時間去修橋補路、開荒建壩,造這些有建設性的工作了。
  
  「第二戒是不偷盜。我們沒有權去奪取他人用勞力換來的財產。試圖搶奪他人的財物就是破戒。騙取或以欺壓手段強取都是偷盜。從他人的血汗勞力圖取暴利也是破戒。假使每人都受持此戒,社會平等便會萌芽,而劫殺也必然很快止滅。
  
  「第三戒是不作不道德的性行為。性關係只限於夫婦之間。持此戒能在家庭裡建立互相信任和快樂,同時免除其他人的不必要痛苦。如果想有快樂而又有時間幫助國家民旅,就必需避免三妻四妾。
  
  「第四戒是不妄語。不要說會導至離間或仇恨的說話。出口必要是真言。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言語可以建立信心與快樂,但也可以產生誤會與憎恨,或甚至殺戮與戰爭。因此出言必需謹慎。
  
  「第五戒是不飲用酒精或剌激品。酒精和刺激品都會使人喪失理智。一個人醉酒的時候,很多時會令自己、家人或其他人蒙受痛苦。受持此戒可保身心的健康。此戒應該時刻遵守。
  
  「如大王與各位高官都嚴持五戒,國家必大受裨益。陛下,帝王是國家的舵手。他必需有很高的察覺力,分秒都知道國家發生著什麼事。如果你能令到部屬明白和堅守五戒的話,這五條和諧平安的生活原則是可以使摩揭陀更為強盛的。」
  
  高興至極,頻婆娑羅王站起來向佛陀鞠躬禮謝。毗提拔王后手拖兒子阿闍世,行到佛陀面前來。她教太子合掌禮敬佛陀,然後說道:「佛陀世尊,阿闍世太子和四百個小孩今天都同時在場。不知道你可否教他們愛與覺察之道呢?」
  
  王后再向佛陀鞠躬。佛陀微笑。他伸手出來拖著小太子的手。王后示意叫其他的小孩上前。他們都是來自名們望族,身上穿著極華麗的衣服。男男女女都帶著金環於手碗或腳跟。女孩更穿土閃閃生光的紗麗。阿闍世太子坐在佛陀腳下。這時,佛陀想起他很久以前在迦昆羅衛國的蕃櫻桃樹下與一班貧苦村童的野餐。他默默的對自己承諾,日後回鄉時,必定要訪尋他們,與他們分享法義。
  
  佛陀對小孩們說:「孩子們,在我為人之前,我曾經生為泥土和石塊、植物、雀鳥和許多的其他動物。你們也一樣曾徑是泥土和石塊、植物、雀鳥和動物。或許你們今天與我一起在這裡,是因為我們在過去世有過特殊的關係。也許我們曾帶給大家喜樂或衷傷。
  
  「我今天想為你們講一個很多世以前發生的故事。它是關於一隻蒼鷺、一隻蟹、一棵雞蛋花樹和很多的小蝦小魚。那一世,我是那棵雞蛋花樹。也許你們其中有人是那蒼鷺、蟹或小蝦。這個故事裡,蒼鷺又壞又狡滑,是只給別人痛苦和死亡的傢伙。蒼鷺也令我,這棵花樹受苦。但我從那些痛苦中,學到很重要的一課,那就是如果你欺騙和傷害別人,到頭來你自己也會被欺騙和受到傷害。
  
  我是生長在一個清香蓮池附近的一棵雞蛋花樹。池裡一條魚也沒有。但離那裡不遠的地方,卻有個很淺的死水塘,裡面住著很多小魚小蝦和一隻蟹。蒼鷺發現塘裡有這麼多的魚蝦,便想出了一個計策。他坐在塘邊,臉上表現得挺愁惱可憐的樣子。
  
  「魚和蝦問他:蒼鷺先生,你為何這麼懊惱?」
  
  「我正在想著你們這可憐一群的生活。你們的塘又泥又髒。你們又缺乏食物。我真替你們的苦命感到不安。」
  
  「哪你有辦法幫助我們嗎,蒼鷺先生?,塘裡的小動物問道。」
  
  其實,如果你們讓我把你們一一帶到那邊不遠處清涼的蓮池裡,你們應該可以得到更多食物。
  
  「我們也想相信你,但一向以來,誰有聽過蒼鷺會關心魚蝦的。可能你只是想騙我們,把我們吃掉罷了。
  
  「你們為何如此多疑?你們應該當我是個慈祥的世伯。我是沒有必要騙你們的。那邊其的有個很大而又滿載清水的蓮池。你們不信的話,我可以帶你們中其一個先往視察。他回來便可以告訴你們我是否在說真話了。
  
  「蝦和魚經詳細商討後,決定讓一條年長的魚跟蒼鷺前去蓮池。這條魚身上多刺,魚鱗堅硬如石。除了游得很快,他也能在沙上活動自如。蒼鷺把他擔在嘴裡,飛去蓮池。他把老魚放進池裡好讓他能仔細視察一番。這蓮池真的十分寬敞,池水清新涼快,又有很充足的食糧。當他回到舊塘,便將一切情況報告。
  
  「肯定了蒼鷺的好意,魚蝦都央求蒼鷺把他們搬到蓮池。狡滑的蒼鷺當然答應。他一一把魚銜在嘴裡,然後飛去。但這一次,他並非把他們帶到蓮池。他飛往那棵雞蛋花樹,將魚放在樹的椏枝上,撕下他的肉來吃,剩下的魚骨則扔到樹腳下。他就是這樣,逐漸一一把魚吞噬。
  
  「我就是那棵雞蛋花樹,所以我見證這一切的發生。雖然我十分憤怒,但卻沒法阻止蒼鷺。一棵雞蛋花樹的根牢牢的抓著泥土。它只會長出枝葉和花朵。它不能四處走動。我也不能大叫來警告魚蝦真實的情形。我就連把樹枝伸長來阻止蒼鷺把魚吃掉也做不到。我只有坐觀慘況。每次蒼鷺杷魚肉撕下的時候,我都感到無限痛苦。我覺得自己的樹椏快將乾涸,而樹枝也將斷掉。一滴滴像眼淚的像眼淚的液汁聚集在我的樹皮上。不過,蒼鷺沒有察覺到。連續幾天,這樣把魚吃掉。當魚已全部吃光,他開闢始打蝦的主意了。在我腳下堆起的魚骨,就足夠裝滿兩個大籮。
  
  「我知道身為一棵雞蛋花樹的職責,是要用芬芳的花朵美化森林。但我當時實在被蒼鷺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的無能為力折磨得很痛苦。假如我是一隻鹿或一個人,我便可以做點事。但被樹根繫在地上,我完全動彈不得。我當時發願,如果我將來生為動物或人,我必定會盡力去除強扶弱。
  
  當所有的魚和蝦都被蒼鷺吃盡,便只剩下那只蟹。仍然未滿足,那只蒼鷺對蟹說道:『世侄,我已把所有的魚蝦都搬到蓮池去快快樂樂的生活。這裡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你一定很是寂寞了。讓我也把你搬到蓮池吧。』
  
  「你怎樣帶我去?」
  
  「就像我帶其他的一樣,用我的嘴巴。」
  
  「我滑掉下來怎辦?我的殼會破成碎」
  
  「不用擔心,我是會很小心的。」
  
  「蟹細心考慮。也許蒼鷺真的把魚蝦都運去了蓮池,但如果他都把魚蝦們騙去吃掉,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於是,蟹便想了一個辦法來確保自己的安全。他對蒼鷺說:『世伯,我怕你的嘴巴不夠力把我擔起,倒不如你飛時我抓著你的頸背為好。』
  
  「蒼鷺只好同意。他等蟹爬到他的背上抓緊,然後便飛到空中。但他沒有把蟹帶到蓮池,而又是把他帶到雞蛋花樹那裡去。」
  
  「世伯,你為何不把我放入蓮池?為什麼我們在這兒著地?」
  
  「哪有蒼鷺會把魚蝦搬到蓮池?世伯,我不是施恩的。你看到雞蛋花樹下的魚骨蝦殼嗎?你的生命也將在此處終結。」
  
  「世伯,魚蝦們或許被你騙到,但我沒那麼容易上當。快把我帶到蓮池,否則我用抓將你的頭割掉。」
  
  「蟹把利抓插入蒼鷺頸裡。剎時的刺痛令蒼鷺大喊出來:『別這麼用力,!我會立刻帶你到蓮池!我答應一定不會把你吃掉!」
  
  蒼鷺把蟹帶到蓮池,準備把他放在水邊。但蟹仍不肯把他的抓放鬆。想起所有被他蒙騙而喪命的魚蝦,他禁不住把利抓割入蒼鷺的頸裡,直至他的頭脫落。這時,蟹才自己爬進水裡去。
  
  「孩子們,我當時是那棵雞蛋花樹。這一切我都親眼看到。我學到了如果我們對別人慈愛,別人也會對我們慈愛;如果我們對別人殘忍,遲早我們自己也會遭逢同樣的命運。我發願在我的所有未來世,都會全力去幫助人。」
  
  小童覺得故事很好聽。他們被雞蛋花樹的痛苦所感動,更同情那些無助的小魚小蝦。他們又鄙視蒼鷺欺詐殘暴的行為,但十分欣賞蟹的精明果斷。
  
  頻婆娑羅王起立。他合掌鞠躬,對佛陀說:「世尊,我們老幼都上了重要的一課。我真希望阿闍世太子會把您的話牢記心中。我們國家也真有福澤能得到您的光臨。如您允許的話,我現在希望送給您和僧伽一份薄禮。」
  
  佛陀繼續望著大王,等著他再伸述說明。過了一會的肅靜,大王繼續說:「大概離王捨城以北兩里左右,有一個很大很美的園林,名叫竹林。那裡恬靜清涼,十分怡人。裡面還住著很多的松鼠。我想把竹林送給您和您的僧團,以供您們作說法修行的道場。授教慈悲的偉大導師,請您接納我這份心意。」
  
  佛陀思巧了一會。這是僧團首次被供土地作寺院。他的比丘在雨季中肯定需要有地方下榻安居。佛陀作深呼吸,然後微笑點頭,以表示接納大王的厚意。頻婆娑羅王歡喜若狂。他知道有了寺院在這裡,佛陀便將會在摩揭陀逗留多些時間。
  
  當天在場的嘉賓有很多是婆羅門教的要領人物。其中很多都不滿大王這樣做,但卻不敢表露意見。
  
  大王傳令拿來一個盛滿了清水的金瓶。他把水倒在佛陀的手上,隆重的宣佈:「師傅,這些水流在你的手上,就代表著竹林已轉送給你和你的僧伽了。」
  
  大王把竹林贈送給佛陀的儀式,這才完畢。供奉之宴也就此結束。佛陀和他的一仟二佰五十個比丘,也開始離開王宮了。

 

我會在春天回去

 

就在第二天,佛陀和幾個大弟子便來到竹林。這裡正符合著僧團需要的理想環境,周圍是將近一百畝的茂盛竹林,當中包括了不同品種的竹樹。在樹林中央的迦蘭陀湖,正好給比丘們用作沐浴和洗衣。他們更可以在湖岸行禪。充足的竹樹,也令建築房舍給年老的比丘更為方便。佛陀的大弟子,包括憍陳如、迦葉和舍利弗都對竹林十分滿意,並立刻開始計劃在那裡安排一切。
  
  佛陀說:「雨季不是遠行的好時間。比丘們都需要在雨中有地方修習。有了這個地方,他們就可免受感生病和避免踐踏被雨水沖到地上的蟲蟻。從現在開始,我希望比丘們每逢雨季都安居一處。我們可以知會當地的在家信眾,在這三個月的靜修時間前來供食。他們也可同時受益於比丘的說法開示。」這便是比丘雨季結夏安居的起源。
  
  在目健連的監管下,年輕的比丘負責用竹、茅草和泥土給年長的比丘們建房舍。佛陀的房子雖小,但仍非常清雅。房子後面長著一叢金竹,另一邊又長著更高的一叢青竹,十分清涼。那先沙摩羅比丘替佛陀築了一個木造矮台給他睡覺,又在屋後放了一個大泥缸給他梳洗。那先沙摩羅這個年青比丘,是從前優樓頻螺迦葉的門徒。他被迦葉安排做佛陀在竹林的隨從侍應。
  
  舍利弗也安排了一位在家弟子負責從城裡運送一個大鐘來供竹林精舍所用。他們把大鐘掛在迦蘭陀湖邊一棵大樹上。應溫習和禪修的時間,大鐘便會被敲呼以提醒比丘。這變成了專念修行的一個重要部分。佛陀教導比丘們每當聽到鐘響時,都應該停下來細觀他們的呼吸。
  
  在家的弟子也幫了他們很多。迦葉向他們解釋結夏安居的意思。「這段時間是要讓比丘們有機會直接從佛陀學習解脫之道的修行方法。他們也會有更多的時間給自己作精進的修習。同時,他們又可避免踐踏雨季中特別多的昆蟲。你們可以在這三個月內以供食來幫助比丘。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每天帶來的食物,份量適中,不多不少。論貧富,就是只帶來一、兩片烘飽的,也可留下來聽佛陀或大弟子每天的講法開示。因此,結夏安居對比丘和在家眾都一樣有利益。」
  
  這足以證明迦葉處比丘和在家弟子都一樣出色。他負責與在家人聯絡,又打點一切供食和其他供養的安排。他確定沒有一個比丘缺乏自用的衲衣、乞缽、坐墊、毛巾和濾水器。
  
  結慧的第一天,僧伽都依照佛陀和大弟子悉心訂下的秩序進行。起床的鐘響在早上四時敲擊。清洗後,比丘們自習行禪。他們繼續輪流地行禪坐禪,直至日光在竹樹梢上露面才停止。這通常是乞食的時間。但因現在有在家眾前來供食,比丘便有多些時間跟個別依止的導師,更深入的研究法要和探討修行上遇到的問題。那些被選作導師的比丘,都是一些在修為上比較深厚的比丘。馬勝、迦葉、舍利弗、目健連、額鞞和摩男鐵路利每人都負責帶導十至三十個學僧。每個新加入的比丘,都會有一個依止的導師如長兄般引導他修行。迦葉和舍利弗都是親自訂立這種制度的。
  
  中午前,比丘都齊集在湖邊,手持乞缽,排行等候。食物會被平均分配。之後,他們便坐在湖邊的草地上進食。進食完畢,他們會把缽洗淨,然後面對佛陀而坐。有時,佛陀會宣說一些針對比丘修行,但也同時有助於在家修行者的教義。有時,他又會開示一些針對在家眾的教理,而同時也會讓比丘們得益。當有小蘭在場,佛陀又會說些適合他們的法語,而這些多半都是他以往生的故事。
  
  有些時候,佛陀的大弟子會代他開示。這時,佛陀便函會安詳的旁聽,以便他們說得準確明白時,給予他們一點鼓勵。法會完畢,信眾都各自回家,而比丘則會稍作休息,直至午鍾再響,他們才又再行禪坐禪。比丘一直修習至午夜才退下作息。
  
  佛陀禪坐直至深夜。尤其在月明之夜,他喜歡把他的竹台移到室外,在涼夜的空氣中坐禪。將近天亮的時候,他又喜歡在湖邊行禪。時常都喜歡、輕鬆而平和的佛陀,不像年青比丘需要那麼多的睡眠。迦葉也同樣禪坐直至深夜。
  
  頻婆娑羅王非常虔誠的來竹林精舍。他並不再像從前往棕樹林時帶同那麼多的隨從侍衛。有時,他會與毗提醯王后和阿闍世太子同來。但更多的時候,他是獨個兒來的。他會把馬車停在林外,自行前往佛陀的寮房。有一天,他看到比丘在雨中聽法之後,便徵詢佛陀的同意,在那裡加建一個講堂,以供比丘在雨天午食或聽法時用。佛陀同意後,講堂的興建工作立刻開始。它的面積可容立一千比丘和一千的在家眾,成為了精舍最有用的設施之一。
  
  佛陀和大王很多時都會在竹台上坐著暢談。於是,那先沙摩羅便替佛陀造了幾張簡單的竹椅來接待客人。一天,佛陀和大王坐在椅子傾談時,大王訴說:「我其實有另一個你未見過的兒子。我很希望他和他的母親可以與佛陀你會面。他不是出於毗提醯王后。他的母親名叫阿摩巴離。她不喜歡宮中的拘謹生活,又不重身份地位。她只珍惜她個人的自由。我供給他們的多方面需要,包括一個美麗的芒果林。戌博迦是個對軍政事務全沒興趣,但卻聰明勤奮的少年。他住在城都附近,攻讀醫學。我對他們非常愛護,也希望你對他們如此。大慈悲的尊者,如果你答應肯與戌博迦和他的母親會面,我便安排在短期內讓他們到竹林這裡來。」
  
  佛陀微笑同意。大王於是合掌請辭,心裡滿懷感恩。
  
  在同一段時間,從佛陀的家鄉迦毗羅衛國來了兩個很特別的客人。他們就是佛陀的老朋友迦鹿荼離,和車匿,他從前的馬車伕。他們給精舍帶來了一份很特殊的溫馨。
  
  離開了七年,佛陀也很想知道家裡的消息。他問迦鹿荼離有關父王、王后、耶輸陀羅、難陀、孫陀莉難陀、他的朋友、和他當然沒有忘記的兒子,羅睺羅。雖然連鹿荼離一如以往的談笑風生,但他的臉上少不免多了歲月的留痕。車匿看上去也衰老了不少。佛陀與他們坐在他的房子外面談了很久。他獲悉迦鹿荼離現時在朝廷裡任職高官,是淨飯王最信任的參謀之一。兩個月前,他們已獲悉佛陀證道以及正在摩揭陀說法的消息。家中各人都為此高興,尤其是大王、王后和瞿夷。當大王囑迦鹿荼離來竹林找佛陀回去時,迦鹿荼離也感到十分興奮。起程之前的三天籌備,令他緊張得不能入睡。是耶輸陀羅建議他和車匿一起來的。當車匿知道迦鹿荼離肯帶他同行,他開心得哭了起來。他倆經過一個月的旅程,才到達竹林精舍。
  
  照迦鹿荼離所說,大王的健康近年來已衰退了不少,但頭腦卻仍然敏銳。他有幾個有才幹的大臣幫他米理國事。喬答彌則如以往一般活躍。難陀王子已經與一位貴族女子卡拉諾莉訂了親。難陀年少英俊,又喜歡打扮,但大王就擔心他缺乏成熟和穩重。佛陀的妹妹孫陀莉難陀已經亭亭玉立,美麗高貴。至於耶輸陀羅,從佛陀離開那天,她已再沒有配帶珠寶首飾。她空著得非常樸素,又把她的所有名貴衣物賣掉,將得來的錢贈給貧苦大眾。當她聽到佛陀只是日中一食,她也照這樣去做。在喬答彌王后的相助下,她繼續她的救貧扶弱工作。羅睺羅已經七歲。他烏黑的眼睛閃耀著聰穎和決心。他的祖父母對他的疼愛,就像他們從前對佛陀一般。
  
  車匿確定了所有迦鹿荼離告訴佛陀的。家裡的消息使佛陀暖在心頭。最後,迦鹿荼離問佛陀何時才能回去迦毗羅衛國。佛陀說道:「我會在雨季後回來。我暫時不想離開這班修行未上軌道的年輕比丘。過了這段安居時間,我便應該可以放心離開他們了。但迦鹿荼離!車匿!你們不防留下一個月左右來嘗試一下這裡的生活啊!那還應該有足夠時間讓你們回去告訴大王我雨季後的歸期。」
  
  迦鹿荼離和車匿當然很高興留在竹林精舍小住。他們與多位比丘成了好朋友,更嘗試到他們出家人平和愉快的生活。他們又學會了怎樣在日常生活中修習察覺的能力以滋養身心。迦鹿荼離用了很多時間在佛陀的身邊觀察。他被佛陀的從容自在所深深感動。佛陀已很明顯地到達了一個不會再追求慾望的境界。佛陀就像一條在水中自如地游來游去的魚,或在天空中安祥地飄浮著的雲。他完全投入當下的一刻。
  
  佛陀的目光和笑容就是他得到了精神解脫的印證。他再不會被這世界裡任何的事物束縛,而他卻擁有對別人最多的愛心和瞭解。迦鹿荼離發覺他的老朋友在精神道上把他拋離了很遠。一時間,迦鹿荼離發覺自己很渴望過一種如比丘般寧靜無著的生活。他覺得已可放棄一切功句利祿和權勢地位,以及那種生活所帶來的憂慮。就只在竹林住上了七天,他已私下對佛陀表示他欲剃度為比丘了。佛陀對此也感到有點意外,但卻微笑點頭以示接納。
  
  車匿也同樣希望成為比丘。但礙於對大王一家有責在身,他認為應該先向耶輸陀羅請辭,羅為適當。因此,他準備等佛陀回到迦毗羅衛國之後,才作出這個要求。

 

手指非月

 

一天下午,舍利弗和目犍連帶了一位名叫帝迦羅朅的苦行者來謁見佛陀。帝迦羅朅是與刪闍夜齊名的。同時,他又是舍利弗的伯伯。當他知道侄兒追隨了佛陀為師,便很好奇想知道佛陀所教的是什麼。當他要舍利弗和目犍連給他解說時,他們卻提議他直接與佛陀會面。
  
  帝迦羅朅的問佛陀道:「喬答摩,你所教的是什麼?你的教義為何?個人來說,我很不喜歡任何的理論學說。我對這些完全不信。」
  
  佛陀微笑問道:「那你信不信你自己不相信任何理論學說的主義呢?你信不信『不信主義』呢?」
  
  有點出乎意料,帝迦羅朅的答道:「喬答摩,我信不信都不重要。」
  
  佛陀溫柔的說:「一個人一旦被某些學說教條絆著,便即時失去全部自由。如果一個人偏執著自己所信的才是唯一的真理,他便會認為所有其他的都是邪見。紛爭與衝突全都由狹窄的眼光和見解產生。它們可以無止境的擴大,浪費寶貴的時間甚至導致戰爭。對見解的執著,是精神之道上的最大障礙。被狹見困綁著的人會被障亂得無法把真理之門打開。
  
  「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它是關於一個年輕鰥夫和他的五歲兒子的。這男子愛他的兒子過於自己的生命。一天,他因要出外辦事,留下了兒子一人在屋裡。他出去之後,一群土匪入村把全村劫殺擄掠。他們把他的兒子擄走。當他從外面歸來,發覺全屋已被燒燬,而附近又伏著一具燒焦了的童屍,他便以為自己的兒子已慘遭殺害。他在那裡呼天搶地,然後把剩餘的屍體火化。因為愛子心切,他便將骨灰放入一個袋裡,時常攜帶在身邊。數月之後,他的兒子擺脫了土匪的監視,偷走回家。那時正當深夜,他大力敲門。但因他的父親當時正抱著骨灰憶念涕哭,便役有理會門響。就是他兒子大聲呼叫,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兒子,他也不予理會。他深信自己的兒子已死去,還以為那是附近的頑童把他戲弄而己。最後他的兒子只好流浪他去。這樣一來,他們父子便真的永遠訣別了。
  
  「你看到吧,朋友。如果我們對一些信念執為絕對的真理,也許我們有一天會落得如這個鰥夫的下場。如果我們以為自己已盡得真義,當真理真的來臨時,我們便無法把心扉的大門打開來接納它了。」
  
  帝迦羅朅問道:「那你的教理又如何?假如別人追隨你所教的,那他們是否也被困於狹見之內?」
  
  「我所教的並不是什麼學說或哲理。它不是理論的推斷或思考上的假想。它不像某些哲學理論般,試圖探討宇宙的基本原索是地、水、火、風、或神,又或宇宙是有限、無限、短暫還是永恆。一切思想上對真理的揣測和推究,都像圍著圓盆邊爬行的螞蟻永遠都去不到任何地方。我所說教的,不是哲學。它是實證經驗的結果。你是可以親自從你自己的經驗中證實的。我說所有一切都無常和無分別的自體。這些都是我親證的。你們也同樣可以。我說萬物都是以其他的事物為條件而生起、住世和壞滅。沒有任何的事物是從單一的本源而產生。我是親證道個真理的,你們也可以做得到。我的目的並不是要解釋宇宙,而是要幫助帶導其他人直接體驗實相。文字語言不能解釋實相。只有親身的體驗才可使我們看到實相的真面目。」
  
  帝迦羅朅讚歎道:「奇妙,妙極了,喬答摩!但如果有人把你所教的當作理論學說看待,那又怎辦呢?」
  
  佛陀靜下來,然後點頭。「帝迦羅朅,你問得很好。雖然我所教的並非理論學說,但難免仍會有人這樣想的。我要清楚的道明,我所教的是體驗實相的方法,而不是實相本身。這個道理正如指著月亮的手指,並非月亮。聰明的人會利用手指來使自己看到月亮。一個誤認手指就是月亮的人,永遠都看不見真正的月亮。我所教的只是修行的方法,不是應該對它執著或崇拜的。我所教的就像一隻用來渡河的木筏。只有一個愚人才會到了彼岸,解脫之岸,還背著木筏到處走的。」
  
  帝迦羅朅合上雙掌。「佛陀世尊,請你教我怎樣從苦痛的感受中解脫出來吧。」
  
  佛陀說:「感受有三種喜歡、不喜歡、和無所謂喜歡與不喜歡的。三樣的根都來自身心的體會。感受一如其他物質和精神現象般有生有滅。我教的方法,是要深切體悟自己感受的來源和性質,不論它是好受的、不好受的、或兩樣都不是的。當你見到感受的來源,你便會瞭解它的性質。你會發覺感受不是恆常的,而你便逐漸不會再被它的起滅所擾動。幾乎所有的感受都是來自對實相的錯誤見解。將不正確的見解剷除,痛苦便自然終止。錯誤的見解使人把不恆常的當作恆常。無明就是所有痛苦的本源。我們修行察覺之道以擺脫無明。一個人要徹底看清事物才能洞悉它的真性。一個人是不能靠唸經供奉來破除無明的。」
  
  舍利弗、目犍連、迦鹿荼離、那先沙摩羅和車匿全都聽著佛陀給帝迦羅朅的這番解說。舍利弗最能深入領會佛陀的意思。他覺得自己的心如太陽般光明。無法隱藏他的喜悅,他合掌禮拜佛陀。跟著,深被佛陀的說法感動的帝迦羅朅也在佛陀面前伏下。迦鹿荼離和車匿都被這個情境感動。他們覺得能親近佛陀是值得驕傲的。他們對大道的信心更為增強。
  
  幾日後,毗提醯王后與一個侍從來到竹林給僧伽供食。她又同時帶了一棵雞蛋花幼樹來種在佛陀的房子外面,以紀念他在宮中對孩子講說的故事。
  
  在佛陀的帶導下,僧團修道上的成績有著很大的進展。舍利弗和目犍連的才智、勤奮和領導能力使他們成為僧團裡的表表者。他們與憍陳如和迦葉合作組織和領導僧伽。但雖然僧團的聲譽日益擴大,卻有些人開始譭謗佛陀和僧伽。這其中有很多是因妒忌國王對僧團大力支持的別教信徒。在家弟子時會前來竹林精舍表示他們對這些謠言的關注。似乎部份住在王捨城的人,對有那麼多的年青富家弟出家為比丘感到不滿。他們擔心不久的將來,王捨城所有的大家閏秀便再找不到合意的丈夫了。他們警告大家,有可能很多家族的香燈都再不能延續下去了。
  
  許多比丘聽到這類傳言都感到很不高興。但當佛陀知道時,他卻安慰比丘及在家眾:「這些事不用擔心。此等閒言遲早都會自動止息。」正如佛陀所料,不到一個月,便沒有人再聽到這些閒言閒語了。

 

不會褪滅亡美

 

雨季安居結束前兩個星期,一個異常美麗的女人做訪佛陀。她坐一輛由兩隻白馬拖行的白色馬車前來。陪同她一起來的,是一個大概十六歲的少年。她的衣著和舉止風度都十分高貴爾雅。她請一比丘引路前往佛陀的房舍,但他們到達時,卻發覺佛陀仍未從行禪歸來。於是,那年輕比丘便請他們先在佛陀房子的外面坐在竹椅上等候。
  
  沒多久,佛陀便在迦鹿茶離、舍利弗和那先沙摩羅的陪同下回來。那女人和少年都站起來恭敬的鞠躬作禮。佛陀請他們再坐下來後,自己便坐到另一張竹椅上。原來這位女士就是阿摩巴離,而少年就是頻婆娑羅王的兒子,戌博迦。
  
  迦鹿荼離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他才剛受了比丘戒一個月,一時間不知道應否目視美人。於是,他把眼睛垂下來,望著地上。那先沙摩羅也是同樣的反應。只有佛陀和舍利弗直望進女子的眼裡。
  
  舍利弗望著阿摩巴離,然後再望著佛陀,他看到佛陀自然輕鬆的目光。他的臉就像個美麗的圓月。佛陀的眼睹清澈慈祥。舍利弗陀的從容自在和喜悅,都在那一剎間滲進了他自己的心內。
  
  阿摩巴離也是直接望著佛陀的眼睛。從沒有人像佛陀這樣望過她。在她的記憶中,所有男人見到她都會感到不大自然或對她生起慾念。但佛陀的目光,就如他在望著一片雲、一條河、或一朵花。她似乎覺得佛陀可以看到她心裡深處在想什麼。她合起掌來,把自己和兒子給各人介紹。「我是阿摩巴離,而這就是我學醫的兒子,戌博迦。我們已久仰大名,一直都盼望著今天與你會面這時刻。」
  
  佛陀問戊博迦有關他學業上和日常生活的問題。戌博迦都一一禮貌的回答。佛陀可以看得出他是一個善良和聰穎的少年。雖然與阿闍世太子同父異母,但他很明顯地比太子具備更有深度的性格。戌博迦對佛陀充滿敬仰和愛慕。他告訴自己,日後完成學業,必定要定居竹林附近,以能親近佛陀。
  
  未見佛陀之前,阿摩巴離以為他就只像她見過的其他著名導師。但她現在發覺她從未遇過像佛陀一樣的人。他的眼神充滿著難以形容的慈和。她感到他全然瞭解鎖在她心底裡的痛苦。單是佛陀對她的凝望,已把她的苦痛溶解了一大部份。淚光盈睫,她對佛陀說:「大師,我一向命苦。雖然我衣食無缺,錢財豐足,但一直以來,我的生命都全無意義,直至今天,這才是我生命裡最快樂的一天。」
  
  阿摩巴離原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歌舞家,但她不是隨便給人表演的。行為態度惡劣或不合她心意的人,就是肯給她再多的金錢,她也不會為他們表演。十六歲的時候,她經歷了一次痛心的戀愛。之後,她便遇到了當時年青的頻婆娑羅太子,雙雙墜入愛河。她替他生下了他們的兒子戌博迦。但宮中沒有一個人肯接納阿摩巴離和她的兒子。一些王族成員更揚言戌博迦只是太子在路邊一個大路旁拾回來的棄嬰。為了這些誣捏,阿摩巴離的自尊大受傷害。因為宮中的人對她嫉妒成仇,她也只得忍辱負重。最後,她發覺只有她的自由才是唯一值得維護的。她從始便不願在王宮居住,也立願永不會再放棄她的自由。
  
  佛陀對她溫和地說:「美麗、名與利,與其他現象一樣,都有生有滅。只有從禪定中得來的平和、喜悅和自由,才是真正的快樂。阿摩巴離,你要珍惜生命剩下來的每一刻。不要讓自己迷失在不察覺或無意義的娛樂之中。這是十分重要的。」
  
  佛陀告訴阿摩巴離她怎樣可以重新安排她每天的生活、修習呼吸、靜坐、留心專注地工作和遵守五戒。她很高興獲得佛陀這些寶貴的告誡。在離開之前,她說:「我在城外有個芒果叢林,那裡清涼恬靜。我希望你和你的比丘會考慮到那兒一遊。那將會是我和兒子的莫大榮幸。佛陀世尊,請你考慮一下我的邀請吧。」
  
  佛陀微笑接納。
  
  阿摩巴離離開之後,迦鹿茶離稟請坐在佛陀旁邊。那先沙摩羅請舍利弗坐到另外的椅子上。他自己則依然站著。幾個經過的比丘也前來加入他們的談話。舍利弗望著迦鹿荼離微笑。他又同樣望著那先沙摩羅微笑。然後,他對佛陀說道:「世尊,一個僧人應如何對待美色?美,尤其是女人的美,會障礙修行嗎?」
  
  佛陀微笑。他知道舍利弗這個問題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其他的比丘而問的。他答道:「比丘們,一切法的真性,是超越美麗和醜陋的。美與醜都只是我們心中創造的觀念。它們與五蘊是難分難解的。一個藝術家的眼中,什麼都可以被認為是美麗,什麼也可以被視為醜陋。一條河、一片雲、一塊葉、一朵花、一線陽光、或一個金黃色的下午,全都具備不同的美。我們這裡旁邊的金竹也非常美麗。但也許沒有任何美麗,會比一個女人的美更容易使一個男人動心。如果他是被美色迷倒的話,他便會失去道業。
  
  「比丘們,當你們已因看透而得道,你們會看到美的依然是美,醜的也仍然是醜。但因你們都已證得解脫,你們便不會被繫於它們任何一樣。當一個解脫了的人看美,他也同時會看到其中包含著不美的部份。這個人會明白到一切的無常和空性,包括了一切美的和醜的。因此,他不會被美所迷,也不會抗拒醜陋。
  
  「唯一不會褪滅和產生苦惱的美,就是慈悲和已得解脫的心。慈悲就是無條件,無希求的愛心。已得解脫的心是不受環境和外來因素影響的。慈悲和已得解脫的心才是最真的美。那美中的平和喜悅就是真正的平和喜悅。比丘們,精進地修行吧,那你們便會證得真美。」
  
  迦鹿荼離和其他比丘都覺得佛陀這番說話非常有用。
  
  雨季終於過去了。佛陀提議迦鹿荼離和車匿先回迦毗羅衛國通傳佛陀即將回去的消息。於是,迦鹿荼離和車匿便立刻準備動身。迦鹿荼離現在已是個穩重祥和的比丘。他知道城都的人看見他現在的模樣,都會十分驚奇。他期待著宣佈佛陀回鄉的消息,但也同時覺得要離開只曾小住的竹林,有點遺憾。

 

重聚

 

迦鹿茶離稟告丁大王、王后和耶輸陀羅佛陀的歸期後,便一個人持著缽,往佛陀回迦毗羅衛國的路上與他會合。迦鹿荼離行著一個比丘安祥緩和的步伐。他日行夜息,路上只在小村莊停下來乞食。他所到之處,都告訴當地居民悉達多太子得道回鄉的消息。離開迦毗羅衛國九日後,迎鹿荼離便與佛陀和他的三百比丘遇上,一起同行。目犍連、憍陳如和迦葉兄弟都與其他的比丘留在竹林精舍。
  
  在迦鹿荼離的提議下,佛陀和三百比丘,都在迦毗羅衛國以南三里的尼拘律園度宿。翌日早晨,他們便進城乞食。
  
  看到三百個比丘穿著衲衣,平和肅靜的持缽慢行,城中的居良都給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們到達的消息,很快便傳到宮中。淨飯王下令起駕,親自前往迎接兒子。王后和耶輸陀羅則在王宮裡焦急地等待。
  
  當大王的座駕進入城的東部,他們便遇上比丘。御駕車伕首先認出悉達多。「王上,他就在那邊,!他行在最前,而且他的衲衣比其他比丘的長。」
  
  興奮中,大王也認出那穿著橘黃衲衣的,就是自己的兒子。佛陀散發著威嚴,又像被一環榮光圍繞著。他手持乞缽,站在一間破陋的房屋前面。在他的平靜專注中,乞食就是那一刻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事務。大王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婦入從屋內出來,把一個細小的馬鈴暑放到他的缽裡。佛陀禮貌的向婦人鞠躬接受了。跟著,他又往隔鄰的房子。大王的馬車離佛陀遺有一段距離。大王叫車佚停下來。他下車行往佛陀。這時,佛陀看見父親行近。他們向大家走去,大王走著急步,佛陀依然是平和輕鬆的步伐。
  
  「悉達多!」
  
  「父親!」
  
  那先沙摩羅上前替佛陀拿著他手裡的缽,好讓他可以雙手拖著大王的手。淚水直流下大王滿佈縐紋的臉頰。佛陀望著老父,眼裡充滿溫暖的愛意。大王明白悉達多已非太子,而是一個很受人尊重的的精神導師。他雖然很想擁抱悉達多,但又恐怕這不甚適當。因此,他只合上掌向兒子鞠躬,就像一個國王向一位精神導師行禮一般。
  
  佛陀轉頭對舍利弗說:「比丘們都已乞食完畢。請你帶他們先回尼拘律園。那先沙摩羅會倍我到王宮裡才用食。我們午後便會回到僧團。」
  
  舍利弗鞠躬後便轉身帶比丘們回去。
  
  大王把佛陀端詳了很久才說:「我還以為你會首先回家看看家人。誰知道你竟會先到城裡乞食。為什麼你不回王宮裡吃呢?」
  
  佛陀對大王微笑。「父親,我不是一個人回來。我是和僧團同行。我也是比丘中的一員,就如其他比丘一樣,我也要行乞求食。」
  
  「但你有必要在這裡的貧窟地區乞食嗎?釋迦族一向都沒有人如此做過。」
  
  佛陀又微笑。「或許沒有釋迦族的人這樣做過,但所有的比丘都是這樣做的。父親,乞食是一種幫助比丘鍛煉謙卑和一視同仁的修行。對我來說,受窮苦人施予一個小小的馬鈴薯,與受帝王的美食供養是無異的。一個比丘是可以超越貧富的界限的。在我的道上,一切都是平等。每個人,無論他是怎樣的貧窮,也都可以證得解脫和覺悟。乞食並沒有把我的尊嚴降低。它只是認同所有人的本有尊嚴而已。」
  
  淨飯王聽得有點呆了。昔日的預言已應驗。悉達多真的成了一個賢德之光耀遍天下的精神導師。拖著大王的手,佛陀與他一起步回王宮。那先沙摩羅跟隨在後。
  
  全靠一個侍從因看到比丘而高叫,才引至喬答彌王后、耶輸陀羅、孫陀莉難陀和年少的羅睺羅從露台上看到大王與佛陀這一幕。大王與佛陀快將行近時,耶輸陀羅轉過來面向羅睺羅。她指著佛陀說:「愛兒,你見到那拖著祖父的手,將近行到王宮大閘的僧人嗎?」
  
  羅睺羅點頭。
  
  「哪僧人就是你的父親。跑去叫他吧,他有一些很特別的東西傳授給你。你去問問他。」
  
  羅睺羅跑下階梯,不到一會,他已來到王宮的前院。他跑過去佛陀那裡。佛陀立即知道這個向他走來的小孩就是羅睺羅。他張開手臂來擁抱他的兒子。仍然喘著氣,羅睺羅說道:「尊敬的僧人,母親說你有特別的東西傳授給我。它是什麼?你可給我看嗎?」
  
  佛陀摸了摸羅睺羅的面頰,微笑著說:「你想知道我要傳授給你的是什麼嗎?別心急,過一段時間,我會慢慢把它傅授給你的。」
  
  仍然著父親的手,佛陀又拖起孩子的手。他們三人一起進入王宮。喬答彌王后、耶輸陀羅和孫陀莉難陀從樓上走下來時,看見大王、佛陀和羅睺羅進入了御花園。春天的陽光暖得舒服。到處都是鳥語花香。佛陀與大王及羅睺羅在雲石的長凳上坐下來。他也請那先沙摩羅坐下。就在這時,喬答彌王后、耶輸陀羅和孫莉難陀步進花園來。
  
  佛陀立刻起來行向她們三人。喬答彌王后裡上去非常健康。她穿著一件青竹色的紗麗。瞿夷如往昔一般美麗,只是臉上青白了一點。她的紗麗顏色白如新雪。她全沒有穿帶任何珠寶飾物。佛陀十六歲的妹妹,身穿一件全色的紗麗,與她的烏黑眼睛相映成趣。她們幾個都合上掌來,向佛陀深深地鞠躬禮敬。佛陀也合掌鞠躬回禮。然後,他才叫喚:「母親!瞿夷!」
  
  聽到他叫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她們兩個女人都同時哭了起來。
  
  佛陀拖著王后的手,引領她到凳上坐下來,然後問道:「我的王弟難陀呢?」
  
  王后回答說:「他到外面去習武,應該很快就回來。你認得你的妹妹嗎?你說她是否長大了很多?」
  
  佛陀端視他的妹妹。他已經七年沒有和她見面了。「孫陀莉難陀,你現在已是個少女了!」
  
  佛陀跟著行到那輸陀羅面前,輕輕執著她的手。她太感動了,被佛陀執著的手也在顫抖。她被帶到喬答彌王后身邊坐下。跟著,佛陀自己也坐下來。剛才步回王宮時,大王曾向佛陀提問很多的問題。但現在卻沒有一個人說話,就是羅睺羅也一聲不響。佛陀望著大王、王后、耶輸陀羅和孫陀莉難陀。每人的臉上都泛起了重聚的喜悅。過了片刻沉默,佛陀說話了:「父親,我己回來了。母親,我回來了。瞿夷,你看,我不是回到你身邊了嗎?」
  
  再一次,兩個女人又開始哭了。她們的眼淚是因喜悅而流的。佛陀由得她們低聲飲泣,卻叫羅睺羅來坐在他的身邊。他親切的輕撫孩子的頭髮。
  
  喬答彌用紗麗的一角拭乾眼淚,望著佛陀笑著說:「你離開了很久啊,超過七年了。你可知道瞿夷是個如何堅強的女人嗎?」
  
  「母親,我一直都很清楚她深宏的勇氣。你和耶輸陀羅是我所認識中最大勇氣的女人。你們不只給了你們的丈夫瞭解和支持,也成為堅強女性的典範。有你們在我的生命中是我的幸運。這令我所做的事更容易成就。」
  
  那輸陀羅只是微笑,但沒有說話。
  
  大王說道:「你已告訴我在尋道過程中直至苦修時的一些艱苦經歷。你可以給他們再說一遍,然後繼續講下去嗎?」
  
  佛陀約略地述說他漫長的尋道歷程。他告訴他們與頻婆娑羅王在山上的相識,以及優樓頻螺的貧苦村童。他又提及他的五個同修異行的朋友和在王捨城與比丘們接受的隆重供宴。每人都靜心聆聽,就連羅睺羅也一動不動。
  
  佛陀的語氣溫和親切。他沒有說太多細節和有關苦行的時期。他用他的說話來把醒覺的種子種植在他至親的心裡。
  
  一個侍從走過來在喬答彌耳邊細語。王后也同樣給他回應。不久,那個侍從在園裡準備了用午飯的桌子。食物剛放上去,難陀便出現了。佛陀很高興地與他招呼。
  
  「難陀!我離開時你還不過十五歲。你現在已是成人了!」
  
  難陀笑著。王后告誡他說:「難陀,正確的向你兄長行禮。他現在是僧人。合掌向他鞠躬吧。」
  
  難陀鞠躬後,佛陀也鞠躬向他的弟弟回禮。
  
  他們一起移至餐桌。佛陀囑那先沙摩羅坐在他旁邊。一個侍婢把水端來給他們洗手。大王問佛陀:「你的缽裡有什麼食物?」
  
  「我乞得一個馬聆薯,但我發覺那先沙摩羅卻什麼也沒有。」
  
  淨飯王站起來。「請讓我從桌上供奉你倆一些食物。」耶輸陀羅替大王拿著大盆的食物,讓大王給兩位比丘供食。他把香米白飯和咖哩雜菜放進他們的缽內。看見佛陀和那先沙摩羅都專注寂靜的吃,其他的人都以他們作榜樣。只有鳥兒繼續在園裡歌唱。
  
  他們吃過午飯後,王后再請大王和佛陀到雲石凳上坐下。二個僕人奉上一盆橘子,但只有羅睺羅吃它,因為其他人都已沉醉在佛陀的經歷裡。喬答彌王后比其他人發問得多。當大王聽到佛陀形容他在竹林精舍的房子時,他提議替他在尼拘律園也建一間同樣的。他又表示他希望佛陀能多留數月,以便對他們宣說大道。喬答彌王后、耶輸陀羅、難陀和孫陀莉難陀都欣然同意大王的建議。
  
  最後,佛陀說是時候他回到尼拘律園與其他比丘會合。大王站起來說:「我想如摩揭陀的國王一般,請你和你的比丘到我的王宮裡應供。我也會同時邀請所有王族和政要到來,好讓他們可以聽你說法。」
  
  佛陀表示他很樂意接受這個邀請。他們決定七日後聚宴。耶輸陀羅表示希望在東宮私自設宴款待佛陀和那先沙摩羅。佛陀也接納她的邀請,但認為最理想的日期,是在大王的供宴後幾天。
  
  大王本想下令用馬車送佛陀和那先沙摩羅回去的,但佛陀拒絕了。他解釋說他比較喜歡步行。於是,他們全家一起陪同兩位比丘步出王宮的外閘。跟著,他們便合上雙掌,向兩位比丘拜別。

 

清晨的陽光

 

 悉達多回歸的消息很快便傳遍整個迦毗羅衛國。而每天上午在城裡緩步乞食的比丘,更給居民確定了這個消息。很多家庭對於供養比丘和聽他們說法都顯現得非常熱烈。
  
  淨飯王命國民把街道用旗幟和鮮花佈置,以歡迎佛陀和比丘到王宮受供。他又同時立刻安排在尼拘律園建造幾間小房子給佛陀和他的大弟子居住。很多人都前來尼拘律園與佛陀和比丘會面。他們都被這位前太子在街頭乞食所感動。佛陀回鄉,已成為城中的熱門話題。
  
  喬答彌和耶輸陀羅本想前去探望佛陀,但因為忙於籌備供僧之宴,所以未能成行。大王準備邀請數千賓客,包括全部政府要員和他的大弟子居住。很多人都前來尼拘律園與佛陀和出丘會面。他們都被這位前太子在街頭乞食所感動。佛陀回鄉,已成為城中的熱門話題
  
  喬答彌和耶輸陀羅本想前去探望佛陀,但因為忙於籌備供僧之宴,所以未能成行。大王準備邀請數千賓客,包括全部政府要員和所有在城中任職政治、文化以及宗教團體的人士。他又下令全部的供菜都要是素食。
  
  難陀太子是唯一找到時間去探望佛陀的人。他聽佛陀為他解說醒覺之道。他很關心和仰慕他的兄長,也覺得自己對比丘的平靜生活十分嚮往。他甚至詢問佛陀他會否適合做一個好的比丘,但佛陀只是微笑。他知道難陀雖然是個有高尚情操和善良心地的青年,但他並沒有足夠強烈的意義感和責任感。和佛陀一起的時侯,難陀就會很想出家。但當他回到宮中時,他所見所想的便只會是他美麗動人的未婚妻,卡拉諾莉。有時,難陀自己也很想知道佛陀對他的不羈會有怎樣的看法。
  
  供僧的宴會終於來臨了。全城裡,包括王宮在內,都佈滿鮮花彩旗來歡迎佛陀和他的僧團。城裡的居民都為歡迎這個民族英雄的回歸而忙個不停。樂師在群眾排列兩旁的街道上演奏著美妙的音樂。每人都極力爭取一睹佛陀風采的機會。喬答彌和耶輸陀羅親自迎迓所有大王邀請的賓客。瞿夷更遵照王后的意思,穿上高雅的紗麗和帶上首飾,以示尊重這次的盛宴。
  
  佛陀和比丘踏著他們緩和的步伐。當他們經過時,很多人都合掌鞠躬禮敬。父母都讓小孩騎在背上好使他們可以看到比丘。人群中不時傳出拍掌和歡呼聲。在這熱鬧的氣氛中,比丘們繼續專注地隨著他們的呼吸步行。
  
  淨飯王在王宮的門外迎接佛陀和比丘。他引領他們進入內院。雖然這個年青僧人曾經是太子,有些人仍不明白為何他們要對他如此禮重,但所有的賓客都依然以大王作榜樣,合掌向佛陀深深鞠躬。
  
  佛陀和比丘們都入座後,大王便命侍從把食物獻上。他親自奉侍佛陀。耶輸陀羅和喬答彌則指揮僕人侍奉其他的賓客,包括了婆羅門、苦行者和苦行者。依著佛陀和比丘的習慣,每人都默默的吃。飯食完畢,當所有的缽都拿去洗淨而復還,大王便合著雙掌站起來。他禮請佛陀對在座的人開示法要。
  
  佛陀先靜下來一會,以感覺一下在座的眾賓客。他知道他們對他離開七年的經歷感到興趣,於是他便首先把它簡述一遍。之後,他便宣說無常無我和緣起法。他告訴他們在日常生活中要修習專注和覺察,使自己可以深入體會一切事物。這樣,痛苦才得以終止,而他們才會得到平和與喜悅。他又說拜祭供奉和誦經,並不是解脫的有效方法。
  
  佛陀說教四聖諦:痛苦的存在、痛苦的原因、痛苦的消滅、和導致痛苦消滅之逍。他申說:「除了生、老、病、死之苦,很多其他的痛苦,都是自找的。由於無明與妄見,人所說所作的,都往往會給自己和他人帶來痛苦。瞋罣、憤怒、多疑、嫉妒和氣惱都會產生痛苦。這全部都是由於缺乏覺察。你們自創的苦惱就像一間火宅,把你們困在內裡,不能自拔。向神祇禱告是幫不了你們重獲自由的。你們必需看清楚你們的內心和外境,以能拔除所有的妄見,因妄見才是痛苦的根源。找到了痛苦的根源,才能明白痛苦是什麼。一旦明白了痛苦是什麼,你才可以不為它所纏縛。
  
  「有人對你發怒,你當然也可還以對他發怒。但這只會增加痛苦。如果你是行覺察之道,你便不會以發怒作反應。你會把心平定下來,去尋求那人對你發怒的原因。經深切的察思,你一定可以找到那人惱怒的因由。假如你所發現的,是與你自己的錯誤行為有關,你一定會願意承擔令他惱怒的責任。如果你發覺自己沒錯,你便應該嘗試找出他對你誤會的原因。這樣,你才可以幫助他去明白你真正的本懷,而避免再令大家增加痛苦。」
  
  「王上和所有貴賓!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因深切的瞭解而排除。在覺察之道上,我們以細觀呼吸來保持專注。我們以守持淨戒來建立定力和達到了悟。戒律是導至平和快樂的生活原則。持戒可以幫助我們更容易集中,因而使我們在生活上可做到更加察覺和專注。」
  
  專念能栽培出我們照亮自心和外境真性的能力。有了這種能力,我們才會真正瞭解一切事物。
  
  「有了理解,我們才可以去愛。當我們瞭解一切,所有痛苦也就可以消解。真正解脫之道其實就是瞭解之道。瞭解就是慧(prajna)。這種瞭解只可以從深入洞察一切事物的真性而得。戒、定、慧就是導至解脫之道。」
  
  佛陀稍停一會,然後微笑。他再繼續說:「但痛苦只不過是生命的一方面。生命的另一面,是美妙的一面。我們一旦看到這一面,幸福、平和與喜悅便垂手可得。當我們的心擺脫了纏縛,我們便可以直接與生命的神奇美好接觸。真正掌握到無常、無我和緣起法的真諦,我們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心懷是何等的奇妙了。我們可以看到自己的身體、紫竹的枝葉、金黃的菊花、清澈的泉水和皎潔的月亮,都是如何的美妙神奇。」
  
  「因為我們一直被困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我們便失去了對生命美好一面的感覺。當我們破了無明,那無限平和、喜悅、解放以至涅槃的境界便會顯現。涅槃就是去除貪、瞋、癡。它是平和、喜悅和自由出現。各位來賓,找點時間去細望一縷清泉或一線晨光。你可經驗到平和、喜悅和自自嗎?如果你仍是被困於憂惱哀傷的牢獄之中,你便沒可能經驗到宇宙的奧妙美好,包括你自己的呼吸和身心。我所發現的消除憂悲苦惱之道,是需要去深深體會這些痛苦的真性。我曾與很多其他的人分享此道,而他們也都可以替自己成功的找到此道。」
  
  每人都深受佛陀的開示所感動。大王、王后和耶輸陀羅的心都充滿快樂。他們都希望再學多些關於怎樣洞察一切事物的真性,以求得到解脫和開悟。法會之後,大王陪同佛陀和比丘到門外。賓客都一致恭賀大王有一個有這樣成就的兒子。
  
  尼拘律園很快便被改建成為一所寺院。那裡的稀古無花果樹正好作蔭乘諒。很多新的比丘被剃度。又有很多在家人,包括一些釋迦族的,都受持了五戒。
  
  在王后和羅睺羅的陪同下,耶輸陀羅常到尼拘律園探訪佛陀。她聽佛陀說法,又私底下請教佛陀有關修行與扶弱助貧的關係。佛陀教她怎樣修習觀息和禪定以達至心裡的平和喜悅。她也明白到如果沒有平和喜悅,是很難真正幫助別人的。她學會了要用深切的瞭解去增加自己的愛心。她又很高興發覺自己可以在幫助別人的時候,同時鍛煉自己的覺察力。平和喜悅是可以在工作之中獲得的。途徑與目的其實並不是兩回事。
  
  至於喬答彌王后,她也在修行上有著很大的進步。

 

蓮願

 

耶輸陀羅王妃在宮中宴請佛陀、迦鹿荼離、那先沙摩羅和王后共餐。之後,她邀請他們一起前往她時常扶助貧蘭的小村莊。羅睺羅也與他們一起去。耶輸陀羅帶他們到那棵佛陀孩提時初次在下面嘗試靜坐的蕃櫻桃樹。佛陀慨歎時光飛逝,二十七年前的事彷如昨天發生一般。經過這麼多年,樹己長得很大了。
  
  耶輸陀羅招來了一大群兒童到樹下。她告訴佛陀他從前在這裡認誠的兒童,已經全部成家立室,有他們自己的兒女。這時圍在樹下的兒童,年齡由七歲至十二歲。佛陀來到時,他們都立刻停止玩耍,分站倆旁讓佛陀在他們中間行過。耶輸陀羅曾教他們怎樣對佛陀合掌作禮。他們放了一張竹凳在樹下給佛陀坐,又鋪了一張氈在地上給喬答彌、那輸陀羅和某他兩位比丘坐在上面。
  
  佛陀很高興坐在那兒。這令他想起在優樓頻螺和村重一起的時候。他告訴兒童關於看牛童縛悉底,和給他米乳的女孩,善生。他提及要以深切瞭解事物來培養愛心,又告訴他們他怎樣救了堂弟射殺的天鵝。孩子們都興致勃勃聽著。
  
  佛陀招手叫羅睺羅坐到他的跟前。接著,他告訴他們一個過去世的故事。
  
  「很久以前,一個叫彌伽的青年住在喜瑪拉雅山腳。他為人勤奮良。雖然身無分文,他卻依然出發入城,希望有機會讀書。他只帶了手杖、帽子、水壺、一件外衣和身上穿著的衣服起程。沿路上,他在農村裡替人家工作以賺取工錢或飯食。他來到城都提婆波帝的時候,已儲起了五百塊銅錢。」
  
  「他入城的時候,發覺城裡似乎正在籌備著什麼的慶典。於是,他便向路人查明究竟。就在這時,一個手裡持著一束半開蓮花的美麗少女在他身旁走過。」
  
  「彌伽向她詢問:『請問今天有何慶典?』
  
  「那少女答道:『你一定不是提婆波帝的人,否則你一定知道今天是開悟了的大師燃燈佛蒞臨之日。據說他如火炬般替眾生燃亮著大道。他是頗伽摩陀大王之子。他曾出家尋求真理,現在己得道歸來。因他的大道光明耀世,所以這裡的人便大事慶祝,以表示對他的尊崇。』
  
  「聽到有開悟的大師前來,彌伽感到歡喜不已。他很希望給他一些供奉和請求被納為徒。他問那女子:『你買這些蓮花要多少錢。』
  
  「她望著彌伽,覺得他是一個挺聰明細心的青年。她答道:『我只買了五朵,其他兩朵是從我家的池塘采的。』
  
  彌伽再問:『那你付了多少錢買五朵?』
  
  「五百銅錢。」
  
  爾伽想給她五百銅錢買下她的五朵蓮花作為給燃燈佛的供養。但那女子不肯,她說:『我買這些花是希望自己作此供養。我沒打算把它轉賣給別人的。』
  
  彌伽希望遊說她。『但你還可以把池塘摘來的兩朵作供啊。我求你讓我買那五朵吧,我很希望有一點東西獻給大師。這是一生難遇的機會,如果你肯讓我買你的花,我一定永生感謝。』
  
  那女子只望著地上,沒有作答。
  
  彌伽再懇求她。『你讓我買那些花的話,我甘願為你做任何的事。』
  
  那女子有點兒窘。她等了很久才望上來,說:『我不知道我們前生曾有什麼因緣,但我遇到你的一刻,已經愛上了你。我雖然見過不少男子,但心裡從未像現在的蕩漾。我是可以給你搓些花朵的,但你要答應今生以至生生世世,都讓我作你的妻子。』
  
  她把這些詰非常快速的說出來,說完時差點喘不過氣。彌伽不知怎樣回應。經過一會的沉默,他說:『你很與眾不同,而且十分坦誠。我初遇見你時,也覺得心裡有點特別的感覺。可是,我正尋求解脫之道。如果我成了婚,修道的時機成熟時,我便難免有所障礙。』
  
  「女子答道:『你如果答應娶我為妻,我便立願當你修道時機成熟時,一定不會妨礙你離去。相反的,我更會盡力成就你的道業。』
  
  彌伽很高興地接納她的要求,並且與她一起往找燃燈佛大師。人群的擠擁使他們沒法看到前面。但單是看到大師一眼,便足以使彌伽相信他是徹悟的覺者。彌伽萬分喜悅,並發願自己也有一天要達到開梧。他設法行近大師以能獻上蓮花,但人群實太洶湧,他沒法移動。不知如何是好,他唯有把蓮花向著捻燈佛的方向拋去。說也神奇,那些花卻剛好落在大師的臂上。彌伽慶幸自己的誠心有感應,而那女子亦請彌伽替她杷她的蓮花拋去。她的兩朵花,也同樣落在大師的手上。燃燈佛大聲呼問誰把蓮花拋來,並請他們出來。於是群眾讓彌伽和那女子上前。彌伽和女子手牽手向燃燈佛鞠躬禮敬。大師望著彌伽說道:『我看到你心裡的真誠,也知道你有決心修道以達至開悟來拯敉眾生。別擔心,終有一天在你的未來世,你是會如願以償的。』
  
  「跟著,燃燈佛又望向跪在彌伽身旁的女子,對她說:『你將會是彌伽今生及所有未來生的知己。謹記你的願言。你要幫助他達到他的願望。』
  
  「彌伽和女子都深受大師的說話感動。他們自始勤修覺者燃燈佛教導的解脫之道。
  
  「孩子們,在那一生和接下來的多生多世,彌伽和那女子都成為夫婦。當丈夫要離開往尋精神之大道,他的妻子便竭盡所能去幫助他。她從來沒有妨礙丈夫。因為如此,她的丈夫也就對她感激不盡。最後,他真的成就大覺者,一如燃燈佛多世前所預知。
  
  「孩子們,名和利不是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名利消逝得很快。瞭解和愛才是世上最寶貴的。如果你們對事物有深切的瞭解和去愛,你們便會領略到快樂。因為有瞭解和愛,彌伽和他的妻子多世中都共享著幸福快樂。有瞭解和愛,一切都能成就。」耶輸陀羅合掌向佛陀鞠躬。她被感動得流下淚來。她知道這故事雖然是說給孩子們聽,但佛陀其實是特別說給她聽的。這是向她道謝的方法。王后望著耶輸陀羅。她也明白佛陀說這故事的意思。她把手放到媳婦肩膀上,告訴小童:「你們知道彌伽在這生是誰嗎?他就是佛陀。就在這一生,他成就了正覺。但你們又知道誰是彌伽今生的妻子嗎?她就是你們都已熟悉的耶輸陀羅了。也是有賴她對丈夫的瞭解,悉達多太子才能追隨他的大道而證得醒覺。我們是應該多謝耶輸陀羅。」
  
  小孩一向都喜歡耶輸陀羅。他們現在轉過身來向她鞠躬以表示對她的敬愛。佛陀也被這情景打動。他站起來,與迦鹿荼離和那先沙摩羅兩位比丘慢慢步回寺院。

 

新的信念

 

兩星期後,淨飯王請佛陀到宮裡與家人吃飯。舍利弗也同時被邀請。喬答彌王后、耶輸陀羅、難陀、孫陀莉難陀和羅睺羅全都在場。在一家人的親切氣氛下,佛陀給他們說教怎樣隨著呼吸觀息,如何向心內細察自己的感受,和行禪坐禪的方法。他一再強調,如果在日常生活裡修習細察專念,他們便可以超越生活上的擔憂、困惱和煩擾。
  
  羅睺羅坐在舍利弗的身旁,把一隻小手放在老比丘的手裡。羅睺羅很喜歡舍利弗。
  
  當佛陀和舍利弗要返回寺院時,一家人都一起陪同他們行到大門。看見佛陀要合掌向各人道別,難陀便替佛陀拿過缽來。當佛陀沒有把缽拿回,難陀感到有點奇怪。於是,難陀只好跟著佛陀步回寺院,希望找個適當的機會把缽還給他。當他們抵達寺院,佛陀卻問難陀可否在寺裡住上一個星期,以能深入一些瞭解比丘的生活。難陀一向敬愛長兄,因此便欣然答應。其實他也是真的有點嚮往比丘的閒恬生活。一個星期過後,當佛陀又問他願不願意在佛陀的帶導下出家數月,難陀也絕無猶疑的答應了。佛陀請舍利弗替難陀授戒和給他基本的指示。
  
  佛陀曾與大王商討過讓難陀短期出家的事。大王也同意難陀雖然是個良好青年,但卻缺乏了未來君主的堅毅性格和決心。佛陀認為他能幫助難陀建立清醒的思惟和堅決的意志。大王也十分贊同。
  
  可是,不到一個月,難陀便開始憶念他的未婚妻,美麗的闍羅芭達卡拉諾莉。雖然他極力隱藏他的思念,但佛陀很清楚的看到他的感受。一天,佛陀對他說:「如果你想達到你的目標,你首先必定要克服你對感情的牽掛。把你自己全然役入修行和鍛練你的心念吧。只有這樣,你才可以成為一個服眾的君主。」
  
  佛陀又囑舍利弗安排別讓難陀到卡拉諾莉居住的地區乞食。難陀獲悉後,心裡真的對佛陀又感激又怨恨。他知道佛陀能看透他的思想和需要。
  
  羅睺羅很羨慕叔叔可以在寺院裡居住。他也很渴望自己可以道樣做。但當他請母親給他允許時。母親只撫著他的頭,告訴他要待他長大很多之後才可似成為比丘。羅睺羅問他母親怎樣才可以快些長大時,她便告訴他要每天吃得好和做運動。
  
  一天,當耶輸陀羅看到比丘們在王宮附近乞食時,她便對羅睺羅說道:「你為何不走到下面叫聲佛陀?再問問他有什麼要傳授給你。」
  
  羅睺羅跑到樓下。他很愛母親,但也愛父親。一直以來,他都只是和母親一起而沒有和父親生活過一天。他很希望能像難陀那樣,可以在佛陀身邊。他跑過前院衝出南門,直至追上佛陀。佛陀笑著把手伸出來。雖然春天的陽光己開始猛然,但羅睺羅感到自己有父親的愛蔭庇保護。他抬頭望著佛陀說:「在你身邊很涼快啊。」
  
  耶輸陀羅在露台上看到他們。她知道佛陀會答應讓羅睺羅這天跟他回到寺院。
  
  羅睺羅問佛陀:「您要傳授些什麼給我?」
  
  佛陀說:「你來到寺院,我便親自傳給你。」
  
  當他們回到寺院,舍利弗把自己的食物分一些給羅睺羅。羅睺羅靜靜的坐在佛陀和舍利弗中間吃著。他很高興見到他的叔叔難陀。佛陀告訴他可以在舍利弗的房子過這一夜。所有的比丘對他都很熱情,使他真想在寺院永遠留下來。但舍利弗對他解釋說,如果他想留下來,他首先要成為比丘。羅睺羅拖著舍利弗的手,又問他佛陀可否讓他授戒。當他親自問請佛陀時,佛陀點頭首肯,便囑舍利弗給這個男孩剃度。
  
  舍利弗最初還以為佛陀只是開玩笑。但當他見到佛陀的肅穆表情,他便這樣問:「但世尊,一個這麼年輕的小孩,怎能當比丘?」
  
  佛陀回答:「我們可以訓練他,替他準備將來受具足戒。現在就先讓他發願成為沙彌吧。他可以負責在坐禪時替比丘趕走來騷擾的烏鴉。」
  
  舍利弗替羅睺羅剃頭,又給他授三皈依。他教羅睺羅持四戒:不殺、不盜、不妄語、不喝酒。他拿自己一件衲衣,改成適合羅睺羅的大小,然後又教他怎樣穿衲衣和持缽。羅睺羅看上去就像一個小型的比丘。他跟舍利弗睡在同一房子,每天又隨著舍利弗到鄰近,中午。雖然上了年紀的比丘都是日中一食,但舍利弗恐怕羅睺羅在這個當長的時期缺乏足夠的營養,因此也給他晚上多吃一餐。在家的徒眾也特此為小比丘帶來乳汁和多一點的食物。
  
  當羅睺羅披剃的消息傳到宮中時,淨飯王很不高興。大王和王后都很掛念羅睺羅。他們起初只以為羅睺羅到寺院小住幾天,他們沒想到他竟然留在寺院當小沙彌。沒有了孫兒在家,他們都感到異常寂寞。耶輸陀羅則是悲喜交集。雖然她也十分惦念兒子,但卻對兒子可以與父親相隔多年後有機會親近,感到很是安慰。
  
  一天下午,大王與王后及耶輸陀羅一起乘御駕前往寺院。佛陀出來親迎。難陀與羅睺羅也出來向他們問安。羅睺羅興奮地跑到母親的懷裡。耶輸陀羅把他親切的擁抱。跟著,羅睺羅又過去親親祖父母。
  
  大王向佛陀鞠躬後,便用稍有不滿的語氣對他說:「你當初出家的時候,我已飽受焦熬。不久前,難陀也離開了我。我實在不可再忍受失去羅睺羅了。一個如我一般為家庭為重的男人,父子和爺孫的密切關係是非常重要的。你離開的時候,我皮如刀割。皮破之後,刀已割到肉裡。肉爛之後,現在刀已入骨。我真認為你要對你的所為重新考慮。我希望你將來未獲人家父母批准,便不應替小童披剃啊。」
  
  佛陀盡量對大王安慰,重覆解釋無常無我的真理。他提醒大王唯有不斷修習覺察專念,才是擺脫痛苦之門。現在難陀和羅睺羅都有這個機會了。佛陀勸喻他的父親應該替他們高興,更鼓勵他自己也在日常生活中好好修習覺察之道以達至真正快樂。
  
  大王覺得舒服了一點。喬答彌和耶輸陀羅也都被佛陀這番說話安定過來。
  
  當天稍後,佛陀對舍利弗說:「從現在開始,我們沒有小童父母的批准,不要接納他們加入僧團。請在僧規裡筆記下來。」
  
  時間過得很快。佛陀和他的僧團已在釋迦國逗留了六個多月。比丘的數目已增加至五百小而在家眾更難計其數。淨飯王又再給僧伽一塊土地建寺。這就是在城北悉達多大子的故宮以及圍繞著那裡的敞大園林。舍利弗尊者安排了一眾比丘在那裡組織僧居。這新建的精舍替釋迦國奠下了道場的基礎。
  
  佛陀希望可以趕回竹林精舍結夏安居,因為他曾這樣答應那裡的比丘和頻婆娑羅王。佛陀離開前,淨飯王宴請他最後一次,並希望他能再為一家人和釋迦族的成員說法。
  
  佛陀利用這次開示說教如何在政治上行道。他說大道能光明政界,幫助當政的入帶來社會的平等與公正。他說:「修行大道會令你增長智慧和慈悲,因而使你對民眾治理得更好。你全不需要靠暴力,都可以為國家帶來和平幸福。你不用對人施行處決、酷刑或囚禁,也不需要充供財物。這並不只是一種理想,而是真正可以實現的。」
  
  當一個政治家具備足夠的智慧去瞭解和愛,他才可以看到苦困、悲哀和壓迫的真相。這樣的人,才能有方法改革政制以拉平貧富的懸殊和終止施壓。
  
  「朋友們,政魁和統治者都應該做好榜樣。不要生活在舒適的溫床裡,因為財富只會成為你與人民間的壕溝。過些純樸而健康的生活,把時間服務人群,會比花在無聊的享受上更有意義。一個不作好榜樣的領袖,是不會獲得民眾的信任和支持的。如果你愛惜和尊重你的人民,他們也會愛戴和尊敬你。仁政與嚴法之治不同。仁政不倚賴懲罰。依照醒覺之道,仁政才可導致真正的幸福快樂。」
  
  淨飯王與在座眾人都留心的聆聽。佛陀的王叔,提婆達多和阿難陀的父親,斛飯王爺說道:「如你所形容的仁政,固然很美好。但我認為只有你才具備這樣的賢德性格來實現此道。你怎不留在迦毗羅衛國來幫助釋迦國革新政制,以帶給所有人民和平、安穩和快樂呢?」
  
  淨飯王補充說:「我已經年老了。假若你真的留下來,我必定立刻讓位予你。以你的德行、誠信和才智,我肯定萬民都會在你背支持。我們國家的振興便指日可待了。」
  
  佛陀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微笑。慈和的望著老父,他說:「父親,我已不再是一個家庭、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的兒子。我現在的家庭就是眾生,我的家鄉就是大地,而我的崗位就是有賴所有人包容的僧人。我選擇了這條道路,並不是政途。我認為眾生服務之道。」
  
  喬答彌王后和耶輸陀羅都知道她們不適宜在這種場合裡發表意見,但她們都被佛陀的說話感動得涕淚俱下。她們都你道佛陀所說的很對。
  
  佛陀才續對大王和在座入等宣說五戒,以及怎樣把它實行於社會和家庭中。五戒是幸福家庭和平定社會的基石。他把每一戒條詳解釋之後,作此結語:「假如你想人民團結,你必先得到他們的信任。如果政界領袖都受持五戒,人民的信任必定增長。具備了這等信任,國家自然事事能成。和平、幸福和社會平等必可保證。創造以覺察為本的生活吧。過去的教理和主義未能建立信任,更沒有鼓勵人人平等。讓醒覺之道供獻一條新道路和新信念吧。
  
  佛陀答應他們這次離開摩揭陀後,一定會在將來的日子再回來迦毗羅衛國。大王和眾人也為此感到快慰。

 

啊,喜樂!

 

離開釋迎國,佛陀進入了北部的憍薩羅。他有一佰二十名比丘同行,其中包括很多貴族背景的年青人。他們在未羅族的阿奴毗耶城附近一個園林歇息。與佛陀伴行的,有舍利弗尊者、迦鹿荼離、難陀和學僧羅睺羅。
  
  佛陀離開迦毗羅衛國不到一個月,釋迦族一富有人家的兩個兒子,都欲受戒為比丘。他們叫摩男拘利和阿耨樓陀。他們擁有三大豪宅,供三個季節之用。最初是摩男拘利希望追隨幾個比丘出家為僧。但當他知道弟弟也有此意,他便改變初衷。因為摩男枸利家裡只得兩個兒子,他認為全去出家有點不對。於是,他便寧願弟弟得償所願,讓他去向母親請准。
  
  但當阿耨樓陀稟請母親時,他母親大力反對:「我一生人的快樂就在兒子身上。我絕對不能忍受你出家的。」
  
  阿耨樓陀提醒母親當時出家的貴族大有人在。他又告訴母親,修行不只能令那出家的人平和快樂,更可使家庭社會都融洽。因為阿耨樓陀曾在尼拘律園參加過多次佛陀的法會,所以他能言善辯的給母親說。最後,他的母親說:「很好,我就讓你去吧。但有一個條件你要先做到,那就是要你的好朋友巴帝耶也同意跟你一起當比丘。」
  
  他母親十分肯定巴帝耶是不會願意當比丘的。他在朝庭裡任職高位。他的權位和名望都是一般人很難捨棄的,更何況是為了過那種清貧的比丘生涯。但阿耨樓陀絕沒有浪費時間。他立刻往找他的朋友。巴帝耶是北方數個省份的總督,有很多軍隊在他統領之下,他自己的王宮也守衛森嚴。他的辦公總部更是不停有重要人等進出。
  
  巴帝耶以阿耨樓陀為貴賓接待。
  
  阿耨樓陀告訴他說:「我想出家追隨佛陀為比丘,但你卻是我不能這樣做的原因。」
  
  巴帝大笑起來,「你在說什麼?我那有阻止你當比丘?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會盡量成全你。」
  
  阿耨樓陀於是申明他的處境。最後,他說:「你剛才說你願意成全我。唯一的辦法就是你也當比丘去。」
  
  巴帝耶覺得被難倒。他並非對佛陀醒覺之道不動心,其實他早已對比丘的生活嚮往,只是暫時沒有可能罷了。他答道:「七年後,我便會當比丘,你等著吧。」
  
  「七年的時間太長了。都不知我那時還活著沒有。」
  
  巴帝耶又大聲笑起來。「你為何這樣悲觀?好吧,就給我三年,那時我一定會去當比丘。」
  
  「就是三年時間都太難耐了。」
  
  好吧,那七個月吧。我需要時間安排家裡的一切,又要找人代替我處理政務。」
  
  「為何一個準備出家的人,需要那麼多時間打點一切呢?一個比丘應該可以隨時放下一切去修行自由解脫之道。等得越久便越容易使自己改變主意。」
  
  「好了,好了,我的朋友。給我七天才與你出家吧。」
  
  喜出望外,阿耨樓陀回家告訴母親。她做夢也想不到巴帝那總督竟然這麼容易放棄自己的權勢高位。她突然感到解脫之道的力量,而較以前更能夠接受兒子出家。
  
  阿耨樓陀更慫恿他怕幾個好朋友加入他的行列。他們是薄功、金毗羅、提婆達多和阿難陀。他們全都是王族血統的公子。他們約好一天,在提婆達多的家裡集合,出發尋找佛陀。除了阿難陀是十八歲之外,他們全都己屆成年。但阿難陀早已獲得父親的允許,讓他蹤隨兄長提婆達多。他們六人乘坐馬車來到近憍薩羅的邊境,因為他們聽說佛陀正在阿奴毗耶附近。
  
  阿耨樓陀提議大家在過境前杷身上的飾物全部脫下來。他們將項鏈、戒指、手環等全裹在一件斗篷內,並同意找個窮苦人送了給他。他們留意到路旁有間小型理髮店,由一個與他們年紀相若的男子掌管著。他雖然衣著簡陋,但樣貌端好。阿耨樓陀進內請教他的名字。
  
  那年青理髮師答道:「優婆離。」
  
  阿耨樓陀問優婆離可否指引他們越過邊境。優婆離很樂意親自帶領他們。分手時,他們把所有的珠寶都送給他。阿耨樓陀說道
  
  「優婆離,我們欲追隨佛陀為比丘。這些珠寶對我們沒用的了。我們想把它送給你。這些應該足夠讓你下半生過得安枕無憂。」
  
  幾位公子與優婆離道別後,便越過了邊境。當這個年青理髮匠把包裹打開,他被閃閃生光的寶石嚇倒了。他來自社會的最低階層,從來都沒擁有過一兩全或一枚小小的戒指。現在他眼前的,卻是整包的珠寶。但他並不覺得高興,反而感到慌張起來。他雙手緊抱這包寶石。他一向以來的安全感覺全然消失。他知道很多人是怕得到這些東西而動殺機的。
  
  優婆離細心反省。那些王族公子都寧捨名位財富以能成為比丘,他們肯定是明白到名位財富所帶來的,只是危險與負累。一念間,他也想放下這包珠寶,跟著這些公子去尋找真正的平和喜悅與解脫。再沒有絲毫的考慮,他便將包裹掛到樹枝上,由得第一個路過的人拿去。他自己越過邊界,很快便趕上幾位王孫公子。
  
  看見優婆離從後走上來,提婆達多很奇怪的問道:「優婆離,你為何跟上來?我們給你的珠寶在那裡?」
  
  優婆離喘著氣,解釋說他已把珠寶留給第一個過路人,並表示他對財物不感興趣,因而希望加入他們的行列,在佛陀的教導下成為比丘。
  
  提婆達多笑起來。「你想成為比丘?但你只是……」
  
  阿耨樓陀把提婆達多的話打斷。「很好!很好!我們很高興你的加入。佛陀一向的教導,是僧伽如大海,比丘則是所有流入大海而與之合一的河川。雖然我們出自不同的階級,但加入僧團後,我們便是沒有任何界線劃分的兄弟了。」
  
  巴帝耶伸手與優婆離握手。他自我介紹為釋迦國北部前總督,又把其他的公子介紹優婆離認識。他們互相行過見面禮,便七個人一起繼續行程。
  
  他們第二天便到達阿奴毗耶,又獲悉佛陀正住在城東北兩里外一個森林。於是他們直往森林拜會佛陀。巴帝耶作眾人的代表,向佛陀道明來意。佛陀首肯接納他們為比丘。巴帝耶還表示:「我們希里你可以先替優婆離剃度,好讓我們先禮他為師兄,以剷除我們之間的所有虛慢和芥蒂。」
  
  佛陀也就先替優婆離授戒。因為阿難陀還只有十八歲,他便只好被授沙彌戒,待他滿二十歲才受具足戒。現在,除了羅睺羅,僧團裡最年輕的比丘就是阿難陀了。羅睺羅當然十分高興見到阿難陀。
  
  受戒後僅三天,他們便隨佛陀和眾比丘前往毗捨離。他們在那裡的摩訶婆提園林住了三天。跟著,他們行了十日才到達王捨城的竹林精舍。
  
  迦葉、目犍連和憍陳如三位尊者與竹林精舍的六百比丘都很高興再見到佛陀。頻婆娑羅王知道佛陀已回來,更立刻前來做訪。竹林精舍的氣氛充滿歡樂。雨季快將來臨,憍陳如和迦葉尊者都已作好安居的準備。這是佛陀證道後第三次的安居。第一次是在鹿野苑,第二次在竹林精舍。
  
  巴帝耶在從政之前,曾經全心全意的研究精神生活的學問。現在來到竹林精舍,在迦葉的教導下,他精進專注的修行,把全部時間都用於禪修。他寧可睡在樹底而不睡在房子裡。一晚,他在樹下禪坐時,親身體驗到從未經驗過的大喜悅。他不其然地高聲讚歎:「啊,喜樂!啊,喜樂!」
  
  一個在附近的比丘聽到他的高叫,便於翌日早晨報告佛陀。「世尊,我昨晚禪坐時,聽到巴帝耶比丘高呼『啊,喜樂!啊,喜樂!』。他有可能仍然記掛著他昔日的名位財富,所以我向你報告。」
  
  佛陀只是點頭。
  
  午食之後,佛陀作了開示。接著,他請巴帝耶出來,在僧眾和在家眾前問他:「巴帝耶,你昨晚深夜禪坐時,是否高呼『啊,喜樂!啊,喜樂!』」
  
  巴帝耶合掌答道:「師傅,我昨夜的確有這樣高聲呼喚。」
  
  「你可以告訴我們你的原因嗎?」
  
  「世尊,昔日我為總督,生活在名利權勢之中。我到那裡都有四個士兵保護左右。我的宮中日夜有守衛巡邏。但我始終未有一刻覺得安全。我時刻都感到擔憂和畏懼。現在卻不同了。我可以自由在森林裡坐臥,而全無一點恐懼。相反地,我只覺輕鬆平和,並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師傅,過了比丘的生活,使我再不覺得有任何放不下的人和物。這給我帶來無限的喜樂和滿足。我現在就像森林裡自由奔放的一隻鹿。昨晚在禪坐時,這種體悟使我高呼『啊,喜樂!啊,喜樂!』。請原諒我給你和眾比丘的騷擾。」
  
  佛陀在眾人之前稱讚巴帝耶。「這好極了,巴帝耶。你已在自足和斷執的修行上跨了一大步。你所感受到的安樂,是諸天人神都嚮往的。」
  
  在安居期間,佛陀給很多新比丘授戒,其中包括一個很有天份青年。他叫摩訶迦葉。摩訶迦葉是摩揭陀首富的兒子。他父親的財富僅次於國庫。摩訶迦葉的妻子,是來自毗捨離的迦毗羅梨。他們結婚十二年,兩人都很渴望追隨精神之道。
  
  一天清早,摩訶迦葉比他的妻子早起。忽然,他看見一條毒蛇正他妻子垂在床邊的手旁爬過。摩訶迦葉連呼吸也不敢,唯恐把蛇驚嚇。那毒蛇不久才慢慢繞過迦毗羅梨的手,爬出房間外。這時,摩訶迦葉才叫醒他的妻子,告訴她剛才的情形。他們一起反省性命的無常和短暫。迦毗羅梨鼓勵摩訶迦葉盡快找位名師學道。他曾聽過佛陀的名字,於是便立刻前往竹林精舍。他一見到佛陀便知道他是一位真理的導師。佛陀也很容易便看出摩訶迎葉是個具備異常深度的人,因此給他授戒為比丘。摩訶迦葉告訴佛陀他的妻子也有意出家修道,但佛陀給他的答覆,是女眾出家的時機尚未成熟,因此她要耐心等待,日後有機會才加入僧團。

 

等待明天

 

雨季後三天,一個名叫善達多的年青人來訪佛陀,禮請佛陀前往憍薩羅說法,講解醒覺。善達多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商人。他住在波斯匿王統治的憍薩羅國城部捨衛城。當地的人民都知道善達多是位慷慨的大慈善家,國國他把自己的部份財富用作救助孤寡貧弱。他對人每一分幫助,都給予自己很多的滿足和快樂。那裡的人給他起了一個外號『給孤獨貧困者』。
  
  善達多不時往摩揭陀買賣商品。在王捨城時,他會在妻子的兄長家裡投宿。他的大舅待他很好,每次都令他住得非常舒適,沒有任何短缺。雨季的末期,他正好在他大舅家裡住。
  
  但這次與往常不同,他的大舅沒有為他打點一切。他忙著指揮家人和僕婢準備什麼的美筵。善達多抵達時,發覺身在一片忙碌之中。他於是便詢問他們是否在籌備結婚紀念或忌辰。
  
  他的大舅答道:「我明天將會宴請佛陀和他的比丘前來受供。」
  
  善達多奇怪的問道:「佛陀不是『覺者』的意思嗎?」
  
  「對啊,佛陀就是一們覺者。他是開悟了的大師。他容光四射,妙相莊嚴。你明天便有機會與他會面。」
  
  善達多也不知如何,但當他聽到佛陀的名字,心裡便充滿振奮歡樂。他請大舅坐下,要他說多些有關這位大師的一切。大舅告訴他,當初是觀看街上平和地乞食的比丘促使他前往竹林精舍聽佛陀說法的。之後,他便成了佛陀的在家弟子,還在竹林建了數明茅寮供養比丘,使他們不需受日曬雨淋。他一天之內,監察了六十間茅寮的建築。
  
  善達多想,或許是前生的宿緣,他總覺得心內對佛陀有著無限的敬愛。他急不及待的等著翌日午間會見佛陀。他徹夜難眠,展轉反側的等待天明,好使自己可以大清早先往竹林精舍拜會佛陀。他曾三次醒來看看是否天亮,但每次都仍然是漆黑。再難入睡,他唯有起床。穿上衣服鞋履之後,他便踏出門外。外面迷霧冰冷。他通過第濕婆伽門直往竹林去。他到達時,竹葉間剛透射著第一線的晨光。他知道自己渴望著見到佛陀,但心裡卻又戰戰兢兢。為了安定自己,他輕聲對自己說:」善達多,不要擔心。」
  
  就在這時,行禪中的佛陀剛經過善達多身旁。他停下來細呼:「善達多。」
  
  善達多合掌向佛陀鞠躬頂禮。他們一起步回佛陀的房舍,而善達多則告訴佛陀他昨夜睡得如何。佛陀說他睡得很好。善達多則告訴佛陀他因爭於前來與佛陀見面,而弄至整夜難眠。他又請教佛陀大道之義,於是佛陀給他解說瞭解與愛心的重要。
  
  善達多感到非常高興。他伏在地上請求佛陀納他為在家弟子。佛陀欣然答應。善達多又邀請佛陀和他的比丘,翌日在他大舅家裡接受他的供養。
  
  佛陀淺笑。「我和比今天都已被宴請到你大舅家裡受供。我們沒道理明天又再到那裡受供吧。」
  
  善達多:「今天是我的大舅作主人。明天將會是我作供主。很抱歉我在王捨城沒有家宅。我懇請你接受我的邀請。」
  
  佛陀微笑答允。高興之極,善達多鞠躬禮謝,並立刻回去幫大舅安排當天的供宴。
  
  當善達多在大舅家裡再次聽佛陀的開示,他真的感到有無窮的喜悅。佛陀說法完畢之後,善達多親送佛陀和比丘到門外,然後又立刻趕往準備翌日的供宴。他的大舅也熱烈地幫他一把,還說:「善達多,你仍是我的客人,不如就讓我安排一切好了。」
  
  善達多當然不肯。他堅持要親自付出一切開支,只讓大舅幫忙做瑣碎的工作。
  
  第二天,善達多再一次聽佛陀說法時,心裡就像花兒開放一般的感覺。他跪在地上說道:「佛陀世尊,憍薩羅的人民還未有機會歡迎你和僧伽到那兒為他們講說醒覺之道。懇請你考慮我現在的邀請,前來憍薩羅一段時間吧。請向憍薩羅的人民示現你的慈悲。」
  
  佛陀答應與他的大弟子磋商後,會在數日內給他答覆。
  
  幾天後,善達多造訪竹林精舍時接獲喜訊,知道佛陀己決定應他的邀請到憍薩羅一行。但佛陀想知道在捨衛城附近有沒有適當的地方可供這麼多的比丘居住。善達多答應一定會找到適合的地方,並會供給他們一切的所需。他又提議希望舍利弗尊者可先行與他到憍薩羅,以協助他籌備迎接佛陀的大駕。佛陀問舍利弗的意見如何,舍利弗表示樂意跟善達多先行一步。
  
  一個星期後,善達多來到竹林與舍利弗會合。他們一起出發,渡過恆河,到達毗捨離。在這裡,他們獲得阿摩巴離的接待,並下榻在她的芒果園。舍利弗告訴她,佛陀將會在六個月後與比丘們路經捨離前往憍薩羅。阿摩巴離表示她到時定會盡地主之誼,給他們供應食物和地方居住。她還告訴舍利弗和善達多,能夠這樣做實在是她的光榮。她同時又嘉許善達多對慈善工作的不遺餘力,並鼓勵致力於請佛陀憍薩羅弘法。
  
  與阿摩巴離道別後,他們沿著阿夷羅跋提河向西北而行。善達多從未步行過這麼遠的路程,因為他是習慣乘馬車的。他們每到一處,善達多都向當地的居民宣佈佛陀和僧伽行將路過,並囑他們要給予僧團熱烈的歡迎。
  
  「佛陀是覺悟了的大導師。準備大事歡迎和慶祝他和僧團的來臨吧。」
  
  憍薩羅這個國家地大物博,民生豐裕,一點也不比摩揭陀弱。它的南面以恆河為界,北面剛接喜瑪拉雅山脈。到處的人都認識善達多又或他的外號『給孤獨長者』。人人都很信任他的說話,並十分期待早日與佛陀和僧伽見面。每天早上,當舍利弗尊者到外面乞食,善達多都會向居民訴說有關佛陀的事跡。
  
  一個月後,他們終於到達捨衛城。善達多在家裡宴請舍利弗,並介紹他認識他的父母和妻子。他請舍利弗替他們開示佛法。之後,他的父母妻子都求受三皈五戒。善達多的妻子是個高貴可愛女子。她名叫補納洛迦納。他們有四個孩子三女一男。女的分別叫大妙跋達、小妙跋達和妙摩揭陀。他們的兒子最年幼,名叫羅邏。
  
  舍利弗每早在城乞食,夜間則在森林或河邊渡宿。作為東道,善達多立即四出尋找適當的地方,以供佛陀和比丘居住。

 

黃金鋪地

 

善達多訪尋的地方之中,最景色優美,恬靜怡人的,就是屬於祗陀太子的園林了。善達多認為如果他可以取得此地,這裡將會是佛陀來憍薩羅弘法的最理想地點。善碗多謁見祗陀太子時,他正在款待一位大臣。善達多作禮之後,便坦白表明來意,欲向太子購買這個園林以供佛陀作道場所用。祗陀太子不過二十歲。這園林是他父親波斯匿王一年前送給他的禮物。太子望了望了大臣,再轉過頭來望著善達多回答道:「這個園林是我父親給我的禮物,我固然對它特別執愛。你要我割愛的話,除非你把它的地面每一寸都鋪上金幣。」
  
  祗陀太子這樣戲言。他當然沒有想過這位年青的商人會把他的說話當真。但善達多卻這樣回應:「我接納你的開價。我明天會把金幣運到園林。」
  
  祗太子愕然。「但我只是說笑罷了。我不是真的想把園林賣出的。你不用把金幣運去了。」
  
  善達多很決斷地回答:「尊貴的太子,你是王族的成員,你必需要承擔你說過的話啊。」
  
  善達多望向正在喝茶的大臣,希望獲得他的支持。「大人,我說得對嗎?」
  
  那大臣點頭。他對太子說:「給孤獨長者說的是真話。假使你沒有提價,那又當別論。但你現在是不能反口的了。」
  
  祗陀太子唯有就範,但他暗裡當然希望善達多不能達到他的要求。善達多與他們禮別。翌日清早,善達多派遣僕人運送很多馬車的金幣前往園林,並著令他們把全部的地面都蓋滿面。
  
  看見這麼多的黃金,祗陀太子被嚇呆了。他明白到這並非一般普通的生意交易。他反頭號自己為何會有人為買這個園林,肯出如此的代價。那佛陀和他的僧團必定很不尋常,才會驅使用權這個商人這樣做。太子於是請善達多告訴他關於佛陀的事情。善達多提起他的師傅佛陀、佛法和僧伽的時候,整個人都煥發起來。他答應第二天帶舍利弗尊來見太子。祗陀太子這時已被善達多述說有關佛陀的一切打動了。他看過去見到地上的金幣已蓋了園林的三份之一二。正當第四車開進來的時候,他舉起手把它停止。
  
  太子對善達多說道:「金幣已足夠了。剩下來的土地,讓我送出來作為對你這美好計劃的捐贈和參予吧。」
  
  善達多很高興聽到太子這樣說。當太子見到舍利弗時,被他安穩平和的風度所攝。他們一起前往園林視察,而善達多已決定把這裡訂名為祗園精舍或祗陀林,以作為對太子的敬謝。善達多提議舍利弗先住在祗園精舍指揮精舍的興建。他和他的家人會每天給他供應食物。善達多、舍利弗和太子三人,一起研究房舍、講堂、禪堂、茅廁等的建築。善達多建議在園林入口建一道三重的大閘。舍利弗提出了很多有關建立精舍的寶貴意見,因他在這方面非常有經驗。他們又選擇了一處清幽涼快的地點來興建佛陀的房子。他們更一起監察開路挖井的工程。
  
  城裡的人很快便聽到有關善達多地上鋪金以購買太子園林之事。他們又知道將會有一座新建的寺院來歡迎媽將從摩揭陀前來的佛陀和僧伽。舍利弗已開始在祗園精舍說法,而前參聽的人數也與日俱增。雖然這些人都還未與佛陀見面,但他們都已經對他的教化甚感嚮往。
  
  四個月後,精舍的工程已接近竣工。舍利旨起程往王捨城以便與佛陀和比丘會合,帶他們到祗園精舍。他們在毗捨離的路上相遇。數百名比丘正街上行乞。他獲悉佛陀和比丘數日前才抵達毗捨離,住宿在附近的大樹林。當佛陀問及捨衛城的籌備工作時,舍利弗便一一向佛陀報告。
  
  佛陀又告訴舍利弗,他留下了憍陳如和優樓頻螺迦葉在竹林精舍看管僧眾。他現在同行的五百比丘,將會有二百名留在毗捨離的一帶修行。其餘的三百個比丘,則會隨同他前往憍薩羅。他告訴舍利弗翌日將會到阿摩巴離家中受供養。受供後的一天,他們便會起程前往捨衛城。
  
  阿摩馬離慶幸有機會給佛陀和比丘在芒果園供食。她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兒子戌博迦因學業的關係而不能出席。在供宴的前一天,她遇到一件奇事。在探訪佛陀之後的回程上,她的馬車被幾位離車族的公子攔截。他們來自毗捨離最有財勢的家族,所駕用的車馬都比一般的裝潢。他們問阿摩巴離趕往何處。當她告訴他們要趕回家去籌備供宴時,這幾個年青貴族提議她放棄宴請佛陀,改請他們。
  
  他們說:「如果你宴請我們的話,我們願意付你十萬個金幣為酬。」他們認為宴請他們總比宴請一個僧人熱鬧和有利。
  
  阿摩巴離對此全沒興趣。她答道:「我肯定你們不知道佛陀是怎樣的人,否則你們便不會出此狂言。我一早已準備了宴請佛陀和他的僧伽。就是你給我整個毗捨離城和它周圍的土地,我都會一樣拒絕你們。現在有煩你們讓開,給我通過。我為明天的宴會,還有很多事等著要做的。」
  
  離車公子知難而退,讓她通過。誰知道阿摩巴離和他們相遇之後,幾位公子都因為阿摩巴對佛陀的讚頌而引起了他們對佛陀的興趣。他們決定親自去找這位大師,看他是什麼的樣子。在大樹林的入口下車後,他們步行入。
  
  佛陀見到他們,便知道他們都具有慈悲和智慧的種子。請他們坐下之後,他便講述自己一生尋道的經過。他告訴他們消除痛苦和實現解脫之道。他知道這幾個年青人屬於自己也曾屬於過的武士階層。望著他們,他就像看到年青時候的自己。因此,他對這些青年有熱切的瞭解。
  
  他們的心扉都被佛陀的說話打開。他們發覺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看到自己。他們也明白到名位權勢並不可以給予他們真正的快樂。現在,他們才發現自己應行的道路。他們請求佛陀納他們為徒,又請佛陀和僧伽翌日受他們供養。
  
  佛陀說:「我們明天已應阿摩巴離之邀。」
  
  這時,青年們記起與阿摩巴離的相遇。
  
  「那我們便在後日給你們供養吧。」
  
  佛陀微笑接納。
  
  第二天,阿摩巴離邀請了她所有的親友前往芒果園。她也請了離車族的幾位公子前來聽佛陀說法。
  
  翌日,佛陀和一百個比丘來到公子們的宮中。他們被供養美烹調的素菜。公子們更獻上園中鮮摘的水果,包括了芒果、香蕉和蕃櫻桃。飯後,佛陀替他們講說緣起和八正道。每個人的心都有被法理感動。十二位年青公子請求受戒為比丘。佛陀很樂意接納他們。當中的奧達陀和善星,都是在離車族中極具影響力的。
  
  晚宴和法會都完畢後,一班公子懇請佛陀下一年來毗捨離居住。他們答應會在大樹林建一精舍來容納數百位比丘。佛陀欣然應允。
  
  第二天早上,阿摩巴離來訪佛陀,表示希望把芒果園林贈予佛陀和僧團。答應接納之後,佛陀和舍利弗以及三百比丘便又向北面出發,前往捨衛城。

 

有誰見過我的母親?

 

舍利弗現在已很熟悉前往捨衛城的路徑。因為舍利弗與給孤獨長者早已培養好沿途居民對佛陀和僧團的好感,所以他們所到之處,都受到熱烈的歡迎。他們晚間在阿夷羅跋提河沿岸的樹林中渡宿。日間,他們分成三隊前進。佛陀和舍利弗帶領第一隊。第二隊由馬勝領導。第三隊則由目犍連負責。比丘們一路上都保持著平和安祥的步伐。有時,地方居民會聚集在岸邊或林中聽佛陀說法。
  
  他們抵達捨衛城那天,善達多和祗陀太子前來相迎,並帶他們到新建成的精舍。看到祗園精舍的優良設施,佛陀對善達多稱讚不已。善達多則謙說這是全賴舍利弗尊者和太子的功勞。
  
  學僧羅睺羅現在已十二歲。雖然他本來是依止舍利弗為師的,但因舍利弗出外達六個月之久,因此他這段時間便依止目犍連尊者。現在來到祗園精舍,他又可以再回到舍利弗的管導之下。
  
  當天,祗陀太子和善達多為佛陀的光監設宴歡迎。從與舍利弗的接觸,太子已對佛陀深深的仰慕。他們請了當地所有的居民前來聽佛陀的開示。參聽的人非常踴躍,其中包括有太子的母親摩利王后,和他的十六歲妹妹,跋吉梨公主。對佛陀名聞已久的群眾,都急俗親睹他的尊容。佛陀給他們講說四聖諦和八正道。
  
  法會之後,王后和公主都茅塞頓開。她們都很想成為佛陀的在家弟子,但又不敢作此請求。王后需要先取得她的丈夫,波斯匿王的同意。她知道大王短期內必有機會與佛陀會晤,而到時他對佛陀的印象也必定如自己的一樣。波斯匿的妹妹就是頻婆娑羅王的妻子。她早於三年前已皈依佛陀的座下。
  
  當日的法會,也有捨衛城的很多宗教領袖參予。他們大都是為了好奇而來。一部份的人在聽法後也頓覺心裡燃亮,有所領悟。其他的一些,則視佛陀為一個挑戰他們信念的強敵。但所有的人都一致認為,佛陀在捨衛城,肯定會替憍薩羅人的精神生活帶來重要的影響。
  
  宴會和法會都完結後,善達多恭敬的跪在佛陀前面說道:「我的家人與我,以及我所有的親朋,供送祗園精舍給你和僧團。」
  
  佛陀說:「善達多,你的功德無量。僧團今後便因你而可避免日曬雨淋和蛇蟲鼠蟻的侵擾了。這裡將會有比丘從四方流入。我知道你全心全意護法,希望你也能這樣虔誠的修行大道。」
  
  第二天早上,佛陀和比丘到城裡乞食。舍利弗將比丘分成十二組,每組十五人。比丘在市中的出現,再次掀起了居民對祗園精舍的興趣。人人都羨慕比丘平靜和悅的舉止。
  
  佛陀每星期在祗園精舍舉行一次法會。參加的人數眾多。不到多久,波斯匿王便得悉佛陀對當地人的影響了。他雖然忙於國事,沒有時間親往聽法。但從朝廷裡,他已聽到很多有關祗園精舍和這些來自摩揭陀比丘的消息。一天吃飯時,他自己提起佛陀這個話題。摩利王后便告訴他祗陀太子對建寺的貢獻。大王向太子詢問詳情,於是太子便細說他所知所見的一切。太子還希望大王批准,讓他成為佛陀的在家弟子。
  
  波斯匿王很難相信一個像佛陀這樣年輕的僧人,可以證得真悟。依照太子所說,佛陀只得三十九歲,和大王自己同年。大王認為佛陀的成就,沒可能會超出於那些如富樓那迦葉、末迦利瞿捨梨子、尼干陀若提子和刪闍耶毗羅胝子等長者。雖然大王很想相信兒子所說,但他難免有點懷疑。他決定有機會便親自會見佛陀,以釋疑團。
  
  雨季將至,佛陀決定在祗園精舍安居。有了多年竹林的經驗,佛陀的大弟子很輕易便把一切安排妥善。在捨衛城,有六十位新比丘加入僧團。善達多又引導了不少朋友成為在家弟子。他們都熱烈的支持精舍的活動。
  
  一天下午,佛陀接見了一個滿臉愁容的青年。佛陀獲悉達青年的兒子剛於數天前死去了,而他這幾天都留在墓前嚎啕大哭,高聲呼喊:「我的兒子啊,你往那裡去了?」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佛陀告訴他:「愛裡生苦。」
  
  那男子反駁道:「你錯了。愛並不會帶來痛苦,愛只會帶來喜樂。」
  
  佛陀還未及解說,這個傷心的男子已毅然轉身離去。他漫無目的遊蕩,直到遇到一群在街上賭博的人,與他們搭訕。他告訴他們與佛陀的會晤,而他們都同意他的說法,認為佛陀不對。
  
  「愛怎可能會生痛苦?它只會帶來喜樂!你說得對。那沙行喬答摩錯了!」
  
  不久,這件事件在捨衛城傳開了,更成了熱門的爭論話題。很多的精神領袖都非議佛陀對愛的看法。當消息傳到波斯匿王的耳裡,他一天晚飯時便對王后說:「那人們稱佛陀為覺悟的人,其實未必如想像中的偉大。」
  
  王后追問:「你為何這樣說呢?有人說他的不是嗎?」
  
  「今早,我聽到朝中的官員在議論喬答摩。他們說,他認為越愛得深是越痛苦。」
  
  王后說:「如果是喬答摩說的,那必定是真的。」
  
  大王不耐,斥責她說:「你怎可以這樣說話。凡事都應該經過自己的審察。不要像小孩般盡信老師的話。」
  
  王后不敢多言。她知道大王還未親會佛陀。翌日晨早,她囑一位婆羅門的朋友摩托車利佳迦,去向佛陀詢問此事,並請他作出解釋。她請這位朋友把佛陀所說的都小心筆記下來,向她報告。
  
  摩利佳迦見到佛陀時,便提出王后的問題。佛陀這樣回答:「我最近聽說在捨衛城有一個婦人的母親逝世。她過度悲傷至失卻常性,到處向人問『有人見到我的母親嗎?你有見到我的母親嗎?』。我又聽說有兩個年青戀人,因女方的父母強迫她嫁給別人,因而雙雙自殺。這兩宗事件已足以證明痛苦是因愛而生起的了。」
  
  摩利佳迦對摩利王后重述佛陀的說話。這天,當王后看到大王閒著的時候,便問他:「我的丈夫啊,你是否很疼愛跋吉梨公主?」
  
  「當然啦!」大王答道,心裡覺得奇怪。
  
  「假若她有不幸,你會痛苦傷心嗎?」
  
  大王震驚。他突然見到愛之中實隱著痛苦的種子。他一向的安全感轉變成為憂慮。佛陀的說話包含著殘酷的真理。這令大王十分困擾。他說:「我一定要盡快往訪這個僧人喬答摩。」
  
  王后對此甚感高興,因為她知道大王見到佛陀後,一定會體會到佛陀的教化是與眾不同的。

 

愛就是瞭解

 

波斯匿王單獨前往拜會佛陀,完全沒有守衛陪同。他只吩咐車伕把馬車在精舍的閘外停下,讓他自己進去。佛陀在他茅房的門前接會大王。互相作禮後,大王對佛陀坦誠地說:「喬答摩導師,人人都稱頌你為佛陀,一個證得圓滿覺悟的人。但我總是覺得,以你這般年紀而有此成就,實令人難以置信。就是比你年長很多的耆老大師,如富樓那迦葉、末迦利瞿捨梨子、尼乾陀若提子和刪闍耶毗羅胝子,他們都未敢自認證得圓滿的覺行。就連阿耆多枳捨欽婆羅和迦羅拘陀迦栴延也不例外。你認識這些大師嗎?」
  
  佛陀答道:「陛下,我聽過他們所有的大名,更與其中數位相識。精神境界的證悟不是受年齡影響的。歲月並不是得道的保證。有幾樣東西是不容低估的,年幼的太子、小蛇、一點火花、和年少的僧人。太子雖仍年幼,但他具備了一個國君的宿命條件。一條小毒蛇,能在一瞬間致人於死地。所謂星星這火,可以燎原;一點火花便足以把整個城市化為灰燼。而年少的僧人,更可成就無上正覺!陛下,一個有智慧的人,是永遠不會小覷小太子、小蛇、小火花和小沙彌的。」
  
  波斯匿王望著佛陀。他非常欣賞佛陀所說的。佛陀說得那麼氣定神閒,而內容卻精簡深奧。大王覺得佛陀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他接著便發問最使他焦慮的問題了。
  
  「喬答摩導師,一些人說你教他們不要去愛。他們說,是你告訴他們越是愛得深,痛苦憂惱便也越多。雖然我可以看到這裡面的一點道理,但我對這個看法,總是覺得有點不安。沒有愛,生命便似乎再沒什麼意義了。請替我解決這個問題吧。」
  
  佛陀親切的望著大王。「陛下,你問得很多。很多人都會因你這個提問而得益。愛有很多種。我們先要細心認識每一種的愛。生命裡很需要有愛的存在,但並非那種甚於色慾、情慾、執迷、有分別心和偏見的愛。陛下,有另一種愛,是生命裡極之需要的。這種愛包含著慈愛和悲憫心,或叫大茲和悲。」
  
  「一般人所說的愛,只限於父母子女、夫婦、家屬、宗親、和國民的互愛。這種愛的性質,都是依著『我』和『我的』的觀念而產生,因而是仍然糾纏於執著和分別心之內。人人都只想愛他們的父母、配偶、子女、孫兒、親屬和國民。就是因為被困於執著之中,他們往往在沒有事故發生的時候,已經開始憂慮意外降臨在心愛的人身上。當意外真的發生時,他們便會大受打擊,傷痛至極。至於有分別心的愛,則會產生偏見。人們對於他們圈子之外的人,可以變得毫不關心甚或歧視排斥。執著與分別心,都是導致自己和他人受苦的根源。陛下,所有人真正渴望著的愛,是慈愛和悲心。大慈或慈愛,是替別人帶來歡樂的心量。大悲或悲心,則是替別人解除苦難的胸懷。大慈和大悲都是不求回報的。慈愛和悲心亦不限於對自己的父母、配偶、子女、家屬、宗親和國民。這種愛,是遍及所有人和眾生的。在大慈和大悲裡,沒有絲毫的分別、『我的』或『非我的』的成份。正是因為沒有分別,因此也就沒有執著。大慈和大悲只會導致快樂和減輕痛苦。它們並不會帶來憂傷苦惱。沒有這種愛,生命便真如你說的,沒有意義了。有了慈愛和悲心,生命必會充滿平和、喜悅和滿足。陛下,你是一國之君。假若你實行慈愛和悲心,你的人民必定受惠。」
  
  大王低頭深思。他再抬起頭來問佛陀:「我有家庭和國家要照顧。如果我不愛我的家庭和國家,那我怎能照顧它們呢?請替我闡明這點。」
  
  「你當然應該愛你的家庭和百姓。但你的愛是可以伸展到他們之外的。你愛你的太子和公主,但這並不是說你便不能關心你國家裡所有的年青男女。如果你這樣做,你現時有限的愛心,便可以變為全面包容的愛心,而全國的青年人就將成為你的兒女。這就是慈悲心的真義。這並不是空談理想。這是實際做得到的,尤其像你所居之位,就更加輕而易舉了。」
  
  「那別國的青年又如何?」
  
  「雖然他們不在你國土之內,但這也阻礙不了你對他國的青年像你待自己的子女一般啊。你愛你的子民,並不應該構成你不能愛別國子民的理由啊。」
  
  「但當他們不在我的管轄之下,我又怎能表示對他們的愛護呢?」
  
  佛陀望著大王。「一個國家的興盛與安全,不應該是因為別國的衰弱和動亂而得來的。陛下,持久的太平盛世,是有賴所有國家的合作,同步邁向以大眾利益為首要的目標。如果你想憍薩羅能永享太平,又不希望你國內的年青人戰死沙場,你便一定要幫助其他國家保持安定。要真正和平,外交和經濟政策必要依從慈悲的路線。在愛護你自己的子民之餘,你也要同時愛護和關心其他的王國,如摩揭陀、伽屍、毗提訶、釋迦國和拘利耶。
  
  「陛下,我前一年回釋迦國探親,曾在喜馬拉雅山下住上數天。在那裡,我曾深省思索賠一引起以非暴力為原則的政制。我發覺到一個國家,是可以不靠如監禁或死刑等武力來維持治安的。我曾與我的父親淨飯王商談過。我現在也藉此機會與你分享這些意念。一個培育慈悲心的君主,是不需要倚賴武力政策的。」
  
  大王驚歎:「妙!妙極!你的說話至為感人!你無疑是真正的開悟者!我答應你一定會對你所說的話詳加思慮。我將會透切地領會你教誨內的智慧。但現在,請許我問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一般的愛,都含有分別、慾念和執著。依你所說,這些都會帶來憂悲苦惱。但一個人又怎可以無慾無執的去愛?我對子女的愛,應該怎樣才可避免憂慮和痛苦?」
  
  佛陀答道:「我們得先看愛的性質。我們的愛,是應該給我們所有愛的人帶來和平和幸福的。如果我們的愛存有佔有的私的心,我們便沒可能給他們平和快樂。相反的,我們只會令他們感覺被困。這種愛不外是一種牢獄。當我們所愛的人再無法覺得快樂時,他們便會想辦法釋放自己,以能重獄自由。他們不會接受牢獄的愛。這種愛亦會因而逐漸變為憤恨。
  
  陛下,你有聽聞十日前在捨衛城因為私愛而導致的悲劇嗎?當兒子要結婚的時候,這個母親認為是被人拋棄。她不以兒子娶妻為多得一個女兒,反而覺得失去了兒子和被出賣。她因此由愛此恨,在這對年青的夫婦食物中下毒,把他們殺死。
  
  陛下!依覺悟之道,沒有瞭解便沒可能有愛。愛就是瞭解。你不瞭解便不能去愛。彼此不瞭解夫婦,是不會相愛的。不瞭解的兄弟姊妹也是不會互相相愛護。父母子女沒有彼此瞭解,也很難互愛。假使你想你所愛的人快樂,你一定要學習去瞭解他們的苦惱與期望。當你瞭解他們,你便可以幫助他們舒解苦惱和達成願望。這才是真愛。如果你單是要他們跟隨你的意願而忽略了他們的需要,這便決不是真愛。這只是佔有和支配別人的慾望,以及試圖滿足自己需要的錯誤途徑。
  
  陛下!憍薩羅的人民都有他們的苦惱和願望。如果你能瞭解這些,你便是真的愛護他們。朝廷裡百官也有他們的苦惱和願望。你瞭解他們的苦惱和願望的話,便可帶給他們歡樂。為此,他們便會一生都忠心於你。王后、太子和公主都有他們的苦惱和願望。你瞭解他們的苦惱和願望的話,便一定可以令他們快樂。當每人都享受著平和、幸福和喜悅的時候,你自己也就會知道什麼是平和、幸福和喜悅。這就是醒覺之道上,愛的定義了。」
  
  波斯匿王被深深感動。一向以來,沒有一個精神導師或婆羅門教士能打開他的心懷,使他對事理能夠有此深入的體會。他想,這們導師的光臨,實在是國家的福氣。他希望成為佛陀的弟子。過了一會,他抬頭對佛陀說:「我很感激你贈給我多方面的至理明言。但我仍有一件事困擾著我。你說基於執欲之愛會帶來痛苦煩惱,而基於慈悲之愛可帶來平和幸福。我雖然看到慈悲之愛的無私和不自利,但我仍認為它會有痛苦煩惱。我愛我的人民。當他們愛到如風災火患等天然災害的摧殘時,我也感同身受他們的痛苦。我相信你也會這樣反應。你看到別人生病或死亡時,你一定也感到痛苦。」
  
  「又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你將會更深入的瞭解慈悲的體性。首先,你應該知道因執欲之愛所帶來的痛苦,要比因慈悲帶來的痛苦多上千倍。有兩種痛苦需要辨別,一種是完全沒用並且紛擾身心的;而另一種則是滋長關懷和責任感的。在面對別人受苦的情形時,基於慈悲的愛,可以供給我們作出下面反應的能量。而基於執欲之愛,則只會製造多一些焦慮和痛苦。慈悲實在是最有效救援行動的能源。大王!慈悲是必要的。慈悲心所產生的苦痛,是一種有能力幫助別人的痛苦。任何不能體會他人痛苦的人,根本不屑為人。
  
  慈悲是瞭解的果實。修習覺察之道就是要體證生命的實相。這實相就是無常。一切都沒有永恆和個別的自體。一切總有一天會成為過去。當一個看清事物的無常之性,他的視線便會變得平靜和諧。無常的存在不會為他的身心帶來困擾。因此,慈悲所引致的痛苦感覺,沒有其他痛苦來得沉重苦澀。慈悲之苦,只會增加一個人的力量。大王!你今天已聞得解脫之道的基本綱領。另一天,我會再和你分享更多的法要。」
  
  波斯匿王的心裡充滿謝意。他起來向佛陀鞠躬頂禮。他知道他很快便會要求佛陀納他為在家弟子。他又知道摩利王后、祗陀太子和跋吉梨公主都已經對佛陀非常敬重。他希望一家人可以同時被接受皈依。他還知道自己的妹妹,憍薩鞞毗,和妹夫頻波娑羅王,都已皈依佛陀。
  
  那天晚上,摩利王后和跋吉梨公主都留意到大王的轉變。他似比平時平和意悅。她們知道這必定是與會晤過佛陀有關。雖然她們很想問大王有關他這次與佛陀的會面,但她們又認為等大王自己告訴他們,會更為適當。

 

每個人的眼淚都是鹹的

 

波斯匿王到祗園精舍的訪問,惹起了很多人對精舍的興趣,同時也提升了佛陀僧團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朝臣都留意到大王沒有一次錯過每週舉行的法會,因此他們也開始跟他一起參加。他們有些是出自對佛陀教化的仰慕,但一部份便只是為了討好大王而這樣做。來訪祗園精舍的知識份子和年青人與日俱增。在安居的三個月內,就有一百五十個年青人在舍利弗座下受戒為比丘。一向被大王護持的其他宗教領袖,都開始感到威脅,因而視祗園精舍為眼中釘。在雨季安居結束的典禮收,大王給每位比丘供養新的衲衣,又施濟食物和日用品給窮苦的家庭。大王一家人,也同時在這次大典中正式受持三皈依。
  
  安居之後,佛陀和一眾比丘前往鄰近的地區向更多的人弘法。一天,正當他們在恆河附近的村落乞食時,佛陀留意到一個擔糞的男子。他是一個『不可接觸者』,名叫蘇利陀。蘇利陀早已聽聞過佛陀和比丘,但今次還是首次見到他們。他十分慌忙,自知自上的衣服污穢和臭氣薰天。他趕快從路上跑開,走到旁邊的河裡。但佛陀早已決定要和蘇利陀分享大道。蘇利陀避開之時,佛陀也跟著他走。舍利弗明白佛陀的心意,於是便和佛陀當時的隨從,彌伽耶尾隨在後面。列隊而行的比丘,全都停了下來,靜默的在那裡觀看。
  
  蘇利陀真被嚇壞了。他急急的把滿桶的糞放下,到處找地方迴避。岸上站著眾多其他的比丘,而佛陀和兩位比丘就直站在他眼前。不知所措,蘇利陀只好合上雙掌,河水及膝的站在那裡。
  
  好奇的村民都全部從屋裡出來,走到岸邊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蘇利陀是因為怕自己會污染比丘而迴避的。他沒有想過佛陀會這樣跟上來。蘇利陀深知僧團中有很多貴族階級的子弟。他知道污染了比丘將會是罪無可恕的。他只希望佛陀和比丘會快快回到路上。可是,佛陀就是不走。他向前直行到水邊,跟蘇利陀說:「我的朋友,請你行近些讓我們談談。」
  
  雙掌仍然緊合,蘇利陀抗拒道:「大人,我不敢!」
  
  「為何不敢?」佛陀問道。
  
  「我是個『不可接觸者』。我不想染污您和您的比丘。」
  
  佛陀答道:「我們修行之道,是沒有階級界限的。你是一個人,就和我們一樣。我們絕不怕會被污染。只有貪、瞋、癡才會把我們污染的。一個像你這樣和悅的人,只會替我們帶來歡喜。你叫什麼名字?」
  
  「大人,我叫蘇利陀。」
  
  「蘇利陀,你想像我們一樣成為比丘嗎?」
  
  「我可以嗎?」
  
  「為何不可以?」
  
  「我是個『不可接觸者』啊!」
  
  「蘇利陀,我已經解釋過,我們所行之道是沒有階級的。在醒覺之道上,階級不再存在。這就像恆河、耶牟那河、阿夷羅跋提河、薩羅河、牟那河和廬奚多等河流。它們一旦流入大海,便再沒有個別的身份人。一個出家修行大道的人,無論他是婆羅門、剎帝利、吠捨、首陀羅或『不可接觸者』,都已把他的階級放下了。如果你喜歡的話,你是可以像我們一樣成為比丘的。」
  
  蘇利陀真的很難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把捨著的雙掌放到額上,說道:「從沒有人這樣慈祥的對我說話。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假如你肯收我為徒,我發願會全心全意去實行你的教導。」
  
  佛陀將乞缽交給彌伽耶,然後向蘇利陀伸手,說道:「舍利弗!來幫我替蘇利陀沐浴。我們就在河邊這裡給他授戒為比丘。」
  
  舍利弗尊者微笑。他把自己的缽放在地上,然後上前協助佛陀。佛陀和舍利弗把他洗擦時,蘇利陀感到有點不舒服和不習慣,但他並沒有異議。佛陀囑彌伽耶阿難陀取來一件多出來的衲衣。蘇利陀受戒後,佛陀安排他依止舍利弗。於是,舍利弗便帶他回去祗園精舍,而佛陀和其他的比丘則繼續平和地乞食去。
  
  當地的居民都親眼看到這一切。消息很快便傳開,說佛陀接納了『不可接觸者』加入僧團。這引起了城內高層階級的哄動。在憍薩羅,有史以來都未有過一個『不可接觸者』被精神團體接納。很多輿論都責備佛陀把傳統違反。一些比較嚴重的,更暗示佛陀在進行推翻體制,策動暴亂的陰謀。
  
  這些傳言從各方面的在家眾甚或道聽作說的比丘流入精舍。一班大弟子,諸如舍利弗、目犍連、摩訶迦葉和阿耨樓陀等,便與佛陀會商,討論有關外間的這些反應。
  
  佛陀說:「我們接納『不可接觸者』,其實是遲早的問題。我們所行的,是平等之道。我們不承認階級的存在。我們現在雖然在蘇利陀成為比丘這件事上遇到了問題,但我們這歷史性的創舉,實會為後世所銘感的。我們必需要勇氣於而對這些困難。」
  
  目犍連說道:「我們不是缺乏勇氣和能耐。但我們如何能夠減消眾人的敵對態度,以令比丘們無礙修行呢?」
  
  舍利弗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繼續令人對修行保持信心。我會盡力幫助蘇利陀在修行上的進展。他的成功,便是對我們最有利的證明。同時,我們也要設法對人解釋我們對平等的信念。師傅,你認為怎樣?」
  
  佛陀把手放到舍利弗的肩膊上。「你所說的,正是我的心意。」
  
  蘇利陀受戒所掀起的風波,很快也傳到大王的耳裡。一群宗教領導人要求與大王面談,以表明他們對此事的不滿。他們有力的陳詞,使大王分困擾。雖然他是佛陀的忠心弟子,但也要答應調查此事。幾天後,他造訪祗園精舍。
  
  下車後,他獨個兒步入寺院之地。涼蔭下的路徑,不停有比丘從他身旁步過。大王沿著往佛陀住處的徑上走。每遇到一個比丘,他都鞠躬作禮。一如以往,比丘們閑靜平和的態度,鞏固了大王對佛陀的信心。行了半路程,他看到一個比丘坐在大石上,在松樹下給一小群比丘和在家眾說教。這個情景十分怡人。說教的比丘年在四十以下,但臉上已散發著很明業的安祥和智慧。他的聽眾無疑是被他所說的話吸引著。大王停下來聆聽之後,也深受感動。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來意,這才繼續前行。他希望遲些回來,才再聽這比丘的講教。
  
  佛陀在房子外親迎大王,再請他在竹椅上坐下。互相問好之後,大王便問佛陀那在石上說教的比丘是誰。佛陀微笑著答:「那是蘇利陀比丘。他曾經是擔糞的『不可接觸者』。你認為他的說教怎樣?」
  
  大王感到困窘。這個道貌岸然的比丘。竟就是那個擔抬糞便的蘇利陀!他從沒有想過這會是有可能的。個還未知如何反應時,佛陀再說:「自從第一天受戒,蘇利陀比丘便全心全意的虔誠修行。他是一個極之誠懇、聰敏、和有決心的人。雖然他只是受戒了僅三個月,已賺得德高意淨的美譽。你會想與這位難得的比丘結識和給他供養嗎?」
  
  大王坦白的說:「我真的很想與蘇利陀比丘會面和給他供養的。大師,你的道理精深奧妙。我從沒有遇過如你這樣心懷轄達的精神導師。我真的認為沒有一個人、一樣動物或一樣植物,不是因你對他們的瞭解而受惠的。我告訴你,我今天到來,本來是要向你查問你為何會接納一個『不可接觸者』加入僧團的。但我現在已親見親聞,真正的明白了。我不敢再問。你倒不如讓我俯伏在你面前吧。」
  
  正當大王站起來要俯身伏在地上,佛陀也同時起立,執著大王的手。他請大王再坐下來。他們都再坐下後,佛陀望著大王說:「陛下,在解脫之道下,是沒有階級的。在覺悟者的眼中,人人都是平等。每個人的血都是紅色。每個人的眼淚都是鹹的。我們都一致是人。那就是我歡迎蘇利陀比丘加入僧團的原因。」
  
  大王合掌說:「我現在明白了。我也意味到你的道業上將會障礙重重。但我也同樣知道你有足夠的力量與勇氣排除萬難。至於我,我一定會盡我所能來護持正法。」
  
  大王向佛陀請辭,再回到那棵松樹處,希望聽蘇利陀比丘說教。可惜,他和聽眾都不見了。大王只可見到數個比丘在小徑上專注地慢步而行。

 

元素會重新組合

 

一天,彌伽耶告訴佛陀,他知道難陀在僧團很不快樂。難陀曾私底下向彌伽耶透露他是如何的惦念在迦毗羅衛國的未婚妻。難陀說:「我還記得那天拿著佛陀的缽回去尼拘律園。我要離開時,闍羅芭達卡拉諾利情深款未的望著我說:『趕快回來。我會等你。』我仍很清楚的記得披在她織肩上那把烏黑秀髮的光澤。她的影像時常在我禪坐時出現。每次她在我腦海浮現,我便會對她惦念思憶。我當僧人實在不快樂。」
  
  第二天下午,佛陀相約難陀一起散步。他們離開祗園精舍,往遠處湖邊的一個小村莊行去。他們坐在靠湖的一巨岩上,居高臨下的望著清澈的湖水。一群鴨子漫遊而過。鳥兒在低垂的樹枝上歌唱。
  
  佛陀說:「一些師兄弟告訴我,你不覺得當比丘的生活快樂。這是真的嗎?」
  
  難陀默然不語。過了一會,佛陀又問:「你是否覺得自己已準備好回迦毗羅衛國去承繼王位?」
  
  難陀急急回答:「不,不是。我曾告訴所有的人我不喜歡政治。我知道我沒有管治國家的能力。我不想繼位為王。」
  
  「那你為何不喜歡當比丘?」
  
  難陀又再默然不答。
  
  「你是否掛念著卡拉諾莉?」
  
  難陀的臉上泛紅,但仍不作聲。
  
  佛陀說道:「難陀,憍薩羅這裡也有很多美麗如卡拉諾莉的少女。記得在波斯匿大王宮中的宴會嗎?你有見以如卡拉諾莉般美麗的女子嗎?」
  
  難陀承認說:「可能這裡有很多如她一般美麗的女子。但我關心的就只是卡拉諾莉一個。在此生中,就只有一個卡拉諾莉。」
  
  「難陀,執著可成為修行中的一大障礙。一個女人的美麗可以消失得像玫瑰凋謝般快速。你也知道一切無常。你應該洞視萬事萬物的無常性。看。」佛陀指著一個大竹橋上倚著枴杖,蹣跚而過的老婦。她的臉上縐紋滿佈。
  
  「那老婦也必曾是個美人。卡拉諾莉的美貌也將隨著歲月消褪。而在同一段時間,你在覺悟之道的修行上,卻可為你帶來生生世世的平和愉悅。難陀,你看看那邊在樹上嬉戲的兩隻猴子。你可能覺得那雌的尖面紅股,一些也不吸引。但對那雄的來說,他就是世間上最美的猴子。他在雄猴心目中是獨一無二,而且願為她出生入死來保護她。」
  
  難陀打斷了佛陀的話。「請不要繼續說下去。我明白你想說什麼。我會把自己更全力的投入修行的。」
  
  佛陀對他的弟弟微笑。「你要特別留意觀察呼吸。靜思你的身體、感受、行念、意識、和意識所產生的物象。從你的身體、情感、心和心物上,透世地視察出生、成長、和壞滅等現象的過程。你有何不明白的,可以來問我或舍利弗。難陀,你要謹記,解脫所帶來的快樂,才是真正無條件的快樂。它是不可磨滅的。你應該以這種快樂為目標而邁進。」
  
  天色漸暗。佛陀和難陀站起來,步回精舍。
  
  祗園精舍現在的寺院生活已鞏固安定。比丘的人數已達五百之多。接下來的年度,佛陀回到毗捨離雨季安居。離車族的公子已把大樹林改變成寺院。他們建築了一座兩層高的講堂,並訂名為大林精舍。在娑羅樹林中,遍佈著小型的房舍。公子們更與阿摩巴離慷慨的贊助這季安居的所需要。
  
  從摩揭陀至釋迦國,都有比丘專程來與佛陀一起安居。全部人數達六百。在家弟子也從各方前來參與,以能接受佛陀的教化。他們帶來很多食物供僧,又參聽所有的法會。
  
  雨季剛結束不久一個初秋的早上,佛陀接獲消息,知道淨飯王在迦毗羅衛國重病垂危,大王特派侄兒摩男拘利王子前來,請佛陀回家見他最後一面。在摩男拘利的特請下,佛陀同意乘馬車代步以節省時間。阿耨樓陀、難陀、阿難陀和羅睺羅與他同行。他們非常匆忙的離開,以至離車族公子和阿摩巴離都未能趕及與他們道別。馬車離開後,二百名比丘,包括了許多前釋迦族的王孫公子,便開步行前往迦毗羅衛國。他們都希望能參與佛陀父親的葬禮。
  
  王族的成員在王宮的外閘接會佛陀。摩訶波闍波提立即帶他進入大王的寢宮。見到佛陀,大王青白憔悴的面容頓時燃亮起來。佛陀坐在床邊,緊握大王的手在他自己的手裡。八十二歲的大王,枯瘦極了。
  
  佛陀說道:「父親,請你慢慢的溫和呼吸。微笑啊。這一刻,沒有什麼比你的呼吸重要。難陀、阿難陀、羅睺羅、阿耨樓陀和我,都會和你一起慢慢呼吸。」
  
  大王逐一望望他們。他輕輕微笑,開始慢慢呼吸。沒有一個人敢哭。過了一會,大王望著佛陀,問道:「我已清楚看到生命的無常,又知道如果要得到真正的快樂,是不能讓自己迷失於欲樂之中。幸福是從簡樸自由的生活而得的。」
  
  喬答彌王后告訴佛陀:「過去這幾個月,大王生活得非常簡單。他真的遵照你的教導。你的教化已把我們這裡每個人的生活都改變了。」
  
  仍執著大王的手,佛陀說:「父親,看清楚我、難陀和羅睺羅。看看窗外樹枝上的綠葉。生命正持續著。因生命持續著,故你也會持續。你會持續在我、在難陀和在羅睺羅,以至在所有眾生之內。由四種願素而生的住世色身,解散後將會不停地重新組合。父親啊,不要以為身體過去了,生與死便可以把我們束縛著。羅睺羅的身體,也就是你的身體。」
  
  佛陀示意羅睺羅過來握持大王的另一隻手。垂死的大王,臉上泛起可愛的微笑。他因為明白佛陀的說話而對死亡再沒畏懼。
  
  大王的參謀和朝臣,當時都全部在聲場。他示意他們上前,然後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在位時,一定曾令各位有很多不滿。冒犯之處,我希望臨死之前得到你們的原諒。」
  
  朝臣百官都忍不住流起淚來。摩男拘利王子跪在床邊說:「王上,你是一個最賢德公正的國王。我們這裡沒有人覺得你有任何不對之處。」
  
  摩男拘利繼續說:「請容我提議難陀太子回來迦毗羅衛國登位為王。全國的人民,都會高興見到你的兒子繼位。我保證自己會竭盡全力扶助太子。」
  
  難陀望著佛陀,希望他替自己解轉圍。喬答彌王后也望向佛陀。佛陀輕聲說道:「父王、各位大臣,請容我跟大家分享我對此事的一點意見。難陀仍未具有足夠的能力去當一國之君。他仍需要在修行上再磨練好幾年才可勝任。羅睺羅只有十五歲,要當國王也是太年輕了。我想念最有資格成為國王的,應是摩男拘利王子。他是個才智兼備,慈悲明理的人。更何況他已為大王的參謀有六年多了。我僅代表王族和國民,懇請摩男拘利王子負起此重任。」
  
  摩男拘利合上雙掌,提出反對:「我恐怕自己才疏學淺,未能勝任為王。請陛下、佛陀世尊和眾大臣另選賢能之士吧。」
  
  眾大臣都齊聲贊同佛陀的提議。大王也首肯,並叫摩男拘利到他身邊來。他執著摩男拘利的手,說道:「每人都這樣信任你。佛陀更對你充滿信心。你是我的侄兒,我很榮幸可以把王位傳給你。你定會替我們延續百世。」
  
  摩男拘利低頭鞠躬,遵從大王的意願。
  
  大王喜極了。「我現在要以安祥的合上眼睛了。我很開心能在我離開這世界之前見到佛陀。我的心裡再沒有掛慮。我也沒有悔疚和苦澀。我只希望佛陀能在摩男拘利初登王位的一段時間,留在迦毗羅衛國幫他一把。佛陀,你的德能將為我國帶來百世的安定和平。」大王的聲線逐漸轉弱。
  
  佛陀說:「我定會留下來幫助摩男拘利,直至沒有需要為止。」
  
  大王微弱的淺笑著,目光平和安祥。他合上眼睛,別了此生。喬答彌王后和耶輸陀羅哭起來了。大臣們也低聲啜泣。佛陀把大王的雙手摺放在腦前,然後示意各人不要哭泣。他教他們觀察著他們自己的呼吸。過了一會,他建議大家到外殿商討葬禮的事宜。
  
  葬禮七天後舉行。超過一千個婆羅門參加儀典。但淨飯王葬禮獨特之處,就是在場代表著佛陀之道的五百個身穿橘黃衲衣的比丘。除了傳統的婆羅門經誦,大道的經文也被誦讀。比丘們誦念四聖諦、無常經、火經、緣起經、和三皈依文。他們用摩揭陀文讀誦,因為這是恆河以東的民間俚語。
  
  佛陀緩步繞著火葬的柴新行了三圈。燃點柴木之前,他說:「生、老、病、死都在每人的生命裡必然發生。我們必需每天都在生、老、病、死上思惟反省,以使自己不會在慾海裡迷失。反之,我們要創造充滿平和、喜悅和自足的生命。一個證道的人會用平等心對待生、生、病、死。所有法的真義就是無生無滅、無成無壞、無增無減。」
  
  一經燃點,柴木被火焰吞噬。鑼鼓聲響夾集於唱誦之中。大部份迦毗羅衛國的民眾都有前來參觀葬禮,以親睹佛陀主持火葬儀式。
  
  摩男拘利登位後,佛陀繼續在迦毗羅衛國逗留了三個月。一天摩訶波闍波提喬答彌到尼拘律園探訪佛陀。她帶了幾件衲衣來作供,並同時要求佛陀給她授式為尼。她說:「如果你肯讓女人受戒,有很多人將會得益。在我們族中,很多王孫公子都已出家為僧。他們很多都是家室的。現在,他們的妻子也希望修習佛法,出家為尼。我自己也有此志願。如果可以這樣做,我便高興極了。這是大王死後,我唯一的願望。」
  
  佛陀沉默了一段長時間才說:「這是不可能的。」
  
  摩訶波闍波提哀求道:「我明白這是一件很難決定的事。我知道如果你接納女性為尼,將會要面對社會上的批評和遣責。但我不相信你是會懼怕這些後果的。」
  
  佛陀再次默後不語。過了一會,他說:「在王捨城的一些女子也希望受戒為尼,但我認為現時還未是適當的時候。接納女性加入僧團的條件,當未成熟。」
  
  喬答彌再三次向佛陀請求,但他的答覆始終沒有改變。她非常失望地離開了。回到王宮,她把佛陀的反應告訴耶輸陀羅。
  
  數日後,佛陀回去毗捨離。他離開之後,喬答彌召集所有希望出家為尼的女人。她們包括一些從未結過婚的女子。她們全部都是來自釋迦族的。她對她們說:「我十分肯定在醒覺之道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可以證悟和解脫。佛陀自己也曾這樣說過。他也曾接納『不可接觸者』加入僧團。他是沒有理由不接納女性加入的。我們也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們也可以證悟和解脫。女人是沒理由被視為低等的。
  
  「我建議我們全部剃頭,脫去所有的華服首飾,穿上比丘的黃袍,然後赤著腳步往毗捨離再請求披剃。這樣,我們便可以給佛陀證明,我們是和其他人一樣,可以過簡樸的生活和修行的。我們會行數百里路,沿途一邊乞食。這是我們唯一被接納的機會了。」
  
  她們全都同意喬答彌的說法。她們都認定她是她們的領袖。耶輸陀羅微笑。她一向以來都很欣賞喬答彌的堅強和意志。喬答彌並非一個會被困難障礙到的人。對於這點,耶輸陀羅從昔日與她一起為貧苦大眾工作時已曾獲得證明。這班女人定了一天,作出行動。
  
  喬答彌對耶輸陀羅說:「瞿夷,你最好暫時不與我們同行。我相信這樣會比較進行得順利。我們成功後,你便可以隨時跟上來。」
  
  耶輸陀羅給她報以瞭解的微笑。

 

開啟大門

 

一天清早,正當阿難陀前往湖邊取水時,他與在離佛陀房子不遠站著的喬答彌和她帶領著的五十個女人相遇。每個女子都剃光了頭,身穿黃袍。她們腳現浮腫,染著血漬。驟眼看上去,阿難陀還以為她們是一隊從別處來訪的僧侶。看清楚之後,他才認出喬答彌夫人。差點兒不相信他的眼睛,阿難陀衝口而出:「哎喲,喬答彌夫人!你從那兒來的?為何你腳上有血?為什麼你和女士們這個樣子到來?」
  
  喬答彌答道:「阿難陀尊者,我們剃光了頭,又把全部華衣寶飾捨掉。我們現在已一無所有。我們離開迦毗羅衛國後,行了十五日,沿途睡在路旁和在村落乞食。我求求你,阿難陀,請你代我們懇請佛陀,讓我們受戒為尼。」
  
  阿難陀說道:「你們在這兒等著。我立刻向佛陀傳達。我答應你,我會盡力而為。」
  
  阿難陀進入佛陀房時,佛陀正在穿衣。佛陀當時的隨從羅祗多也在。阿難陀把一切報告佛陀,但佛陀沒說什麼。
  
  於是,聯絡員難陀追問:「世尊,一個女人可否成就入流、一返、不還、和阿羅漢等果位呢?
  
  佛陀回答:「絕無疑問。」
  
  「那您為何不接納她們加和僧團?喬答彌夫人自你孩年時便把你撫育關懷。她愛你如親生兒子。她現在已拋棄一切財物地位,且已剃頭。她千里迢迢從迦毗羅衛國步行而來,都是為了證明女子也如男子一樣,可以經得起萬難。求您大發慈悲,准許她們受戒為尼。」
  
  佛陀沉默了好一陣子。跟著,他囑羅祗多去召請舍利弗、目犍連、阿耨樓陀、拔提、金毗羅和磨訶迦葉等尊者前來。他們齊集之後,便一起詳細商討這個情形。佛陀解釋他並不是因為歧視女性而不許她們受戒為尼。他只是未能確定,在讓她們加入僧團的同時,是否可以避免產生僧團內部和與外間的負面衝突。
  
  經過詳細的磋商之後,舍利弗說:「制定一些規條以表明僧尼兩種僧團之不同,才是明智之舉。此等規條應該可減低外界對僧尼的反對。由於女人幾千來都被歧視,外辦的對對是必然的。請你們參考一直以下的八敬法:
  
  第一,一個女尼,或比丘尼,無論在何時何處,都要尊尚比丘,不論她的年齡或戒齡比他的多或少。
  
  第二,雨季安居時,氫有的比丘尼都要居於比丘們安居之所附近,以便獲得他們的支持和指導。
  
  第三,每月有兩次,比丘尼要派遣代表,往請比丘替她們訂下齋日,以作特別守戒日。這天,比丘會前去教導她們和鼓勵她們精進修行。
  
  第四,雨季過後,比丘尼必需參加自恣儀典,在比丘和比丘尼之前作出修行的報告。
  
  第五,當一個比丘尼破了戒,她必需在比丘在比丘尼面前懺悔。
  
  第六,經過沙彌尼、正學女階段後,一個比丘尼要在僧尼兩眾前受具足戒。
  
  第七,比丘尼絕不可以批評或禁令比丘。
  
  第八,比丘尼是不可以給比丘們說法的。
  
  目犍連大笑起來。「這八敬法很明顯是歧視了。你還不承認嗎?」
  
  舍利弗回答道:「這八敬法的目的,旨在開啟女性加入僧團的大門。它們不是旨在歧視女性,反而是終止對她們的歧視。你體會嗎?」
  
  目犍連隨即點頭,以示認同舍利弗的高明見地。
  
  柏狄耶說:「這八敬法是必需的。喬答彌夫人擁有如此權力。她又是世尊的母親。沒有這些規條,除了佛陀之外,便沒有其他人可指導她修行了。」
  
  佛陀轉過來對阿陀說:「阿難陀,請去告訴摩訶波闍波提,如果她們願意遵守這八敬法,她和與她同行的女伴便可以受戒為尼。」
  
  太陽已升上中天,而阿難陀卻發覺喬答彌夫人和她的女伴都仍耐心地等候著。聽完八敬法,喬答彌喜歡若狂。她答道:「阿難陀尊者,請告訴佛陀,正如一個少女在香水中洗過秀髮後獲贈一串蓮花或玫瑰花環時的興奮,我也很高興地接受八敬法。只要我能被許受戒為尼,我便願意一生遵守這些規條。」
  
  阿難陀回到佛陀的房子,稟告佛陀喬答彌夫人的答覆。
  
  其他的女子望著喬答彌,眼裡滿是關注。但喬答彌安撫她們說:「姊妹們,別擔心。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得到受戒為尼的權利。這八敬法是不會妨礙我們修行的。它們正是我們能夠加入僧團的門徑。」
  
  那天,五十一名女子受戒為尼。舍利弗尊者負責安排她們暫時居於阿摩巴離的芒果林。佛陀又請舍利弗指導她們基本的修行。
  
  八日後,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往訪佛陀。她說:「世尊,請示現您的慈悲,教我如何可以在解脫之道上有迅速的進展。」
  
  佛陀答道:「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持住自己的心。多些練習觀察呼吸和觀照身體、感受、心和心所產生的物象。你這樣修習,便每天都會增長多一些謙虛、自在、無著、平和、和喜悅。這些質素生起時,你便可確定自己已走上了正確之道,醒覺之道和覺悟。」
  
  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希望在毗捨離建一所寺院給女尼居住,以能方便親近佛陀和眾大弟子。她又希望遲些可以在家鄉迦毗羅衛國開設一所女尼修道院。她派了使者給耶輸陀羅報傳喜訊,告訴她女尼受戒的消息。喬答彌比丘尼知道女子加入僧團的消息,一定會引起哄動。很多人都會激烈的反對和現斥佛陀和僧伽。她知道佛陀將會要面對很多的難題。她感恩,而且明白八敬法只是暫時用來保障僧團,以免令它蒙受這次衝擊的傷害。她有信心日後女子可受戒為尼已成定局時,八敬法便再沒有需要。
  
  佛陀的僧團現在有四支流,比丘、比丘尼、優婆塞(男在家眾)、優婆夷(女在家眾)。
  
  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對比丘尼應穿著的衣服細心參詳。她的提議全都被佛陀接納。比丘是穿三衣的內衣、入眾衣、和大衣。除了以上三衣之外,比丘尼再加多一塊披搭在胸前的布,叫覆肩衣,和一條下裙。除了這些衣服和乞缽外,僧尼都可以有自己的肩、濾水器、補縫衣服的針線、清潔牙齒的竹箋、和每月兩次剃頭用的剃刀。

 

一把申恕波樹葉

 

王捨城的竹林精舍、毗捨離的大林精舍、和捨衛城的祗園精舍、都成了很活躍的修行和學道中心。摩揭陀、憍薩羅和鄰近的地區,都陸續設立了修道中心。穿著橘黃衲衣的比丘,到處都可以見到。在佛陀證道後的六年內,醒覺之道傳遍遠近。
  
  佛陀在摩窟羅山上渡過第六次安居,而第七次則在恆河上游的僧祗商山上。第八個雨季,他在跋伽的善來山,第九次就在撟賞彌附近。撟賞彌是闍母那河沿岸富薩國的一個大市鎮。在這裡的森林裡,建築了一座很重要的寺院落,瞿師羅園精舍。這名稱是跟捐贈森林的那位在家弟子而起的。諸大弟子,如摩訶迦葉、目犍連、舍利弗和摩訶迦遮羅等,都沒有有第九次安居時與佛陀一起住在瞿師羅園精舍。只有阿難陀和佛陀一起。羅睺羅則留在舍利弗左右。
  
  瞿師羅園精舍到處都是申恕波樹,而佛陀便最喜歡在炎熱的下午在這些樹下禪坐。一天禪坐完畢,他手裡拿著一把申恕波樹葉,回到僧團中。他把樹葉提高,對比丘問道:「比丘們,那個數目較多,我手裡的樹葉還是森林裡的樹葉。」
  
  比丘答道:「森林裡的樹葉。」
  
  佛陀說:「正是。我所證悟到的比我所教的多出太多了。為什麼?因為我只教那些真正有用於修行證道的義理。」
  
  佛陀說這些話,是因為有太多的比丘把自己迷失於哲理的推論和揣測之中。佛陀特別提醒摩露伽子比丘不要在密法的問題上糾纏,因為這是修行所不需要的。摩露伽子比丘一向喜歡問佛陀有關宇宙是有限還是無限、有盡還是永恆。但佛陀一直都對這些問題拒絕回答。一天,摩露伽子覺得再沒法忍受佛陀的沉默了。他決定會問佛陀最後一次,如果佛陀再拒答的話,他便會捨戒還俗。
  
  他找到佛陀,對他說道:「師傅,如果你肯答我的問題,我便繼續追隨你。但你拒答的話,我便決定離棄僧團。告訴我你其實知否宇宙是有限還是有無限。如果你不知道答案,你可直接告訴我。」
  
  佛陀望著摩露伽子,說道:「你當初受戒時,我有說過會解答這類問題嗎?我沒有這樣說過:『摩露伽子,你肯當比丘,我便會解答你所有形而上學的問題?』」
  
  「沒有,世尊,你沒有這樣說。」
  
  「那你為何現在要我這樣做呢?摩露伽子,你就像一個被毒箭射中的人。當家人替他延醫診治,希望醫生把毒箭取出和給他解藥時,他卻叫醫生先答一些問題。他要知道誰發射毒箭,那兇手的階級職業和射他的原因。他便要知道兇手用的弓是那一類,又用的毒是什麼材料配製的。摩露伽子,這個人必定到死去時還未能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修行大道的人也是一樣。我只會教一些可以對修行證道有幫助的東西。其他沒用或不需要的,我都不會說教。」
  
  「摩露伽子,無論宇宙是有限或無限,有盡或永怛,你都要接受一個真理。那就是生命裡存在著苦。而要消除痛苦,又必先要明瞭苦的成因。我所教的,都是能幫助你達到無著、平等、平和與解脫的。我堅拒講說其他一切對證道沒有幫助的。」
  
  感到慚愧,摩托車露伽子請佛陀原諒他愚昧的要求。佛陀鼓勵所有比丘專注於修行上,以免浪費時間在不必要和沒用的哲學辯論上。
  
  捐出森林建寺的瞿師羅,又在庫巴達和波婆梨甘巴瓦羅自資興建兩所寺院。接著,他又在附近多建一所叫巴達梨伽的第四間精舍。
  
  在瞿師羅園精舍,如在其他的精舍一般,一些比丘都被委任背誦佛陀的言教。他們被稱經師,因佛陀所說的,都稱為經。其中佛陀在鹿野苑給最初五位弟子所說的開示,就是初轉*輪經。另有幾部經,如無自性經、緣起經、八正道經等,都是全體比丘每月誦念兩次的經課。
  
  除了經師,她有戒師。他們精通比丘和初學僧的戒律。羅睺羅和其他未滿面二十歲的學僧,都是守著沙彌戒。
  
  那年在瞿師羅園精舍,經師和戒師發生了一次衝突。他們的爭論由很少的事引起,但卻演變成為僧團裡嚴重的分歧。事緣那位經師沒有把盥盆清洗而被戒師認為是觸犯了輕戒。經師是個強慢的人,認為自己不是故意使盥盆污染,故而不應受責。他們各自的學生紛紛支持自己的老師,以至爭執加劇。這邊譴責那邊譭謗,而那方又怪這方愚笨。終於,戒師當眾宣佈經師的破戒,並且要他正式在僧眾前懺悔,否則不許他參加每兩週一次的誦戒儀典。
  
  情形日惡化。雙方互相中傷。他們的言詞如毒箭一般。除了一些不偏幫任何一邊的比丘,其他的比丘,大都站在其中一邊。中立者都慨歎:「這次事太嚴重了!這只會做成僧團的分裂。」
  
  雖然佛陀住在離寺院不遠的地方,但他卻對此事全不知情,直至一隊來訪的比丘告訴他,並請他出調停。佛陀直接與那戒師面談,對他說道:「我們不可以太執著自己的見解。我們應該也去瞭解他人的觀點。我們應該盡可能避免僧團的分裂。」接著,佛陀又到經師那裡,對他說同樣的話。佛陀希望他們兩人可以和解。
  
  但佛陀的介入,並沒有得到他預期的效果。他們彼此已說得太多對方的壞話,所做成的傷害已非常嚴重。中立的比丘,沒有能力影響他們和好如初。這次的紛爭,很快便傳到在家眾的耳裡。其他的宗教團體也開始知道佛陀的僧團出現了問題。這對僧伽的聲譽大為損害。佛陀的隨從羅祗多也再按撩不住,而與佛陀商談,請求他再一次出面調停。
  
  佛陀穿上他的外衣,來到精舍的大禮堂。羅祗多敲起召集眾僧的鐘鼓。比丘齊集後,佛陀這樣說:「請你們別再爭辯。這只會令僧團分裂。請回去繼續修行吧。我們是真修行,就應該不要成為傲慢和瞋恚的受害人。」
  
  一個比丘站起來說:「世尊,請你不要插手此事。回去靜修吧。這事與您無關。我們已是成人,一切都懂得自己解決。」
  
  接下來的,是雅雀無聲的沉默。佛陀站起來,離開了禮堂。他回到自己的房子,拿起乞缽,步往撟賞彌乞食。之後,他獨自行入森林裡用食。吃完後,他又起來離開撟賞彌。他向著河邊走。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他離開,就是他的隨從羅祗多和阿難陀也不知道他離開了。
  
  佛陀一直步行,直至來到芭娜迦留羅伽羅村這個市鎮。他在這裡遇到他的弟子,薄功尊者。薄功請佛陀到他獨居的森林裡。他給佛陀奉上毛巾盥盆清洗手腳。當佛陀部及他修行的情形時,他告訴雖然他只一個獨修,但卻體驗到喜悅和自在。佛陀說:「有時候,一個人獨居要比與人一起更愉悅。」
  
  與薄功道別後,佛陀起行前往離這裡不遠的東竹林。佛陀正準備進入森林時,卻被林地的守衛停住:「僧人,別進去呀,你會打擾林中正在修行的幾位僧人的。」
  
  佛陀還未來得及反應,阿耨樓陀尊者突然出現。他興奮地跟旨陀招呼,並對守衛說:「這位是我的師父。請讓他進去。」
  
  阿耨樓陀帶佛陀進入森林。他與竺難提伽和金毗羅兩位比丘一起住在這裡。他們都很高興見到佛陀。竺難提伽替佛陀拿缽,而金他們又奉上毛巾盥盆。三位比丘向佛陀鞠躬頂禮。佛陀請他們坐下,問道:「你們在這裡感到滿意嗎?你們的修行,進民如何?在這裡乞食和教化,有遇到困難嗎?」
  
  阿耨樓陀回答道:「世尊,我們對彼此關懷備至,生活上的和諧猶如乳蜜交融。我認為可以與竺難提伽和金毗羅一起是我的福氣。我很珍惜他們的友誼。我每做一件事之前,無論他們在或不在,我都會先停下來,問問自己他們的反應將會是怎樣。我的言行會令師兄們不高興嗎?只要有懷疑,我便立刻抑制自己。世尊,我們雖是三位,但猶如一體。」
  
  佛陀點頭,表示讚許。他望向另兩位比丘。金毗羅說:「阿耨樓陀說的都是真話。我們和平相處,而且都互相關懷。」
  
  竺難提伽也加入:「從食物至修行的見解體驗,我們什麼都一齊分享。」
  
  佛陀嘉許他們說:「好極了!我真高興看到你們如此融洽相處。一個真正的僧團是應該這樣和平共處。你們真的醒覺了,所以你們才證得這種和諧。」
  
  佛陀在這裡和三位比丘住上一個月。他觀察他們每天早上怎樣在禪修後乞食。那一個比丘最先回來,便替其他的比丘準備座位、取水以備清洗、和擺放好一隻空缽。他自己用食之前,必先把一些食物放進空缽內,以防其他的比丘乞不到食物回來。他們全都用食後,又將所餘的食物放置地上或水流中,小心不會傷害附近的小動物。然後,他們才一起把乞缽清潔洗淨。
  
  誰先發覺到茅廁需要清洗,便立即去做。需要別人合力的工作,他們都一起合作。他們又不時坐下來,交換修行上的心得和經驗。
  
  聞開三位比丘之前,佛陀對他們說:「比丘,僧團的本來性質就應該是和諧的。我認為依照下列的原則,和諧相處是可以達到的:
  
  一、共同享用一處公用的地方,如森林或家居。
  
  二、共同享用日常的必需品。
  
  三、一起守持戒律。
  
  四、只用有利於和合的言證,避免導致僧團分歧的言說。
  
  五、互相交換見解和心得。
  
  六、尊重他人的觀點,而不要勉強別人跟隨自己的看法。
  
  僧伽如能依照這些原則,必定能夠獲得喜樂與和諧。比丘,讓我們以後遵照這六條原則。」
  
  比丘們都很樂意接受佛陀的教導。佛陀與他們道別後,便步行至波奈耶伽附近的羅稽羅森林。在一棵娑羅樹下禪坐後,他決定一個人在這裡度過即將來臨的雨季。

 

依照正法

 

坐在娑羅樹下,佛陀沐浴在平和、喜悅和自在之中。這個可愛的森林裡,有碧綠的山坡、清澈的泉水,更有一個湖。佛陀享受獨居的寧靜。他想起撟賞彌那些比丘的紛爭,連累在家弟子也受困擾。他對比丘不肯聽從他的指示感到失望,但他卻明白他們是被瞋恚心所蒙蔽。
  
  佛陀在羅稽羅森林遇上很多不同種類的動物,其中包括一群像。最年老的象後,時常都會帶著小象到湖邊沐浴。它又教小象如何啜飲清涼的湖水和吃水裡的荷花。佛陀旁觀它怎樣用象鼻抓著一束荷花在水裡清洗和搖去污泥。小象都彷效著它。
  
  這群像很喜歡佛陀,漸漸成為他的好朋友。像後更時會摘來水果,獻送給佛陀。佛陀喜歡撫摸小象的頭項,又和它們一起走到湖裡去。他很愛聽象後威猛的喊叫聲。那聲音就很像號角。他自己練習大象的叫聲,直至如它的一模一樣。一次,像後發出叫聲後,他也作出同樣的號叫。像後凝望著他,然後上前跪下,像要向他鞠躬似的。佛陀輕撫它們頭部。
  
  這是佛陀證悟後第十次的安居,但只是他第二次單獨度過雨季。整個季節,他都是一個人在清涼的森林裡,只是早上出外作短暫的乞食。雨季過後,佛陀離開他的象群朋友,前往東北。
  
  經過兩星期的步行,他終於抵達捨衛城的祗園精舍。舍利弗和羅睺羅都非常高興見到佛陀。她些大弟子也正在祗園精舍,其中包括目犍連、摩訶迦葉、摩訶迦遮羅、優婆離、摩訶句帝耶、摩訶迦毗羅、摩訶軍那、離婆多和提婆達多。阿耨樓陀、金經羅和竺難提伽也剛從迦羅村的竹林來到了祗園精舍。喬答彌比丘尼也在捨衛城。見到佛陀,他們每一個都很喜歡。
  
  步進他在祗園精舍的寮房,佛陀發現阿難陀正在那裡打掃。佛陀已離開這裡足有一年零四個月。阿難陀放下掃帚,向佛陀鞠躬禮。佛陀問他有關撟賞彌的情況時,他這樣回答:「你離開之後,幾位師兄弟走來告訴我:『師兄,師傅走了。他是一個人離開的。你為什麼不跟著去以作隨從?你不去的話,我們便自己去。』但我告訴他們:『既然佛陀沒有告訴任何人他離去,他一定是想獨行的了。我們不應打擾他。』六個月後,這幾位師兄弟又告訴我:『師兄,我們已很久沒有直接得到佛陀的教誨。我們想去尋找他。』這一次,我也同意他們。我們四出找尋,但都找不到你。沒有人知道你的下落。最後,我們才前來捨衛城,但你也不在。因為我們預料會早晚前來,所以就在這兒等待。我們都知道你一定不會離棄你的弟子的。」
  
  「世尊,他們的衝突越益惡化。雙方都互不理睬。氣氛很不自然。在家眾都對我們其他的比丘表示不安和失望。我們向他們解釋,告訴他們很多比丘都拒絕分立。逐漸,在家弟子便自有主意。他們到精舍來與滋事的比丘說項。他們說:『是你們弄到佛陀這樣不高興地離開的。你們應負上這個責任。你們又令我們在家的對僧團失去信心。請你們反省吧。』起初,滋事的比丘都不予理會。但接下來,在家眾決定不再給這些比丘供食。他們說:『你們不值得佛陀的愛護,因為你們不能和合共處。你們是遵從佛陀教示的,便應該彼此和解和往找佛陀向他認錯。只有這樣做,我們才會對你們恢復信心。』世尊,在家人一進堅持他們的立場。我離開那天,他們雙方已同意見面。我肯定他們很快便會到這裡來,作正式的認錯。」
  
  佛陀拿起阿難陀放下了掃帚。「讓我來掃。請你替我找舍利弗,告訴他我有事和他商談。」
  
  佛陀隨意掃了幾下,便到房子外的一張竹椅上坐下。祗園精舍的確美麗。樹上正掛上了新葉。鳥兒滿森林的歌唱。舍利弗來後,在佛陀旁邊默默地坐了一陣子。
  
  佛陀告訴舍利弗他的心事。「我們心需一起盡能力防止這美麗的精舍有不和的事件發生。」
  
  他們就這件事發生。
  
  這天之後的一個下午,舍利弗尊者接到消息,知道撟賞彌的比丘正在前來祗園精舍,並已抵達捨衛城。於是,舍利弗便去問佛陀:」撟賞彌的兄弟很快便會到達。我們應該如何處理此事?」
  
  佛陀答道:「依照正法去處理。」
  
  「你可解釋申明嗎?」
  
  「舍利弗,你還需要這樣問嗎?」
  
  舍利弗靜下來。這時,剛好目犍連、迦葉、迦遮羅、句帝耶、迦毗那和阿耨樓陀來到。他們也問:「我們應該怎樣應付從撟賞彌來的兄弟們?」
  
  他們全都望著舍利弗,但他只是微笑。佛陀望著這些大弟子說道:「細聽雙方的陳詞,絕不要有偏幫。留心考慮你們所聽到的,再繼定是否合符正法。只有合符正法的,才會導致平和、喜悅和解脫。這些也就是我自己所修習的。我曾經責斥過或我自己不修習的行為,也就是不符合正法的。當你們瞭解到什麼是合符或不合符正法時,你們便會知道怎樣幫助他們達成和解。」
  
  這時候,以給孤獨長者為首的幾位在家護法,來到佛陀的房舍。他們說道:「世尊,撟賞彌來的比丘已到了。我們應怎樣招待他們?我們是否給雙方都供食?」
  
  佛陀微笑。「都給雙方供食吧。向他們表示你們對僧伽的支持。讚賞他們合符正法的說話。」
  
  阿難陀回來向舍利弗報告,說撟賞彌的比丘已到了精舍門外。舍利弗問佛陀:「我們應該現在讓他們進來的嗎?」
  
  佛陀說:「打開大門歡迎他們。」
  
  舍利弗說:「我先去給他們安排休息的地方。」
  
  「讓他們雙方暫居不同的住處。」
  
  「或許會有困難找到足夠的地方。」
  
  「我們暫時應會耐得住一點擠迫的。但切勿讓長者露宿。把食物和醫藥平均分配給全部的人。」
  
  舍利弗通令他們開啟大門。撟賞彌的比丘都被分配了必需品和地方度宿。
  
  第二天早上,舍利弗依佛陀的意思,把新來的比丘分成小組,到不同的地點,如常出外乞食。那天傍晚,比丘們請舍利弗安排他們與佛陀見面,以能正式認錯。舍利弗說:「向佛陀認錯並非最重要的事。你們首先要真正互相諒解。只有這樣,認錯的儀式才有意義。」
  
  晚上,那個擾起事故的經師去找那位戒師。他合掌鞠躬,跪在戒師面前說:「尊者,我承認我是犯了戒。你譴責我是對的。我已準備在僧眾前認錯。」
  
  經師明白唯一的方法解決這次糾紛,就是熄滅他的驕慢心。戒師的回應,也是跪在地上,然後說道:「我也承認自己太過缺乏謙恭和圓滑。請接受我至誠的道歉。」
  
  深夜時份,舉行了一個經師認錯的儀式。每人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那些在事件中一直沒有偏袒的撟賞彌比丘。子夜之後,舍利弗才告訴佛陀和解已經達成。佛陀默然點頭。這次的糾紛,終於告訴一段落,但他知道所造的傷害則需要一段長時間才可復原。

 

以禾蓋土

 

目犍連尊者提議召開一次大會,齊集祗園精舍的大弟子和撟賞彌事件中的當事人。集會的目的,是要從這次的經驗學習,以避免這類事件再次發生。摩訶迦葉將作大會的主席。
  
  會議開始,摩訶迦葉首先請阿耨樓陀覆述佛陀在東竹林對他解說的六條和共處的原則。聽過阿耨樓陀的闡釋後,目犍連尊者建議有修道中心的比丘和比丘尼,都把這些條文背誦。
  
  經過四天的討論,會中的比丘訂下了七項僧團內調停糾紛的和議程。他們稱這七項程序為七滅諍:
  
  第一項程序是現前毗尼,又作面前止諍律,即『面對面坐談』。這項程序,是要讓雙方同時在場時,把整個糾紛在大會中陳述。這是為了避免私人談話影響各人對任何一方的偏袒,因而導致更多的不和。
  
  第二項程序是憶念累尼,即憶止諍律。在大會上,雙方都要盡量從事故的開始,記述所有導致衝突發生的細節,然後清楚陳說。如有證人證物,便需一併提供。大會將會耐心細聽雙方陳詞,以能獲得足夠資料作出審有查。
  
  第三項程序是不癡毗尼,又作不癡止諍律。當事僧尼是應該志在和解。雙方都要被大會看到是有誠意這樣做的。倔強彼視為消極和有破壞性。假使一方聲稱他的破戒是由於無知或心神不定,實乃無意,大會也應列入考慮因素之一,以期找到雙方都合意的解決辦法。
  
  第四項程序是自言毗尼,又作自發露止諍律,即『自行認錯』。任何一方都會被勉勵自行承認過失,而不要待大會或對方提出。大會將會給予充份的時間,以使他承認任何的過錯。承認自己的過失,是和解的開始,也能鼓勵對方作出同樣的表示。這有可能導致全面性的和解。
  
  第五項程序是覓罪相毗尼,又作本言治毗尼、居止諍律,即『接受裁決』。達到裁決的時候,便會將它三次宣讀。如果沒人反對,便作判決成立。雙方都不能反對裁決。他們是要信賴大會的評審,和作出大會判決的要求。
  
  第六項程序是多人覓罪相毗尼,又作多覓毗尼、展轉止諍很,即『一致同意的決定』。經過詳細審核雙方陳詞,和肯定雙方和解的誠意,大會作出的裁決是需要是致通過的。
  
  第七項程序是如草覆地毗尼,又作草伏地、如棄糞掃止諍律。在大會中,德高望重的長者僧,會被委任代表每一方。他們都會是在僧團中深受尊敬的高僧。他們雖然不需多說,但他們所說的,都會特別有份量。他們的說話將會是安慰和療傷的性質,以使大家能盡快和解。這就像以禾蓋土,使行過的人都不會染污衣服。很多時候,就因為這些高僧才使雙方再不計較小節,而導致和好與諒解。
  
  佛陀的大弟子把這七項調解程序呈給佛陀批閱。他讚賞他們的功勞,並同意將這些條文列入正式的戒律中。
  
  佛陀在祗園精舍多逗留六個月,才動身回去王捨城。途中,他往視菩提樹,並到優樓頻螺探險訪縛悉底一家人。縛悉底那時已二十一歲,佛陀回來履行他的諾言,迎接縛悉底加入僧團。縛悉底被授戒後,很快便與羅睺羅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大地的教化

 

對馬勝和阿難陀憶述有關佛陀弘法的努力,縛悉底聽得十分投入,興趣盎然。喬答彌比丘尼和羅睺羅了聽得入神。阿難陀的記憶的確驚人。馬勝所遺漏的小節,他都替他補充。縛悉底很感激兩位比丘和喬答彌比丘尼及羅睺羅。如果不是他們,縛悉底相信自己永遠都不會知道關於佛陀的那麼多事跡。他真希望自己能夠時常親近佛陀,以能見證他的生活和直接被他教導。
  
  縛悉底也感謝善生。雖然他自己是個『不可接觸者』的牧童,但善生令他得到了一般青年所得到的基本教育。幾年前善生離開優樓頻螺去嫁給一個在迷底耶的人時,他的課程才因而終止。縛悉底相信他現在可從羅睺羅不只是來自貴族,而且更在僧團裡平靜專清高的氣氛中浸淫了八年之久。比起羅睺羅,縛悉底覺得自己粗暴笨拙。但這些感受卻令他倍加精進修行。舍利弗囑羅睺羅教縛悉底基本的行儀,如穿衣、持缽、行、住、坐、臥、用食、洗衣、聽開示等,而這全部都要在留心專注中進行。一個比丘要熟誦和勤修四十五項促進專注平和的行門。
  
  原則上,羅睺羅仍然是個沙彌。他要等到二十歲才可受具足戒。一個沙彌要守十戒、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不帶花飾和不用香水、不坐臥高敞大床、不參與世俗歌舞宴會、不沾錢財、和過午不食。四十五行門雖是具足比丘所修,但羅睺羅知道他也應該研學行持,以作準備。一個比丘要守一百二十條戒律,當中包括了四十五行門。羅睺羅告訴縛悉底將會有更多的戒律附加,而他聽到數目將會超過二百之多。
  
  羅睺羅對縛悉底解釋,僧團最初的幾年是沒有正式戒律的。比丘的受戒非常簡單。那人只需跪在佛陀或一位比丘腳下,念誦三皈依文三遍。但僧團日益擴大,人數漸多之後,便有需要制訂規條作指引,以使比丘們更有自律。
  
  羅睺羅又告訴縛悉底,第一個違反僧伽精神的比丘,名叫須帝那。也就是須帝那的行為,促使佛陀訂製最初的戒律。受戒以前,須帝那是個已婚的人,居住在毗捨離郊區的迦難達村。他聽過佛陀說法後,便要求披剃。成為比丘後不久,他回到迦難達。他答應了家人的邀請,回家吃飯。他的家人又勸他還人俗,替家裡經營生意。當他拒絕時,他的家人便埋怨他身為獨子而不承繼家業。他們恐怕家財會墮入他人手裡。看到須帝那堅決不肯還俗,他的母親便求他為家裡留後,以繼香燈。經不起母親的哀求,又因為沒有戒律作引導,他便同意與前妻在摩訶婆提森林中相會。之後,他的妻子懷孕,產下一個男嬰,改名毗迦耶,意即『種子』。須帝那的朋友嘲笑他,稱他為『種子的父親』。僧伽的聲譽也因此受損。佛陀召集眾僧,呵斥須帝那。就是因為這件事故,戒律才被制訂。從那時起,每次有比丘違反解脫與開悟之道的精神,便會召開大會,加訂新戒。這些戒律稱為波羅提木叉。
  
  有四條戒律最被重視。違反其中一條,他會被逐出僧團。如犯其他的戒律,認錯後便可得到原諒。四條大戒是不淫、不盜、不殺、和不要在未證道前誇濯自己已證道。這四條大戒稱為波羅夷。
  
  羅睺羅又告訴縛悉底,佛陀雖然很愛護他,但卻從來沒有對他特別照顧。他回想起十一歲那年,他有正務不作而跑了去玩。為怕受到責備,他向舍利弗撒謊。為免真相被舍利弗揭露,他一連撒了四個謊話。但真相通常都會早晚被悉破。他的謊言也不例外。那次,佛陀為了教導他,特別告訴他誠實的重要。
  
  那時,舍利弗和羅睺羅在阿摩芭娜帝迦園林居住。這處離佛陀住的竹林不遠。一天,佛陀往訪他們。羅睺羅拿了一張椅子給佛陀坐下後,便又拿一盆水給佛陀清洗手腳。佛陀洗滌完畢,便將裡大部份的水倒去。他望著羅睺羅問道:「羅睺羅,盆裡剩下多水還是少水?」
  
  羅睺羅答道:「只剩下很少。」
  
  佛陀說:「你知道嗎,羅睺羅,一個說謊的人的信用,就如這盆裡剩下的水一樣少。」
  
  羅睺羅默不作聲。佛陀又將剩下的水也倒去,然後問他的兒子:「羅睺羅,你看到我怎樣把水倒清了嗎?」
  
  「我看到」
  
  「那些繼續不說實話的人,他們的信用就像這個盆裡的水,全部流失了。」
  
  佛陀把盆反過來,問羅睺羅說:「你見到這盆是怎樣反過來的嗎?」
  
  「我見到。」
  
  「如果我們不習正語,我們就像這個盆一樣的顛倒。就是開玩笑也不能撒謊。羅睺羅,你知道一個人為何要用鏡子嗎?」
  
  「知道,鏡子可以給我們看自己的反映。」
  
  「對了,羅睺羅。你應該像照鏡一般對待你自己的行為、思想和言語。」
  
  羅睺羅的故事令縛悉底更深刻體會到正語的重要。他想起自己曾多次對父母撒謊,更有一次是對善生的。他慶幸沒有對佛陀說過假話。其實,佛陀是很難被騙的。人說謊話,他可以輕易看得出來。縛悉底想:「我決心以後要對所有的人說真話,就連小孩也不例外。這是我作為報答佛陀對我的恩典。我一定會努力精進,堅守戒律。
  
  每月兩次,在新月和圓月之日,比丘都會聚集誦戒。每條戒律都被高聲讀誦,然後僧眾會互問誰有犯戒。沒人的話,便又朗讀下一條。如果有人犯戒的話,他便要在僧眾前認錯。除了四大戒條外,一般的犯戒都可經認錯護得饒恕。
  
  很多時,佛陀會叫縛悉底加入他的行列各乞食。舍利弗和羅睺羅也會同行。這年雨季,他們都住在王捨城南部一個小鎮耶迦難羅附近的山裡。一天下午,當比丘們行經耶迦難羅稻田的時候,他們被一個名叫婆私吒,屬於高尚階層的農夫停下來。這個農夫非常富有,擁有幾千畝的農地。那時正是初耕時節,他正在那裡指揮著數百個工人的勞動。看見佛陀經過,他站正在去路,用鄙視的語氣說道:「我們是農夫。我們犁田、播種、施肥、栽植和收割農作物以能有食物作糧。你們什麼也不做,卻仍然有食物可吃。你們全部都沒用,不犁田、播種、施肥、栽種或收成。」
  
  佛陀應道:「啊,但我們其實有這樣做的。我們犁田、播種、施肥、栽種和收成。」
  
  「那你們的犁在那兒?水牛和種子何在?你們又有什麼的收成?」
  
  佛陀答道:「我們把信念的種子播在至誠的心田上。我們的犁是細心專注,而我們的水牛就是精進的修行。我們的收成則是愛心和瞭解。大人,沒有信念、瞭解和愛心,生命裡便只有痛苦。」
  
  婆私吒發覺自己不期然地被佛陀的說話所感動。他下令侍從給佛陀送上浮汁香飯。可是,佛陀沒有接納。「我並非希望得到供養才與你分享這些。如果你真想作供,請等下一次機會吧。」
  
  那地主大受感動,一下子便伏到地上來,請求佛陀收他為在家弟子。縛悉底親眼看到這一切的。他明白自己可以從佛陀那裡學到很多。他知道在佛陀眾多的學生中,很少數這樣幸運,得以親近佛陀。
  
  雨季過後,佛陀前去西北弘法。他秋末才回到捨衛城。一天早上乞食時,羅睺羅不能集中專注。雖然他繼續跟著單列的排行,但他的心神已不住。凝視著前面的佛陀,羅睺羅便猜想著佛陀如果沒有走現在的道路,又會怎樣。假使佛陀繼位為王,羅睺羅自己又會如何?滿腦子想著這些,羅睺羅完全忘記了觀察呼吸和步代。佛陀不需要看見羅睺羅,已經知道他的兒子不能專注。他停下來,轉身過來。其他的比丘也因此停頓了。佛陀望著羅睺羅說:「羅睺羅,你有觀察著呼吸和保持專注嗎?」
  
  羅睺羅低頭。
  
  佛陀說:「要保持專注,你必先要靜觀呼吸。我們就是在乞食之中也要禪修。繼續去靜思眾生因蘊集而成的無常性和無自性。五蘊就是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細察你的呼吸和思想,這樣,你的心便不會散亂。」
  
  佛陀又轉過身來,再繼續前行。他的說話也提醒了其他的比丘要保持專注。但行不到幾步,羅睺羅便自行離隊,行往森林裡獨坐樹下。雖然縛悉底跟著來,但羅睺羅對他說:「請你繼續跟其他比丘乞食去。我現在沒心情乞食。佛陀在眾多比丘前教誤訓我,我真覺羞恥。我想在這裡靜坐一會。」看見自己幫不到好朋友,縛悉底唯有再回去加入其他比丘的行列。
  
  回精舍的路上,舍利弗尊者和縛悉底再次邀同羅睺羅一起回去。回去精舍,縛悉底把一半食物分給羅睺羅某些教示。他說:「羅睺羅,向大地學習吧。不論我們把清香的花朵、香水、或鮮乳汁撒在地上,又或將穢臭的糞便、尿、血、粘液、涎沫等丟棄在地上,大地都一概領受,無牽無懼。因此,當遐想冒起的時候,不要被它所纏縛或奴役。」
  
  向水學習吧,羅睺羅。當我們用水清洗污垢,水一點也不會悲傷或覺羞辱。向火學習吧。火會毫不分別的燒燬一切。它並不會介意燒的東西是否潔淨。向空氣學習吧。空氣運戰著所有的氣味,不論它是香是臭。
  
  羅睺羅,修習慈愛以降伏瞋怒。慈愛是無條件地給人歡樂的心量。修習悲心以降伏殘忍。悲心是不求回報地替人脫苦的能耐。修習歡喜心以降伏怨恨。這是替人家的成功和幸福而產生的喜悅。修習能捨心以降伏偏執。捨心是對一切事物平等開懷的看待。這是,因為那是。那是因為這是。自我和其他沒有分別。不要排斥一樣而又卻追求另一樣。
  
  羅睺羅,慈、悲、喜、捨、都是深奧美妙的心境。我稱它們為四無量心。如你修心它們,你一定會成為他人清新的生命力和快樂的泉源。
  
  羅睺羅,定思無常以能破除我執的妄見。靜思色身的生、住、異、滅、以把自己從慾念中解脫出來。時常觀察你的呼吸。專注於呼吸會為你帶來無限的喜悅。
  
  縛悉底很高興自己坐在羅睺羅身旁,因而聽到佛陀所說的一切。雖然縛悉底已背誦了轉法輸經和無自性經,但他就從未有領略過像今天這種微妙的法味。這可能是因為他沒有親聞佛陀說這兩部經的關第。他第一次親聽佛陀的經教,是看顧水牛經。但那時他還未夠成熟讀所有其他的經教。
  
  那天,佛陀又給他們兩個年青人教導不同的方法來觀察呼吸。雖然他們都曾接受過這方面的教導,但今次卻是他們第一次得到佛陀的親自指引。佛陀告訴他們,留心專注地觀察呼吸得到的第一樣效果,就是降伏散亂和昏沉。
  
  吸的時候,你要察覺到你在吸人氣息。吸的時候,你要察覺到你在呼出氣息。在這些練習呼吸的時候,集中你的心念在你的氣息上。這樣,胡思亂想便會終止,而使你的心投入專注之中。當你察覺你的呼吸,你便證得醒覺。這種醒覺,就是潛藏在每一個眾生之內的佛性。
  
  吸入的氣息短,你便要知道自己在吸入短的氣息。呼出的氣息長,你便要知道自己在呼出長的氣息。你要全面的察覺每一口氣息。專注地觀息可以幫助你得定。有了禪定,你便可以洞察你身體、感受、心和心物的真性。這又稱為淨身法。
  
  佛陀全心全意的教導他們。他的說話簡單而深奧。縛悉底很信心憑著佛陀這特別的一課,他可以比以前容易保持專注的觀息,因而在修行上有更大的進步。向佛陀鞠躬頂禮之後,縛悉底和羅睺羅一起步往湖邊。他們互相重覆佛陀所說的,以能牢牢說著他的言教。

 

一把麥糠

 

接下來的一年,佛陀與五百比丘在鞞闍那雨季安居。舍利弗和目犍連替他助理一切事務。安居季節剛過了一半,整個地區都被乾旱影響,熱氣迫人。佛陀大半天都在一棵婆樹蔭下度過。他用食、開示、禪修和睡覺都在同一棵樹下。
  
  安居進入第三個月,比丘們所乞食到的食物越來載少。食物短缺是因為天旱所至,就是政府的儲備糧餉,都已所餘無幾。很多增人都往往空缽而回。佛陀也不例外,每次空缽而回的時候,他便只好喝水充飢。所有的比丘都變得面黃山骨瘦。目犍連尊建議遷往郁多羅拘廬度過剩下來的安居日子,因為那裡會比較容易找到食物。但佛陀卻反對,他說:「目犍連,不單是我們在受苦,除了幾個最富有的住戶外,這裡我們的機會去分擔和瞭解他們的苦難。我們是應該留在這裡至安居完畢的。
  
  他們這次前來鞞闍那,是富商火達多聽過佛陀說法後邀請他來這裡安居的。但火達多現在卻在外公幹,對家鄉的情況毫不知情。
  
  一天,目犍連著精舍旁邊仍長得壯綠的一些草木,對佛陀說道:「世尊,我想這些樹木還可以保持健壯,必定是因為泥土晨的營養豐足。我們可以掘起那肥沃的土壤,與水調勻,以給比丘們作食。」
  
  佛陀說:「這是不對的,目犍連。我昔日在彈多落迦山上苦修的時候,也曾這樣試過,但發覺其實沒有好處。許多生物都住在泥土裡,以防受到太陽的暴曬。如果我們翻起泥土,這很多的微細生物和植物便會死去。」目犍連再沒有說下去。
  
  一向以來,比丘的僧規都是乞來的一部份食物,放進一個空著的容器,以供那些乞得不夠食物的比丘所用。縛悉底留意到在過去十日,容器內就連一料飯或一小片烘飽也沒有。羅睺羅私下告訴縛悉底,雖然每個比丘都乞不夠食物,但一般人都會先供食給年長的比丘們。因此,年輕的比丘大都乞不到任何的食物。縛悉底也有同感,他說:「就是在乞到一點食物的日子裡,我吃完之後也很快又肚子餓。你也是這樣嗎?」
  
  羅睺羅點頭。他發覺自己時常因為飢餓,以至夜間不能入睡。一天乞食回來,阿難陀尊者在戶外的三腳爐上,放上一個土製的煲。他又收集了一些柴枝生火。縛悉度走過看看他做什麼,並自動替他看火,因他對這等工作最為熟悉。不到一會,火已燒得熊熊的。阿難陀從他的缽中把一些看似木悄的東西倒進煲內。他說:「這是麥糠。我們可以把它烤香,然後獻給佛陀。」
  
  縛悉底一邊用兩支小竹枝移動著麥糠,一邊聽阿難陀說他如何遇上這個剛帶著五百匹馬來到鞞闍那的馬販。他看到比丘的苦況,因而囑阿難陀當比丘有需要時,可到他的馬房受他供養馬匹作糧的麥糠。那天,阿難陀被供兩把麥糠,其中一把是給佛陀的。阿難陀答應會把這個慷慨商人的消息告訴所有的比丘。
  
  麥糠很快便烘得香噴噴。阿難陀把它放回缽中,更請縛悉底陪他一起前去婆樹那裡。阿難陀把麥糠給佛陀奉上。佛陀問縛悉底有沒有食物。縛悉底展示他那天很幸運地乞到的甜薯。佛陀邀請他們坐下來與他共食。他恭敬的提起他的缽。縛悉底也專注地拿起他的甜薯。當他望著佛陀把麥糠滿懷感恩的撥到嘴裡時,他真的想哭了。
  
  那天開示完畢,阿難陀尊者告訴僧眾馬販的好意。阿難陀請他們只要在乞不到食物時才到馬房受供,因為麥糠本來是給馬匹吃的,他不希望連累馬匹捱餓。
  
  那夜,舍利弗在月下往訪在婆樹下的佛陀。他說:「世尊,醒覺之道太奇妙了!所有聽聞、理解和修行它的人,都給它改變過來。但世尊,你入滅後,我們又怎樣能夠確保大道的承傳呢?」
  
  「舍利弗,如果比丘們可以掌握到經中的真義,而又如實修行和嚴守戒律,解脫之道便可以世代延續下去。」
  
  「世尊,眾多的比丘都勤誦經典。只要將來世代的僧人都繼續如是,您的慈悲的智慧定必可以永世深廣流傳。」
  
  「舍利弗,單傳經教是不夠的。最重要的還是實行經中所說的。守持戒律尤其重要。沒有戒行,正法難持。沒有戒律,正法很快便會滅亡。」
  
  「有沒有方法把戒律形式化以能保存於後世呢?」
  
  「這仍沒有可能。舍利弗,一套完整的戒律不是一朝一夕或一個人可以建立的。僧團的初期,是沒有戒律。我們現在有一百二十戒。這個數目會隨著時間增長。舍利弗,現時的戒律還未完整。我相信它的數目將會達到二百以上。」
  
  安居最後的一天終於來臨。富商火達多從外回來才知道比丘們的狀況。他覺得非常慚愧,便立刻在家裡給比丘們供食。他又給每位比丘送上一件新的衲衣。佛陀作了雨季最後一次的開示後,比丘便往南面而行。
  
  這次的旅程很是寫意。比丘們都行得不緩不急。他們日間乞食,夜間作息。每天午食後小休,他們又再出發。他們偶而留在一些村鎮數天,以滿足當地居民聽法的興趣。晚間,僧眾都在睡覺前讀誦經本。
  
  一天下午,縛悉底遇到一群看顧水牛的男童,正牽著水牛回家。他停下來與他們交談,懷緬著自己少年時的日子。忽然,他思鄉的情懷被勾起來了。他惦掛著廬培克和芭娜,尤其是媲摩。他不知道一個比丘是否應該想念他已離開了的家人。當然,羅睺羅也曾告訴縛悉底他對自己的家人也非常掛念。
  
  縛悉底現在已二十二歲了。他比較喜歡與年青人相處,尤其喜歡和羅睺羅一起。他們時常都會互吐心聲。縛悉底告訴羅睺羅他看水牛的日子。羅睺羅從沒有過機會坐在水牛背上。當縛悉底告訴他水牛的溫馴,羅睺羅起初覺得很難相信。縛悉底移山倒海了再三保證,雖然水牛體型龐大,但卻是其中一類最馴良的動物之一。他不知曾多少次在歸途上仰臥牛背,沿著河岸欣賞藍天白雲,享受在溫暖軟滑的牛背上悠閒的每一刻。縛悉底又告訴羅睺羅他與別的孩子所玩的遊戲。羅睺羅很喜歡聽這些故事。這種生活是他從來都未接觸過的,因為他在王宮裡長大。他說他想騎在水牛背上。縛悉底答應一定替他作出安排。
  
  縛悉底設法想給羅睺羅安排騎水牛,但卻記起他們都已是受了戒的比丘了!他決定如果途經故鄉附近時,他便會向佛陀請準準回家探家人。那時,他便可以邀羅睺羅與他同行。當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他便會讓羅睺羅騎上廬培克看顧的水牛,在尼連禪河河畔暢遊。縛悉底自己也會脫下衲衣,騎上水牛背,就像昔日一般。
  
  翌年,佛陀在者梨迦這些石山上安居。這已是佛陀自證悟後第十三次的雨季安居了。彌伽耶是他當時的侍從。一天,彌伽耶向佛陀透露他在森林禪坐時,往往會被情慾所擾。佛陀曾囑咐比丘們要有些時間獨自修行,但他獨自修行時,卻有這麼鐵魔障現前,因而令他非常擔心。
  
  佛陀告訴他,獨自修行並不代表不需要同修的支持。當然,與友伴作無聊的閒談或言說是非都肯定對修行有損無益,但得到同修道友的支持,對修行卻是非常重要的。比丘們需要在團內共下,以能互相勉勵。這才是皈依僧寶的意義。
  
  佛陀又說:「一個比丘有五種需要。第一是同修道友的善知識。第二是有助比丘保持專念的戒律。第三是要有足夠的機會研讀教理。第四是精進修行。第五是能體解事物的慧力。後四樣的需要都是有賴第一樣條件的存在,那就是要有同修良伴。」
  
  彌伽耶,修習觀想死亡、慈悲、無常和對呼吸的覺察:
  
  要降伏慾念,必需修習觀想死屍。深深洞視身體腐爛的九個階段,從氣息停止至白骨化為塵土。
  
  要降伏瞋怒,必需修習觀想慈悲。慈悲可以使我們明瞭自己心內瞋怒的起因,以及那些導致我們瞋怒的人。
  
  要降伏貪慾,必需修習觀想無常。這樣的觀想,可以燃亮生死以至萬象的真相。
  
  要降伏散亂,必需修習觀想氣息的呼吸。
  
  如果你能夠時常修習此四種觀想,你必定可以證得解脫和徹悟。

 

慧藏

 

第十三次雨季安居後,佛字母回到捨衛城。縛悉底和羅睺羅都跟著他。這是縛悉底首次來祗園精舍。發現這裡幽美的環境十分適合於修行,他實有點兒驚喜。祗園精舍涼快清新,氣氛友善。每人都熱誠的跟縛悉底微笑。他們都知道看顧水牛經是因他的啟發而講說的。縛悉底堅信在這種互相扶持的氣氛下,他的修行一定會有很大的裨益。他開始明白到『僧』的重要性,一些也不比『佛』和『法』為少。僧伽就是一起修習覺察之道的團體。它能提供支援和轉輔導。皈依僧寶是必需的。
  
  羅睺羅剛好二十歲了。舍利弗為他授戒為具足比丘。團裡的僧眾都替他高興。給羅睺羅授具足戒之前,舍利弗已先給他特別的教導。縛悉底那幾天也和羅睺羅一起,以能從舍利弗的教導中學得更多。
  
  羅睺羅受戒後,佛陀也花了點時間教導他不同的觀想法門。縛悉底也被邀旁聽。佛陀教他們觀想六感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塵境:色、聲、香、味、可碰觸之物和心所生起之物象,以及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心意識。佛陀教他們如何深入地觀察這十八個感受的境界。這些境界又稱為十八界,包括了六感根、六塵境、和六種感受意識或內塵。人對事物的體會,全都是根塵相應而產生的。十八界都是互依互存的,因而它們都沒有常性和獨立性。瞭解這個道理,便可以徹見萬法無自性的實相,隨而超越生死。
  
  佛陀很詳盡的給羅睺羅解釋空無自性的真理。他說:「羅睺羅,在色、受、想、行、識這五蘊之中,沒有任何一蘊是恆常和有獨立實體的。這個色身不是有個我。這個色身也不是屬於某個我的東西。所謂的我,不能在色身裡找到,而色身也不能在所謂的我裡找到。
  
  一般有三個對我我性的見解。第一,是色身就是我,又或受、想、行、識都是我。這就是認為『蘊是我』的信念,也是第一個錯誤的見解。但當我們說:『蘊非我』的時候,又墮入了第二個錯誤的見解,因為這便是相信我與蘊實乃獨立存在,而蘊只不過是我所擁有之物。這第二個錯誤見解,稱為『蘊異於我』。第三個錯誤見解,就是相信蘊中有我,我中有蘊。這便是所謂『蘊我互存其間』。
  
  「羅睺羅,修禪觀空,就是細觀五蘊,以能體悟它們非我、非屬於我、和非與我互存其間。一旦破除了這三個妄見,我們便可以體驗到『萬法皆空』的實相真性。」
  
  縛悉底在祗園精舍留意到一個名叫長老的比丘。他永遠都是獨行的,又不和別人談話。雖然長老尊者沒有打擾別人或違反戒律,但縛悉底總覺得他不是真正與僧眾和合共處。一次,縛悉底想與他談話,但他卻全沒反應的走開。其他的比丘都稱他為『獨行俠』。縛悉底常聽到佛陀鼓勵比丘要避免閒談,多作禪修和鍛煉自足。但縛悉底感覺到長老尊者的自足生活,似不合乎佛陀所說的願意。困惑不解,縛悉底決定找佛陀替他釋。
  
  第二天開示的時候,佛陀請長老尊者出來。佛陀問他:「你是否喜歡獨處,做任何事都不靠別人,以免和其他的比丘有所接觸?」
  
  他答道:「是,世尊,那是對的。你曾囑咐我們要盡量自足和獨自修行。」
  
  佛陀轉過身來,對僧眾說道:「比丘,我會再闡釋自足的意思和較適當的獨處方法。一個自足人生活在專念之中。他察覺到每一刻發生的一切,無論在身體上、感受上、心上和心物上。他懂得如何在當下的一刻體察事物。他並不追逐過去,也不迷失於未來,因為過去的已不可再,而未來的也真的未到來。生命只存在於當下的一刻。我們失去此刻,就是失去了生命。生活於當下的一刻,才是更好的獨處方法。
  
  比丘們,什麼是『追逐過去』的意思呢?追逐過去就是把自己陷於一些已經過去的念頭之中,諸如你從前的樣貌如何、感受如何、所據的地位、或曾經歷過的苦與樂等。這些念頭都會使你紀纏於過去。
  
  比丘們,什麼是『迷失於未來』的意思呢?這就是把自己迷失於對未來所生起的念頭。這些念頭包括對未來的憧憬、希望、恐懼和擔憂。你會猜想自己將來的外貌、感受、喜樂與苦惱。這些念頭只會令你為未來而困擾。
  
  比丘們,快回到此刻,以能直接與生命接觸和洞視生命。沒有與生命直接接觸,是沒可能徹視生命的。專念地生活可以帶你回到現在此刻。但如果你被目前的事物引起了慾望渴求和焦慮,那你又會失去專注,因而不能活在當下了。
  
  「比丘們,一個真正懂得獨處的人,就是他在人群之中,也必定是生活在當下一刻的。如果一個人在森林裡深裡居獨處而不專注於當這刻,反而徘徊在過去未來,他便不是真正獨處了。」
  
  佛陀用一首偈語綜合他所說的:
  
  不要追逐過去。
  
  不要迷失於未來。
  
  過去的不再。
  
  未來的未來。
  
  徹視生命的當下
  
  此時此處,
  
  行此道者
  
  安穩自主。
  
  我們必需今天精進。
  
  明天已太遲。
  
  死亡隨時將至。
  
  那有商討之宜?
  
  智者稱讚那些
  
  日與夜
  
  專注生活的人
  
  為『更殊勝之獨處者』。
  
  說過偈語後,佛陀向長老道謝,並請他再就座。佛陀沒有嘉許或批評長老,但長老比丘很明顯地對佛陀自足和獨處的意思,已更為瞭解。
  
  當晚法會中,縛悉底聽聞眾大弟子們對佛陀早上的開示非常重視。阿難陀尊者重覆佛陀每字每句的開示,包括偈語在內。縛悉底一向驚歎阿難的記憶。就是佛陀每字的語氣,阿難陀也記清清楚楚。阿難陀覆滅述完畢,摩訶迦遮羅站起來說道:「我提議把佛陀今早的開示綠成經典。我更想建變色鏡將它名為『獨處殊勝法經』。每個比丘都熟讀此經和把它實踐修行。」
  
  摩訶迦葉站起來支持摩訶迦遮羅的建議。
  
  第二天早上,比丘們在外出乞食時,遇到一群在田邊嬉戲的小童。小童捉了一隻蟹,而其中一個男孩用食指把它按住,再用另一隻手撕下它的一隻爪。觀看的兒童,都拍掌觀呼。那男孩十分滿意同伴們的反應,於是便再接再勵,逐一把全部的蟹爪剝落花流水。跟闃,他便扔掉蟹身落的田里,再捕捉另一隻。
  
  小童見到佛陀和比丘,都向他們鞠躬作禮,才再繼續折磨下一隻蟹。佛陀叫他們停止。他說:「孩子們,別人把你的手腳撕下來,你們會覺得痛嗎?」
  
  「會,大師。」小童答道。
  
  「你們知道蟹也和你們一樣,會感到痛苦的嗎?」
  
  小童沒有作答。
  
  佛陀繼續說:「蟹也如你們一般要吃要喝。它們也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姊妹。你們令它痛苦,它的親人也會痛苦。仔細想想你們的行為吧。」
  
  小童似乎知道過錯。看見其他村民已前來圍觀,佛陀便乘向說教慈悲之法。
  
  他說:「所有眾生都有權享受安穩。我們應該保護生命和盡量給大家幸福。所有眾生,不論兩足或四足,泅水或飛翔的,都有生存的權利。我們不應傷害或殺戮其他眾生,更應保護生命。」
  
  「孩子們,就如一個母親可為她愛和關懷的子女犧牲一樣,我們也應該擴闊心懷,去保護所有眾生。我們的愛,應該散播到我們的上、下、內、外、的一切眾生。無論日夜、行住坐臥,我們都應該活在此種愛心之中。」
  
  佛陀叫小童放走剛捉來的蟹。然後,他又對眾人說:「靜思這種愛心的人,首先會給自己帶來快樂。這樣做,你會睡得好,而醒來更覺自在。你不會造惡夢中憂悲苦惱。同時,你也會得到周圍的人和物所保護關懷。你用愛心和慈悲對待的人,會帶給你很大的喜悅。而他們自己的痛苦,也亦會慢慢消除。」
  
  縛悉底知道佛陀有心對兒童施教。為了幫助這方面的弘法,他和羅睺羅便在祗園精舍開了一些為兒童而設的學班。在年青的在家眾幫助之下,年輕人每月一次聚會學法的機會。善達多的四個子女都很幫忙,唯獨是兒子迦羅比較沒興趣聽法。他參加的原因的,也只是因為喜歡和縛悉底一起罷了。幸好他的興趣也日益增長。大王的女兒,跋吉梨公主,也十分支持這些學班。
  
  一天,是圓月之日,她囑兒童們帶鮮花來供送給佛陀。小童從家裡的園中或路之上的草野間摘下花朵,帶到精舍來。跋吉梨公主,則在宮中的蓮池裡採了一束蓮花帶來。他們來到佛陀的房子,才發覺佛陀正在法講堂裡準備給僧眾和在家眾開示。公主引領孩子們悄悄地進入講堂。成人們都讓路給他們通過。他們把鮮花放在佛陀前的桌子上,然後鞠躬頂禮。佛陀微笑著鞠躬回禮。他示意孩子們坐在他面前。
  
  佛陀這天的法會很是特別。小童坐下後,他便慢慢站起來。他拿起一朵蓮花,在眾人前舉起來。他沒有說任何的話。每人都坐得很定。佛陀繼續提著蓮花一段時間。眾人都大惑不解,心裡猜想著他這樣做的用意。跟著,佛陀望向眾人,淡然一笑。
  
  他這才說道:「我具真實法眼,妙慧之寶藏,而我剛已給摩訶迦葉傳承了。」
  
  每個人都轉過頭來望著迦葉尊者,只見他在微笑。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開過佛陀和他持著的蓮花。當大家再回頭望佛陀的時候,他們發覺佛陀也正在望著蓮花微笑。
  
  雖然縛悉底有點困惑,但他知道最重要的,還是保持專念。他望著佛陀的同時,也開始觀察氣息。在佛舵手裡的蓮花才剛剛開花。佛陀以極之溫柔高雅的姿態把它拿在手裡。他用大姆指和食指拈著蓮莖,蓮莖又剛好帖在他手掌的彎位。他的手掌一如蓮花般美麗,潔淨美妙。剎那間,縛悉底真正體會到蓮花清高之美。根本就沒有什麼要去思想。自然而然地,他也展顏微笑。
  
  佛陀開始說話。「各位朋友,這朵花是奇妙的實相。當我把它在你們面前展示,你們都有機會體驗它。與一朵花的接觸,就是與奇妙的實相接觸。也就是與生命本身接觸。」
  
  摩訶迦葉說是因為與花朵達到接觸,才會先你們而笑。你們的心內不停有障礙,便一直都不能與花朵達到接觸。你們之中有人會問:『為何喬答摩要舉起那朵花?他這樣做有何用意?』假如你有這些念頭在心中,你便不能真正體驗這朵花。
  
  朋友們,在念頭之中失卻了自己,是會妨礙我們與生命真正接觸的。如果你被擔憂、懊惱、焦慮、瞋怒或嫉妒所操縱,你便會失去與生命的美好神奇接觸的機會了。
  
  朋友們,我手中的蓮花,只對那引起活在當下的人而言,才是真實的。如果你不回到目前此刻,對你來說,這朵花實不存在。有些人可以走過一林的檀香樹,而一棵檀香樹也看不見。生命雖然是充滿苦惱,但也同時滿載奇珍。你們要留心察覺,然後才會發現生命裡的痛苦和美妙。
  
  與痛苦接觸並不是要自己失卻於痛苦之中。體驗到生命的美妙也不是要迷失自己於其中。所謂接觸,就是與生命的每刻都直遇契入,以能對它有深切的體驗。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瞭解生命的無常性和互依性。有了這種瞭解,我們才不至迷失於慾望、瞋怒和貪愛之中。那時,我們才得到真正的自由解脫。
  
  縛悉底很高興。他高興自己在佛陀開示之前已明白了和微笑了。摩訶迦葉尊者比他先笑。他是縛悉底深知自己不能與摩訶迦葉又或舍利、目犍連、和馬勝等相比。畢竟,他還只不過是二十四歲罷了!

 

功德田

 

接著的一年,縛悉底在迦毗羅衛國的尼拘律精舍安居。雨季之前,佛陀已回到他的故鄉,因為有消息傳來,說釋迦國和隔鄰的拘律利耶國正醞釀著糾紛和騷亂。拘利耶是佛陀母親的家鄉。,耶輸陀羅也是從那裡來的。
  
  這兩個國家只為廬奚多河所相隔。糾紛的起因,也正是因為河水的使用權而引。一次旱後剩下來的小量河水。起初,彼此的紛爭只限於農民在兩岸粗言對罵。但這樣很快便演變為情緒高漲,互相擲石的場面。一旦警衛隊被派遣來保護居民,事情便提升至兩岸都衛兵排列,氣氛緊張。這樣的局面,令人擔心隨時會引發戰亂。
  
  佛陀首先希望明白衝突的真正的原因。他親自詢問在河岸駐守的釋迦族長官。他們指責拘利耶的居民威脅釋迦居民的性命和財產。他接著又詢問拘利耶那邊的長官,而他們卻說釋迦族的居民威脅拘利耶居民的生命財產。直至佛陀直接與沿岸的農民查詢,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缺水。
  
  因為佛陀與兩國的特別關係,他才徵得雙方的同意,讓摩男拘利王與善安弗王會商談判。他更勸喻兩方早日作出和議,心免生起戰禍,因為無論誰勝誰敗,雙方都必有損失,而損失可大可小。他說:「因位陛下,你們說什麼比較珍貴,水,還是人命?」
  
  兩位大王都同意是人命可貴。
  
  佛陀又說:「陛下們,今次的紛爭是由於缺水灌田。如果不是人性的傲慢與瞋恚所煽動,這次的衝突實在很容易和解,更不需要動武!仔細審察你們的心。並不要因為傲慢瞋恚而令人民的血白流。一旦瞋慢消除,引至戰亂的緊張氣氛也便會自動散解。你們不妨坐下來,好好研究怎樣把河水平均分配,以供目前天旱之用吧。這樣,雙方都肯定有同等的水量應用了。」
  
  經佛陀的調停和轉導,雙方很快便達成和解。友好和諧的關係又再次恢復。摩男拘利王請佛陀留在釋迦國安居。這是佛陀證道後的第十五個雨季。
  
  安居過後,佛陀南下。他在阿拉毗度過第十六次安居,第十七次大竹林,第十八次在拘利子,而第十九次則在王捨城。
  
  每次佛陀留在王捨城,他都喜歡住在祗耆瞿陀的山脈上。這山頂形狀似雕,故又稱為靈鷲山。頻婆娑羅王時常到這裡來向佛陀請法。他甚至在這裡的山坡上築了梯級,直達佛陀的房舍。他又在有瀑流和水泉之處建起小橋。他喜歡將馬車留在山下,然後爬著梯級上山。佛陀房舍附近,有一大如數間房子的巨石。旁邊的一條清溪,正好給佛陀用作洗衣清潔,而光滑的大石,則可供他在上晾曬衣服。佛陀的房子,是用山上的石塊砌成的。從那兒望下來的景色,壯麗怡人。他最喜歡在那裡看日落。舍利弗、優樓頻螺迦葉、目犍連、優波離、提婆達多和阿難陀等大弟子,都在靈鷲山上建有房子。
  
  在王捨城和鄰近的地方,佛陀的僧團現在已有十八個修道中心。除了了竹林和靈鷲山,其他比較知名的有濕婆羅婆提出、沙波孫提伽羅婆羅、七葉窟和帝釋窟山。後兩處都在深山洞穴裡。
  
  阿摩巴離和頻婆娑羅王的兒子戌博迦,現在已是一名醫師,而且更成了佛陀的在家弟子,住在靈鷲山附近。他是頻婆娑羅王的私人醫師,並因為醫術高明,專治一些從前沒得治癒的病症而聞名於世。
  
  戌博迦也照顧佛陀的在竹林或靈鷲山比丘們的健康。每年冬天,他都安排一些朋友送贈衣被給比丘們以防禦防勝於治療。因此,他提議了一連串的衛生措施給比丘們實行。首先是要他們把食水煲沸才食用,又要他們最少七日洗衣一次和在寺院中提供多些茅廁。他也提醒比丘們不要吃留過夜的食物。佛陀把他的建議全部接納。
  
  衲衣已成為在家眾的一項非常普遍的供養品。一天,佛陀看到一個比丘回來精舍,肩上背著一疊衲衣。佛陀問他:「你那裡有多少件衲衣?」
  
  比丘答道:「世尊,我有八件。」
  
  「你認為你需要這麼多嗎?」
  
  「不,世尊,我不需要。因為人家給我供奉,我才收下來的。」
  
  「你認為一個比丘需要多少件衲衣?」
  
  「世尊,以我個人的想法,三件便應該足夠。就是在寒夜裡,也應該足夠保暖了。」
  
  「我也是這樣的想法。在寒冷的晚上,我也只需要三件衣服,便覺足夠。從現在開始,我們就給各人宣佈,每個比丘只能擁有三依一缽吧。假如有人再作供養,便只好不再接納。」
  
  那比丘鞠躬頂禮後,便回到自己的房子去。
  
  一天,佛陀站在山崗上,遙望著稻田。他忽然轉過來對阿難陀說:「阿難陀,那伸展到天邊的金黃色稻田是多麼的美啊!如果把衲衣像稻田的圖案般縫合起來,你說好嗎?」
  
  阿難陀說:「世尊,這主意很好。如稻田式樣的衲衣,真是妙極了。你曾說過,一個比丘的修行,就正如在沃田上植下功德的種子,留給現世及後世的人收益。給比丘供養和向他學法修行,也像種植福德的種子。我會告訴僧眾以後把衲衣縫成田狀。我們又可以稱衲衣為『功德田』。」
  
  佛陀微笑以示同意。
  
  翌年,善達多前來王捨城提醒佛陀他已很久沒有到祗園精舍。之後,佛陀便回到祗園精舍雨季安居。這是佛遼證悟後的第二十次安居。他現在已經五十五歲了。婆斯匿王很高興見到佛陀重來。他與一家人前來探望佛陀,其中包括一第二任妻子毗利沙剎帝和兩個兒女,惡生王子和跋知公主。這位第二任夫人,也是釋迦族人。多年前,波斯匿王成了佛陀門徒之後,他便往釋迦國求娶一位釋迦族公主。摩男拘利王把自己美麗的女兒,毗利沙剎帝利,下嫁給他。
  
  雨季中的所有法會,波斯匿王都全沒缺席。聽佛陀說法的人與日俱培。其中一位大護法鹿子母夫人,供奉了捨衛城以東的密茂叢林給比丘們。雖然它的面積較少,但景色卻不比祗園精舍遜色。在她的眾多朋友襄助之下,鹿子母夫人在那裡建設了禪堂、法講堂、以及很多小房子。在舍利弗尊者的建議下,他們稱這間精舍為東園。位處叢林中央的法講堂,則命名鹿子母堂。
  
  鹿子母夫人出生於鴦伽國的拔提城。她是一個名叫達納難伽耶的大富者之女。她的丈夫是位來自捨衛城的富者,而她的兒子則曾是尼干陀若提子的門徒。因此,他們兩父子初時對佛陀也甚嚮往。後來,因為鹿子母運動會人對佛法的虔誠,令他們也漸漸對佛陀的教導發生興趣,繼而要求成為在家弟子。鹿子母夫人和好友善化耶夫人時常往訪佛陀的精舍,給比丘和比丘尼們借助養大量的醫藥、衲衣和毛巾等日用品。她又答應支持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的計劃,在恆河東面的沿岸,興建一座給尼眾的修道中心。鹿子母夫人是僧尼在物質與精神上的大護持者。她的慈非智慧,不只一次排解了尼眾之間的小糾紛。
  
  當是,有兩個很重要的決議,都是在鹿子線堂作出的。第一個就是阿難陀成為佛陀的長期助待。第二個就是佛陀每個雨季都回到捨衛城安居。
  
  第一個決議,最初是舍利弗提出的。他說:「在我們眾人中,阿難陀師兄的記憶最好。沒有其他人有他罕有的記憶力,可以把佛陀所說過的話都覆述得一字不漏。如果阿難陀成為佛陀的長期侍,每次佛陀說法,不論是公眾法會或私人開示,他都必定會在場。佛陀的言教,是無上至寶。我們是應該盡力把它保存的。過去二十年,我們已因為對此疏忽,而失傳了很多佛陀的教誨。阿難陀師兄,請你代我們以及未來的世人,接納這份任務,成為佛陀的助侍吧。」
  
  所有的比丘都表示贊同舍利弗的建議。便阿難陀尊者反而極力推辭。他說:「我看到有幾個問題存在。首先,我們不知道佛陀自己會否同意讓我成為他的長期侍從。佛陀一向都很小心不讓釋迦族陀的人得到任何特權。就是對他自己的繼母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佛陀都非常嚴格。羅睺羅更從未佛陀共食或在他的房子度宿過。佛陀也一直沒有對我給予特別的好處。我只恐怕當了他的侍從,會被一些師兄弟誤會我是有意用這職位向佛陀討好。又或他們被佛陀責難時,會以為是我向佛陀指證他們。」
  
  阿難陀望著舍利弗,繼續說道:「佛陀對舍利弗師兄特別讚賞,他是我們之中最具天份和才智的一個師兄。舍利弗更是組織僧團的主導人,因而是佛陀最為信賴的人。可是,他所得來的,也是很多師兄弟們的嫉妒。雖然佛陀一般的主要決定,都會與其他人商議,但仍然有不少人以為這些決定,是舍利弗一人策訂的。雖然我知道這些傳言非常無稽,但我就是因為不希望會有同樣的誤會,才不願接受此重任,作為佛陀的侍從。」
  
  舍利弗尊者微笑道:「我是不會介意別人因一時誤會而對我產生嫉妒的。我相信,只要我們知道要做的事是正確和有價值的,便不需要再管他人的評論。阿難陀,我們都知道你做事一向小心謹慎。請你接納這任務吧。不然的話,大道正法,今生後世都不能流傳下去了。」
  
  阿難陀尊者默然而坐。經過一番躊躇,他終於說道:「如果佛陀答應我八項要求,我便願意成為他的侍從。一,佛陀不會把他的衲衣送給我。二,佛陀不會分食物給我吃。三,佛陀不讓我睡在他的房子裡。四,佛陀不要求我陪他到在家弟子的家裡受供。五,如我要接受在家人的供養,佛陀也會同行。六,佛陀讓我自行決定那些人可獲得佛陀接見。七,如我對他所說的有不解之處,佛陀會在我要求下,再次重複。八,我如未能參與法會,佛陀要為我再說一遍開示的精要。」
  
  優婆離尊者起來說道:「阿難陀的條件似乎很合理。我相信佛陀一定會同意。可是,我不同意第四項要求。如果阿難陀師兄不陪同佛陀前往在有弟子的家裡,他又怎能記下佛陀所說的?我建議當佛陀接受在家人供養時,除了阿難陀以外,他帶同多一位比丘前往。這樣,便沒有人可以說阿難陀有特惠了。」
  
  阿難陀說:「師兄,我不認為這是好主意。如果供食的人只有能力供養兩位比天,那又怎辦?」
  
  優婆離反駁他說:「那佛陀和你們兩位比丘,便只好吃少一點了!」
  
  解情況其他的比丘都大笑起來。他們知道替佛陀找一個適合的侍者問題,已經解決。於是,他們便繼續考慮佛陀每個雨季應否到捨衛城了。捨衛城的位置很好,因為祗園精舍、東園和比丘尼的道院都全在附近。它因此可作僧團的中心據點。如果佛陀每年都到這裡來,信眾都可能預先計劃,前來直接領受佛陀的法益。在家護法,如給孤獨長者和鹿子母夫人,都已答應提供所有醫藥食用給前往捨衛城雨季安居的比丘和比丘尼。
  
  比丘們都在散會前決定了每年雨季在捨衛城安居。他們更立即前往佛陀的居處給他報告他們的意思。佛陀對於他們的建議,都欣然接納。

 

投入此刻

 

 第二年的春天,佛陀給三百比丘在居樓的城都講說了四念處經(Satiparrhana Sutta)。這是一部關於禪修的基本經典。佛陀常說它是令人證得身心平和之道貌岸然,能使我們解除悲憂苦惱,而達至最高層次的了悟和全面性的解放。之後,舍利弗向大家宣稱這部經為佛陀其中一部最重要的經典。他鼓勵每個比丘和比丘尼都將它讀誦和實踐。
  
  那天晚上,阿難陀尊者將全經覆述一遍。「Sati」的意思是『投入專念中』。那就是行者需要時刻覺察自己身體、感受、心、和心識所產生的物象,或法四個專念或覺察的處所。
  
  首先,行者要觀察身體,他的氣息;他行、立、坐、臥的四個體態;身體的活動,如前走、後退、看望、穿衣、吃喝、如廁、說話和洗衣等;身體的不同部份,如毛髮、牙齒、筋、骨、內臟、髓、腸、涎和汗等;構造身體的原素,如水份、空氣和熱能;以及身體從死去至骨駭成灰的壞滅過程。
  
  觀身之際,行者會察覺到身體微細之處。例如,呼氣的時候,行者知道自己在吸入空氣;呼氣的時候,他又知道自己在呼出空氣令全身平和安定。步得時,行者知道自己在步行。坐著的時候,行者知道自己在坐著。在作身體的活動,如穿衣喝水時,行者知道自己在穿衣喝衣。身體的觀想,並不只限於禪坐時才可以實行,而是整天都可以,包括乞食、用食和洗缽時。
  
  在感受的觀想上,行者要靜思感受的生起、發展和退滅,又或那些感受是悅意、不悅意和兩者都不是的。感受的來源,可以是身或心。當他感到牙痛時,行者察覺到他痛的感受,是從牙齒而來;當他因為別人的讚美而高興時,行者知道他自己是因為得到別人的讚美,因而感到高興。行者需要以深切察視來平靜他的每種感受。之後,他才可以洞悉每種感覺受的來源。感受的觀想,也不只是限於禪坐時才可能實行,而是隨時隨地都可能實行的。
  
  在心的觀想上,行者靜思他精神境界的存在。貪求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在貪求;沒有貪求的時候,他又知道自己不是在貪求。很激情或渴睡時,行者知道自己是很激憤或想睡眠;不是很激憤或渴睡時,他又知道自己不是很激憤或想睡眠。專注或散亂,他都知道自己是專注或散亂。不論他是心懷豁達、心胸狹窄、心性閉塞、心念集中還是大徹大悟,行者都立刻知道。如果沒有體驗到這些境界,行者也立即知曉。行者每刻都察覺到和確認到當下此刻所生起的精神境界。
  
  在心物或法的觀想上,行者先細觀五種妨礙解脫胎換骨的障蓋(慾念、瞋惡、渴睡、激動、懷疑)是否存在;合而為人的五蘊(色身、感受、思想、行念、意識);六根和六塵;七種導致正覺的因素(專念觀想、審察正法、勇猛精進、喜獲法益、心輕自在、集中正定、捨離妄法);四聖諦(苦的存在、集而成苦的原因、苦的破滅、滅苦之道)。這些全都是心識產生的物象,亦即萬法之本。
  
  佛陀這樣詳細解釋四念處。他說修行行七日,也可能會得到解脫。
  
  在一次佛法的研討會上,馬勝尊者提醒大家,這已不是佛陀第一次說教四念處。他其實已曾在不同的場合在解脫過四念處,只不過從沒有像今次說得那麼詳盡透徹。馬勝同意舍利弗所說,也認為每個比丘和比丘尼都應該把這本經背誦和實踐。
  
  這年春末時份,當佛陀回到祗園精舍時,他遇到了一個令人聞名色變的殺人犯央掘摩羅,而且把他化改過來。一天早上,佛陀進入捨衛城城裡,發覺全城沉寂,彷如空城。家家戶戶都大門深鎖,街上一個人影也找不到。佛陀站在他慣常接受供食的一個住戶門前。屋主把大門張開了一線窄縫,看清是佛陀在門外,才匆匆請佛下。他更建議佛它留在屋裡用食。他說:「世尊,今天上街會非常危險,因為有人看到殺人狂央掘摩羅在這一帶出沒。人們都說他在別處殺人無數。每次他殺了一個人,便將受害人的一隻手指割下,加到他頸上的繩環上。他們又說,他曾試過一次殺了百人,把死者的手指串成符物,掛在頸上,好使自己的邪力增強。有一件事更奇怪,就是他從不偷取死者身上的財物。波斯匿王已組織了一支軍警部隊來輯捕他。」
  
  佛陀問道:「為什麼大王要出動整隊軍隊來對付一個人?」
  
  「尊敬的喬答摩,央掘摩羅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他的武功非凡,曾一個人打退四十個在街上圍攻他的人。他將他們大部份殺死,而僅餘下來的幾個,都落荒而逃。傳說他匿藏伽梨力森林。自此之後,便沒人再敢路過那裡。不久前,二十個武裝警衛潛入森林逮捕他。只有兩個逃出。既然央掘摩羅瑞在入了城,當然沒有人敢出外了。」
  
  佛陀謝過屋主告訴他這麼多有關央掘摩羅的背景後,便起來請辭了。雖然屋主極力挽留佛陀,便佛陀仍堅持要離去。他說只有繼續如常乞食,民眾對他的信賴才能保持。
  
  正當佛陀在路上緩慢專注地步行著的時候,他聽到後面遠處有人跑步的聲音。他知道這是央掘摩羅,但他沒有恐懼。他繼續緩步前行,察覺著四周圍以及他心內發生著的每一動態。
  
  央掘摩羅突然呼喝:「止信,僧人!停下來!」
  
  佛陀沒有理會,繼續穩步前行。從央掘摩羅的腳步聲,佛陀知道已從奔跑的步伐,轉至急行的步伐,而且已離自己不遠。雖然佛陀現在已經五十六歲,但他的視聽能力仍十分敏銳。他手裡持著的,只是乞缽。回想起從前年輕時候那個矯健敏捷的太子形象,佛陀淺笑。那時候,沒有一個年青的夥伴能打中他一拳。他現在知道央掘摩羅已緊貼在他後面,而後手執武器。佛陀繼續從容漫步。
  
  當央掘摩羅終於趕上來時,他與佛陀並肩而行,並說道:「僧人,我叫你停住,為什麼你不停下來?」
  
  沒有止步,佛陀說:「央掘摩羅,我很久以前已停下來了。是你自己沒有停下。」
  
  佛陀的異常回答,使央掘摩羅怔住了。他站到佛陀前面,迫使他停下來。佛陀望進央掘摩羅的眼裡。再一鎰,央掘摩羅愣住了。佛陀的雙眼,閃耀如兩顆星星。央掘摩羅從未遇過一個人,眼裡散放著如此安祥自在的目光。平時所有見到央掘摩羅的人,都會大驚失色,慌忙逃跑。為何這個僧人一點懼怕也沒有?佛陀望他的眼神,就像就是望而卻步著一個朋友或兄弟那般。佛陀知道央掘摩羅的名字,那表示他也應該知道央掘摩羅是怎樣的人。無疑的,佛陀必定知道他的惡行。他怎能面對一個殺人狂而仍然那樣平和睦的輕鬆?央掘摩羅忽然感到自己再不能抵當佛陀那慈和的目光了。他說:「僧人,你說你已停了很久。但你還在前行。你又說我才是未停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佛陀答道:「央掘摩羅,我很久以前已停止了做那些傷害眾生的惡行。我學會了如何保護生命,更不只是人類的生命。央掘摩羅,一切眾生都想生存。他們全都懼怕死亡。我們是應該滋長慈悲心和保護一切眾生的生命。」
  
  「人類並不互相愛護。我又為何要愛護他們?人類殘忍虛偽,沒有把他們殺光,我是不會罷休的。」
  
  佛陀柔柔地說:「央掘摩羅,我知道你曾因為其他人所致,而受過很多的痛苦。有時候,人類是非常殘酷的。這全是因為他們的無明、瞋恚、貪慾和嫉妒所至。但人類其實也可以對別人很慈悲和瞭解的。你有遇過一個比丘嗎?所有比丘都發願要保衛一切眾生的生命。他們也誓要降伏、瞋、癡。不單是比丘,就是很多其他人的生活,都是以瞭解和愛心作為基石的。央掘摩羅,也許世上有很多殘酷的人,但慈愛的人也同進存在。不要被那些壞人蒙新生了你的視線。我所行之道,是可以把殘酷化為慈和的。瞋怒就是你在行的道路。你應該停止。重新選擇諒解和慈愛之道。」
  
  央掘摩羅被佛陀的言說打動了。一時間,他心裡覺得十分混亂。他像被人用刀割開,再把鹽擦進傷口裡一般。他知道佛陀的說話是用愛心說出來的。佛陀一點瞋心都沒有,她全沒有畏懼。他望著央掘摩羅,就像當他是個堂堂正正,值得尊重工業的人。這僧人會否就是那個喬答摩,人們讚頌的佛陀呢?央掘摩羅問道:「你就是沙行喬答摩嗎?」
  
  佛陀點頭。
  
  央掘摩羅說:「真可惜我沒有早些遇上你。我現在已在毀滅之途上走了太遠,來不及回頭。」
  
  佛陀說:「不,央掘摩羅,作善行是永不言遲的。」
  
  「我可以做什麼善行?」
  
  「停止在憎恨和暴力的路上走。那便是你最偉大的善行了。央掘摩羅,大海雖無涯,回頭卻是岸啊。」
  
  「喬答摩,就是我想這樣做,現在也回不了頭。以我作過的暴行,今後又有誰會讓我安寧過活呢?」
  
  佛陀握著央掘摩羅的手,說道:「如果你立願放棄心中的瞋怒而一心修行大道,我一定會保護你。誓願從新開始,替大眾服務吧。你無疑是個智者。我肯定你在大道的證悟上,必可成就。」
  
  央掘摩羅跪在佛陀前面。他把背上的短劍除下,放在地上,俯伏在佛陀的腳一。他雙手掩面,啜泣起來。良久,他望上來說道:「我誓願放棄惡行。我會追隨你學習慈悲。求你接納我為徒嗎。」
  
  這時,舍利弗、阿難陀、優樓離、金毗羅等尊者,和其他一些比丘一起抵達。他們圍繞著佛陀和央掘摩羅。看到佛陀無恙,而央掘摩羅又愛持三皈依,他們都很是高興。佛陀囑阿難陀給央掘摩一套多出來的衲衣,又請舍利弗到就近的住戶借了剃刀給優婆離替央掘摩剃頭。央掘摩羅就即時在那兒披剃,受戒為比丘。他跪下來讀誦三皈依文,由優婆離給他授後。之後,他們便一起回到祗園精舍。
  
  跟著的十天,優婆離和舍利弗教導央掘羅怎樣持戒、修禪和乞食。央掘摩羅比任何在他之前的比丘都奮發。佛陀兩星期後探視央掘摩羅時,對他的改變也感到驚訝。央掘摩羅散發著平靜安穩的氣質,以及一種罕的溫馴。其他的比丘都因此而替他起了另一個名字,『不害』,意即『非暴力者』。原來,他出生時就是改這個名字的。縛悉底認為這外字很適合央掘摩羅,因為除了佛陀以外,沒有一個其他的比丘,目光比他的更充滿慈祥。
  
  一天,佛陀入捨衛城乞食,同行的有五十比丘,包括了不害。他們將近到城門時,看見波斯匿王騎著馬,帶瓴領著一隊兵團。大王與他的屬下全都裝甲齊備。見到佛陀,大王便馬上下騎,鞠躬頂禮。
  
  佛陀問道:「陛下,有什麼事發生了嗎?是否邊境被外敵侵擾?」
  
  大王答道:「世尊,從沒有別國侵略過憍薩羅。我召集兵團,是要輯拿殺人犯央掘摩羅的。他非常凶悍。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能把他繩之於法。兩星期前,他被人發現在城中出沒。百姓們仍然活在惶恐之中。」
  
  佛陀又問:「你是否肯定他是一個如此危險的人物?」
  
  大王說「世尊,央掘摩羅對每個男、女、老、幼都有威脅。我一天未捉到他處死,是不會罷體的。」
  
  佛陀再問:「假如央掘摩羅已痛改前非,發願不再殺戮,而且更立誓為比丘,從此尊重所有眾生,你還需要把他拘捕處決嗎?」
  
  「世尊,如果央掘摩羅成為你的弟子,持戒不殺,過著清淨善良的比丘生活,我便無限安慰了!我不單只會饒他一命,給他絕對自由,還會供養他衣食藥品。只怕這個可能性很難存在吧!」
  
  佛陀指著站在他背後的不害,說道:「陛下,這位僧人就是獨一無二的央掘摩羅。他已受戒為比丘。過去這兩個星期,他已變得如同另一個人了。」
  
  波斯匿王只覺站在這樣一個殺人狂魔的跟前,感到有點寒慄。
  
  佛陀說:「陛下,你不用懼怕。央掘摩羅比丘比一把泥土還要溫馴。我們現在都叫他不害。」
  
  大王凝望著不害,然後向他鞠躬作禮。他問道:「尊敬的僧人,你出自何家?父親的姓名是什麼?」
  
  「陛下,我的父親名叫伽伽。我的母親名中曼特梨。」
  
  「伽伽曼特梨子比丘,請讓我給你供養衲衣、食物和藥品。」
  
  不害答道:「謝謝陛下,但我已經有三件衲衣了。我每天都乞到食物,而暫時也未需要藥品。你的心意,我由衷的感謝。」
  
  大王向他再鞠躬後,便轉過來對佛陀說:「覺悟的大導師,你的德行美妙極了!沒人能像你這般,替劣境帶來美好與和平。別人用武力都解決不來的,你卻以你的大德迎刃而解。請容我致以深切的謝意。」
  
  大王通知部屬散隊後才離去。各人也回到自己的崗位,進行他們的常序。

 

住於專念

 

 有關央掘摩羅成為比丘的消息,很快便傳遍城中。居民都輕鬆了一口氣。鄰近的國土也聞得這宗殺人犯被感化的消息,因而對佛陀和他的僧團更為景仰。
  
  越來越多聰明敏銳的年青人,都捨棄他們原本的教派來追隨佛陀的教誨。一個在家信徒優頻離如何從耆那教派轉投佛陀,是個摩擔憂陀和憍薩羅宗教圈子的熱門話題。優婆離住在北摩揭陀,是個富裕和很有才幹的年青人。他本是耆那教主為首的耆那教團的一個主力護持者。耆那苦行者所過的生活非常儉樸,就連衣服也不穿著。民眾對他們的作風十分欽佩。
  
  那年春季,佛陀住進了那爛陀的芒果園。他接見了苦行者大特波士,耆那教主的一個高徒。在與大特波士的交談中,佛陀得悉耆那的徒眾從不談及『業』(Karmani),而談『罪』(dandani)。大特波士伸說三種罪:體行的、言語上的、和念頭上的罪惡。當佛陀問他那種罪被認為是最嚴重時,他說:「體行的罪惡最為嚴重。」
  
  佛陀告訴他,依照醒覺之道,惡念才是最嚴重的罪行,因為心念較行動為基本。這個道理,大特波士要佛陀重說了三遍,希望稍後能推翻它。大特波士隨即請辭離去。當大特波士把佛陀的說話告訴耆那教主的時候,他大笑起來。
  
  耆那教主說道:「這個沙行喬答摩,真是犯了大錯。罪惡的念頭和言說都不是最嚴重的罪。身體所作的罪惡才是最嚴重和有長遠後果的罪行。大特波士苦行者,你確能掌握我的真傳。」
  
  他們這段對話,被在場的幾個門徒聽到,其中包括了優婆離,因他剛七帶著從芭娜佳來的朋友到訪。優婆離表示希望往訪佛陀,以能非議他在這問題上的說法。耆那教主力主優婆離之行,但大特婆士則對此不甚贊成。他擔心優婆離會被佛陀說服,甚或全面改變優婆離的信仰。
  
  耆那教主卻對優婆離很有信心。他說道:「我們一點也不需擔心優婆離離開我們而成為喬答摩的弟子。說不定,喬答摩倒會成為優婆離的弟子啊!」
  
  大特波士仍然勸阻優婆離前去,可是優婆離已立定主意。與佛陀會面不久,優婆離已被佛陀生動活潑的言談感攝。佛陀用了七個比喻來給優婆離開示為何惡念基本上比惡言應更為重視。佛陀一向知道耆那教派守持不般殺之戒,嚴持的程度就小心得每行一步,也惟恐會踐斃昆蟲。佛陀對他們這種行為非常讚歎。跟著,他便問優婆離回答答:「尼干陀若提子大師說過,如果不是故意去殺,便沒有犯罪。」
  
  佛陀微笑道:「那尼干陀若提子大師也贊同意念是判斷罪叢輕重最基本的要素了。他還可以說行動上的罪最為嚴重嗎?」
  
  優婆離對佛陀言詞的精簡與智慧佩服非常。但日後告訴佛陀,其實佛陀的第一個比喻已有足夠說服力。他繼續追問下去的目的,只是希望可以多聽一點佛陀的言教。當佛陀說完第七個比喻之後,優婆離俯伏在佛陀面前,要求被接納成為他的弟子。
  
  佛陀說:「優婆離,先細心考慮清楚你的要求。像你這樣明智和有地位的人,是不應輕率的。反覆想透才決定吧。」
  
  佛陀的話令優婆離對他更為欽敬。他看到佛陀全不著重使別教信徒轉投他的門下,以增長自己的聲譽。從沒有一個精神領袖曾叫他再三考慮才加入教團。優婆離答道:「世尊,我已想清楚了。請讓我皈依佛、法、僧。我很感恩和慶幸找到真的正道。」
  
  佛陀說:「弟子優婆離,你一向都是耆那教團的主要護持者。雖然你現在在皈依了我,但請你不要停止對他們的供養。」
  
  優婆離說:「世尊,你真是高潔。你胸懷廣闊,一些不像我曾遇過的其他導師。」
  
  當大特波士把優婆離轉轉投佛陀門下的消息告知尼干陀若提子,他不相信這會是事實。他親自到優婆離家裡證實後才相信是真的。
  
  在摩揭陀和憍薩羅,接受醒覺之道的人與日俱增。比丘們到捨衛城探訪佛陀時,都把這個喜訊告知佛陀。
  
  佛陀對他們說:「不管接受大道的信徒數目增多是好是壞,最重要的還是要看比丘們是否精進修行。我們不要執著成功或失敗,我們對待幸與不幸,都應本著平等之心。」
  
  一天早上,正當佛陀和比丘準備出外乞食,幾個衛兵闖進祗園精舍,說有命令前來搜尋一具女屍。比丘們都感到驚訝,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來寺院林地找女屍。巴帝耶尊者詢後,知道女死者名叫孫陀莉,是捨衛城一個在教團的成員。比丘們都發覺這名字屬於一位近期時有參加法會的妙齡女子。雖然比丘們都告訴警衛在這裡沒可能會找到她的屍體,但他們仍堅持要搜查。出乎眾人的意料,他們竟然在佛陀房子附近地下的淺處,掘出了女屍來。衛兵帶走女屍後,佛陀便告訴比丘如常到外面乞食。
  
  「住於專念,」他這樣對比丘們說。
  
  那天稍後,孫陀莉教團的團友扛著她的屍體在城內到處遊行,高聲號哭。他們時會停下來向眾人呼喊道:「這就是孫陀莉的屍首!她支離的身體被發現在祗園精舍的一個淺穴。那些自命清淨利無染,屬於釋迦貴族的僧人,把她姦殺藏屍!滿口的慈悲喜捨和平等心都是假的!你們現在都可看到吧!」
  
  捨衛城的民眾都很是困擾。就是最虔誠的一些信徒,對佛陀的信心也開始動搖。別的信眾則相信是有人賊贓嫁禍,專意破壞佛陀的清譽,因而也感到苦惱。其他自覺被佛陀威脅的教團,更乘機對僧團諸多指責。比丘們到處都被人盤問嘲罵。雖然他們都盡量保持平靜,住於專念,但這實在很不容易。新修行和年青的比丘都感到被羞辱,因而不願到城裡乞食。
  
  一天下午,佛陀召集眾比丘之後,對他們說道:「不公平的譴責,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你們不用覺得羞恥。只有當你們不繼續精進修行,過清淨的生活時,你們才應該真的感到羞愧。這閃對我們的錯誤指控,散播之後便會止息。明天出外乞食時,如果還被問及此事,你們只要需作此簡單的回答『無論誰是兇手,他必定會受到應得的果報』。」
  
  聽過佛陀的說話,比丘們都被安撫了不少。
  
  同時間,鹿子母夫人也對此事感到非常不安。她往找善達多,與他詳細商討。最後,他們決定私下聘請密探,偵查真兇。他們又和祗陀太子商議,獲得他的幫助。
  
  不到七日,密探已查出真兇來。因為分贓不勻,那兩名兇徒醉酒之後吐露真相。衛兵立刻被召到場,把兇手緝拿。兩名兇手都承認,是被孫陀莉教團的領導人僱用他們行兇,然後把屍體埋於佛陀房子附近的。
  
  婆斯匿王立即前來祗園精舍公佈兇手被捕的好消息。他表達自己對僧團的絕對信任,以對對真相大白的興奮。佛陀請大王不要再追究此事,並說此等罪行,是需要人人降伏瞋妒之後才可絕跡的。
  
  捨衛城的人民,又重現對比丘的崇敬了。

 

晨星出現

 

一天,佛陀和阿難陀往訪城外的一間小寺院。。他們抵達時,正值比丘出外乞食。當他們在寺院周圍隨意漫步時,他們聽到寮房裡傳出一陣陣可憐的呻吟聲。你陀進內一看,發現一個唇焦臉白、骨瘦如柴的比丘,綣曲在角落裡。空氣中瀰漫著嘔心的臭味。佛陀跪在那比丘身旁,輕聲問道:「兄弟,你生病嗎?」
  
  比丘回答:「世尊,我害了痢疾。」
  
  「沒有人照顧你嗎?」
  
  「世尊,其他的師兄弟都出外乞食了。這兒只剩下我一人。我生病的初期,是有幾位師兄弟照顧我的。但當我知道自己沒用,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我便叫他們不要再理會我。」
  
  佛陀對阿難陀說:「去取些水來。我們替這位兄弟清潔一下。」
  
  阿難陀拿了一桶水進來,和佛陀一起給比丘沐浴。他們又替他更衣,然後把他扶到床上去。接著,佛陀和阿難陀把地方清擦潔淨,又將比丘的髒衣洗滌。正當他們把衣服晾曬時,其他的比丘剛從外面回來。阿難陀尊者叫他們煲點水給生病的比丘調藥。
  
  眾僧請佛陀和阿難陀與他們一起用食。飯後,佛陀問他們:「寮房裡的比丘患了什麼病?」
  
  「世尊,我們起初是有照顧他的,但他後來卻叫我們不用照顧他了。」
  
  「比丘,我們出家修道,便再沒有家人和父母在身邊。我們生病時,又怎以不互相照顧呢?我們是應該互相關懷的。無論生病的人是老師、學生、還是朋友,我們一定要給他照料,直到他康復。比丘們,如果我病倒了,你會照料我嗎?」
  
  「當然會,世尊。」
  
  「那你們也必需照料其他生病的比丘。照顧任何一個比丘,就等如照顧佛陀。」
  
  比丘們都合掌鞠躬,以示遵從。
  
  接下來的夏季,佛陀在捨衛城的東園居住。這同時,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也在捨際城給一群尼眾說教。扶助她的契嬤比丘尼,曾是頻婆娑羅王的一個妃嬪。早在二十年前,她已皈依佛陀。起初,她本具的的慧根被她的傲慢所蒙蔽。後來經過佛陀的指導,才學會了謙遜之道。在家修行了四年,她便要求受戒為尼。她在修行上精進勇猛,是尼眾中的一位重要導師和領導人。鹿子母夫人時常到來探視她和其他的比丘尼。一天,鹿子母夫人邀請善達多,亦即給孤獨長者、贈送祗陀園給僧團的慈善長者,與她同行,並給他介紹認識契嬤、法塵那、蓮花色、和波多恰拉等比丘經。鹿子母夫人告訴善達多,她們全部在未出家以前,已經與她相識。
  
  另一天,善達多帶同一位也叫鹿子母的男性朋友前往比丘尼的修道中心,因為他是中心裡一位名導師,法塵那比丘尼的親屬。兩位男士參加了法塵那比丘尼的法會,聽她說教五蘊和八正道。善達多回到祗園精舍後,把法塵那比丘尼所說的,全告訴了佛陀。
  
  佛陀說:「假使你請教於我有關這些主題,我說的也只會一法塵那比丘尼所說的全部一樣。她是真正得到解脫和開悟之道的扼要。」
  
  佛陀又對阿難陀說道:「阿難陀,請你記下法塵那比丘尼的開示,再向全部的僧眾覆述一遍。她這次的開示非常重要。」
  
  另一位跋多迦毗羅梨比丘尼,也是以深利法要而聞名的。一如法塵那比丘尼,她也常被邀請到外地說法。
  
  至於波多恰拉比丘尼,她的背後則有著一個動人心弦的悲慘故事。她是捨衛城一個上富人家的獨生女。因父母對她過份保護,她自幼便被關在屋裡,從來不許外出。因為這原故,她也就完全沒有機會與外間的人接觸。到了婚嫁年齡,她私下與家裡的年青僕人戀上。當父母把她安排嫁給一個豪門公子的時候,波多恰接便相約情人一起私奔。應該出嫁那天的清早,她化裝成一個婢僕,假裝到外面取水。出了家門,她便與情人會合,遠走他鄉,共諧連理。
  
  三年後,波多恰拉懷孕。接近產期的時候,她希望依循鄉例,回娘家待產。雖然丈夫起妝不願,但最後也答應同行。只是,波多恰接半路途中,已產下一名男孩。再沒有必要繼續旅程,他們便折返回家。
  
  兩年後,波多恰拉再次有喜。她她再一次要求丈夫陪她回去娘家。可惜他們這次便遇上了災難。途中,他們碰著暴風雨,而波多恰接也就在這時作動起來。她的丈夫看見這個情形,便囑她在路旁等著,待他往林中取些枝葉回來,暫作遮蓋。波多恰接在那兒等了很久,丈夫還未歸來。就在這風雨交加的黑夜裡,她產下了第二個兒子。天剛亮,波多恰拉便一手抱著新生的嬰兒子,走到森林裡尋找丈夫。當她發現丈夫原來已被毒蛇咬死了多時,她哭得死去活來,悲怯不已。最後,她也只好站起來,帶著兩個幼兒,蹣跚地朝著捨衛城的老家前進。她終於到達河邊。由於前一夜的濠雨,河水高漲,四周的水位都太深,使他的大兒子沒法涉過對岸。在此種情況下,她只好囑大兒子在岸上等她,讓她先行把嬰兒扛在頭上,涉水過河,再回來接他。正當她把小兒子扛在半空,涉水而過時,一頭大鷹滑翔而下,把嬰兒抓去。波多恰拉高聲呼叫,以期大鷹會釋放嬰兒。可是,爪下無情,大鷹瞬即飛走了。那邊廂,她的大兒子聽到媽媽的呼叫聲,還以為母親叫他前去。波多恰拉回一望,見兒子踏進急流的河水裡。她大聲喚他止步,可惜已來不及了。眼看著洪流捲走大兒子,她卻無法搶救。
  
  波多恰拉過到對岸時,已再無法支持,倒臥在岸上。甦醒後,她勉強站起來,繼續前行。步行了數天,她終於抵達捨衛城。她一抵家門,卻發現雙親原來在早前的風暴中,被蹋下來的圍牆壓死。那天正是她父母親火葬之日。
  
  波多恰拉登時倒臥路旁。她不想再活下去了。一些可憐她的人,把她帶來謁見佛陀。佛陀聽過她的遭遇後,用溫婉祥和的語氣跟她說:「波多恰拉,你真的受了很多苦。可是,生命裡並非只有痛苦和不幸。鼓起勇氣來!如果你修行覺悟之道,將來就是要面對最難受的痛苦,你也會一笑置之。你會學懂如何為現在和未來,重新創造和平與喜悅。」
  
  波多恰拉向佛陀鞠躬頂禮,並求受三皈依。佛陀把她交託摩訶波闍波提尼師照顧。不久之後,波多恰拉更受戒為尼。摩訶波闍波提尼師對她十分愛護。經過幾年的修行,波多恰拉的臉上再次露出笑容。一天,她洗腳時望著地上的水慢慢滲進泥土裡,頓時生慧,徹見無常之性體。接下來的數日數夜,她禪修時都持觀此象,直至一天黎明,她參破了生死之迷。不期然地,她寫了一首詩:
  
  那天洗腳時,
  
  我見細流水
  
  重回大地裡。
  
  我問:「水將歸到那兒去?」
  
  靜默裡觀想,
  
  身心專念中,
  
  以壯馬疾奔之神
  
  我徹視六塵之性。
  
  凝望油燈心,
  
  我集中我的心。
  
  時間速逝。
  
  油燈續明。
  
  我拿起一支針
  
  按下油燈心。
  
  按下頓滅,
  
  一片黑暗。
  
  火雖熄滅,
  
  心靈亮照。
  
  正當晨星出現
  
  心中萬障解消。
  
  波多恰拉把這首詩逞給摩訶波闍波提尼師過目時,這位主持對她不勝讚賞。
  
  副婆羅伐那比丘尼,是另一位經歷過許多辛酸之後才接觸到正法的人。而這完全是有賴目犍連尊者的慈悲。副波羅伐那是個很不尋常的美人。就是她披剃之後,她美貌依然。她勤於修行,又是波闍波提主持的得力助手。
  
  目犍連和她的相遇,是很偶然的。一天,目犍連路過城中心的公園,看見她站在那裡,就像夜裡的一朵鮮花,明艷照人。原來,所有的男人都稱她『美蓮』。無可否認,她的麗質實地超越世上最美麗的蓮花。但目犍連尊者可以看到她眼裡透著的痛苦,又知道她心裡隱藏著無限的哀傷。他於是停下來,對她說道:「你的確天生麗質,而且滿身華服。但我看得出你內心苦惱混亂。你的精神已負荷了很多,但你卻仍然追隨著暗黑的道路。」
  
  聽到目犍連道破了她內心的感受,副波羅伐那非常驚訝。便她仍假裝無動於衷,反駁他說:「也許多說的都對,但這是我唯一可以走的路。」
  
  目犍連說道:「你為何這樣悲觀呢?無論你的過去是怎樣,你都可以改變自己,創造未來。髒衣都可以洗淨啊。一個滿載混亂和疲乏的心,也可以被覺悟之水淨化過來。佛陀說過,每個人都有醒覺和找到平和喜悅的潛能。」
  
  副波羅伐那開始哭泣了。「但我一生都充滿著罪惡和不平。恐怕就是佛陀也幫不了我。」
  
  目犍連安慰她說:「別擔心,請讓我分擔你的過往。」
  
  副波羅伐那告訴目犍連尊者她本是一位富家小姐,十六歲便結了婚。自從她的家翁過世後,她的家姑便與自己的兒子,即副波羅伐那的丈夫通交。雖然副波羅伐那已育有一個女兒,但因為無法再忍受丈夫與他母親的亂倫關係,她最後也留下女兒,離開了夫家。多年之後,她再嫁與一個商人。當她發現丈夫在外間暗中養了個妾侍時,她便私下偵查。偵查之下,更發現那個女人原來就是她多年前離棄了的親生女兒。
  
  她的傷痛和怨恨是那麼的深,她開始憎恨這個世界。她再不信任和愛任何的人。她當了妓女,只顧追求珠寶錢財和物質享受以找尋慰藉。她自認最初見到目犍連時,更曾想過勾引他來揭露世人的假仁偽德。
  
  『美蓮』掩面啜泣。目犍也就讓她盡量哭走心裡的痛楚。跟著,他便對她講說正法,並帶她往見佛陀。佛陀安慰她後,便問她是否願意在喬答彌主持的教導下修習為尼。她受戒為比丘尼後,經過四年的精進勤修,已被大家公認為修行的表表者。

 

覺觀呼吸

 

佛陀或他的大弟子,時會到比丘尼的精舍說法開示。每月一次,比丘尼又會到祗園精舍或東園參加法會。某一年,在舍利弗的建議下,佛陀把安居的時間延長了一個月。舍利弗知道這樣的安排,可以讓很多的比丘和比丘尼在他們各自的地方安居完畢之後,仍有時間來到捨衛城親聽佛陀的說法。事實正如他所料。最後齊集捨衛城的僧尼,多達三千。而在家的大護法,善達多、鹿子母和摩利,更竭盡全力以提供飲食住宿給這些遠道而來的僧尼。這年兩季安居後的自恣慶典,是在昂宿月月圓日,而並不是在平時的七、八月份。
  
  那天,到處都盛開著蓮花,因為每年這個時候,都是這種白蓮花放開的季節。由於這個原因,九、十月間的月圓日,又稱蓮華日。這晚,佛陀和他三千個弟子在明媚的滿月下坐著。蓮花的幽香從湖上陣陣飄來。佛陀瞻視默默坐著的比丘和比丘尼,繼而稱頌他們的勤奮精進。佛陀又把握這個機會,向他們宣講『安般守意經』。
  
  在場的僧尼當然都已知道覺觀呼吸的方法。但他們大部份都是第一次直接觸佛陀說法。這也是佛陀第一次把所有以往在這方面的開示,全部作出總結。阿難陀尊者細心聆聽,因為他知道這次的開示,將會成為一部重要的經典,以能傳予所有的僧伽。
  
  耶輸陀羅比丘尼和孫陀莉難陀比丘尼都有參加這個法會。她們是幾年前在喬答彌比丘尼的帶導下,受戒為尼的。她倆在迦毗羅衛國以北的一間精舍修行。那裡是喬答彌比丘尼設立的其中一個修道中心。耶輸陀羅比她的婆婆遲六個月受戒,而受戒一年後,便已成為喬答彌比丘尼的主要助導。
  
  尼眾一直以來都盡量以與捨衛城的雨季安居,以能直接聞得佛陀或他的大弟子開示。摩利王后和鹿子母夫人一向都給予比丘尼她們全力的支持。最初的兩年,尼眾都是住在御花園裡。第三年,她們才在王后和夫人的慷慨護持下,成立了第一所尼捨。喬答彌比丘尼自覺年事漸長,便刻意致力於栽培新一代的管理人。這些比丘尼,包括了耶輸陀羅、顗羅、維摩那、蘇瑪、未達和納杜他羅。這晚,她們全都在東園。羅睺羅尊者更杷耶輸陀羅和孫陀莉難陀兩位比丘尼介紹給縛悉底尊者認識。他因為終於有機會與她們相識而覺得非常感動。
  
  佛陀宣說此經:
  
  各位比丘與比丘尼,如果你們都可以持續修行圓滿的覺觀呼吸,你們將會獲得很大的效益。它可以幫助你們成就四念處和七種正覺因素的修行,隨而使你們生起智慧和證得解脫。
  
  你們應該如以下修行:
  
  第一口氣息:『吸入長的氣息時,要知道自己在吸入長的氣息。呼出長的氣息時,要知道自己在呼出長的氣息。』
  
  第二口氣息:『吸入短的氣息時,要知道自己在吸入短的氣息。呼出短的氣息時,要知道自己在呼出短的氣息。』
  
  這兩口氣息能幫助你打斷昏沉和妄念,同時使你生起專念和接觸當下此刻的生命。昏沉就是缺乏專念。呼吸的覺觀,可以讓你回到自己和生命裡。
  
  第三口氣息:『吸入氣息時,要覺觀全身。呼出氣息時,也要覺觀全身。』
  
  這口氣息能使你因觀想身體而與自己的身體真正接觸。覺觀全身和身體每一個部份,能使你體會到身體存在的奇妙,又可以把生死的過程,在你的體內顯露無遺。
  
  第四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會令身體安靜平和。告訴自己呼出氣息時也會令身體安靜平和。』
  
  這口氣息能幫助你獲得身體上的平靜祥和,因而達致心、身、氣都融和合一。
  
  第五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感到喜悅。告訴自己呼出氣息時也感到喜悅。』
  
  第六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感到怏樂。告訴自己呼出氣息時也感到快樂。』
  
  這兩口氣息,能帶你跨進感受的領域。這兩口氣息能替你創造滋養身心的平和喜悅。全因為散亂和昏沉都已止息,你才可以回到自己、投入此刻。幸福和喜悅的感覺,會在你心內冒起。
  
  「你住於生命的奧妙,可以親嘗專念所帶來的平和喜悅。由於與生命的奧妙接觸,你便可以把中立的感覺也化為悅意之感。這兩口氣息,是替你帶來悅意的感受的。」
  
  第七口氣息:『吸入氣息時,要覺觀自己心內的活動。呼出氣息時,也要覺觀心內的活動。』
  
  第八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自己把心內的活動平靜下來。告訴自己呼出氣息時,自己也把心內的活動平靜下來。』
  
  這兩口氣息能使你深入體會自己生起的感受,不論是悅意、不悅意或中立的,繼而讓你把它們平伏安穩下來。在這裡,『心內的活動』是指感受。當你覺觀自己的感受之後,你便可以看清楚自己感受的根和性。這時,你才可以控制和平伏它們,雖然它們可能是貪慾、瞠怒或嫉妒所產生的。
  
  第九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怠時,同時覺觀自己的心念。呼出氣息時,也同時覺觀自己的心念。』
  
  第十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同時使自己的心念輕快平和。呼出氣息時,也同時使自己的心念輕快平和。』
  
  第十一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同時在集中自己的心念。呼出氣息時,也同時在集中白己的心念。』
  
  第十二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同時釋放自己的心念。呼出氣息時,也同時釋放自己的心念。』
  
  「這四口氣息,帶你跨進第三個領域一心。第九口氣息令你可以確認自己心裡的不同境界,如體會、思惟、分別、快樂、悲哀和懷疑。你要觀察和確認這些境界後,才可以徹視心的活動。當你確認心的活動後,你才能使你的心寂靜平和。這就是第十和十一口氣息的功能。第十二口氣息讓你釋放心內的所有障礙。這時,你的心才會重現光明,照見行念的根源,因而可以降伏重重的障礙。」
  
  第十三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同時觀照萬法的無常住體。呼出氣息時,也同時觀照萬法的無常性體。』
  
  第十四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同時觀照萬法的壞滅。呼出氣息時,也同時觀照萬法的壞滅。』
  
  第十五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同時觀想脫。呼出氣息時,也同時觀想解脫。』
  
  第十六口氣息:『告訴自己吸入氣息時,同時觀想捨離放下。呼出氣息時,也同時觀想捨離放下。』
  
  「以這四口氣息,行者便可以進入心所產生的物象領域,而集中心念以觀察萬法的實相真性。首先是觀察萬法的無常。因為萬法無常,故萬法皆會幻滅。當你了悟萬法無常壞滅之性,你便再不受生死之輪所賴縛,因而達到捨放和解脫。捨放並不是鄙硯或逃避生命。要捨和要放的,是貪愛執取,以能可以超脫生死輪迥,這萬法滋生的溫床。一旦證得解脫,你便可以在這生命裡活得平和自在,因為這時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你纏縛。」這就是佛陀怎樣教導覺觀身體、感受、心和心物的十六個觀息之法門。他又說要將此十六法門用於導致正覺的七種因素。它們就是專念觀想、審察正法、勇猛精進、喜獲法益、心輕自在、集中正定、和捨離妄法。
  
  縛悉底尊者已聽過『四念處經』。現在加上『安般守意經』,他便可以更深入的投入四念處。他體會到這兩次經說的相輔相承,和他們對禪修的重要性。
  
  這三千比丘和比丘尼都法喜充滿在月色下聽佛陀說教。縛悉底更在心裡暗自感謝舍利弗尊者安排這晚的法會。
  
  一天,不害尊者從外面乞食回來,滿身鮮血,幾乎不能步行。縛悉底走上前把他摻扶。不害要求往見佛陀。他說他在城裡乞食時,因為被人認出他是從前的央掘摩羅,便被圍毆。不害完全沒有還擊,反而合起雙掌如蓮狀,由得他們發洩心頭之憤。最後,他們把不害毆致吐血。
  
  佛陀看到不害受傷,便立刻囑阿難陀去取一盆水和毛巾前來,替他清洗傷口和血漬。佛陀又叫縛悉底去採集草藥回來,製成膏藥,替不害貼上療傷。
  
  雖然他的傷口劇痛,但不害尊者沒有叫喊。佛陀說:「你今天所受的痛苦,可以使你以往的痛苦滌除。在覺察中忍受痛苦,可以抹掉千世的瞋惡。不害,你的衲衣已被撕破。你的缽在那裡?」
  
  「世尊,他們把缽打碎了。」
  
  「我會叫阿難陀給你新的衣缽。」
  
  縛悉底替不害在傷處貼上膏藥時,他看到不害真的是個不事暴力的好榜樣。不害尊者又告訴他一件日前乞食時發生的事。
  
  在森林中的一棵樹下,不害遇見一個正在分娩的婦人。可是,這個婦人遇上難產,痛苦非常。不害大叫了一聲『這樣淒慘的痛楚!』之後,便跑去求教於佛陀,問他如何是好。
  
  佛陀說道:「跑回去告訴她說『太太,自出生以來,我部從未畜意傷害過任何的生命。憑此功德,我祝願你和你的孩子都能平安。」
  
  不害抗議道:「如果我這樣說,便犯了妄語!我事實是傷害過無數的生命!」
  
  佛陀說:「那麼你去告訴她,『太太,自我生於正法後,我便沒有蓄意傷害過任何的生命。憑此功德,我祝願你和你的孩子平安。」
  
  不害跑回林中對婦入說了這番話。不到幾分鐘,那婦入便平安地生下了孩兒。
  
  不害尊者在大道上已行了很遠,因而獲得佛陀的最高讚譽。

 

木筏非岸

 

那年冬季,佛陀住在毗捨離。一天,正當他在離開林精舍講堂皇不遠處禪坐時,幾個比丘在精舍另一處的園地自殺而死。佛陀知道後,便詢問他們自殺的原很。原來,他們是在禪觀身體無常壞滅之性後,便對色身產生畏懼,以致不欲生存的。佛陀知道這個原因後,感到非常不安。
  
  他齊集所有的比丘,對他們說:「我們觀想無常和壞滅的目的,是要看清楚萬法的實性而擺脫它的籓籬的。逃避這個世界,並不可以使我們達到開悟與自主。要達到開悟與自,得先要洞悉萬法的真性。這幾位同修沒有真正的瞭解,所以才會作出此逃避生命的愚行。他們這種行為,也同時違反了殺戒。」
  
  比丘們,一個解脫了的人,對世法不會執著,但也不會畏懼。執著與畏懼,兩者都是纏縛我們的繩。一個真正自由的人已超越了二者,安住於平和快樂之中,這種快樂是不可量度的。一個自由自主的不會執著於恆常性和獨立我體這等狹見,也不會執著於無常和無我的邊見。比丘們,你們要理智地本著無執的精神,去學習和修行教理。接著,佛陀指導他們實習下意識的呼吸,以幫助他們調息和振作起來。
  
  佛陀回到捨衛城之後,更講說了很多有關破除執著的言教,以對治一個名叫阿利陀的比丘對教理的誤解。面對著一群在祗園精舍的比丘,佛陀說道:「比丘們,如果你們誤解了教理,就很容易會被困於狹見之中,因而令到自己和別人痛苦。你們對教理的聆聽、理解和實行,都是需要運用理智的。一個瞭解蛇的人,會用一支有叉的棍子來按下蛇頸,然後才把它拿起來。如果他拿起蛇的尾部或身部,他便很容易被蛇咬到。正如你會運用智巧來捕蛇,你也應該同樣地修學教理。」
  
  「比丘們,教理只是形容真理的工具。不要當它就是真理。指著月亮的手指不是月亮。手指只是用來指出月亮的方位。如果你把手指當作月亮的話,你便永遠不知道月亮是什麼。」
  
  「教理就像一艘乘載你渡河到對岸的木筏。我們需要木筏,但木筏並不就是對岸。一個聰明的人到了對岸之後,是不會扛著木筏到處跑的。比丘們,我的言教就像那那木筏,是幫助簡樸載你們往超越生死的彼岸的。好好用那木筏乘載你們到達彼岸,但不要執著它是你的,而不肯放下。要不被困於法理之中。你們一定懂得把它捨放。」
  
  「比丘們,我所傳授給你們的言教,如四聖諦、八正道、四念處、正覺七因素、無常、無我、苦、空、單一和無求等,都是需要以開明理智的態度和研學的。用這些教理來幫助達到解脫是對的,但僅記別要對它們執持不捨。」
  
  比丘尼的精舍住著五百名尼眾。她們時常都邀請佛陀和祗園精舍的尊者前往開示。佛陀安排了阿難陀尊者,負責選派比丘前往尼捨說法。一天,他選派了婆達比丘。雖然婆達比丘在修行上已證得很深的果位,但他的口才卻不見特出。翌日,他乞食後在林中獨自用飯完畢,便前往尼捨。比丘尼都熱切的接待他。喬答彌比丘尼請他升座開示。
  
  安坐在坐墊之後,他背誦了一首詩:
  
  「住於安寂,
  
  見法歸源,
  
  無瞋無戾,
  
  和悅充斥,
  
  圓持專念;
  
  得真自在。
  
  出離慾念
  
  乃大歡喜。」
  
  尊者沒再多說,只是自行進入甚深的禪定。雖然他說的話僅得幾句,但單是他坐在那裡,平和安樂的形象,已足以使尼眾備覺勉勵。一些比較年輕的比丘對這樣短促的開示,難免感到有點失望。她們力求喬答彌比丘尼請他多說一點。喬答彌比丘尼向婆達比丘鞠躬頂禮後,轉達了尼眾的意思。可是,婆達比丘只是再重覆了一遍詩句,便自行離座了。
  
  數日後,佛陀獲悉婆達者的開示。有人向他提議,日後或許應該選派較擅詞令的比丘前往說法。但佛陀的回應,是那比丘的臨場比他所說的內容更為重要。
  
  一天乞食回來,佛陀到處也找不到阿難陀。羅睺羅尊者和其他的比丘都說沒有見過他。只有一個比丘報告,說他好像看見阿難陀在鄰近『不可接觸者』的村落中乞食。於是,佛陀便叫那比丘前去找他。那比丘找到阿難陀回來,但同時帶了兩母女到精舍見佛陀。那女兒的名字叫摩登伽。
  
  佛陀細聽阿難陀這天遲回精舍的原因。數星期前的一天,阿難陀乞食後回精舍的路上,突然感到口渴。他在『不可接觸者』村裡的一個井邊停下來。這時,他看見摩登伽女正把木桶放下井裡提水。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子。阿難陀向她請求一點水喝,但她拒絕了。她告訴阿難陀她是一個『不可接觸者』,因此恐怕給僧人供水會污染他。
  
  阿難陀對她說:「我不需要你是貴族高官。我只需要喝一點水罷了。我很樂意接受你的水。請不要怕污染我。」
  
  這一來,摩登伽女便立刻給他供水。她覺得自己對這個英俊和藹,說話溫文的僧人很頃慕。她實已對他充滿愛意。她徹夜難眠,滿腦子都是阿難陀。那天之後,摩登伽女每天都呆在井邊,等候著看他一眼。她說服母親請阿難陀回家吃飯。阿難陀接納了兩次邀請。但當他發覺這少女戀上了自己,便再沒有應邀了。
  
  摩登伽女對他日思夜想。她逐漸消瘦。最後,她忍不住向母親傾訴她對阿難陀的愛意,並表示希望他能還俗與她成親。她的母親呵責她這般愚昧,愛上一個僧人是沒可能有結果的。但摩登伽女堅持她寧死也不會放棄阿難陀,以期他會對女兒的熱情有所反應。她來自摩登伽族,對地一些邪教藥物是有點認識的。
  
  那天早上,摩登伽女在街上見到阿難陀,便央求他再到她家裡吃飯,說這將會是後的一次。阿難陀有信心自己可以對她們母女說教,使摩登伽女放棄對他的癡戀。但在喝下了藥的茶之前,他根本就沒有機會說教。當他感到雙腳麻軟,頭目眩暈的時候,阿難陀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立刻運用呼吸來抗衡藥力。來找他的比丘發現阿難陀的時候,他正跏趺而坐。
  
  佛陀慈和的問摩登伽女:「你很愛阿難陀比丘嗎?」
  
  摩登伽女回答:「我全心全意地愛他。」
  
  「你愛他什麼?是他的眼、鼻、還是口?」
  
  「我愛他的一切,他的眼、鼻、口、他的聲音、他走路的姿態。大師,我喜歡他的一切。」
  
  「除了他的眼、鼻、口、聲音、走路等,阿難陀救災有很多你未知道的美德。」
  
  「它們是什麼?」
  
  佛陀回答:「他的愛心就是其中一樣了。你知道阿難陀比丘愛什麼嗎?」
  
  「大人,我不知道他愛什麼。我只知道他不愛我。」
  
  「你錯了。阿難陀比丘其實是愛你的,只不過不是你渴求的那種愛罷了。阿難陀比丘愛解脫了之道、自由、平和、喜悅。由於他對自由和解脫都有所體驗,阿難陀的臉上常常掛上笑容。他又愛所有的眾生。他希望將解脫之道帶給所有的人,她使他們都能夠享受到自由、快樂與平和。摩登伽女,阿難陀比丘的愛,是來自瞭解與解脫的。他這種愛不會像你那種愛,給你帶來痛苦和絕望。如果你是真的愛阿難陀比丘的話,你便會明白他的愛,而且更會讓他繼續生活在他選擇的解脫之中。假如你也知道怎樣像阿難陀比丘般去愛,你便不會再痛苦和感到絕望了。你的痛苦和絕望都是來自你欲私占阿阿難陀。這是一種自私的愛。」
  
  摩登伽女望著佛陀說:「但我怎樣才可以像阿難陀那樣愛?」
  
  「那就要在愛的同時,能保持著阿難陀比丘的快樂和你自己的獄裡,那清風很快便會散滅,而再沒有人可以受用它的清新涼快,就是你自己也不例外。摩登伽女,如果你愛阿難陀如你愛一股爽朗的清風一親,你自己也會變作一抹涼風。你那時便可以把自己和別人的痛苦和壓力都一併消除。」
  
  「大師,請你教我怎樣才可以這樣去愛?」
  
  「你可以選擇阿難陀比丘的道路。你可以像阿難陀比丘那樣,過著平和喜悅的解脫的生活,又將快樂帶給別人。你可以像他一樣,受戒為尼。」
  
  「但我是一個『不可接觸者』!我怎可以受戒呢?」
  
  「我們的僧團,是沒有階級分別的。僧團裡已經有幾個『不可接觸』的男眾受戒為比丘了。波斯匿王十分敬重的蘇利陀尊者,便是一個『不可接觸者』。如果你成為比丘尼的慶,你將會是第一個的『不可接觸者』比丘尼。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請契嬤尼師替你主持授戒儀式。」
  
  摩登伽女高興不已,立即伏在地上向佛陀求受比丘尼戒。佛陀把她交託契嬤尼師照顧。她們離去後,佛陀便望著阿難陀,然後對眾比丘宣說。
  
  「比丘們,阿難陀的戒願依然無染,但我希望你們要小心處理與外界的接觸和關係。如果你們常住專念中,你們便可以知道自己內裡的起心動念和外界在發生的一切。越是早一點察覺問題,便越可以更有效地將問題處理。在日常生活中時刻行習專念,你們便能夠增長定力以應付必時之需。當你們的定力穩固時,你們的視線便會明朗清晰,處理也會得宜。定與慧是手牽手的。定慧互通,二而為一。」
  
  「比丘們,年紀比你們大的女人,要待她們如姐如母。年紀比你們小的女子,要待她們如妹妹或女兒。不要讓對女色的吸引成為你們修行上的障礙。如有需要的話,在定功未夠深厚之前,盡量減少與女性接觸。與她們一起時,只要說有關研習大道的話題。」
  
  比丘們都很高興地授受佛陀的指示。

 

一把珍貴的泥土

 

一天,佛陀在一個貧窮的村莊裡乞食時,遇到一些小童在污呢路上嬉戲。他們正在用泥沙堆砌著一個城鎮,內裡有城牆、創庫、住宅、甚至河流。他們看見佛陀和比丘行近時,一個小童對其他的說:「佛陀和比丘路過我們的城鎮,我們不是應該給他們供養嗎?」
  
  其他的小童都覺得這個主意很她,但卻說:「但我們只是小童,有什麼可以供養佛陀?」
  
  提出供養的孩子答道:「聽著吧,朋友,我們的泥沙倉庫裡不是存著很多米糧嗎?我們可以拿一些來供養佛陀。」
  
  其他的孩子都高興得拍手叫好。他們從泥沙倉裡掘起了一把泥土,充當他們的米糧,把它放在一塊樹葉上。想出這個主意的孩子跪在地上。小童說:「我們城鎮裡的人,現在敬上倉庫的米食,希望你會接納。」
  
  佛陀微笑。他在小童的頭上輕輕拍拍,說道:「小孩子,謝謝你們給我們供養這珍貴的米。你們真有心思。」
  
  佛陀轉過來對阿難陀說:「阿難陀,請你收下這些供養。回到精舍明,用一點水與它拌勻,抹在我房子的泥磚上。」
  
  阿難陀接過了那把泥土。小童請佛陀坐在一棵榕樹下的大石上。阿難陀與眾比丘也圍聚在一起。
  
  佛陀給小童說了一個故事:
  
  「多世以前,有一個太子名叫衛屍朋他羅。他是一個慈心慷慨的人。他常把自己的財物與貧窮和有需要的人分享。他的妻子嘛達利也是同樣的心量。她知道丈夫很歡喜幫助別人,因此她對丈夫送那麼多的財物給別人,從來都沒有怨言。他們有一個名叫闍鄰的兒子,和一個名叫訖利屍納吉納的女兒。」
  
  「在一次饑荒中,衛屍朋他羅太子取得他父王的同意,從倉庫裡分派布米糧餉饑民。人民的情況非常惡劣,以至倉庫的儲存幾乎派得一空。這卻引起了一些大臣的微言。他們意圖阻止太子繼續這樣做。首先,他們提醒大王,如果太子繼續這樣,國家將會受害。他們透露太子曾送出了一頭宮中的寶象,使用權大王也為之愕然。最後,他們成功說服大王把他唯一的兒子送到闍夜哇羅的邊遠山區,讓他一嘗艱苦簡樸的生活。衛屍朋他羅、嘛達利、和他們的兩個子女,便這樣被放逐了。」
  
  「在往山區的旅途上,他們遇到一個乞丐。太子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送了給他。再遇上別的窮苦人時,嘛達利又把自己的衣服施贈他們。不久之後,闍鄰和訖利屍納吉納也將身上的衣服佈施了。一路上,他們一家人都把全部珠寶財物給了有需要的人。未到達山區,他們已什麼都沒有了。最後,太子更將他們乘坐的一車兩馬都施予他人。太子抱著闍鄰,嘛達利也把訖利屍納吉納抱起來。就這樣,他們毫無怨悔的步行,直至抵達闍夜吐羅。他們一邊走,一邊哼著歌謠,不覺得有一點的煩惱。他們心裡消遙自在。」
  
  這段路程很長。到達山上時,衛屍朋他羅和嘛達利的雙腳都紅腫流血。幸好他們在坡上找到一間棄置了的房子。這是從前一個修行者居住過的。他們打掃一番後,便搜集了大堆的枝葉作床。森林裡有足夠的水果野蔬供他們食用。兩個孩子很快便學會搜集食物、用泉水洗衣、播種和園作。太子和妻子一起教孩子們認字寫字,把大塊的樹葉權充紙張,有刺的樹枝作筆。
  
  「雖然他們生活艱苦,但他們都很滿足地過了三年平靜的生活。一天,衛屍朋他羅和嘛達利在外打摘野果回來,發覺一對兒女被人擄走。他們在附近的村落四處尋找,也沒有他倆的下落。」
  
  「最後,他們帶著疲備和失望回家,只望孩子們已自行歸來。他們在房子裡見不到孩子,但卻被一個王宮裡派來的官差嚇了一跳。當官差告訴他們闍鄰和訖利屍納吉納都平安無恙,在王宮裡與大王一起時,他們都喜出望外。他們查問事情的原很時,官差告訴他們說:『數日前,一個宮中的夫人在市集見到有人在賣孩子。她認出兩個孩子就是太子的一對兒女。於是,她急忙回家告訴她當參謀的丈夫。他立刻到市集告訴那販商把孩子帶到宮中,更保證他會獲取厚酬。大王也認出破衣污臉的孫兒。他發覺自己實在非常掛念你們。』」
  
  大王問道:『你是在那裡找到這兩個孩子的?你把他們賣多少錢?』
  
  但販商未及回答,那參謀官便先說:『陛下,女的賣一千兩黃金和一千頭牛。男的賣一百兩黃金和一百隻牛。』
  
  當時每人都覺得非常奇怪。大王便問道:『為什麼女的會賣得比男的貴那麼多?』
  
  參謀官答道:『你肯定珍惜女的比男的為多。你從來都不責罵公主們的劣行。就是宮中的婢女,你都待她們很好。你只得一個獨子,而你卻把他放逐到虎豹出沒和只得野果作食的山區。你不是很明顯地重女輕男嗎?』
  
  大王不禁流淚。『請不要再說下去。我明白你的意思。』
  
  大王得悉販商也是從山上的另一個男子買孩子回來。於是,他給了一些銀兩那販商,著他帶領軍警前去輯拿綁匪。擁抱著兩個孫兒,大三細問他們這幾年來在山上的生活狀況。他下令把兒媳接回城都。自始,大王十分珍惜兒子,更協助他致力於救援貧苦大眾的工作。
  
  小童們都很喜歡這個故事。佛陀對他們笑著說:「衛屍朋他羅太子很高興眾人分享他所有的東西。今天,你們與我分享了你們倉庫裡的米糧。你們使我非常高興。你們如果每天給別人一點點的禮物,也可以令他們很高興的。這些禮物未必要是買回來的。把在田禮摘的一朵花送給你們的父母親,已經會令他們非常高興。一句感謝的說話或一點愛心,也是很珍貴的禮物。一個慈祥的目光或表示關懷的舉動,也可以替別人帶來快樂。每天都給你們的家人和朋友一點禮物吧。我和比丘們要走了,但我永遠都會記著你們今天的供養的。」
  
  小童答應他們會相邀多一些朋友一起前往祗園精舍探望佛陀和比丘。他們很想聽佛陀說故事。
  
  下一年的夏季,佛陀回到王捨城說教。之後,他又前往靈鷲山,戌博迦到那裡探訪他,並邀請佛陀到芒果園住幾天。佛它接納邀請之後,便相約阿難陀在那兒會合。這位醫師的芒果園林令人清新涼快。那裡的樹,已是第八年結果了。戌博迦一早便替佛陀打掃好房子,又每天都做些素菜給佛陀供食。他提議佛陀暫停乞食幾天來恢復體力,又用一些山果根葉泡了一服草藥給佛陀調養。
  
  一天,他們一起共坐時,戌博迦說:「世尊,有些人說你讓比丘吃肉。他們揚言喬答摩可以容忍殺牲口來供自己及弟子所食。一些人更指責你要別人給僧團供肉。我知道這不是真的,但我仍希望聽聽你在這方面的意見。」
  
  佛陀回答道:「戌博迦,那些說我准許殺牲口作食的人,不是在說真話。其實我已不只一次談過這個問題。如果一個比丘看到別人為給他供養食而殺動物,那比丘當然要拒絕受供。就是他不是親自目睹而只是聞說,他也應該拒食。再者,就是他對所供之食有此懷疑,也一要拒絕。戌博迦,依照乞食的習慣,除非他知道供者是因為給比丘供食而殺牲口之外,一個比丘是應該接受任何乞到的食物的。知道比丘發願慈悲的人,都會只供養素食給僧人。但有時,他們真的只得有肉的食品。另一些人則因為沒有接觸過佛、法、僧,因而並不知道僧人吃素。在這種情形之下,比丘為免冒犯供者而令供者失了接觸大道的機會,便應該接受他們的供食了。」
  
  「戌博迦,總有一天,人們會明白比丘是不會想殺動物的。那時,便再沒有人會給比丘供肉,而比丘便可以全部素食了。」
  
  戌博迦說:「我是相信素食比較對身體有益的。素食的人覺得比較輕快和沒那麼容易生病。我已持素有十年了。我發覺我的健康很好,而且更培養了我的慈悲心。世尊,我很高興獲得你給我的明確指示。」
  
  戌博迦同時也讚許僧團改變了吃隔夜食物的習慣。那些食物是會變壞因而導致生病的。佛陀很感激戌博迦,並邀請他到精舍再為比丘們講說基本的衛生習慣。

 

論說之綱

 

戌博迦的芒果園寧靜曠闊,到處都散佈著給比丘尼住的寮房。一天傍晚,一位名叫妙巴的年輕比丘尼,有一些問題要和佛陀商討。她乞食後回芒果園的途中,經過一處幽靜偏僻的小徑時,突然被一名年青男子攔住去路。她感覺到這男子不懷好意,於是便開始觀察呼吸以能保持鎮定的、清醒。她直望入這男子的眼睛裡說:「先生,我是個修行佛陀大道的尼姑。請你讓路給我回去尼捨。」
  
  那男子說:「你還這麼年輕貌美,為什麼要把頭剃光、身穿黃袍這麼浪費青春啊?為何要活得像個苦行頭陀?聽我說吧,小姐,你好動人的身段應該穿著伽屍的絲綢紗麗才適合。唉,我真的從未見過像這麼漂亮的女人。讓我來教你身體上的享受吧。跟我來。」
  
  妙巴保持著鎮靜。「不要胡說。我要尋找的快樂,是從解脫覺悟之道得來的。五欲只會導致痛苦。給我讓路吧。我將會非常感激你對我的體諒。」
  
  可是,那男子不肯。「你的雙眸美極了。我從沒見過這般美麗的眼睛。我是不會這麼愚蠢把你放過的。我要你跟我來。」
  
  他伸手抓住妙巴,但妙巴避開了。她說道:「先生,不要碰我。你是不可以侵犯比丘尼的。我選擇了修道的生活,是因為已厭倦了被慾望瞋心所負累的人生。你說我的眼睛美麗。好吧,我就把它挖下來給你。瞎了也總比受你污辱為好。」
  
  妙巴的語氣十分堅決。那男子有點動搖。他知道這個尼姑是真的會這樣做的。他退後幾步。妙巴繼續說:「別讓你的慾念驅使你犯罪。你不知道頻婆娑羅王已下令要把所有冒犯佛門僧尼的人嚴加懲罰嗎?如果你不再檢點,如果你再威脅我的貞潔或性命,你必會被拘搏處分的。」
  
  殺那間,這年青男子的理性恢復過來。他也體會到盲目的狂情真的只會導致痛苦。他踏步讓開,給這比丘尼過路。他又在後頭呼說:「尼師,請原諒我。我希望你在精神之道上成功達到你的目標。」
  
  妙巴直往前行,沒有回望。
  
  佛陀盛讚這位年青比丘尼的勇敢和堅貞。他說:「女尼在僻靜的路上行走是非常危險的。這其實也就是我當初不允許女子受戒的原因。妙巴,由現在起,比丘尼都不是獨自出外。不論是渡河、入村乞食或穿過森林或樹下,比丘尼都不可獨睡。她們出外或睡眠,都時刻要另有最少一個的比丘尼作伴,以能互相照應保護。」
  
  佛陀轉過來給阿難陀指示:「阿難陀,請你記下這條新例,並要求所有的長者比丘尼,將這條律例列入戒律中。」
  
  佛陀離開戌博迦的芒果園後,便與一眾的比丘,一起前往那爛陀。他們專注的慢慢步行。每個比丘都留心細察著呼吸。同路上,有兩個因苦行師徒在他們的行列後頭跟著走。老師名叫善毗瑜,他的弟子叫婆羅達多。他們一路上談論著佛陀的教化。善毗瑜對佛陀的教理諸多批評和譏諷。但奇怪的是,他的徒弟卻屢屢與他辯駁,認為佛陀的言教,值得欽敬。波羅達多以滔滔的辯才說服他的老師。前行的比丘,都難免聽到了他們在後面說話的內容。
  
  那天晚上,比丘們在菴沒芭娜帝伽這處密茂的樹林裡歇宿。這裡是屬於王室的地帶。頻婆娑羅王曾頒佈告知人民,所有的精神修道者,都可以在有需要在菴沒芭那帝伽作息。善毗瑜和婆羅達多也在那兒度宿。
  
  翌日早晨,比丘們一起討論那對苦行師徒的對話。佛陀聽聞後,便對他們說:「你比丘們,當你們聽到別人譏諷中批評我或正法時,你們不要生起瞋怒或憤恨不平的感覺。這些感覺只會對你們有損無益。又當你們聽到他人讚歎我或正法時,不要讓快樂、享受或滿足的感覺生起。這些感覺也是對你們有害的。正確的態度,是應該細心審察別人的批評裡那些部份是真,那些部份是假。只有這樣,你們才會在學習上有機會成就和進步。
  
  「比丘們,多數稱讚佛、法、僧的人都只是具備很表面的淺見。他們都欣賞比丘們清淨無染和簡樸寧靜的生活,但他們再看不到更深的層面了。那些深得法要的人,不會說太多稱讚之詞,他們都明白覺得悟的真實智慧。這知超越一般言說思想。」
  
  「比丘們,這世上有無數的哲理、學說和理論。很多人在這些論說上無止境的互相辯論。以我所查得的數字,就有六十二派主要的論說。它們包含了目前世上數以千計的哲學和宗教理論。從解脫悟之道的角度來看,這六十二派的論說都是含藏百般妄見,造成很多障礙。」
  
  接下來,佛陀便給他們解說這六十二派論說的中心思想,而同時揭露它們錯誤之所在。他先說有關過去的十八種學說,永恆四論、部分永恆四論、有限與無限四論、無盡含糊四論、以及相信無因二論。他繼而解說四十四種有關未來的學說,相信死後靈魂存在的十六論、相信死後沒有靈魂的八論、相信死後沒有靈魂存在或不存在的八論、斷滅七論、以及認為現在就是涅槃的五論。指出這些學說的錯誤之後,佛陀說道:「一個稱職的漁夫,會將漁網放下水裡來捕取海中的魚蝦。當他見到這些魚蝦竭力想跳出網外的時候,他會對它們說:『無論你們跳得多高,你們始終都仍在網內。』漁夫說得對。千萬的理論學說都落在這六十二派論說之網內。比丘們,不要墮入這個梵網之中。這樣做會浪費你們很多的時間,更可能使你們失去修行正道的機會。不可落於空談猜度的網內。」
  
  「比丘們,這所有的學說和信念,都是由於被對事物的領會和感受所誤導而生起的。如果不實修專念,根本就沒可能見到思想感受的真性。當你能徹視思想感受的根本真性時,你才可以看到萬法緣生和無常的性體。這時,你們便不會再被困於貪慾憂懼之網,以及六十二妄論的梵網之內了。」
  
  開示之後,阿難陀尊者往外散步,並專注集中地憶記剛才佛陀所說的每字每句。他想:「這是很重要的經。我將叫它梵風經。這個網,襄括了這世間的所有妄論教條。」

 

鹿子母夫人的哀傷

 

離開菴沒芭娜帝伽之後,佛陀先去那爛陀,然後再前往鴦伽的一個大城市,瞻波。鴦伽是頻婆娑羅王管轄下的一個人口眾多、土地肥沃的地區。佛陀在那裡時,住在滿佈馥香蓮花的伽伽羅湖畔一個森林裡。
  
  許多人都特別來到這裡聽佛陀說法。其中有一個名叫蘇納檔達的年輕富者婆羅門。在這個地區,蘇納檔達的聰明才智,是人所仰慕的。他的一些朋友,曾勸他不要拜訥佛陀。他們認為這樣做,會給這個沙行喬答摩太多面子了。但蘇納檔達卻和顏悅色地告訴他的於兒是不會輕易錯過認識像佛陀這樣有非凡深度的人。他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需要增廣我的見聞,」蘇納檔達說。「我要知道沙行喬答摩在那一方面比我高超,而我自己又在那方面勝過他。」
  
  數百個婆羅門決定加入蘇納檔達的行列。他們一起步行前往伽羅湖,對豫納檔達充滿信心。他們肯定他會讓家看到婆羅門的教理比佛陀的超越。他們郡相信蘇納檔達不會羞辱他們的階級教派。
  
  面對早已被入群包圍著的佛陀,蘇納檔達呆住了一會,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見這樣,佛陀為免他窘惱,自行先說:「蘇納檔達,你可否告訴我們,一個真正婆羅門的先條件是什麼?有需要時,請你引述吠陀作據。」
  
  蘇納達非常高興。吠陀是他的專長。他說:「沙行喬答摩,一個切實的婆羅門,應該具備五個條件一外貌俊朗端正、檀於持誦祭儀、血統清純可追溯七代之遠、要有賢德的行為和有智慧。」
  
  佛陀問道:「這五樣條件中,那些最被重視?如果或缺某一,又可會仍然算是真正的婆羅門?」
  
  想了一會,蘇納檔達說明最後兩個條件才真正是不能缺少的。外觀、祭儀的擅長、以反血統的純掙都不是絕對需要。那五百婆羅門聽到辣納檔達這樣的回應,都感到不快。他們全都舉起手來揮動著,以表示不同意他的說法。他們認為他是受了佛陀的盤問而有所動搖。他們認為他的反應實在令婆羅門丟瞼。
  
  佛陀轉過身來對他們說:「各位嘉賓!如果你們對蘇納檔達是有信心的話,請你們保持肅靜,讓他繼續說下去。假如你們對他是沒有信心的話。便請叫他回座,好使我與你們其中一人繼續論說。」
  
  每個人都沉默下來。蘇納檔達望著佛陀說道:「沙行喬答摩,請容允我對我的朋們說幾句話。」
  
  蘇納檔達轉撾頭來,指著坐在前面,屬於他們階層的一位年青男子。他說:「你們都看到我的堂弟鴦伽迦嗎?他是個英俊瀟酒的少年。他怕舉止溫文高雅。除了沙行喬答摩之外,便很少人可以與:『他的容貌相比。鴦伽迦對吠陀也非常精通,而且對祭儀的種種禮節十分熟悉。他純潔的血源,從父母雙方都可迫溯七代之遠。相信沒有人可以對他這三個條件有所懷疑的了。但假如鴦伽迦是個姦淫殺掠、偷扼擄騙的醉漢狂徒。那時,他的俊朗面容、祭儀熟技和純淨血統又有何價值呢?好朋友,我們一定要承認賢德和智慧才是一個婆羅門最必要具備的條件。這是所有人的真理,並不單是沙行喬答摩的。」
  
  人群都熱烈鼓掌。待掌聲停下來,佛陀又問蘇納檔達:「賢德則慧兩者,又有一樣比較重要嗎?」
  
  蘇納檔達回答道:「沙門喬答摩,賢德是來自智慧的,但智慧懼畏,又有賴賢良的德行。它們兩者,是不可分割的。這就像用一隻手洗另一隻手,又或一隻腳替另一隻腳搔癢。賢德與智慧是互長互養的。賢德使智惹現前。智慧令行為更趨賢良。這兩種質性都是生命裡至為珍貴的。」
  
  佛陀回應道:「非常好,蘇納檔達!你說出了真義。賢德與智慧,確是生命裡的至寶。你可再申說嗎?怎樣才可以把賢德和智慧發揮至最高的境界?」
  
  蘇納檔達微笑著合上雙掌。他向佛陀鞠躬頂禮,說道:「大師,請你指點我們。我們雖然知道這些原理,但你才是證了大道真理的人。請你告訴我們怎樣才能夠發揮賢德與智慧到最高的境界吧。」
  
  佛陀對他們宣說解脫之道。他告訴他們開悟的三次第一戒、定、慧。持戒生定。定能生慧。慧能令我們更深入地持戒。持戒越深,定力越長。甚深的禪定,又可啟發更高的智慧。佛陀又講解怎樣觀因緣互生法以破除恆常和獨立個體的妄見。觀想緣起,可以幫助我們斷除貪、瞋、癡,因而達致解脫、平和、興喜悅。
  
  蘇納檔達聽得著迷。佛陀說完後,蘇納檔達站起來合上雙掌。他說道:「喬答摩大師,請接受我的感謝。你今天使我重見光明,把我從黑暗中帶導出來。請你讓我皈依佛、法、僧。同時,我也希你和比丘明天到我家裡,讓我給你們供養。」
  
  佛陀與蘇納檔達這天的誠切交流,在這一帶的各階層都引起了震撼融。一群婆羅門的知識份子,都追隨了佛陀為師。其中包括了在離車難伽那村的著名婆羅門阿摩伽和他的老師布伽羅薩帝。當婆羅門投皈佛陀門下的人數日漸增多時,一些婆羅門和其他的宗教領袖便難免嫉惡填胸了。
  
  他們還在菴沒芭娜帝伽的時候,縛悉底曾向目犍連尊者請教當時不同宗教運動。目犍連為他總結了所有的宗別派系。
  
  首先有富樓那迦葉的一宗。他的門徒是不信道德禮教的。他們堅持好與壞只是傳統習慣引起的概念。
  
  末迦利瞿捨梨子的信徒,是宿命主義者。他們相信一生中所發生的,都是先天注定而不是個人的能可能改變的。一千或五百年後得到解脫,這也是一早便注定了的,與他自己的努力與修行無關。
  
  阿耆多枳欽婆羅所教的,是享樂主義。他相信人是由地、水、火、風、即四種原素所成,一旦死後,便一無所有。他因此認為應該在有生之日,盡量經歷世間的享受。
  
  以迦羅鳩馱迦旃延為首的一宗,剛持相反的見解,屬於無因論之感覺論者。他們相信一個人的肉體與靈魂,都是永不幻滅的。他們認為人是由七種原素形成-地、水、火、風、空、苦樂、靈魂為獨立之要素。生與死只是外表形態因原素的散聚而產生的短暫現象。
  
  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都曾屬於刪闍耶毗羅胝子的宗派。刪闍夜教的是在某一個情形下的真理,未必在另一個情形下也是真的。一個人對環境事物的審察,才是最佳的度量。
  
  尼乾陀若提子帶導的一群,是異行的苦行者。他們不穿衣服,又對所有眾生都嚴持不殺之戒。尼乾陀若提子所教的,是一種雙重宿命論。他相信宇宙中有兩種基本力量,生命與非生命。這一宗派在當時非常受人尊崇,因此在社會上有很大的影響力。比丘們與耆那教的苦行者常有接觸,因為他們都是同樣的尊重生命。但他們也同時有很多分歧,因而引致一些比丘與耆那教的一些弟子時有衝突。目犍連尊者對這派的苦行尤為反對,直斥他們過份極端。因此,目犍連便成為這些頭陀特別針對的目標。
  
  佛陀回到捨衛城後,住在東園。他在這裡的訪客川流不息。一天早上,鹿子母夫人前來造訪。當佛陀看到她全身衣發濕透,便問她:「鹿子母,你曾那裡去?為何衣發盡濕?」
  
  鹿子母夫人哭著訴說:「世尊,我的孫兒剛死去。我想前來見你,但卻忘了帶備而傘。」
  
  「鹿子母,你的孫兒多大?他因何而死?」
  
  「世尊,他只得三歲,是死於傷寒病的。」
  
  「可憐的小孩。鹿子母,你有多少孩子及孫兒?」
  
  「世尊,我有十六個孩子。九個已結了婚。我有八個孫兒。現在只剩下七個了。」
  
  「鹿子母,你是否很喜歡有這麼多的孫兒?」
  
  「當然了,世尊。越多越好。如果他們的人數如捨衛城的人那麼多,我便不知會多麼快樂了。」
  
  「鹿子母,你知道捨衛城每天裡有多少人死去嗎?」
  
  「世尊,有時會有九至十個的,但每天最少都會有一個。。在捨衛城,沒有一天是沒人死去的。」
  
  「鹿子母,如果你的孫兒數目如捨衛城的人那麼多,你的頭髮和衣服豈不是天天都濕透?」
  
  鹿子母合起掌來。「我明白了!我真的不應該想要有家捨衛城人口那麼多的孫兒。一個人越是多牽掛,便越是多痛苦。你時常都這樣教導我,但不知怎的,我總是忘記。」
  
  佛陀輕輕微笑。
  
  鹿子母告訴他:「世尊,你總是在而季之前才回到這裡。一年中其他時間,你的弟子都非常想念你。沒有你在,我們來到精舍也覺得很沒意思。我們都不知道做什麼才好,通常只會在你的房子附近走走,便回家去了。」
  
  佛陀說:「鹿子母,勤修正法比前來精舍造訪更為重要。況且,你來到精舍,也必定有其他的尊者說法。你可以向它們請示修行的法要。法教和導師絕無別異。請不要因為我不在這裡便廢你的修行啊。」
  
  站在旁邊的阿難陀尊者,作出一個主意。「在這裡種植一棵菩提樹,應該會有幫助。這樣,信徒前來的時候,便可以把這棵菩提樹代替你的位置。他們甚至可以向它鞠躬,以象徵對你頂禮。我們又可以在樹下建一石台作壇,讓信徒可以供花。他們可以繞樹而行,觀想、佛陀。」
  
  鹿子母夫人說道:「這主意真好!但你那裡找來菩提樹啊?」
  
  阿難陀答值:「我可以在優樓頻螺佛陀證道那兒取來菩提樹的種子。別擔心,我會拿得種子,把它栽至發芽,再種成大樹。」
  
  鹿子母夫人感到比較輕快和安慰一點。她向佛陀和阿難陀尊者鞠躬禮辭後,便回家去了。

 

獅子吼

 

在同一個雨季裡,阿難陀因提出了一個關於緣起的問題,以致佛陀對比丘們宣講緣緣生法的十二種因緣關係。
  
  他解說:「緣起之法理至為深奧。你們不要以為單憑一般言說開示便可以得其要領。比丘們,優樓頻螺迦葉尊者能夠入正法之道,都是因為聞得緣起之法。我們之中備受尊重的舍利弗尊者,也是因為聽到一首有關緣起的偈語而入正道。你們需要每一刻都觀想緣起之法性。當你們看到一片樹葉或一滴雨點時,觀想所有令這塊葉和這點雨可以存在的遠因近緣。你們必需知道這世界,是千絲萬縷的因緣所互相牽引,交織而成的。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
  
  「任何生滅之法,都是與其他所有的生滅之法相連。一中含多,多中含一。沒有一,便沒有多。沒有多,便沒有一。這就是緣起法的奧義。如果你們洞悉萬法的性體,你們便可以超越生死所引起的所有煩惱。這樣,你們才可以衝破生死的巨輪。」
  
  「比丘們,緣生法的連鎖關係有很多層次,大致可以為四類,主因之正緣、增上之助緣、相續無間之行緣、和心生物象之攀緣。」
  
  「主因是世法現象生起的必需要條件。例如,一粒米,就是一棵稻米的主因。幫助增加這粒米生長成稻的種種因素,就是助緣。在這個例子裡,這些助緣包括了陽光、雨水、泥土等。」
  
  「相續無間的行緣,是導致物象生起的過程中,潛伏進行著每刻微細因緣相續的因素。沒有這不斷進行著的過程,又或過程中受到干擾而中斷的話,稻便生不成了。所有提及的物象世法,都其實是心識所產生的所也就是世法生起的基本因素之一。」
  
  「比丘們,苦惱是因為有生有死才存在的。那什麼引起生和死?是無明。首先,生與死都只是心智產生的概念。這些概念,是無明的產品。當你們深切透視世法萬象之後,你們便可以降伏無明,因而超越生死的概念。超越了生死之念,你們便能降伏煩惱。」
  
  「比丘們,有死之念因為有生之念。這等妄念都是來自有獨立個體的『我』這個妄見。有我的妄見,來自執取。執取的產生,是因為愛慾。有愛慾,是因為我們看不清感受的真性。看不清感受的真性,是因為我們被困於六根六塵的接觸之中。我們被困於六根六塵的接觸之中,是因為我們的心並不清澈平和。我們的心並不清澈平和,是因為我們的心有起行動念。心的起行動念,是因無明所致。這十二種因緣關係相互牽引,彼此密切連繫。在一種因緣關係中,可以見到其他十一種關係。當中缺少了一節,其餘的十一節也便不會再會存在。些十二因緣就是死、生、有、取、愛、受、觸、六入、名色、識、行、無明。」
  
  「比丘們,無明乃十二因緣之始因。幸好觀照緣起的法性,可以使我們能夠摒除無明,超越煩惱。一個覺悟的人,可以在生死之海的洶濤駭浪上跨過,而不墮溺其中。一個開悟的人,利用十二因緣之法,如同車輪。一位覺者,雖住於世而不落其間。比丘們,不要逃避生死。你們只需把自己提升到生死之上。超越生煞費苦心,是『真正偉大者』的成就。」
  
  在數日後的一個研法會上,摩訶迦葉尊者提醒僧眾,說佛陀已曾多次宣講緣起之法,因而此法可被視為正覺之道的核心教理。他又重申佛陀曾以一撮蘆葦來比喻緣起法。佛陀當時說過,世法的存在,並非因為有個創物主,而是因緣而生的。無明引致起心動念,而這些行念又財復產生無明,正如蘆葦相互倚傍而立。一枝蘆葦倒下,其他的就都相應而墮。這是宇宙萬象的真相,多從一生,一從多起。我們觀察得夠深入,便可見到一中有多,多中含一。
  
  在這同一個雨季,幾個婆羅門合謀,意圖誣告佛陀與一個女子發生關係而令那女子懷孕。他們找得一個名叫輕斜的年輕貌美婆羅門女子,告訴她婆羅們的爭劇失勢,是因為許多年青人被佛陀教唆成為他的弟子所致了保護她的信仰,輕斜便答應與他們合作。
  
  她每天前來祗園精舍,都身穿一襲美麗的紗麗,手攜一束鮮花。她並不會準時前來參加法會,是只是站在法講堂的附近,等待著信眾離場。起初,當她被人問及在那兒幹什麼時,她總不回答,只是微笑。數日後,她開始有反應,但也只是說:「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再過幾個星期,她便開始給人含糊的答覆:「我要前去找沙行喬答摩。」最後,她又被人聽到這樣說:「在祗園精舍度宿,很是不錯!」
  
  很多人都覺得她的說話刺耳。一些信眾開始有點懷疑,但都沒有提出疑問。一天,輕斜出現在佛陀的法會裡。她的肚子明顯地隆起來。佛陀正說法時,她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道:「喬答摩師傅!你這麼有口才說法,地位又那麼受人尊重工業。但你對我這個被你弄大了肚子的可憐女子,卻全不理會。我的孩子是你的。你願意負起你這親生骨肉的責任嗎?」
  
  眾人一陣騷動。每對眼睛都注視著佛陀。佛陀只是淡淡的微笑,答道:「姑娘,只有我和你才知道你聲稱的是否屬實。」
  
  眾人無法再按得住他們的驚訝。幾個人怒氣沖沖的站起來。輕斜忽然感到恐慌,生怕別人會打她一頓。她找尋出口離開,但在慌亂中卻不小心跌倒。正當她掙扎著想站起來的時候,一塊又圓又大的木塊從她的肚處墮到上,落正在她腳上。她疼痛得大叫一聲,忙抓著差點兒被壓扁的腳趾。她現在的肚子變得坦了。
  
  群眾都頓時鬆一口氣。一些人不禁大笑起來,另一些則對輕斜譏罵。契嬤比丘尼上前,輕輕摻扶輕斜離開講堂。她倆出去後,佛陀便再恢復說法,就像沒有事故發生過一樣。
  
  佛陀說:「信眾們,就如光明驅使黑影一般,覺悟之道可以拉倒無明之堵。四聖諦、無常、無我、緣起、四念處、七正覺因、三門、八正道、全都都像獅吼般被宣說過,因而悉破了無數的妄見邪說。獅子是禽獸之王。離開洞穴時,它伸展身體,眺視四面八方。搜尋獵物之前,它會發出如雷貫耳的吼叫聲,其他動物無不震驚而逃。雀鳥高飛、巨鱷向水裡潛、狡狐也急忙洩進洞裡去。就是村中的大象,雖然有綵帶裝飾和金傘為蓋,都被這吼聲嚇得四處亂跑。」
  
  「信眾們,覺悟之道的宣講,就正如獅子吼!邪說為之震驚。當無常、無我、和緣起法被宣說時,一向從無明和昏惑中找尋安穩的人天眾生,都立時醒覺起來。一個人見到耀目的真理時,他會驚歎:『長久以我們都抱著危險的妄見,以無常為常,又以為有個獨立的我。我們誤當苦惱為享樂,視短暫作永恆。我們又錯認假的,以為是真。現在是時候讓我們扯下迷惑顛倒的妄見之牆了。』」
  
  「信眾們,覺悟之道使之類得以消除妄見的厚厚蓬帳。一個覺者出現時,大道便如漲潮的濤湧聲般到處迴響。潮水高漲時,所有的妄見都全被沖走。」
  
  「信眾們,一般人很容易墮入四種陷阱。第一種是對感官之欲的執取不捨。第二種是對狹見的執著。第三種是對正法的懷疑。第四種是有『我』之妄見。覺悟之道幫助我們不墮入這些陷阱。」
  
  「信眾們,緣起之法可以幫助解決每一種障礙。在日常生活中,你們應該時刻觀照身體、感受、心、和心生之物象的互依互緣之性。」
  
  翌日,阿難陀在大堂重覆了佛陀的言教。他稱這經為『獅子吼經』。
  
  這個雨季裡,很多比丘都患上了虐疾。一些比丘因太瘦弱而在能往外乞食。雖然其他的比丘都很樂意與他們分食,但因乞來的食物通常都有咖哩在內,不適合有病比丘腸胃。因此,佛陀特准在家眾替這些比丘備食。他們會烹調一些容易消化的食品,如加有蜜糖、浮汁、蔗糖和油等管養材料的米粥。由於這些食物的幫助,比丘們也慢慢康復了。
  
  一天禪坐後,佛陀聽到很多烏鴉的叫聲。察看之下,他發現一些比丘正喂哺病僧的食物給烏鴉們吃。他們解釋說,當日上午,幾個有病的比丘都沒有胃口。過了中午,比丘們都不許進食。當佛陀問他們為何不留著食物待明天再吃時,比丘們提起有關不可吃隔夜食物的規條。佛陀告訴他們,以丘有病的比丘,不用持守過午不食之戒,並說如有一些食物是可以保留的,便可留至翌日。
  
  不久之後,一位醫師從城裡到來造訪舍利弗尊者。他建議有病的比丘吃一種特別泡製的草藥。之後,比丘們的健康便很快恢復了。

 

舍利弗之吼

 

雨季過後,舍利弗尊者向佛陀道別,準備到外地弘法。佛陀祝願他旅途平安,身心都了無掛慮。他又希望舍利弗這次努力的弘法,不會遇到太多的障礙。舍利弗尊才表示感謝後,便起程離去。
  
  當天下午,一個比丘前來,向佛陀申訴舍利弗尊者待他的不是。他說:「我今天問舍利弗尊者往那兒去的時候,他不只沒有回答,更把我推倒在地上。跟著,他未道歉,便繼續上路了。」
  
  佛陀對阿難陀說:「我相信舍利弗不應該會去得太遠。派一個學僧前去追上他。我們今晚要在祗陀法講堂召開集會。」
  
  阿難陀照佛陀的吩咐去做。傍晚時,舍利弗尊者已與學僧回到精舍了。佛陀告訴舍利弗說:「舍利弗,我們大家今晚在法講堂集會。一個比丘投訴,說你把他推倒地上,而且全無歉意。」
  
  那天下午,目犍連和阿難陀兩位尊者在精舍內四處通傳晚上的集會。他們說:「你們都被邀參與今晚在法講堂的集會。舍利弗師兄今次有機會表現他的獅吼了。」
  
  當晚沒有一個比丘缺度。他們都想看看舍利弗尊者如何應付那些對他一向埋怨的比丘。舍利弗尊者是佛陀最信任的弟子之一,因而成為很多比丘所妒忌和誤會的對象。有些比丘認為佛陀對他過份信任。他們覺得舍利弗在僧團的影響力太大。一些被佛陀指責過的比丘,更認為這是因為舍利弗在佛陀面前道說他們的長短。很多比丘簡直覺得舍利弗討厭。他們不能忘記數年前佛陀邀請舍利弗共分法座。
  
  阿難陀尊者還記得八年前有一個名叫俱伽利的比丘住在祗園精舍。他對舍利弗和目犍連的成見,就是佛陀也勸他不來。俱迦利認為他倆極之虛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佛陀曾私下與他細談,告訴他這兩位長者其實非常真誠,所作所為也都是出自一片慈心。可惜俱迦利滿懷都是嫉妒和怨恨,對這些說話聽而不聞。最後,他離開了精舍,前往王捨城找提婆達多尊者,更成了他日後的親信。
  
  也就是因為同樣的原因,阿難陀尊者起初才不肯充當佛陀的侍從。沒有他所提出如不與佛陀同房共食這些條件,阿難陀知道很多的師兄弟也都會對他抗拒。有些比丘就是覺得佛陀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照顧。阿難陀明白,他們這種憤恨的感覺是會使他們離棄佛陀的。
  
  阿難陀又記得一個來自撟賞彌的調牛聚落村落的女子。她名叫摩剛提卡。她因為覺得佛陀沒有對她特別關懷而懷恨於心。她是一個美艷的婆羅門。她過到佛陀時,佛陀已四十四歲。當時,摩剛提卡對佛陀一見傾心,一直想知道佛陀對她有沒有另相相看。她想盡辦法引取佛陀的注意,但佛陀只是如對一般人的對待她。長久下去,她對佛陀的愛慕變為惱恨。後來她成為富薩的郁提納王的妻子,便曾屢次用她地位的影響力來散播佛陀的謠言。她更對有關的方面施壓,以防止佛陀舉行公開的法會。當郁提納王的一個妃子三昧瓦提成為佛陀的在家弟子後,摩剛提卡便千方百計加害於她。遇到這種種的難題,阿難陀向佛陀建議離開撟賞彌,往比較友善的地方弘法。但佛陀卻問他:「假如我們在別處也遇到同樣的羞辱和困難,我們又怎辦?」
  
  阿難陀回答:「再往別處去。」
  
  佛陀不同意。「那是不對的,阿難陀。每次遇到困難,我們都不應該氣餒。我們應該在困難中把問題解決。阿難陀,如果我們實踐平等心,我們便不應被羞辱譭謗所困擾。譭謗羞辱我們的人,是傷害不了我們的。他們到頭來只會回跌落吐涎的人的臉上。」
  
  阿難陀對舍利弗應付目下情形的能力絕不擔心。佛陀信賴舍利弗是理所當然的。他實際上是僧團晨的賢能長者。在帶導僧團方面,佛陀也要借助他的深思遠見。他是幾部經的著述者,其中包括大象足印經(HatthipadopannaSutta)。在這部經裡,舍利弗以他的果行所見,用十分創新的角度來講說四大原素與五蘊的關係。
  
  佛陀進入講堂時,眾比丘都站起來。他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自己才坐下來。他囑舍利弗坐在他旁邊一張椅子上。佛陀對他說:「一個比丘指控你把他推倒在地上面又沒有道歉。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舍利弗尊者合上雙掌站起來。他先向佛陀鞠躬,繼而向僧眾作禮。他說:「世尊,一個不修行、不觀照身內之體、又不留意自己行為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地上而又不作道歉的。」
  
  「世尊,我仍記得你十四年前對羅睺羅的教導。那時他只有十八歲。你教他觀照地、水、火、風以培養他的慈、悲、喜、捨四無量心。雖然你當時的教誨是對羅睺羅而說,但我也同時學習。過去的十四年裡,我都努力去遵照這教導。而內心對你無限感激。」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地』。地寬而廣,有容量去接受和應變。不論別人把清香純潔如鮮花、香水、或乳汁等物放在地上,或將骯髒臭穢如屎、尿、血、粘液和痰涎等淌在地上,大地都會平等接受,不執不厭。」
  
  「世尊,我曾靜思觀想我的身心以能更像大地。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不留意體行的僧人,是真的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水』。無論我們把芬香或穢臭之物扔到水裡,水都會一樣接受,無執無能厭。水博大流動,有變化潔淨的功能。尊敬的佛陀,我曾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似水。一個不去觀照身內之體,不留自己體行的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火』。火能化燒萬物。不論是美的或是不潔的,它都全無執著的厭棄。火能燃燒與淨化。尊敬的佛陀,我曾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像火。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不留心體行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風』。風可以載送好與壞的種種氣味,全無執著或厭棄。風能改變、清淨和發放。尊敬的佛陀,我曾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像風。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不留意自己體行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就像一個『不可接觸者』的小孩,身穿插破衣、手持爛缽在街上乞食那樣,我專意修習不持虛慢和驕傲之心。我試圖把自己的心變作一個『不可接觸者』的小童之心。我也修習謙卑心,不敢將自己放在別人之上。尊敬的佛陀,一個不觀照身內之體,又不留意自己體行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行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舍利弗尊者本想繼續說下去,但指控他的那個比丘已忍受不住了。他站起來,把僧袍的一角拉上來披在肩上,向佛陀鞠躬。合上雙掌,他向佛陀承認:「佛陀世尊,我違犯了戒條。我對舍利弗的作供是假的。在你和僧眾面前,我現在自懺過失,更誓願永遠不再犯戒。」
  
  佛陀說道:「也難得你肯在大家面前認錯。我們都原諒你。」
  
  舍利弗尊才合掌說道:「我不會對這位兄弟有任何埋怨。我更想藉比機會請求他原諒我以往對他冒犯之處。」
  
  那位比丘合掌對舍利弗鞠躬致禮。舍利弗也同樣回禮。整個講堂都洋溢著喜悅。阿難陀尊者站起來,說道:「舍利弗師兄,請在這裡多留幾天。各位兄弟都想有多點時間與你一起。」
  
  舍利弗尊者微笑答歡允。
  
  現在雨季已過,佛陀便到野郊的鄉村裡去。一天,他在為伽摩那族人講道。很多的聽眾都是年青人。他們對沙行喬答摩聞名已久,但這才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親見其人。
  
  一個青年合掌問道:「導師,以往曾有不少婆羅門的教十到這裡來說教。每一位教十都說自己的一派學說勝於別的。這令我們覺得非常混亂。我們真的不知應該追隨那一條道路。到頭來,我們對全部都失去了信心。我們聞得你是開悟了的大師。你可否告訴我們應該相信那一套說法嗎?誰說的是真理,又誰說的是假道呢?」
  
  佛陀答道:「我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疑慮。朋友,不論那些言說是很多人重覆過的,或是記載在聖典上的,又或是出自人人敬重的導師口中的,你們都不要輕易相信。只要接納那引起合符道理、有賢德者支持、兼能在修行中帶來幸福與裨益的教理。放棄那些不合符道理、沒有賢德者支持、而又不能在修行中帶給你幸福與裨益的言說。」
  
  伽摩那族人請佛陀給他們多說一點。他再說:「朋友,假設有一個全被貪、瞋、癡會給他帶來快樂還是苦惱?」
  
  眾人回答:「大師,貪、瞋、癡會令那人的行為帶給他自己和身邊的人很多痛苦。」
  
  「貪、瞋、癡的生活,是賢人智者所會支時的嗎?」
  
  「不會的,大師。」
  
  佛陀又說:「又假設有一個依悲、悲、喜、捨而生活的人。他替別人拔苦以使別人的快樂。他替別人的幸運而高興,又會以平等心待人,全捨執著。這種生活質素會為他們帶來痛苦還是快樂?」
  
  「大師,這種生活當然會替他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歡東了。」
  
  「慈、悲、喜、捨會緊賢人智者所鼓勵和支持的嗎?」
  
  「當然了,大師。」
  
  「我的朋友,你們現在已夠資格辨別什麼才是應該接納的東西了。只要相信和接納那些合符道理、賢智支持和為你及他人帶來裨益快樂的。一切與此等原則違背的,都要摒棄。」
  
  這些伽摩那族的青年,都從佛陀的說話中得到很多勉勵。他們覺得佛陀之道,不要求別人無條件的信奉。佛陀之道真正尊重思想的自由。當天,好一些伽摩那族人都請求成為佛陀的門徒。

 

一直到海裡

 

沿途上,佛陀在阿拉毗村落停下來。他和八個比丘,在一處公眾樓舍內與當地一些居民一起接受供食。用飯之後,正當佛陀準備開始說法時,一個年老的農夫喘著氣走進禮堂。他遲來了的原因,是要尋找一隻走失了的水牛。佛陀看得出這農夫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於是便叫人給這老人一點咖哩飯,待他吃完才開始法會。很多人都因此感到不耐煩。他們不明白為何要因為一個人而延誤佛陀的開示。
  
  農夫吃過飯後,佛陀便說:「敬愛的朋友,我剛才如果讓老農夫餓著肚子聽法,他一定不能集中。那便會很可惜了。沒有什麼比飢餓更難受。飢餓摧殘我們的體膚,又使我們無法安穩快樂。我們時刻都不要忘記那些飢餓的人。不吃一餐已經不是味兒,更何況是幾天或幾個星期。我們必定確何這世上再沒有被迫捱餓的情況。」
  
  阿拉毗之後,佛陀沿著恆河朝西北往撟賞彌去。途中,他停下來觀察一塊浮木被水沖向下流的情形。指著那浮木,他呼喚比丘,說道:「比丘們!如果那浮木沒有被河岸阻頓下來、沒有下沉、沒有遇到沙洲、沒有被拾起來、沒有墮入渦流或從內裡枯爛,它便可以一直流入海裡。這與你們在修行道上一樣。如果你們不被河岸阻頓下來、不下沉、不遇到沙洲、不被拾起來、不墮入渦流或從內裡枯爛,你們也肯定能達到覺悟解脫的大海。」
  
  比丘說:「世尊,請你詳細申述一下。被河岸阻頓、下沉、又或遇到沙洲是什麼意思?」
  
  佛陀答道:「被河岸阻頓,就是被六根六塵糾纏。如果你們精進修行,便不會為六根六塵互相接觸所產生的感受而纏縛了。下沉的意思,就是成了慾念和貪求的奴隸。它們會剝奪你應該用在修行上的精力。為沙洲所阻礙,就是為了私慾而憂慮,永遠只顧追逐名利而忘卻了以覺悟為目標。被人拾起來的意思,就是迷失自己於散亂之中,與損友虛度時光而不事修行。墮入渦流,就是為五欲所困。五欲就是財、色、名、食、睡。從內裡枯爛的意思,就是過著虛偽的生活,欺騙僧伽而同時以正法來達到自己的慾望。」
  
  「比丘們,如果你們精進修行而不墮入這六個陷阱,你們便必能證得覺悟之電動機,如那片浮木可以毫無障礙般直流入海裡。」
  
  佛陀在說這些話時,一個路過的看牛童也停了下來細聽。他名叫難陀。他被佛陀的說話感動得即時走過來,請求佛陀收他為徒。他說:「導師,我很希望能夠像這些兄弟一樣,成為比丘。我想追隨精神之道。我答應一定會全意學道。我會避免被河岸阻頓、下沉、被沙洲障礙、被人拾起來、墮入渦流、又或從內裡枯爛。請你接納我為你的門徒。」
  
  佛陀很喜歡這個少年明亮的面容。他知道這個少年雖然一定不曾上學唸書,但卻是個勤奮能幹的伙子。佛陀點頭以示同意,並問他說:「你年紀多少?」
  
  難陀回答:「大師,我十六歲。」
  
  「你的父母在世嗎?」
  
  「不在,大師,他們都死了。我沒有其他親人。我只替一個富主看顧水牛,以能有棲身之所。」
  
  佛陀又問:「你可以一日只吃一餐嗎?」
  
  「我已經有很長時間這樣做了。」
  
  佛陀說:「正規來說,你是應該到二十歲才可以加入僧團的。一般人未到二十歲,是未夠成熟去適應過出家的生活的。但你很特別。我就讓僧團今次破例吧。你就以沙彌的學僧身份來修行四年,才正式受具足戒。回去你僱主那裡放下水牛,和問得他的批准讓你離開吧。我們在這裡等你。」
  
  少年回答道:「大師,我想沒有這需要了。這些水牛都非常懂性。它們是可以不用我帶領,自行回到牛房去的。」
  
  佛陀說:「不,你一定要自己帶水牛回去,並向你主人請辭。」
  
  「但我回來找不到你們又怎樣?」
  
  佛陀微笑。「別擔心。我答應你,我們會在這裡等你的。」
  
  難陀把水牛帶回牛房時,佛陀對縛悉底說:「縛悉底,我會將這少年交給你照顧。我相信你一定會很清楚怎樣帶導和支持他的。」
  
  縛悉底合掌微笑。縛悉底尊者現在已三十九歲。他知道佛陀為何要他指導難陀。很久以前,佛陀宣講看顧水牛經,都是因為認識了當時像難陀一般,也是看牛童的縛悉底。在修行道上,縛悉底知道自己可以好好的帶導難陀。他又知道他的好朋友羅睺羅尊者,她會從旁幫助他。羅睺羅現在三十六歲。
  
  縛悉底的弟妹都已成家立室,有他們自己的家庭。他們從前住的茅房,早已不存在了。縛悉底回憶起一次與羅睺羅回優樓頻螺的造訪。那是在廬培婚後移居了他鄉的時候。那時,芭娜和媲摩仍是相依為命,以賣餅食維生。縛悉底和羅睺羅兩比丘步行至尼連禪河。縛悉底一直沒有忘記他給羅睺羅的承諾,要讓他一嘗騎在水牛背上的滋味。他向在岸邊放著水牛的小童呼喚,著他們幫手把羅睺羅扛到牛背上去。最初,羅睺羅有點猶豫。但跟著,他便脫下僧袍交給縛悉底。羅睺羅被這巨形動物的溫馴所感動。他與縛悉底分享了騎在牛背那消遙的感覺,又告訴縛悉底,他很想知道佛陀看見他這個樣子時的反應。縛悉底微笑。他知道如果當初羅睺羅留在釋迦國繼承王位,他必定會錯失這次騎水牛的滋味。
  
  縛悉底的心神回到目前一刻的時候,剛好難陀也回來了。那天晚上,他替難陀剃頭,又指導他怎樣在穿袍、持缽、行、立、坐、臥時,都要做個專注的比丘。難陀為人成熟勤懇,因而縛悉底很樂意教導他。
  
  縛悉底回想起幾年前,有十七個青年加入竹林的僧團。最年長的一個才十七歲,名叫優婆離,而年紀最少的,只有十二歲。他們全都來自富有人家。最初,是優婆離請求他的父母讓他出家成為比丘。當他的父母批准後,他的十六個好朋友便相繼要求他們的父母讓他們也成為比丘。加入僧團後,他們便要依照僧律,每天午前一食。第一晚,最年輕的幾個男孩餓得哭了起來。當佛陀早上起來,詢問為何前一夜聽到小孩的哭聲時,才知道有比丘納了這些小童入僧團裡。佛陀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只要以接納二十歲或以上的人加入僧團。我們不能期望小童能過沒有家庭的僧團生活。」
  
  那些男孩雖然可以留下來,但佛陀讓十五歲及以下的多吃一餐。他們後來全都成為正式比丘。縛悉底突然想,當時年紀最小的一個,現在都已經二十歲。

 

生死輪轉

 

一天,在善來山的鞞沙伽羅園林坐著時,佛陀對眾比丘說:「比丘們,我想給你們講說真正偉大人的八種覺證。阿耨陀尊者也曾經講說過這些覺證的內容。它們是大智者體證的真理,有助於一般人對治顛倒昏沉,以使他們能轉迷為悟。」
  
  第一所覺證的,就是一切世法的無常與無自性。觀照世法無常和無自我的之性,你們使問解除苦惱,達致開悟、平和與喜悅。
  
  第二所覺證的,就是越多的慾念會產生越多的苦惱。世間的一切罪苦,都是來自貪慾。
  
  第三所覺證的,就是少欲簡樸的生活,才會導致平和、喜悅與安寧。在簡單的生活中,才會有時間集中於大道的修行和幫助別人。
  
  第四所覺證的,就是只有努力精進,才可達致覺悟。怠惰與沉迷欲樂之中,都是修行的大障礙。
  
  第五所覺證的,就是無明乃了無止境的生死輪轉之起因。你們要謹記時刻多聞多學,以增長你們對一切事物的真正瞭解和發揮你們的辯才。
  
  第六所覺證的,就是貧窮會導致憤恨,因而引起循環性的惡念邪行。在廣行佈施的時候,行大道者應以平等以對待所有的人,不論是朋友、敵人、過去曾犯錯或目前造成傷害的人。
  
  第七所覺證的,就是雖然我們有住世的任務去教導和幫助他人,但也絕不可以為世務所纏。出家的修行人,只得三衣一缽他們是應該過簡樸的生活,以慈悲視眾生。
  
  第八所覺證的,就是我們不只是為自己開悟而修行,而是要全然貢獻自己於帶導他人入覺悟之門。
  
  「比丘們,這就是真正偉大才之八種覺證。所有真正偉大的人,都因為這些覺證而達致徹悟。無論在那裡,他們都會以這些體證為作育他人,開擴別人的視線,以使人人都找尋到導致解脫覺悟之道。」
  
  當佛陀回到王捨城的竹林精舍,他獲悉薄伽梨比丘病重的消息,並知道他很想見佛陀最後一面。薄伽梨比丘的侍從前來謁見佛陀。他向佛陀三鞠躬後,說道:「世尊,我的師傅病重。他現在寄住在一位造陶瓷的在家弟子家中。他囑我前來代他向你頂禮。」
  
  佛陀對阿難陀說:「我們立即前去探視薄伽梨比丘。」
  
  薄伽利比丘見到佛陀步進他的房間時,竭力嘗試座起來。
  
  「不用了,薄伽梨。」佛陀說道:「不要坐起來。阿難陀和我會坐在床邊這兩張椅子上。」
  
  與阿難陀坐下後,佛陀說:「薄伽梨,我希望你會恢復體力,痛苦減少。」
  
  「世尊,我的體力正迅速減弱,而因為疼痛加劇,我實在感到很辛苦。」
  
  「那麼,我希望你沒有擔憂悔疚的苦惱。」
  
  「世尊,我是有擔憂悔疚的苦惱的。」
  
  「我希望你的悔疚不是因為曾犯戒律所致。」
  
  「不是,世尊,我一向都嚴持戒委,心中無疚。」
  
  「那你擔憂和後悔的是什麼?」
  
  「我悔疚的,是我久病以來,未能親往控視世尊。」
  
  佛陀用微帶責備的語氣說道:「薄伽梨,不要擔心這些。你的一生沒有內疚,這就已經是我們師徒間最難難可貴的了。你以為要見到我的面容才是見佛嗎?這外在的身體是不重要的。最重要是我所教之道。你見到佛所教的,就是見到佛。如果你單是見到我這個身體而不見我所教的,那便完全沒有價值了。」
  
  靜默發一會,佛陀問道:「薄伽梨,你明白我和你的身體,都是同樣的無常不實嗎?」
  
  「世尊,我能很清楚的體會到這點。身體不斷在生、死、和變化。我也明白到感受也是無常虛幻,不斷的在生、死、和變化。思想、行念和意識也都依循生死的規律。它們全部都是不永恆的。今天你來訪之前,我曾觀想五蘊無常之性。我見到生命的五條川流,色相、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全都沒有獨立的自性。」
  
  「好極了,薄伽簟!我對你很有信心。五蘊內的一切,都不存自性。張開眼睛看清楚。那裡沒有薄伽梨?什麼不是薄伽梨?生命的美妙,到處皆是。薄伽梨,生與死都再不能碰觸你。對你四大原素假合的身體,置之一笑。對你體內起伏的疼痛,也只城建置之一笑。」
  
  薄伽梨微笑,眼裡閃著淚光。佛陀站起來離開。佛陀和阿難陀離開之後,薄伽利請他的朋友把他連床的扛到仙人山上去。他說:「像我這樣的人,怎能在房間裡死去?我要在遼闊天空之下的山邊辭世。」
  
  他的朋友天是抬了他上仙人山。那夜,佛陀禪坐至深夜。剛天亮,他便告訴幾個經過他房子的比丘,說:「前去探訪薄伽梨比丘,叫他不要害怕。他將會很安祥無悔的入滅。告訴他要安心。我對他很有信心。」
  
  當比丘們找到在仙人的薄伽梨比丘時,他們把佛陀的訊息傳遞了給他。這時,薄伽梨說:「朋友,請你們把我從床上移到地上去。我怎可以在高床上接聽佛陀之語?」
  
  他們照他所要求去做,再重覆一遍佛陀所說的。薄伽梨合掌說道:「兄弟們,回到精舍時,請你們代我向佛陀作三鞠躬,並告訴他薄伽梨比丘已不久人世,又受著嚴重的疼痛。告訴他薄伽梨清楚見到見到五蘊的無常和無自性。薄伽梨已不再受五蘊所縛。臨終時,薄伽梨已釋放了所有的恐懼和憂惱了。」
  
  比丘們說:「師兄,放心吧。我們回去時,會替你向佛陀三鞠躬和轉告你的遺言。」
  
  比丘們剛離開,薄伽梨比丘便入滅了。
  
  那天下午,佛陀與數名比丘爬上仙人山上。藍天沒有點滴的雲。只見一絲的輕煙從山下的一間房子裡緩慢地圈綣上升,在空氣中飄拂了一會,便散失了無痕跡。望著廣闊圓渾的天際,佛陀說道:「薄伽梨已得到解脫了。再沒有妄想心魔可以擾亂他了。」
  
  佛陀繼續他的行程,前往那爛陀和毗捨離。一天,在大樹林的大林精舍捨裡,佛陀對比丘們說:「作為眾生之一,人類多少都必定要受苦。不過,那引起虔於學習和修行正法的人,是會比其他人受少了很多的苦。這是因為他們具有瞭解的慧力,他們修行的果實。」
  
  當日非常悶熱。佛陀和比丘都坐在美麗的娑羅樹蔭下。他用手撿起一小撮泥土,提在他的姆指和食指之間,問道:「比丘們,如果我們將這泥土與伽耶山相比,那一樣較大?」
  
  「當然是伽耶大得多了,世尊。」
  
  「正是如此啊,比丘們。那些因修習正法而生慧的人,他們所受的苦比起那些沉淪於無明的人所受的,實在少得太多了。無明把痛苦擴大了億倍。」
  
  「比丘們,又譬如一個被箭射中的人。他會感到疼痛。但如果他被第二支箭在同一位置上,他的疼痛將會是雙倍的嚴重。又如果他被第三支箭身中同一位置,他要受的疼痛就更加嚴重得超出千倍了。比丘們,無明就是第二和第三支箭。它會加強痛楚。」
  
  「由於能深切瞭解,一個行者便可以替自己和他人防止痛苦加深。當不安的肉體或精神感受生起時,智者並不會擔憂、埋怨、飲泣、拳胸、扯發、折磨自己的身心或暈倒。他會平靜的觀察他的感受,而很清楚知道這只是一種感受而已。他知道他並不是那感受本身,而且更不是受制於這種感受。這樣,痛苦便不能纏縛他。當他有痛苦的感覺時,他知道那痛苦感覺的存在。但他沒有失去他的平和鎮定,沒有擔憂,沒有畏懼,更沒有怨言。因此,他的痛苦便只是肉體上的,而不能擴散和扼殺他的整體。」
  
  「比丘們,你們要精進修行甚深的察覺,以能得到慧果的產生,因而脫離痛苦的藩蘺。那時,生、老、病、死、便再不會對你們做成任何擾惱。」
  
  「一個比丘要去世的時候,他應該投入於觀照身體、感受、心和心生的物象之中。他的每一靜太和行動,都應該盡在專念之中。就是他的感受,也應該投於專念。那比丘應該觀照身體感受的無常性和互依性,以使他不會再被身體和任何好與壞的感受所縛束。」
  
  「如果他需要氣力來抵受痛苦,他應該這麼觀想:『這是一種需要我全部氣力來抵受痛苦。這痛苦並不就是我。我不是這痛苦。我沒有被這痛苦控制。我此刻的身體和感受,就像一盞油盡心桔的燈,快將熄滅。燈的光,只是因緣而現、因緣而滅。我不被緣所困。』如果一個僧人這樣修觀,平和解脫便會現前。」
  
  初雨的來臨,將炎夏的熱氣頓消。佛陀回到祗園精舍結夏安居。他再次對比丘和比丘尼講說緣起之法。一個比丘起來問道:「世尊,你說意識是形相的基本。那麼,是否所有世法都是由意識而生呢?」
  
  佛陀答道:「對。色相只是意識的客體對象。主體與客體是意識的一體兩面。沒有客體,就不可能有意識。意識與意識的客體,是互依而存的。就因為意識的主客兩體不可分割的關係,它們便可說是因心想而生的了。」
  
  「世尊,如果色相是由意識所生,那麼意識不也就是宇宙的來源?有沒有可能知道意識或心識是從何而來的?它起自何時?我們可否說心是有開始的?」
  
  「比丘們,始與終都只是心智構造的概念。其實,並沒有真正的始或終。只有當我們被困於無明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始與終的念頭。人就是因為被困於無明。才會墮落生死輪轉之中。」
  
  「如果生死輪轉無始無終,我們又如何跳出生死呢?」
  
  「生和死也都只是無明所生的意念。超越了生與死和始與終的念頭,便是超越了這個了無止境的輪轉。比丘們,我今天就是要說這麼多了。謹記修習深觀萬象。我們日後再談這個問題。」

 

非滿非空

 

法會之後,縛悉底尊者留意到大部份的僧眾都沉默不語。他也感到自己沒有掌握到佛陀所說的要領。他預算在法理研討會的時候,再細心聆聽長者們的意見。
  
  接下來的一次法會,阿難陀尊者被推薦代表僧眾發問一些問題。他第一個問題就是:「世尊,『世間』和『世法』的意思是什麼?」
  
  佛陀說:「阿難陀,世間是所有會變化和散滅的東西之總稱。一切世法都豐在於十八界,六根、六塵和六識之內。你們都知道六種根本的感應器官,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種客體的外塵物象,就是色相、聲音、香臭、甜苦等味、觸碰之感和心生之物象。
  
  六種因為根塵接觸而產生的意識,就是看見、聽聞、嗅覺、味覺、觸覺和心想意識。十八界之外,便沒有世法。十八界之內的,全都落於生死、變化和散滅的範疇之中。因此,我說『世間』是這些會變化散滅的物象的總稱。」
  
  佛陀說:「阿難陀,我說一切法皆空的意思,就是因為一切世法皆無自性。六根、六塵、或六識,都絕無個別獨立的自體。」
  
  阿難陀說:「世尊,你曾說過解脫之三門是緣起性空、無明無作、無願無求。你又說過一切法皆空。那麼,是否因為一切法也落於變化散滅,故而說它是空?」
  
  「阿難陀,我時常都講空與觀空。觀空是可以幫助人超越生死的一種禪修妙用。今天,我會講多一些關於觀空的。」
  
  「阿難陀,我們現在全坐在講堂裡。這裡面沒有市集、水牛或村落。我們可以說,講堂內是空無不在這裡的東西,但卻有在這裡面的東西。換句話說,這法講堂是無空市集、水牛和村落,但存有著比丘。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同意,世尊。」
  
  「法會之後,我們將會離開講堂,而比丘便不再在這裡了。那時候,講堂就會是空無無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了。你同意嗎?」
  
  「同意,世尊。那時,講堂內將空無剛才所說的東西。」
  
  「阿難陀,滿面的意思,指滿的一些東西;而空的意思,是指空無一些東西。『滿』與『空』兩字,本身沒有獨立的意思。」
  
  「世尊,請你再詳細解釋。」
  
  「你們細心想想,空,是空無一些東西,就如空無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我們不可以說『空』是可以獨立存在的。『滿』也是一樣的道理。滿,永遠都指滿是一些東西,如滿是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滿』也不是可以獨立而存在的。目前,我們可以說講堂是空無市集、水牛和村落。正如一切法,當我們說一切法皆滿,它們滿是什麼呢?又如我們說一切法皆空,它們空無什麼呢?」
  
  「比丘們,世法的空,意指空無恆常與不變的自性。這就是一切法皆空的意思。你們知道一切法都落在變化散滅之中。因此,它們便不可以說是有獨立個別的自體。比丘們,『空』的意思,是空無自性。」
  
  「比丘們,五蘊之中,沒有任何一蘊是具有恆常不變之性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都全沒有自性。它們沒有恆常不變之性。有自性,必需要具備恆常不變之性。去觀想以能見到恆常不變之性的不存在,便是觀空。」
  
  阿難陀說:「一切無法我體自性,這點我是明白求恩。但,世尊,世法其實存在嗎?」
  
  佛陀悄悄的垂望他身前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的一碗水。他指著那碗水,問阿難陀說:「阿難陀,你會說這碗裡是滿還是空?」
  
  「世尊,這碗裡滿是水。」
  
  「阿難陀,拿這碗到外面,把水全倒去。」
  
  阿難陀尊者依照佛陀的指示去做。他回來時,把空碗放回桌上。佛陀拿起碗來倒持著。他問道:「阿難陛,現在,這碗裡是滿還是空?」
  
  「世尊,現在不滿了。它現在是空的。」
  
  「阿難陀,你是否肯定這碗是空?」
  
  「肯定了,世尊,我肯定這碗是空?」
  
  「阿難陀,這碗已不再滿是水,但它卻滿是空氣。你已以又忘記了!『空』指空無什麼,『滿』指滿是什麼。現在的情形,碗裡是空無水,但滿是空氣。」
  
  「我現在明白了。」
  
  「很好。阿難陀,這碗可以是空或滿。但當然,是空是滿,都先要有這碗啊。沒有碗,便也不會有空或滿。法講堂也一樣。要說它是空是滿,首先就要有那講堂的存在。」
  
  「啊!」比丘們都突然齊聲低歎。
  
  阿難陀尊者合掌說道:「世尊,那麼,世法實在是有的。法是真實的。」
  
  佛陀微笑。「阿難陀,不要被字眼作弄。如果世法是空無自性的現象,它們的存在,便不是一般意識中的存在了。它們的所謂存在,仍然存著『空』的含意。」
  
  阿難陀合掌說:「請世尊申請解釋。」
  
  「阿難陀,我們已經說過空和滿的碗。我們也說過空和滿的講堂。我又約略談過空義。讓我多談一些關於『滿』。」
  
  「雖然我們剛才都同意桌上的碗是空無滴水。但如果我們看深入一點,會發覺這不是盡真的。」
  
  佛陀把碗拿在手中,望著阿難陀。「阿難陀,在形成這個碗的錯綜交集原素中,你見到有水的存在嗎?」
  
  「我見到,世尊。沒有水,陶匠便沒法搓成陶土來造成碗。」
  
  「正是,阿難陀。雖然我們曾說碗是空的,但看深一層,我們可以看到碗裡實有水的存在。碗的存在,是不賴水的存在。阿難陀,你又可以見到碗裡有火的存在嗎?」
  
  「可以,世尊。造碗的過程,是需要火來完成的。看深入一點,我見到火和熱力的存在。」
  
  「你還見到什麼?」
  
  「我見到空氣。沒有空氣,火便沒法燃燒,而且陶匠也沒法生存。我見到陶匠那工巧技熟的一雙手。我見到他的意識。我見到燒陶瓷的烘爐,和爐裡堆著的柴薪。我見到那些木所來自的樹。我見以領樹木生長的雨水、陽光和泥土。世尊,我可以見到令這碗生起的千萬相互切入的原素。」
  
  「好極了,阿難陀!觀想這碗,便可以見到導致它存在的所有互依的原素。阿難陀,這些原素,是在碗內和碗外都存在著的。你的覺察,也是其中之一。假若你把熱力回歸太陽那裡,把陶土回歸大地,把水回歸河裡,把陶匠回歸他的父母處,又把柴木回歸林樹,那碗還會存在嗎?」
  
  「世尊,那碗不能再存在了。如果你把所有的原素都回歸它們的本源,碗是不能再存的。」
  
  「阿難陀,觀照緣生之法,我們便知道碗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它只可以與其他一切法互依而存。一切法都是互相依賴以生死存亡。一法的存在,代表著所有法的存在。一切法的存在,代表著一法的存在。阿難陀,這就是相互之間切入和相互之間存在的原理。」
  
  「阿難陀,相間切入的意思,是『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例如,我們看見碗時,可以見到陶匠,看見陶匠時,又可以見到碗。相間存在的意思,是『此是彼』,『彼是此』。例如,浪花就是水,而水也就是浪花。阿難陀,講堂裡目前沒有市集、水牛、或村落。但這只是從一個角度而言。實際上,沒有市集、水牛、或村落,這講堂也不會存在。因此,阿難陀,當你望著這空無一物的講堂時,你應該可以見到市集、水牛和和村落的存在。沒有『此』,便沒有『彼』。『空』(sunnata)的真義,就是『此是因彼是』。」
  
  比丘們都在全然的靜默中聆聽著。佛陀的說話,給他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過了一會,佛陀又再拿起那空碗,說道:「比丘們,這碗並不能獨立存在。它在這裡,是有賴所有其他非碗的存在物,如泥土、水、火、空氣、陶匠等等所至的。一切世法也如是。每一法都與其他法相互而存。一切法的存在,都是循著相間切入和相間存在的原理。
  
  「比丘們,深入細看這碗,你們便可以見到整個宇宙。這碗裡含藏著整個宇宙。只有一樣東西是這碗所空缺的。那就是個別獨立的自性。個別獨立的自性又是什麼?它是全不倚靠其他原素而可以獨立存在的自體。沒有一法是不倚靠其他法而存在的。沒有一法具備著獨立的自體。這就是『空』的義理。『空』是指空無自性。」
  
  「比丘們,人的基本原素是五蘊。色相不含藏自體。因為色相不能獨立存在。色相之內,有受、想、行、識、感受也是同樣一個道理。感受沒有自體,因為它不能獨自存在。感受中有色、想、行、識。其他三蘊,也是同一原理。沒有一蘊是具有個別自體的。五蘊互依互存。因此,五蘊皆空。」
  
  「比丘們,六根、六塵和六識也全都是空的。每一根、塵、識、都有賴其他的根、塵、識、才能存在。沒有一根、一塵、一識不是沒有獨立個別的自性的。」
  
  「比丘們,讓我重述一遍以使你們易於記憶。此是,故彼是。一切世法都是互依而存。因此,一切法皆空。『空』之義,是指空無獨立的自性和個體。」
  
  阿難陀尊者說:「世尊,一些婆羅門的學者和其他教團的要領,曾揚言沙行喬答摩是教導斷滅論的。他們都說你導人於否定生命的一切。他們對你的誤會,是不是因為你說萬法皆空的呢?」
  
  佛陀答道:「阿難字母,婆羅門的學者與其他教團的要領都說錯了。我從沒有教導過斷滅之論。也從沒有導人於否定生命。阿難陀,邪見之中,有兩種見解是最容易使人陷入纏網的。那就是『存在』和非存在『的見解。前者認定萬物都有恆常獨立的自性。後都有認定所有一切都是幻象。如果你們偏信其一,都是沒有見到實相真理。」
  
  「阿難陀,一次伽遮耶納比丘問我:『世尊,什麼是邪見?什麼是正見?』我告訴他,邪見就是陷於『存在』或『非存在』任何一邊的見解。當我們見到實相真性,我們便不會被這些見解纏縛。一個有正見的人,會明白萬法生死的程序。因此,他便不會再被存在或不存在的念頭困擾。當苦惱生起時,有正見的人會知道苦惱在生起。苦惱減退時,他也知道苦惱在減退散滅。萬法的起滅,都不會騷擾一個有正見的人。恆常與虛幻這兩種邪見都是太極端的。緣起之法的超越了這兩種極端,落於中道。」
  
  「阿難陀,『存在』與『非存在』都是不合乎實相的意念。實相超越了這些意念的領域。超越了『存在』與『非存在』的意念的人,才是覺者。」
  
  「阿難陀,不單只『存在』與『不存在』是空,生與死也是空。它們都只是意念而已。」
  
  阿難陀尊才問道:「世尊,若然生死都是空,那你又為何常說世法無常,不停在生在來滅?」
  
  「阿難陀,在相對的意念上而言,我們才說世法不停在生滅。但從絕對的角度而言,一切法性當然就是無生滅了。」
  
  「請世尊你詳釋。」
  
  「阿難陀,就拿你種在法講堂前的菩提樹作例子吧。它何時出生?」
  
  「世尊,它是四年前,種子發芽那一剎出生的。」
  
  「阿難陀,在那一刻之前,菩提樹並不在存在。」
  
  「那你的意思是指菩提樹從無而生起?有『法』是可以從無而生起的嗎?」
  
  阿難陀默然不語。
  
  佛陀繼續說:「阿難陀,宇宙裡沒有一切法是從無而生起的。沒有種子,就不會有菩提樹的存在,有賴它的種子。樹就是種子的延續。在種子未生根之前,菩提樹已經存於種子之內。法已存在,又何需出生?菩提樹的本性本來無生。」
  
  佛陀問阿難陀:「種子生根入土之後,種子有死去嗎?」
  
  「有,世尊,種子死去以能生樹。」
  
  「阿難陀,種子沒有死去。死的意思,是從『存在』進入『不存在』。宇宙中那有一法會從『存在』進入『不存在』?一片樹葉、一粒微塵、一絲燒香的煙,沒有一樣是會由『存在』進入『不存在』的。這些法都只有轉化為另一些法罷了。那菩提種子也是一樣。種子沒有死。它只是轉化為樹。種子和樹,都無生無死。阿難陀,那種子和那樹、你、我、比丘、講堂、一片樹葉、一粒微塵、一絲燒香的煙,全都無生無死。」
  
  「阿難陀,一切法都無生無死。生與死都只是心識意念。一切法都非空非滿、非成非壞、非垢非淨、非增非減、非來非去、非一非多。這所有都只是意念。觀照萬法的空性,我們才可以超越所有分別的意念,而體證萬物的真性。」
  
  阿難陀,萬物的真性,就是非滿非空、非生非死、非聚非散。就是基於這種真性,世間的生與死、滿與空、聚與散才生起。如果不是這樣,又怎能出離生死、滿空和聚散呢?」
  
  「阿難陀,你曾試過站在海邊看著海面上此起彼伏的浪潮嗎?『無生』與『無死』就如海水。生與死就如同波浪。阿難陀,有長浪與短浪、高浪與低浪。波浪起伏,但海水依然。沒有海水,就沒有婆浪。波浪回歸海水。水是浪,浪是水。雖然波浪升起後又成過去,但如果它們明白它們是水,它們便可超越生死的概念。那時,它們便不會再擔憂、懼怕或因生死而苦惱。
  
  「比丘們,觀照一切法的空性是很微妙的。它能使你們從恐懼、憂慮和苦惱中解脫出來。它能幫助你們超越生死的世界。你們應全然投入於這種觀照的修行中。」
  
  佛陀說完了。
  
  縛悉底尊才從沒有聽過佛陀說得更深奧。佛陀的大弟子,眼裡都發放著異彩。縛悉底覺得他明白佛陀的說話,但卻未能深得其法要奧義。他知道阿難將會在未來數日內,重覆今天法會的全部內容。到時,他便可以有機會聽到大弟子們研討佛陀所說的法理,而從旁學習了。

 

四座山

 

一天清早,目犍連尊者滿眼淚光的來見佛陀。佛陀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時,目犍連答道:「世尊,我昨夜禪修的時候,念頭離不開我的母親。我觀想著對她的感情。我知道自己年幼時曾僅她悲傷過,但這並不是我現在感到痛苦的原因。我的痛苦,是因為內疚在母親生前或臨終時,都幫不了她。世尊,我母親的罪業深重。我肯定一直以來,她生前作惡的業力都令她受苦。在我的禪定中,我看見母親瘦如餓鬼。蹲在一處陰暗污穢的地方。我看見她身邊有一碗飯,便拿起來給她吃。可是,當飯被送到她口裡時,卻突然變成了燒紅的碳。只見她痛苦的叫喊,全吐出來。世尊,這個影像是不會離開我的。我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替她減消罪業,以能幫助她從這些痛苦中釋放出來。」
  
  佛陀問道:「她在生的時候作了那些罪行?」
  
  目犍連答道:「世尊,她沒有尊重生命。她的工作是需要殺很多牲禽的。她又不行正語。她的說話往往令別人非常難堪。她就像把活樹鋤起以種植桔樹一般。我也不敢再計算她的罪行了。我只知道她對五戒全都毀犯了。世尊,我願抵受任何的痛苦,以使我母親的罪業轉過來。世尊,求求你大慈大悲,告訴我應該怎辦。」
  
  佛陀說:「目犍連,我很被你對母親的孝心所感動。父母對我們的恩德,如天高海闊的深厚。作人兒女的,應該時刻都不要忘記此恩此德。在沒有佛和聖賢在世之時,父母就是象徵佛與聖賢賢。目犍連,你已曾在你母親生前盡力事教。你對她的關懷,在她死後亦仍然繼續。這足以表示你對她的愛和孝心是何等的深切。看到你這樣,我也非常安慰。」
  
  「目犍連,兒女對父母的最大孝敬,莫過於活著賢良幸福的一生。這就是對父母的最好回報,因為這樣做,便達成了他們對兒女的期望。目犍連,你便是過著這樣的生活了。你那平和喜悅、賢良幸福的生活,是大家爭相傚法的模範。你曾幫助他人尋得大道。回向你一生的功德給你母親吧。這樣,她的罪業便可以有所改變。」
  
  「目犍連,對你應該怎樣幫助母親,我有一個提議。在安居最後一天的自恣日,你可以請僧眾一起做個轉化罪業的儀式,以你們誦經的功德回向給你的母親。僧團裡有很多定力深厚、德高望香的比丘。他們和你的誦經力量加起來,必定對超度你的母親有很大的功效。希望你母親的惡業可以因而消減,讓她有機會得入正法之途。」
  
  「我相信僧團裡必定有其他和你一樣情形的人。我們應該替所有人的父母安排這個法事。去與舍利弗商討在自恣日舉行這個儀式吧,她讓年青人有個機會報答他們在生或已過世的父母親和先人。」
  
  目犍連,很多人都只在父母過世之後才懂得感恩。有父母健在,其實是最大的幸福。雙親是子女快樂的泉源。兒女應該珍惜父母在生的時候,盡量去瞭解他們和令他們快樂。但不信紙父母仍在生或已過世,愛心的行動都能為他們帶來快樂或功德。幫助窮困殘弱、探訪孤獨者、赦免囚犯、放生屠房的禽畜、植樹等,都是可以轉化現狀和帶給父母快樂的慈悲之行。在自恣日,我們要鼓勵大家致力於這些善解。「
  
  目犍連很是安慰,向佛陀鞠躬頂禮。
  
  那天下午行禪後,佛陀在精舍大門遇見波斯匿王。正當他們互相作禮之際,七個耆那派的苦行頭陀路過。他們是不穿衣服,修行異行的。就是鬚髮和指甲,他們也不剃剪。大王看見他們,便上前說道:」賢德的出家人,我是波斯匿王,憍薩羅的大王。」波斯匿王對他們再兩次鞠躬,才回到佛陀身邊。他們離開後,大王便問佛陀:「世尊,依你看,剛才的苦行者中,有沒有已證得阿羅漢果位的呢?又或他們其中,有沒有接近證得這等果位的?」
  
  佛陀回答道:「陛下,你過著君主的生活,可能比較熟識政治和政界的人。因此,你當然認為自己看不出修行人的成就了。但事實卻是,誰也很難在只有過一、兩次面緣,便看得出那人是否已開悟的。要知道一個人修行的程度,是需要與他共內生活,細察他在不同環境下的反應,和與別人的交談,才能瞭解他智慧、德行和果行的程度。」
  
  大王很明白。他說:「世尊,這就像我派遣探子往別處偵查一樣。他們喬裝得沒人可以辨認出來。就是他們回到宮中,我也看不出他們是誰,直至他們把所有的化裝洗掉。對的,我很同意你的說法。當你認識一個人不夠深刻的時候,是沒法瞭解他的智慧、德行和果行的高低。」
  
  佛陀邀請大王與他一起步回他的房舍。到達之後,佛陀著阿難陀擺放兩張椅子讓他們坐下。
  
  大王對佛陀吐露心聲:「世尊,我已經七十歲了。我希望用多些時間在精神的修學之上。我認為自己應比以前多點作行禪和坐禪。可是,宮中的事務實在太費時和吃力了。有時我來到你的法會時,已累得沒法把眼睛張開。我感到很慚愧。世尊,我也同時犯了暴食的過失。有一天,我吃了太多才前來精舍。那使我非常渴睡。我還以為到外面散步行禪會把我清醒過來。那知我越加想睡。你汪我同行著一條路徑,我也全沒察覺,以致撞你一個正著。你還記得嗎?」
  
  佛字笑起來。「當然記得啦。陛下,你就是要少吃啊。這樣做便會使你頭腦和身體都輕快一點。並且對你在處理國家大事和修行上都有裨益。你或許應該請摩利王后和跋吉梨公主替你打點每天的飯食啊。她們可以給你少一點吃,而仍然留意著營養上的均衡。」
  
  大王合掌禮謝佛陀的建議。
  
  佛陀繼續說:「用多一點時間去照顧身體健康與精神上的修行是應該的。你這一生,已沒有太多時間剩下來了。陛下,假如你的親信通知你,有一座高山從東面移至,沿路上壓死了每一樣的生物。正當你開始憂慮時,另一個部屬又告訴你,有一座高山從西面移至,也是沿路上壓毀所有的東西。南北兩面也有同樣的消息傳來。四座山都同是迫近城都。你知道無法逃避這次的浩劫。你又沒有方法制止那幾座山移來。陛下,你會怎麼辦呢?」
  
  大王考慮了一刻,說道:「世尊,我相信我只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要遵照正法,最有意義和平靜地度過剩下來的時間。」
  
  佛陀稱讚贊大王。「對了,陛下!那四座山,就是生、老、病、死。老和死已經迫近我們,而我們是湧逃避。」
  
  大王合掌說道:「世尊,當我記起死已臨近,我便明白應該在餘下來的日子,好好的依教奉行,過些平靜、專注和有利他人及後世的生活了。」
  
  大王起來向佛陀鞠躬後,便請辭離開。
  
  那個雨季,很多婆羅門和各教團的信徒,都在捨衛城聚集。他們在區內舉辦講座、演說和論壇等活動,並邀請了很多城裡的居民參加。論壇上,不同的教派都有機會發表他們的教理。佛陀的幾個在家弟子也參與這些論壇。之後,他們告訴佛陀和比丘們他們所見所聞。所有可想及的形而上學問題都被提出來討論,而每個辯者都認為自己教派的理論最為正確。雖然論壇開始時,氣氛非常融洽,但到最後終結時,便變成大聲互相喝罵。
  
  佛陀於是便告訴他們一個寓言故事:
  
  「從前,一個聰明的帝王請了幾位天生盲目的人到王宮裡來。他帶他們去觸摸一隻大象,並要他們形容大象的模樣。那個撫摸象腿的盲人,認為大象似房屋的支柱。那個撫掃大象尾巴的,認為大象有如毛掃帚。那個觸摸大象耳朵的,便說大象似個籐箕。摸到大象肚的那個盲人,則說大象如大桶。撫摸頭部的,就說大象似個大缸。而觸摸到象牙的一個,則說大象如一棒棍。當他們坐下來研究時,各持己見,因而演變成一場劇烈的爭論。」
  
  「比丘們,你們所見所聞的,都只是片面的真象。如果你們以為這就是全部的實相,你們便會下了一個歪曲的結論。一個修行人,應該抱著謙卑和開明的心態,要自知對事物未有全面的瞭解。我們要不停努力深入學習,才會有進步。一個大道大上的行者一定要明白,執著自己的見解是絕對的趔,才是妨礙我們證得真理的絆腳石。要在大道上有進展,兩個必要的條件,就謙卑與開明的心懷。」

 

海洋詩人

 

雨季安居之後,許多僧人都與佛陀道別,前往各地去弘法。佛陀的一個最受尊重和能幹的比丘,補納尊者,告訴佛陀他有意回到家鄉說教下正法。他來自東海一個叫廬那的海島。
  
  佛陀說:「我聽聞你的家鄉仍有大部分地區非常落後,而且當地的居民又很橫蠻暴力。我真不知道你是否應該到那兒弘法。」
  
  補納尊者答道:「世尊,正因為那裡的人仍是野蠻落後,我才需要到那兒說教。我可以教導他們慈悲與不需暴力之道。我相信我是會成功的。」
  
  「補納,如果他們對你喝罵詛咒,你又怎麼辦?」
  
  「尊敬的佛陀,那不算得什麼。他們還沒有向我擲石頭和垃圾。」
  
  「但如果他們真的向你投擲石頭垃圾呢?」
  
  「尊敬的佛陀,那仍不算是什麼。他們還沒有用棍棒打我。」
  
  「那他們真的用棍棒打你又如何?」
  
  補納尊才大笑。「我仍會覺得他們很溫和。他們仍未有殺我啊。」
  
  「補納,如果他們真的要殺你又怎樣?」
  
  「我認為會這樣發生的機會很低。世尊,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也會視此為有意義的犧牲,因為我的死,將會是背著慈悲與和平訊息的身教。每個人都要死。為大道而死,我絕不言悔。」
  
  佛陀讚歎道:「補納,你真了不起!你有足夠的條件和勇氣到輸廬那弘法。其實,我問這些問題,都只是讓在旁的比丘從中學習的。我對你的才幹和你一向不事暴力的精神,全無疑問。」
  
  補納尊者從前是個商人。他與他的姐夫一起以輸廬那的貨品跟捨衛城的商人貿易。他們當時是以船和牛拖車來旅運的。一天正當他等著一批船運的貨物到捨衛城的時候,補納看見一隊比丘在乞食。他即時被比丘的祥和儀容所攝,便決定前往祗園精舍聽佛陀說法。法會之後,補納已再不想做商人,而想作比丘了。他把所有的貨品和金錢都給予他的姐夫,隨即加入了僧團,受戒為比丘。他在修行上的進展很好,很快便成了一位能幹的導師。他在憍薩羅和摩揭陀一帶弘法已久。比丘們對他這次回鄉宣道,都有十足的信心。
  
  第二天春天,佛陀東回。他在毗捨離和瞻波停下來,沿著河岸而行,一直抵達海邊的地帶說法。一天,他正站在海傍時,阿難陀對他說道:「世尊,聽到湖水的聲音和望著起伏的海浪,我細觀自己的呼吸以投入當下這一刻。我頓時感到身心圓滿自在。海洋真使我煥然一新的感覺。」佛陀點頭。
  
  另一天,比丘們停下來與一個漁夫談話。阿難陀尊者問他對海洋的感覺。那漁夫魁梧俊朗,膚色被陽光曬得古銅一般。他告訴阿難陀說:「海洋的很多方面,我都十分喜愛。首先,是海岸那微斜的沙灘,使我們能輕易將船艇和漁網拖進水裡。第二,就是海洋永遠都留在同一位置,使我們不用擔心找不到它。第三,海洋永不會吞沒死屍,它一定把屍體衝回岸上。第四,所有的河流一恆河、耶牟那河、阿夷羅跋提河、薩羅河、牟那河—全都流入大海裡,把自己的名字身份,都置諸腦後。而海洋也全把它們接納下來。第五,雖然河流不停地傾入海裡,但海洋的水位卻保持不變。第六,海水永遠都是鹹的。第七,海洋裡有美麗的珊瑚、玳瑁和寶石。第八,海洋是無數生物的收容所,滋長著大如數百盡的動物,以及細如針眼或塵埃的微生物。尊者,我相信你現在可知我如何的喜愛海洋了。」
  
  阿難陀羨慕的望著那漁夫。雖然他只是個純樸的漁夫,但他竟然說話像個詩人。阿難陀轉過來對佛陀說:「這人對海洋的讚美,確是一流的口才!他愛海洋,就如我愛覺悟之道一樣。我們現在可以多聞一點法教嗎?」
  
  微笑著,佛陀指向一堆大石。他說:「讓我們在那兒坐下,然後我給你們講說覺悟之道的特色吧。」
  
  比丘們和漁夫一起隨著佛陀。大家都坐下之後,佛陀便說:「我們這裡的兄弟給我們形容過海洋八樣的奇妙的特徵。現在讓我來宣說正道的八樣同樣奇妙的特徵吧。第一,正法就像海洋岸邊的沙灘,讓漁夫易於拖拉船艇。法理中,每個人都可以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的跟著層次進展。正法的寬廣,可以容納不同根性的人。不論你是老或幼,受過教育或隻字不懂,每人都可以找到不同的法門去適應各自的需要。」
  
  「第二,正如海洋永遠住於一處,法理也永不變遷。戒律已很明確地傳授了。正法就住於所有守持戒律的行者。正法是不會失傳或被取替的。」
  
  「第三,就像海洋不會留著屍體不放,正法也不會容忍無明、怠隋和毀戒。不是真正修行的人,都會被淘汰出來的。」
  
  「第四,正如海洋平等接納所有川流,正法也平等接納所有階級的人。又像河流放下它們的身份名字,加入僧團的人都放下他們的階級、家族和地位,以能當上比丘。」
  
  「第五,正如海水的水位不變,無論正法有多或少的追隨者,它也依然一樣,沒有增減。正法並不是數目可以衡量的。」
  
  「第六,正如海水永遠是鹹的,雖然正法的教化門徑和修行方式包羅萬有,但它的法味始終如一。那就是解脫之味。假如所教的不能導致解脫,那便不是正法。」
  
  「第七,正如海洋藏有珊瑚玳瑁和珍寶,正法含藏著無上尊貴奇珍的教理,如四聖諦、四正勤、五蘊、五力、七正覺因和八正道等。」
  
  「第八,正如海洋給眾多大小的生物一個滋長的處所,正法也授受眾生的皈依,不論他們是沒有教育的小童或是偉大的菩薩。在正法的無數弟子中,就有很多已證得『入流』、『一返』、『不還』或阿羅漢果位的。」
  
  「像海洋一般,正法是靈感的來源,無量的寶庫。」
  
  阿難陀尊者合上雙掌,望著佛陀。他說:「世尊,你是一位精神的大導師,你同時也是一個詩人。」

 

三妙門

 

離開海岸,佛陀前往巴連弗城和毗捨離,然後再朝著他的故鄉前進。剛進入釋迦國的三摩伽摩城,他便獲悉耆那教派的教主若提子去世的消息,並知道他的教團已分列成水火不容的兩派。雙方除了彼此力斥對方誤解教理之外,更各自拉擾信眾的支持以增加勢力。他們的信徒因而感到非常困擾,無所悉從。
  
  舍利弗的侍從,學僧周那,將這個情形詳細報告阿難陀尊者。他對這次耆那教的糾紛十分清楚,因為他曾在若提子說過教的波婆城地區居住過一段時間。阿難陀也轉告這個情形給佛陀知道,並說:「世尊,我真不願見到僧團在你入滅之後也四分五裂。」
  
  佛陀拍拍阿難陀的肩膊,說道:「阿難陀,現在有比丘時常就教理的問題爭辨嗎?他們對四念處、四正勤、五蘊、七正覺因和八正道等教理,有分歧的意見嗎?」
  
  「沒有,我從沒有見過比丘在教理上爭持。但這可能是因為你仍健在。我們都依皈你的福德。我們因為聽從你的教誨,才可以和平相處。但你走了之後,我們便可能在戒律、僧團的體制甚或弘法的方式上,都會有不同的意見了。這些分歧一旦演變為衝突,很多同修信眾便會因此而對大道的信心動搖。」
  
  佛陀安慰他。「阿難陀,你不用擔心。如果僧團內對四念處、四正勤、五蘊、七正覺因和八正道等教理有所爭論,這才是真正要擔心的事。否則,如戒行、僧團體制和弘法方式等枝節問題上的分歧,是不值得去憂慮的。」
  
  雖經佛陀再三的安撫,阿難陀的憂心仍未能止息。最近便有消息傳來,曾一度是佛陀侍者的蘇納卡特尊者,因為對僧團的不滿,已經在毗捨離離棄了僧團。他現在舉辦講座演說,旨在非議佛陀和僧團。他揚言沙行喬答摩只不過是個普通的人,沒有特別深遠的見地。他說喬答摩只教導個人的解脫,對社會漠不關心。蘇納卡特正傳播著混沌擾亂的種子。舍利弗尊者都知道這個情況,並且與阿難陀分憂。
  
  阿難陀又知道王捨城的僧團醞釀頭不滿。在提婆達多尊者的領導下,幾個比丘正密謀組織一個新的僧團,脫離佛陀的領導。好幾個能幹的比丘都與提婆達多勾結,他們包括瞿迦梨、迦留羅提捨、騫荼達波和三聞達多等尊者。提婆達多是佛陀最有才幹的大弟子之一。舍利弗尊者時常都在人前讚美他,又待他如知己。對於提婆達多近來對佛陀變得異常嫉妒,阿難陀也感到大惑不解。他知道暫時還未有人向佛陀暫時還未有人向佛陀透露這些事情。他恐怕在不久的將來,便要親自告訴佛陀這些壞消息。
  
  翌年,佛陀回到捨際城結夏安居。他住在祗園精舍,而佛陀就是在這裡宣說『法印經』的。
  
  「我今天要為你們講說妙理。請你們都把心裡的雜念清除,以能平和安穩的聽講、納受、和理解。」
  
  「比丘們,一些法理的特徵,可以成為正法的印志。我所教的法理,有三法印。他們就是空、無相、和無願無求。此三特點也就是導致解脫的三門通道。因此,三法印又可稱為三解脫門。」
  
  「比丘們,第一法印是『空』。『空』並不是『不存在』的意思。它是指沒有東西可以獨立存在的意思。『空』是指空無獨立的自性個體。你們都知道,『存在』和『非存在』的兩種信念都是有偏差的。一切法因緣而生。此是因為彼是,此非因為彼非;此生因為彼生,此滅因為彼滅。因此,『空』的性體就是互依。」
  
  「比丘們,觀察萬法的互依性,便能體會一切法都存在於彼此之內,以及一法之中含藏萬法之理。脫離一法,便了無他法。觀照十八界的六根六塵和六識。觀想五蘊的色、受、想、行、識。你們會發覺沒有一法一蘊是可以獨立而存的。它們全都互相依賴以能存在。當你們見到一切法的空性時,你們便不會再追逐或逃避任何的法。你們這時便超越了對一切法的執著、分別和偏見。觀照空性,就如開啟了自由的第一扇門。『空』是第一解脫門。」
  
  「比丘們,第二法印是『無相』(animitta)。『無相』就是要超越思想意識的分別。當人們不能體悟萬法的互依互緣和空性,他們便誤認世法是個別獨立存在的現象。他們以為此與彼各不相關,獨立而存。這樣觀看世法,就如同用分別心之利劍,把實相斬成零散的碎片。這樣做,便無法看得到實相的真面目了。比丘們,一切法都是因緣而生,互依互豐。彼有此在,此存彼中,一法蘊藏一切法。這就是相間存在與相間切入的意思了。此中有彼,彼中有此;此即是彼。如果你們這般觀想,你們便會發覺平常一般的領會是充滿錯誤的了。思想意識的眼睛,不能如慧眼般看得清晰準確。。思想意識之眼會誤當繩索為毒蛇。有慧眼的明亮,繩索的真象顯露無遺,而蛇的景象便頓然消失。」
  
  「比丘們,所有心智的概念,如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滅、去、垢、淨、增、減等,都只是思想上的分別心所形成的。從無為的絕對角度而言,實相的真象是不能只限於這些概念的範疇之內。因此,一切法都是無相的。你們要這樣觀想,來破除所有有關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滅、來、去、垢、淨、增和減等念頭。這樣,你們才能獲得解脫。『無相』就是第二解脫門。」
  
  「比丘們,第三法印是『無願無求』(appanihita)。『無願無求』的意思,是不去追逐任何的事物。為什麼?一般人通常會盡量逃避一法,而又去追逐另一法。許多人都想逃離貧困,追逐富貴。修道都則會抗拒生死,以能獲得解脫。但既然一切法都是相間存在著,相互而通,那我們又怎可能捨此逐彼?生死之內有涅槃不是個別的實體。如果你們排斥生死以逐涅槃,你們便沒有掌握到萬法互依互緣之性體了。你們便還未有掌握到一切法的『無相』與『空』性。觀想『無願無求』才能徹底消除所有的追逐和逃避。」
  
  「解脫和覺悟不是存在於你們本身之外。我們只需要張開眼睛,便可以看到我們本身就是解脫與覺悟。一切法和一切眾生,都潛藏著圓滿覺悟之性。不要向外尋找。如果你們用覺察之光去照亮自己,你們便會立刻體證覺悟。比丘們,世間的一切,包括涅槃與解脫,都是離不開你的心意識而成立的。別再往別處尋找了。心意識所產生的物象,是離不開心想意識而存的。不要再追逐任何的法,包括婆羅門、涅槃和解脫。這就是『無願無求』的意思。你們自己,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無願無求』這妙門,可以帶領你們達支自由。這就是第三解脫門。」
  
  「比丘們,這就是法印和三解脫門之教理。三解脫門是至高無上的妙法。你們應全心全力去依法修行。你們如果依教奉行必定能夠證得解脫。」
  
  佛陀講經完畢,舍利弗尊者站立起來,向佛陀鞠躬頂禮。其他的比丘也跟著鞠躬,以表示對佛陀的謝意。舍利弗尊者向大家宣佈,將會在翌日舉行一個專研會來研究佛陀這天的經教。他告訴僧眾這經的深廣奧義,又囑他們要全力把它鑽研、理解和實行。縛悉底尊者知道這經與佛陀前一年說的『空觀經』關係密切。他也看到佛陀如何引導他的門徒從淺易進展至深奧的教理。縛悉底望向大弟子摩訶迦葉、舍利弗、補納和目犍連等歡欣的臉上。縛悉底記得一年前佛陀講畢『觀空經』時,他們也跟著舍利弗尊者向佛陀鞠躬的情形。他體會到師徒之間的密切關係是何等重要。
  
  第二天午後,夜墨廬和諦殊羅兩位尊者到佛陀的房子來。他倆是波羅門種姓的兄弟,以精通語言學和古典文學聞名於世。他們誦經時,聲線清若銀鈴、壯如銅鼓。向佛陀鞠躬作禮之後,佛陀請他們坐下。
  
  夜墨廬尊者說道:「世尊,我們想與你商討有關弘法的言語問題。世尊,你通常都以摩揭陀開示,而摩揭陀卻不是多數比丘的母語。更何況有很多地區的居民,都不懂摩揭陀。因此,比丘們便要把教理翻譯成地道的方言。我們在受戒為比丘之前,曾有幸研讀過許多不同的方言俚語。我們發覺到你高深教理的奧義,都受到很多種土語的限制而未能清楚表達。我們希望獲得你的同意,把你所有的教理都用古文吠陀語寫成。這樣一來,比丘們便可以一致用一種言語說教,而同時又可避免了翻譯的錯漏。」
  
  佛陀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你們的建議,是不會有益的。正法是活的法。用來傳播正法的語言,應該是人們日常應用的。我不想教理用一種只有學者才明白的言語來傳播。夜墨廬和諦殊羅,我希望我所有的出家和在家弟子,都能以他們的母語修習正法。這樣,正法才可以保持它的重要性和通達性。正法是要可以用於現世的,更要與地區性的文化融匯。」
  
  明白了佛陀的意願,夜墨廬和諦殊羅尊者便向佛陀鞠躬請辭。

 

佛陀會到那裡去?

 

一天風雨中,一個名叫郁低耶的苦行者來造訪佛陀。阿難陀帶領他到佛陀的寮房,把他介紹給佛陀認識。郁低耶坐下後,阿難陀給他送上一條毛巾拭乾身上的雨水。
  
  郁低耶問佛陀道:「沙行喬答摩,究竟世界是永恆的,還是會有一天滅亡的?」
  
  佛陀微笑說:「郁低耶頭陀,如果你允許的話,我不會答你這個問題。」
  
  郁低耶又問:「世界是有限還是無限的?」
  
  「我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那麼,身體和精神是一還是二?」
  
  「這個問題,我也不會回答。」
  
  「你死了之後,仍會繼續存在嗎?」
  
  「這個問題,我亦不會回答。」
  
  「也許你是認定了死後並非繼續存在或停止存在,對嗎?」
  
  「郁低耶頭陀,我是不會答這問題的。」
  
  郁低耶覺得莫名其妙。他說:「沙行喬答摩,你對我所問的問題,全不回答。那麼,有什麼問題是你會回答的?」
  
  佛陀答道:「我只會回答那些可以使身心苦惱得以消除的修行問題。」
  
  佛陀答道:「我只會回答那些可以使身心苦惱得以消除的修行問題。」
  
  「你認為你的教化,可以拯救世上多少的人?」
  
  佛陀默然端坐。郁低頭陀再沒有多問。
  
  看到頭陀正在懷疑佛陀是真的不想回答他,還是不知道怎樣回答他,阿難陀對他有點同情。他於是說道:「郁低耶頭陀,或許以下的例子,會幫助你明白我師父的用意。試想像一個住在四面都有圍牆壕滿鞏固著的王宮裡的大王。他的王宮只得一個進出口,而且又日夜都有巡邏守衛。陌生人是絕對不許內進的。守衛更在圍牆上時作檢查,以確保牆上沒有任何縫隙可讓小動物穿過。大王在他的寶座上坐著,全不需要理會有多少人進入王宮。他知道守衛是一定不會讓不速之客進來的。這個情形就像沙行喬摩了。他不用理會有多少人追隨大道。他只知道教導正法能幫助學道的人熄滅貪、瞋、癡,而證得平和、喜悅和解脫。如果你問我的師傅有關怎樣做才可以替自己身心作主的問題,他一定會給你答覆。」
  
  郁低耶頭明白阿難陀的比喻。但他實在被太多形而上學的問題困擾著,所以便再沒有發問了。他離開的時候,仍是對這次與佛陀的見面不感滿意。
  
  數日後,另一個名叫瓦卡瞿他的苦行頭陀,也來造訪佛陀。他向佛陀提出的問題,也是與郁低耶的同一性質。其中一個問題就是「沙行喬答摩,你可否告訴我,究竟有沒有『自性我體』?」
  
  佛陀默然而坐。他沒說一句話。跟著問了幾個問題都全沒有回應後,瓦卡瞿他便離開了。他離開之後,阿難陀尊者問佛陀:「世尊,你曾在法會中談過『無自性』的問題。為什麼你剛才不答瓦卡瞿他有關『自性』的問題?」
  
  佛陀答道:「阿難陀,我所教的空無自性,是用來引導禪修的。它並不可以當作一種學說教論。如果把它這樣看待,便很容易的糾纏其中。我常說教理只是用來渡河到對岸的木筏,又或指向月光的手指。我們是不應該被教理縛住的。瓦卡瞿他頭陀想把我說的當作學說看待。但無論是關於『我』或『無我』,我都不想見他被困於其中。如果我告訴他有個『我體』,那便與我所教的互相違背。如果我告訴他『沒有我體』,而他卻執著此說,這也對他無益。因此,我認為不答他比答他要適當。人們以為我不懂答這些問題,總比他們被困於邊見狹見為好。」
  
  一天,阿耨樓陀被一群苦行者攔著去路。他們要阿耨樓陀答了他們的問題,才讓他通過。他們問道:「我們聽聞沙行喬答摩是個已經徹悟的大師,而且他的教理更是極之深奧。你是他的門徒。因此,我們要你答這個問題,沙行喬答摩死後,他會繼續存在還是停止存在?」
  
  「他們要阿耨傑出陀從以下的四個答案中選擇一個:
  
  沙行喬答摩死後,會繼續存在。
  
  沙行喬答摩死後,會停止存在。
  
  沙行喬答摩死後,會同時存在和不存在。
  
  沙行喬答摩死後,不會繼續存在,也不會停止存在。
  
  阿耨樓陀比丘知道其中沒有一個答案是與正法相符的。他於是保持緘默。他們想盡辦法,也不能使他選出一個答案來。最後,尊者說道:「我的朋友,以我的瞭解,這四個答案之中,沒有一個能準確地反映沙行喬答摩的正教。」
  
  苦行者不禁大笑起來。其中一個說:」這個一定是新受戒的比丘。他根本就沒有力回答我們的問題。也難怪他這樣推搪的。我們放過他好了。」
  
  數日後,阿耨樓陀尊者將苦行者的問題向佛陀提出來,說:「世尊,請你給我開示,她使日後再被問起這些問題時,我也知道應該怎樣應付。」
  
  佛陀說:「阿耨樓陀,從意念的知識上,是找不到沙行喬答摩的。沙行喬答摩在那裡?阿耨樓陀,從色相上,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從感受中,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找不到,世尊。」
  
  「從思想、行念和意識上,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在感受以外,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在思想、行念和意識以外,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佛陀望著阿耨樓陀。「那你從那兒可以找到喬答摩?阿耨樓陀,就是你現在正站在喬答摩前面,你也無法抓住他,更何況在他死後!阿耨傑出陀,喬答摩的真髓,一如萬法的真髓,都不可以用意念的知識或分別心的類別來衡量和捉摸得到的。視每一樣的法,都要以它與其他法的相互因緣關係為本。要領會喬答摩,必要從所有平常當作是非喬答摩的事物著眼,才可以見到喬答摩的真貌。」
  
  「阿耨樓陀,如果你想見到蓮花的真髓,必先從平常認為是非常蓮花的東西裡見到蓮花。這些東西包括太陽、池水、雲、泥土和熱力等。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撕破狹見的羅網,這分別心所形成的生、死、這裡、那裡、存在、非存在、垢、淨、增、減等牢獄。要能見到喬答摩,也是同一道理。那些苦行者的四個概念,存在,不存在、同時存在和不存在、非存在非不存在,都是蜘蛛網中的蜘蛛網,永遠都不能抓持住實相的世鳥。」
  
  「阿耨樓陀,實相並不是文字言語或意念知識所能表達得到的。只有禪定所生的智慧,才可以使我們確認到實相的真髓。阿耨樓陀,一個從未嘗過芒果的人,你是沒法可以用言語來表達芒果的真正味兒,讓他知道是怎樣的。我們只有從親自的體驗,才可以掌握到真象。這也是我時常勸比丘們不要在理論上浪費寶貴的時間,百應多實習徹觀一切的原因。」
  
  「阿耨樓陀,一切法的性體,都是『如是』的,這是萬法之妙性。蓮花從『如果』而生起。阿耨樓陀從『如是』而起。喬答摩也從『如果』而生。我們可以稱所有從『如果』生起者為『如來』,一切法從『如是』生起,又將回歸何處?一切法都回歸到『如果』。歸到『如獲至寶』,也可稱為『如去』。其實,一切法都沒從那兒來或到那兒去,因為它們的本性『如是』。阿耨樓陀,『如是』的更正確意思,應該是『無從來者』和『無所去者』。阿耨樓陀,從現在開始,我將叫自己做『如來』。我喜歡這名詞,因為它可以避免因分別而生起的字眼,像『我』或『我的』。」
  
  阿耨要陀微笑說道:「我們都知道我們全都從『如是』而生起。但我們會只讓你專用『如來』這個名號。每次當我們如此稱呼你的時候,便會提醒我們所有眾生都具有這無始無終的『如來』本性。」
  
  佛陀也微笑。他說:「阿耨樓陀,這個『如來』很喜歡你這提議。」
  
  阿難陀尊者當時也親聞佛陀與阿耨樓陀這番對話。他隨阿耨樓陀到房外的時候,提議他們應與其他的僧眾,在翌日的研討會上分享這天的話題。阿耨樓陀欣然答應。他說到時會以在捨衛城初遇苦行者的對話作序。

 

鵪鶉與白鷹

 

雖然縛悉底比丘從未被佛陀責備過,但他卻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之處。縛悉底在修行道上,仍有一大段的路要走,但他對降伏六根的精勤和意志,則可能就是佛陀再沒有對他多作批評的原因。每當有其他的比丘或比丘尼被糾正的時候,縛悉底都會以他自己犯錯的心情去聽受訓導。他這樣的學習態度,使他在修行上有很多的進益。他尤其留意佛陀對羅睺羅的訓示。羅睺羅在修行上已有很大的時展,這也間接令縛悉底在修行上獲益不淺。
  
  一次,他倆坐在森林附近一處草坪上的時候,縛悉底對羅睺羅訴說他對於自己能成為佛陀的弟子,是感到如何的幸運。他透露自己已對欲世的生活全無留戀,因為他已嘗到真正的平和、喜悅和自由。羅睺羅告誡他說:「你現在這感覺可能是真的,但別這麼容易自滿。修行最重要的,是要不停看守著自己的六根,作它們的主人。就是佛陀的大弟子們,也從來不敢在這方面的修行上有半點鬆懈。」
  
  羅睺羅告訴縛悉底關於一位才智過人,又有言語天份的懵祗沙比丘。他同時也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詩人,曾作了幾首偈頌來讚美佛、法、僧。佛陀對他的詩偈也甚為欣賞。最初加入僧團的時候,懵祗沙是在捨衛城外依止尼拘律樹伽毗比丘的。尼拘律樹伽毗去世後,懵祗沙便前來祗園精舍。一天,他與阿難陀在外面乞食時,懵祗沙告訴阿難陀他心中很是困惱,並希望阿難陀可以給他輔助。原來懵祗沙對幾位前來精舍供食的少婦,心中起了非份之想。阿難陀很明白,像懵祗沙這樣的一個文人雅士,是會很容易為美色動遙的,於是,阿難陀刻意利用懵祗沙對美感的敏銳,來引領他用美的角度去看轉迷成悟的大道,使他不再執迷於障礙修行的剎那嬌艷。阿難陀教他如何用覺察之光照亮所有法的空性與無常。依著阿難陀的指示去做,懵祗沙終於成了他感官司的主人。有感於這次的經驗,懵祗沙寫了一首僧眾日後都耳熟能詳的詩:
  
  披上袈娑後,我仍像水牛盼食般,追逐慾望。
  
  自覺慚愧!
  
  大將之子,
  
  擅於箭術,
  
  竟能衝出
  
  千軍之重圍。
  
  安住專念中,
  
  就是美女當前,
  
  也不會被征服。
  
  我追隨的世尊
  
  如太陽之光。
  
  在此道上寧靜漫步
  
  慾念全消。
  
  成了自己感官的主人,
  
  我平步前行。
  
  雖遇無數障難
  
  卻動搖不得我的平穩。
  
  由於懵祗沙天賦才華,他有時不免會貢高我慢、漠視他人。幸而勤修專念,所以能夠自知驕慢的生起。就這個主題,他也作了一首偈:
  
  喬達摩的門徒,
  
  降伏你們的傲慢!
  
  恃驕之道
  
  只會導致苦惱。
  
  掩藏我慢的人
  
  正步向地獄,
  
  一如那個趾高氣揚的,
  
  全無兩樣。
  
  倒不如以平和的心
  
  尋找幸福。
  
  修習專念
  
  實踐三學。
  
  要得真正成功
  
  必先降估驕慢。
  
  又由於懵祗沙的徹視深察,他已因超越煩惱的障礙而有了很大的變化。舍利弗專者也證明懵祗已證得『不還』的果位。他開悟那天,作了一首詩以表達對佛陀的感激:
  
  沉醉少年夢
  
  我四處遊蕩,
  
  穿越郊野和市井,
  
  直到得遇佛陀!
  
  以純碎的慈悲,
  
  佛陀與我分享妙法。
  
  信念甦醒
  
  我披上伽婆。
  
  住於察覺中,
  
  身心專注,
  
  感恩覺者
  
  我才得證三學!
  
  光明的種子
  
  世尊廣植四方。
  
  眾生沉論暗黑,
  
  他給我們引見大道
  
  四聖諦、
  
  八正道、
  
  平和、喜悅與自在。
  
  他的言教深奧,
  
  一生無咎清高,
  
  他巧導眾生解脫。
  
  此恩此德難圖報!
  
  在一次特別為年輕比丘舉辦的教壇上,舍利弗尊者以懵祗沙比丘為例。他告訴學僧們,在懵祗沙修行的初期,他遇到很多心境上的困擾。幸而他對修行的堅定,使他把這些境界降伏,證得真慧。因此,舍利弗告訴這班年青僧人,「千萬不要墮入任何心理不平衡的狀況之內,不論是自悲還是自大。如果修行正確的專念,你便能夠察覺得到心內和身外的一切活動,因而不會容易被困於其中。學會怎樣把持六根,就是在大道上進展的至妙之法。」
  
  聽著羅睺羅訴說懵祗沙的事跡,縛悉底感到自己已經很熟悉懵祗沙。雖然他曾與懵祗沙見過面,但卻未有機會與他真正交談。他決定打個機會跟他結交,因為他知道在懵祗沙的修行經驗中,有很多值得他學習的地方。
  
  縛悉底還記得佛陀一次曾用海洋來比喻把持六根的修行。佛陀說:「比丘們,你們的眼睛,就像潛藏著怪獸、漩渦和險流的深海。如果你們不循正念,你們的船隻便會被海怪、漩渦與急流襲擊和吞噬。同樣地,你們的耳、鼻、舌、身、意、也是危機四伏的。」
  
  回憶起這些說話,縛悉底的理解倍增。六根果真是如海洋般,隨時公有被暗湧淹沒的危機。羅睺羅的忠告實在是值得聽從的,他真的不可以太自滿。佛陀教化的修行,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恆。
  
  一天下午,坐在祗園精舍的房子外面時,佛陀給一些比較年輕的比丘說了個故事,提醒他們要把持六根,以免迷失於昏沉惘亂之中。佛陀述說:「一天,一隻白鷹低飛,迅速地用它的利爪捉拿了一隻鵪鶉。白座鷹再飛上高空時,小鵪鶉開始痛苦起來。它埋怨自己沒有吸從父母之言,留在父母指明的安全地帶。它自歎:『早知落得如此下場,我就聽從他們的話了。』」
  
  白鷹問道:『那麼,你的父母叫你這可憐蟲留在那裡?』鵪鶉答道:「『在那剛翻過泥土的新田。』
  
  出乎鵪鶉的意料之外,那白座鷹竟然說:『我隨時隨地都可捉到任何一隻的鵪鶉。我就讓你回到那田里多活一小時吧。一句鍾後回來,我就會再把你捉回,捏破你小脖子,把你吃掉。』白鷹於是滑翔而下,暫時在新田里釋放了鵪鶉。
  
  小鵪鶉也出人意表,竟立刻爬到一堆剛掘起了的泥土上面,站在那裡挑怒白鷹。『唏,白鷹,你為何要多等一個小時?為什麼你不現在就來抓我?』
  
  怒火上冒,白鷹把雙翅貼緊身旁,直衝下田去,這時,鵪鶉第一時間閃避,躲入了那堆泥土下面的凹坑。白鷹飛到那土堆時,利爪剛錯過了鵪鶉,更因為衝力太猛,它撞地而死。
  
  「比丘們,你們一定要時刻專注於防守著六根,作為它們的主人。如果你們稍一不慎,離開正念,便會墮入魔道,危險重要了。」
  
  僧團裡的一些誠懇而又天資聰敏的年輕比丘,令縛悉底感非常鼓舞。一天,他和另一些比丘一起前往質多家裡應供。質多一向都潛心學佛。由於他有廣大的心量,人們對他的尊重和愛戴,如同敬重給孤獨長者。質多一向喜歡宴請高僧到他家裡,接受他的供養和研討法理。這天,他請了十位大弟子和兩個年青的比丘,縛悉底和伊師提婆。供食完畢,質多向各僧人鞠躬作禮怕,請教比丘們說:「各位尊者,我曾聽過佛陀開示梵網裡說的六十二種外道學說。我又曾聽過其他教派的信徒提問有關生、死和靈魂的問題,如:世界是有限還是無限、短暫還是永久、身心是一還是二、如來死後會否繼續存在、他是否會同時存在和不存在、或非存在和非不存在。尊者們,這些玄見密論,實從何而生起?」
  
  雖然質多已再三提問,但沒有一個比丘敢對質多的問題作出解答。縛悉底開始覺得有點窘,耳朵漸紅。就在這時,伊師提婆打破沉默。他望著長者比丘問道:『尊敬的長者,我可以解答質多居十的問題嗎?「
  
  他們答道:「比丘,你可依隨你的意思回答他的問題。」
  
  轉過頭來,伊師提婆對質多說道:「善士,這些見解和問題,都是來自他們的我執妄見。只要他們擺脫了有獨立個體這個概念,他們便不會再被這些問題纏擾了。」
  
  質多顯然覺得這個年青比丘的答覆很不錯。他說:「尊者,請你解釋清楚一點。」
  
  「一般沒有機會接觸正覺之道的人,都會以為自己就在身體之內,又或身體是在自己之中。同樣地,他們也以為感受與自體無異,又或感受存於自體之內和自體存於感受之中。這些人對思想、行念和意識,都是持著同樣的見解。他們都被困於有個『我』的妄見之中。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落於那梵網經裡所說的六十二妄見,因而產生那些有限無限、短暫永恆、是一是二、存在不存在等疑問。持多居士,當你勤習修行,破了我執這個妄見的時候,你便會發覺這些一都是絕無意思的問題了。」
  
  說下去,質多越發覺得這年青比丘答得動聽。他虔敬的道:「尊者,你是那裡來的?」
  
  「我來自阿般提。」
  
  「尊者,我也曾聽聞過一個從阿般提來的比丘,他名叫伊師提婆。據說這位比丘很了不起,聰明能幹。可惜我只聞得其名,而未機會與他會面。你有見過他嗎?」
  
  「有,質多。我有見過他。」
  
  「尊者,那你可否告訴我這位天才的年輕僧人在那裡?」
  
  伊師提婆沒有回答。
  
  其實,質多早就估到這位年青比丘就是伊師提婆。他於是問道:「閣下是否就是伊師提婆比丘?」
  
  「對,大人。」伊師提婆答道。
  
  質多高興極了。「這真是我極大的榮幸!尊敬的伊師提婆尊者,我的芒果園和我的住所都設備齊全,是體憩的好地方。我希望你會時常來探望我們。我們將會樂意供應你各種需要一如食食物、衲衣醫和住宿等。」
  
  伊師提婆沒有作響。比丘們謝過質多後便離開了。之後,縛悉底聽說伊師提婆一直都沒有再回去探視制質多。伊師提婆不求讚譽和美食。就是得到一個如質多般有名望的人供養,他也一不動心。雖然縛悉底再也沒有遇見伊師提婆,但他給縛悉底留下的那個聰穎謙遜的比丘形象,則深深錢記在縛悉底的心裡。縛悉底發願要以伊師提婆為榜樣,更希望有機會路過阿般提的時候,前去拜訪他。
  
  縛悉底知道佛陀是如何的喜歡那些有決心、智慧、以及關懷別人和給人快樂的年青比丘。佛陀曾表示他全寄望這些年輕比丘承傳他的法教於後世。但縛悉底察覺到,無論對什麼年紀和根性的比丘,佛陀都一視同仁,盡心心力的去教導他們。有一些比丘,是會遇到較多的問題。其中有一個比丘,就曾經六次離去再返,而仍然得到佛陀的歡迎,給他重試的機會。就是對那些連觀息十六法也不能牢記的比丘,佛陀也是不壓其煩的繼續給予他們慈言與鼓勵。
  
  祗園精舍有一個名叫跋達梨的比丘。雖然佛陀很清楚這個比丘的短處,但他卻視如不見,好讓跋達梨有機會自行改進。跋達梨時常違犯一些僧規。例如,午食時,比丘是應該留在座中至用食完畢。站起來作別的小差或添食,都是規律所不容許的。這規例叫『一次坐食』。跋達梨一直都未能奉行此規。他的行為,令精舍裡其他的比丘非常不滿。佛陀曾多次教他在每早起床時反問自己:「我今天要怎樣才能使同修行快樂?」但他幾個月後,仍全無改善。一些比丘開始受不了,便嚴詞以對的呵斥他。佛陀知道了之後,便在集會上對僧眾訓示。
  
  他說:「比丘們,僧團裡固然會有一些有缺點的人。但他們的內心,始終都會保留著一點信念和愛心的種子的。如果我們不盡力去與他們溝通以求互相瞭解,幫助他們滋長這信念與愛心,這點僅存的種子,也就可能蕩然無存了。就如一個失去了一隻眼睛的人,他的家人和朋友,必定會盡力保護他餘下的眼睛,以免他再遭不幸。因此,比丘們,對你們的同修兄弟慈愛一點,以能保存他們信念與愛心的種子罷。」
  
  縛悉底當時也在場聽著佛陀說這番話。他很被佛陀的愛心感動。他抬頭時,望見阿難陀抹去臉上的淚痕,因而知道阿難陀也是同樣的被感動。
  
  雖然佛陀是這樣的慈悲溫柔,但情況有需要的時候,他也有嚴謹的一面。一個佛陀也幫不來的人,便當真是沒有希望的了。一天,縛悉底親聞佛陀與一個名叫髻設的馴馬師一段有趣而動人的對話。
  
  佛陀問髻設:「你可否告訴我怎樣台服馬匹?」
  
  髻設答道:「世尊,馬匹有不同的脾性。有些很馴,只需要數句溫婉的說話便可以令它自然馴服。另一些比較困難,但也只需剛柔並重的方法。更有一些非常難馴的。對付這些的時候,要只用非常嚴厲的方法。」
  
  佛陀笑問:「假如你遇到一匹馬,用三種方法也無效,那你又如何?」
  
  「世尊,在這個情況之下,我便唯有把馬匹殺掉了。如果我讓它活下去,它的壞脾性是會感染其他的馬匹的。世尊,我也真想知道你是如何訓練你的弟子的。」
  
  佛陀淺笑。他說:「我也是和你一樣。一些比丘只對溫和的態度有反應。另一些需要剛柔並重的對待。也有一些,是只會在嚴格的管束下才有所進步。」
  
  「你又如何處置那些不受任何一種方法影響的僧人呢?」
  
  佛陀說:「我也如你一樣,會把他殺掉。」
  
  馴馬師驚訝得目瞪口呆。「什麼?你會殺他?我以為你是反對殺戮的。」
  
  佛陀解釋說:「我不是像你殺馬一樣殺我的門徒。當他對剛才說的三種方法都無動於衷的時候,我便不會讓他再留在僧團裡。不會再接納他為弟子。這將會是極大的不幸。在僧團修行正法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失去了這個機會,還不是像精神的扼殺嗎?這不單只是那人的不幸,也同時是我的不幸,因為我對那人是非常的關懷和愛護的。我會不停地希望,望他會有一天再放開懷抱,回來與我們一起修行。」
  
  很久以前,縛悉底曾聽過佛陀責罵和輔導羅睺羅。他又見過佛陀矯正一些其他的比丘。他現在才明白佛陀責罵的背後,是深切的愛。需然佛陀從未說明,但縛悉底是明白佛陀對他的愛護的。他只需望進佛陀的眼裡便知道。
  
  那天晚上,佛陀接待了一個訪客。阿難陀著縛悉奉茶。這位客人是個氣於軒昂和一派貴族儀容的武士,上路時背上背著一把閃閃生光的寶劍。他在祗園精舍外面下騎時,將寶劍插在馬鞍上。舍利弗帶他到佛陀的房子。他身體魁梧,步伐很大,而且目光炯炯有神。阿難陀告訴縛悉底,他的名字叫廬醯特沙。
  
  當縛悉度進瞇奉茶的時候,他看見廬醯特沙和舍利弗坐在佛陀前面的矮凳上。阿難陀則站在佛陀後面。奉上茶後,縛悉底便站到阿難陀的身旁,也在佛陀背後。他們靜靜的喝茶。過了很久,廬醯特沙說:「世尊,有沒有世間是沒有生、老、病、死的?有沒有個世界的眾生是不會死亡的?用什麼的旅運方法,才可以離開此有生死之地,而到達那無生死的世界?」
  
  佛陀答道:「沒有任何旅運的方法,可以讓你離開此生死的世界。無論你走得多快,就是此光速還要快,也是沒法離開的。」
  
  廬醯特沙拿上雙掌,說道:「我知道你在說實話。我知道其實沒有一種旅運的方法,不論怎樣的快速,是可以使人們逃離這生死的世界的。我記得我在前生的一世,是個會飛行得如箭般快的人。我一步便可由東海跨過西海。我那時曾決意要跨出有生老病死的世界,去找尋一處不受生死煎嚴重敖的世間。我日飛萬里,不集地繼續飛行,全沒有停下來吃喝或休息。我這樣的速度飛行了一百年,但依然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最後,我死在路上。世尊,你的話是千真萬確的!就是有超越光速的能力飛行,也沒有人能逃出生死。」
  
  佛陀又說:「可是,我沒有說過一個人不可以超越生死啊。細聽吧,廬醯特沙,你是可以超越這世間的生死的。我會告訴你這條道路。在你這六尺昂藏的驅體內,蘊含著生死的種子,但在這同一的驅體內,你也可以找到超越生死的法門。廬醯特沙,觀想你的身體。將你的覺察力照到你高大驅體內顯露著的生死世界。一直觀照,直至你見到無常、空、無生、無生等一切法的實相。這時,生死的世界就會在你面前消失,而無生無生的世界就會自然顯現出來。你這時便會從悲憂畏懼中釋放自己。你並不需要遨然離去生死的世界。你只需要向你體性的深處裡洞視。」
  
  縛悉底看見舍利弗聽著佛陀說,眼裡閃耀著如星星般的光芒。廬醯特沙的臉上也泛著無限的喜悅。縛悉底更是深受感動。誰又能測量佛陀的教理有多高超奧妙?它簡直就像一娓動人心弦的樂章。今次,縛悉底又更清楚的明白到,解脫之匙,其實就在自己的手裡。

 

調弦的藝術

 

又是雨季安居的終結。佛陀回到南方。沿途上,他在鹿野苑停下來。三十六年前,佛陀就是在這裡宣講第一說的教理,四聖諦。雖然這樣就像是昨天的事,但一切都已經有了很大的變遷。自佛陀初轉*輪以來,正法已被弘傳到整個恆河流域的國家。為了紀念*輪在這兒初轉,居民們建立了一個紀念塔志記,而且又築了一所精舍給比丘們在這裡修行。佛陀在這裡給民眾說法和鼓勵之後,便起程前往伽耶。
  
  路上,他又在優樓頻螺停下來,以能探視那古稀的菩提樹。奇怪的是,那老樹竟比從前更青蔥可愛。森林裡現在都遍佈著小小的房舍。頻婆娑羅王也準備建塔紀念佛陀在此證覺。佛陀到村裡探訪村童。他們與往昔的小孩一樣天真活潑。當日的看牛童縛悉底,現在已是僧團裡一個備受敬重的四十七歲長者。村童收割了一些樹上剛熟的木瓜供奉佛陀。村裡每一個小孩,都懂得念誦三皈依文。
  
  佛陀從伽耶再朝東北前行往王捨城。他剛抵達城都,便直往靈鷲山。在那兒,他遇見富樓那尊者。他給佛陀報告在輸廬那海島的弘法情形。他剛與數個比丘在那裡安居完畢。海島上皈依佛、法僧的居民,已超過五百以上。
  
  接下來的幾天,佛陀往訪當地的各個修道中心。一晚,正當他在其中一所中心裡禪坐時,佛陀聽到一個僧人誦經的聲音。他發覺那聲音裡帶有一點不安,就像那僧人是很頹喪似的。佛陀知道這個僧人必定是在修行上遇到困難。第二天早上,佛陀向阿難陀尊者詢問時,才知道那誦戲的僧人就是蘇納。佛陀還記得幾年前在捨衛城與他相識的情形。
  
  蘇納尊者是依止摩訶契吒納尊者為比丘的。他跟摩訶契吒納尊者在婆波特山上修習了幾年。蘇納是個年青的富家子。他生性聰穎,舉止優雅,但體質卻有點虛弱。因此,他當比丘之後,需要特別費力才經得起居無定所,日食一餐的生活。雖然如此,他修行的意志卻如終沒有動搖。一年之後,他的導師把他引見當時在捨衛城的佛陀。
  
  那初次的會面,佛陀問蘇納說:「蘇納,你的身體好嗎?你在修行、乞食和弘法上,有沒有遇到問題?」
  
  蘇納答道:「世尊,我很好。暫時還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佛陀著阿難陀替蘇納打點一切,讓他在佛陀的房子度宿。阿難陀於是便把另一張床鋪,放好在房子裡。那夜,佛陀在房子外面禪坐,直至深夜三時。由於這個原因,蘇納便徹夜難眠。佛陀進來時,便這親友問他:「你還未有睡嗎?」
  
  「世尊,我還未有睡。」
  
  「你不累嗎?那你為何不朗誦一些已背熟了的偈頌?」
  
  於是,蘇尊者便高聲朗誦了安般守意經的十六首偈語。他的聲線清澈嘹亮,而且念得一字不漏,非常暢順。佛陀讚歎道:「你念得美極了!你受戒了多久?」
  
  「世尊,我受戒剛超過一年。我只曾試過一次安居動了。」
  
  那便是佛陀與蘇納的初次會面。現在,當佛陀聽到蘇納的唱誦,他知道蘇納是過份的用功。他囑阿難陀陪他前去蘇納的寮房。看見佛陀,蘇納立刻起坐,上前頂禮。佛陀請蘇納和阿難陀都坐在他的身旁,然後便問蘇納:「你出家之前是個樂師,對嗎?你是專攻十六弦西他琴的彈奏的,是嗎?」
  
  「對,世尊。」
  
  佛陀又問蘇納:「如果你在絃線很鬆時彈那西他琴,效果會是怎樣?」
  
  蘇納答道:「世尊,琴弦太鬆,西他琴是會走音的。」
  
  「那麼,琴弦太緊又會怎樣?」
  
  「世尊,琴弦太緊的話,會很容易斷。」
  
  「如果絃線剛好,不太鬆也不太緊,那又會如何?」
  
  「世尊,假如琴線的鬆緊恰到好處,西他琴便會奏出美妙的音樂來。」
  
  「正是如此,蘇納!如果一個人怠隋懶散,他在修行上必定無所成就。但如果一個人過份用功,他也會心疲力竭,難以振作的。蘇納,你要量力而為,不用壓迫身心至其極限。這樣的修行,才會證得道果。」
  
  蘇納尊者站起來向佛陀鞠躬,以表示感謝佛陀對他的瞭解和提示。
  
  一天下午,戌博迦醫師來訪佛陀。正好佛陀從竹林回來,戌博迦於是便問佛陀可否與他一起步上靈鷲山。看佛陀爬著石級,戌博迦心裡充滿爺慕。七十二歲的佛陀,仍然是那麼體強力壯。他輕鬆的地緩而行,一手持缽,一手提著一邊的衲衣。阿難陀尊者以同樣的姿態而行。當戌博迦說要替佛陀持缽時,佛陀微笑著把缽交給他,說道:「你可知道,『如來』已經持著缽爬了這個山不下數百次,一向都沒有問題的。」
  
  這階盤旋著山邊而上的精雕石級,是戌博迦的父親頻婆娑羅王所供建的。爬完最後的幾級,佛陀便邀請戌博迦在他房子外面的大石上坐下。戌博迦詢問佛陀的健康狀況和旅途的情形。跟著,他便細心打量阿難陀尊者和佛陀,然後用沉重的語氣說道:「世尊,我覺得我應該讓你知道這裡的情形。僧才裡發生的事,對政局是有直接影響的。因此,我認為你是應該知道所有發生的事。」
  
  醫師告訴佛陀,提婆達多尊者想取替佛陀在僧團裡的地位,已經是很明顯的事實。提婆達多在僧團裡和上層的當權派,都已有不少的支持者。瞿迦梨便是他的謀士。他又得到迦留羅提捨、騫荼達婆和三聞達多幾位比丘的支持。他們全都有不少的學僧在他們的帶導之下。提婆達多尊者本身才智兼備,口才一流,很多比丘都非常的尊敬他。雖然他沒有正面作出對佛陀和大弟子的敵視宣言,便他卻時常對人提及佛陀的高齡,和質疑佛陀繼續領導僧團的能力。他更曾經暗示佛陀的教導方法落伍,再不適合時下的年青人。提婆達多深得幾位富者門徒的支持,而戌博迦就更不明白為何阿闍世太子對提婆達多特別擁護。頻婆娑羅王是如何的尊敬佛陀,阿闍世太子就是如何的尊敬提婆達多。太子給提婆達多建了一座修道中心在伽耶山上,就在佛陀昔日給迦葉兄弟和他們的一千門徒宣講『火經』的地點。太子每幾天便會親自送食物到這裡來作供。因此,那些希望討好太子的商人和政客,便都前來這裡參加法會和作供。提婆達多的勢力已逐漸增長。目前已有三至四百名比丘表明願意支持他。
  
  戌博迦望著佛陀,低聲說道:「世尊,我並不覺得剛才所告訴你的需要要擔心。但有一件事,卻是真正使憂慮的,我聽聞阿闍世太子已開始對自己不能策政策感到很不耐煩了。他覺得父親已獨權太久,一如提婆達多想你傳衣缽給他一樣的沒耐。以我所知,提婆達多更給太子輸入了很多壞主意。世尊,這些都是我上次回宮替他們檢查身體時得到的印象。萬一頻婆娑羅王遇到厄運,你和你的僧團都難免會被受牽連。世尊,請你小心為要啊。」
  
  佛陀答道:「戌博迦,我非常感謝你給『如』的詳細的報告。
  
  知道刻下的情形,實在是很重要的。別擔心,萬一不幸有此情況出現,我是不會僧團受到拖累的。」
  
  戌博迦向佛陀鞠躬後,便回到山下去。佛陀呆囑阿難陀不要對別人透露這天戌博迦所說的話。
  
  十日後,佛陀在竹林給三千弟子說法。頻婆娑羅王也在座上聽講。佛陀說教證果必需的『五力』。它們就是信力、精進力、念力、定力和慧力。
  
  佛陀剛說法完畢,還未及有時間給人提問,提婆達多已站了起來,向佛陀頂禮。他說:「世尊,你已年紀老邁,健康大不如前。你應該過一些平淡的生活,以能安享晚年。世尊,對你而言,領導僧團的責任太重了。請你退休吧。我願意替眾比丘服務,做他們的領袖。」
  
  佛陀望著提婆達多。他答道:「提婆達多,很感謝你對我的關心。不過,『如來』的身體仍然健康,還有足夠的體力去帶導僧伽。」
  
  提婆達多轉身過來,面對群眾。三百個比丘立時站起來,合上雙掌。提婆達多再對佛陀說:「還有很多比丘是同意我所說的。世尊,請你不用擔心。我是有能力領導僧伽的。就讓我來替你釋下重擔嗎。」
  
  佛陀說:「夠了,提婆達多,不要再多說。僧團裡雖然有好幾位比你能幹的大弟子,但我仍沒有請他們任何一人接班為僧團的領袖。那我又怎會把這位子讓給你。你還未有資格去帶導群僧。」
  
  提婆達多尊者自覺被當眾羞辱。他面紅耳赤,滿臉怒容的再坐下來。
  
  翌日在靈鷲山上,阿難陀對佛陀傾訴:「世尊,我對兄長提婆達多的行為,感到非常痛心。我恐怕他會因為被當眾羞辱而對你報復。我也恐怕僧團從始分裂。如果你批准的話,我想私下與提婆達多談談,希望給他一點勸告。」
  
  佛陀說:「阿難陀,我明天這樣嚴厲待提婆達多,是想大家清楚知道他不是我心目中要傳衣缽的人。他現在要如何對付我,全是他一人要擔當的事。阿難陀,如果你認為與他談談會使他平靜下來,你便去試試吧。」
  
  數日後,戌博迦再次來記佛陀。他告訴佛陀,提婆達多正計劃把僧團分黨結派,但對他將會採取什麼的方法,他暫時仍無可奉告。

 

默默的反抗

 

這天正是佛陀在竹林每週一次的法會日。一大群的信眾前來聽他說法,包括了頻婆娑羅王和阿闍世太子。阿難陀尊者留意到,從其他修道中心前來的比丘人數,還要比先前兩次法會的人數為多。提婆娑多尊者也在座,他坐在舍利弗和摩訶迦葉兩位尊者中間。
  
  再一次,提婆達多在佛陀剛說法完畢便站起來向佛陀頂禮。他說:「世尊,你常教導比丘過無慾無求的生活,只要在生活上有最必需的東西便足夠。我現在想提出五條新的僧規,以使我們的生活更為符合簡樸的原則。」
  
  第一,比丘們應該只在森林裡居住,而不准在村中或城裡投宿。
  
  第二,比丘們應該只是靠乞食維生,而不准接納信眾在家裡的供食。
  
  第三,比丘們應該用別人丟掉的破布縫製衲衣,而不准接受在家眾在這方面的供養。
  
  第四,比丘們應該只睡在樹底,而不准睡在房間或屋內。
  
  第五,比丘們應該只吃素食。
  
  「世尊,如果比丘能依照這五條規例,他們一定可以達到無慾無求的生活。」
  
  佛陀答道:「提婆達多,『如來』不可以接納你提出的新例為必守的僧規。當然,自願居於森林的比丘是可以隨時這樣做的。但其他的比丘仍可以在精舍、村中或城裡居住。任何只想乞食的比丘,是可以拒絕接受在家眾在家裡的供食。但那些認為接受在家供食可能有助於法理宣揚的比丘,則仍然可以這樣做。用破布縫衣,也應該是隨比丘的發心而行。只要他們沒有超出擁有三衣的原則,比丘們是可以接納這方面的供養的。我當然高興見到比丘發心只睡在樹底。但那些仍然在房間屋內的比丘,我也一樣歡迎。只吃全素的比丘固然是難得。但只要比丘們知道在家人不是專意為供養他們殺性,他們是仍可接受含有肉類的食物的。提婆達多,在現行的僧規中,比丘們都有很多機會與在家人接觸。這樣,他們才可以將教理與別人分享,從而使更多的人接觸到正覺之道。」
  
  提婆達多尊者問道:「那你是不肯接納這些新例了,對嗎?」
  
  佛陀答道:「對,提婆達多,『如來』不能接納。」
  
  提婆達多鞠躬後再坐下來,咀角掛上一絲暗自滿意的微笑。
  
  當天晚上,佛陀在竹林的房子裡休息時,對阿難陀說:「『如來』其實是明白提婆達多的用意的。我相信僧團裡很快便會生起決裂。」
  
  事隔不久的一天,阿難陀在王捨城遇見提婆達多尊者。他們在路旁停下來寒暄幾句。提婆達多向阿難陀透露自己已經另立僧團,給追隨他的僧眾舉行自己的戒誦、懺儀、安居和自恣日。阿難陀聽到之消息之後,非常難過,立刻回去告訴佛陀。接下來在竹林舉行的懺儀上,阿難陀留意到有數百個慣常有參加的比丘都缺度。他知道他們一定是去了提婆達多的中心了。
  
  懺儀之後,幾個比丘前來謁見佛陀。他們說:「世尊,跟了提婆達多的比丘,都不停慫恿我們加入他的僧團。他們認為提婆達多的僧規比你的嚴正。他們都拿你那次不肯接納提婆達多的建議為證明。他們都說竹林僧伽生活太寬容,根本與在家人的生活沒有兩樣。他們又說,你只是空談過簡樸的生活,沒有真正積極的施行嚴規。他們都認為你虛偽。世尊,我們並沒有被他們說服,因為我們都對你的智慧充滿信心。但一些比較年輕的比丘都缺乏修行的經驗,尤其是那些經提婆達多授戒的,都傾向於信服他五條嚴例。他們已決定今晚離開僧團,前去加入提婆達多的行列。我們只是認為應該讓你知道。」
  
  佛陀答道:「請你們不要在這件事上太勞心。最重要的,是你們要好好的修行,作一個清淨高潔的僧人。」
  
  幾日後,戌博迦到靈鷲山造訪佛陀,告訴他提婆達多已有五百多的僧眾追隨。他們全都居於提婆達多在伽耶山的中心。戌博迦又告訴佛陀,在城中正在進行的秘密政治活動,提婆達多也是活躍的份子之一。因此,他建議佛陀公開宣佈提婆達多已再不屬於佛陀的僧團。
  
  提婆達多成立了獨立僧團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比丘們到處都被問及此事。舍利弗者指示他們以簡單的答覆回應,只需說『種惡因的人,自然會受惡果之報。導致僧團分裂,是嚴重的違犯教義』。
  
  一天,佛陀與幾位比丘談起戌博迦建議他正式宣佈提婆達多再不屬於僧團一事。舍利弗尊者參詳之後,說道:「世尊,我們一向以來都在眾人面前讚許提婆達多尊者的才智與德行。現在如果當眾宣稱與他脫離關係,是否適當?」
  
  佛陀說:「舍利弗,你過去稱讚提婆達多,是否在說真話?」
  
  「世尊,我那歸當然是真的稱頌他。」
  
  「你現在公開斥責提婆達多的行為,是否也是說真話?」
  
  「當然了,世尊。」
  
  「這樣便沒有問題了。最重要的,就是要說真話。」
  
  數日後的一次在家眾的集會上,比丘向信眾宣佈提婆達多已被子逐出佛陀的僧團,因而僧團再不會替他的行為負責。
  
  在這一連串的行動中,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都異常沉默。就是信眾對於此事的提問,他們都三緘其口,不願作答。察覺到這個情形,阿難陀便問他們:「師兄們,你們對提婆達多的行國,一直沒有表示意見。是否你們別有打算?」
  
  他們微笑。目犍連尊者說道:「對,阿難陀。我們有自己的方法服務佛陀的僧眾。」
  
  外間流傳著很多關於僧團的分裂的閒言。大多數都是認為歸咎於嫉妒和器量少。另一些則懷疑別有內情,以至佛陀要公開聲言,與提婆達多脫離關係。不過,他們對佛陀和僧團的信心,始終沒有被動搖。
  
  一個風雨交加的早上,城中的人都驚聞頻婆娑羅王要讓位給阿闍世太子的消息。新王就位的加冕儀式已擬定在十日後的月圓日舉行。對於沒有直接從頻婆娑羅王處獲悉此消息,佛陀覺得有點關注。一向以來,頻婆娑羅王作重要決定之前,都定必與佛陀商議。因此,佛陀對今次事出突然,覺得很值得懷疑幾日後戌博迦再度來訪時,便證實了佛陀的疑慮是對的。
  
  佛陀與戌博迦一起在山徑上行禪。他們踏著緩和慢悄靜的步伐,一邊觀察著自己的呼吸。行了一段時間,佛陀便請戌博迦與他一起坐在大石上。這時,戌博迦才告訴佛陀,阿闍世太子已經把頻婆娑羅王軟禁。大王被困於宮中。除了王后之外,沒有其他人可以與大王見面。就是大王的兩位最信賴的謀士,也同樣地被軟禁區。他們的家屬被瞞騙,以為他們在這宮中有要事商議,不能回家。
  
  戌博迦知道這麼多的內情,都只是因為他日前入宮替王后治病,才得知詳情。王后說,一個多月前的一晚,御前守衛發現太子悄悄入大王的寢宮,形跡可疑。搜查之下,他們發現他身藏利劍。於是,他們只好將他押見大王。大王望著兒子,說道:「阿闍世王,你為何要攜利劍入我寢宮?」
  
  「父王,我是想來殺你的。」
  
  「但你為何要這樣做?」
  
  「我要自己為王。」
  
  「你為什麼要殺父以為王?只要你與我商量,我是一定會讓王位給你的。」
  
  「我不相信你會這樣做。但我顯然是錯了,請你原諒我吧。」
  
  大王問他:「這是誰出的主意?」
  
  阿闍世太子起初不肯回答,但經過盤問之後,他承認是提婆達多尊者的主意。雖然當時已是深夜,大王仍召見他的兩位謀士,請問他們的意見。其中一位認為圖殺大王是死罪,因此應該同時處決太子和提婆達多。他還建議所有的比丘都也需處死。
  
  大王卻不同意。「我不能殺阿闍世。他是我的親生兒子。至於比丘們,他們已經申明不會負責提婆達多的行為。佛陀實在有先見之明。他早已預料到提婆達多尊者會有此妄為,因而與他斷絕關係。但我也不想處決提婆達多尊者。他是佛陀的近親,而且曾是一位受敬重的比丘。」
  
  另一個謀士讚歎道:「陛下,你的慈悲真是無量!您堪稱佛陀的真正弟子。但你如何處置這個局面呢?」
  
  大王說:「我明天會向百姓公佈我要讓位給我的兒子,阿闍世太子。他的加冕將會在十日後舉行。」
  
  「但太子意圖刺殺之罪又如何處置?」
  
  「我原諒我的兒子和提婆達多。我希望他倆會從我對他們的寬恕有所領會。」
  
  兩位謀士和太子,都對大王深深作揖。大王還吩咐守衛不要將此事外揚。翌日,提婆達多聽到大王讓位的消息後,便趕往城中謁見太子。後來,太子只告訴王后,擔婆達多到來,是與他商議回冕儀典的安排。但王后卻發覺兩日後,大王與兩位謀士都被軟禁。戌博迦這樣終結他的報告:「佛陀世尊,我日夜禱告,都只是希望太子會在加冕後釋放大王和他的謀士。」
  
  第二天,一個王使派請柬來。禮請佛陀和比丘前往參觀加冕大典。全城的衛兵都已心著張燈結采,佈置街道。佛陀又知道提達多尊者,將會帶同六百比丘前往觀禮。佛陀於是召見舍利弗尊者,對他說道:「舍利弗,我不打算參加加冕大典,也不希望我僧團裡的比丘參與。我們不能對這次不公平的暴行,作出任何支持的表現。」
  
  佛陀和他比丘的缺度,在大典上明確可見。人們的心裡,都生起了疑問。不久之後,大眾都知道了頻婆娑羅王和他的謀士遭受軟禁的事實。全國的人民都開始對新王朝作出默默的反抗。雖然提婆達多尊者自稱領袖,但一般人都看到他們下的比丘與佛陀的比丘有很大的分別。信眾開始停止供養提婆達多的徒眾。他們此舉,也同時代表著新任大王的譴責。
  
  阿闍世王為此非常氣惱。但他卻不敢對佛陀或他的僧團有所行動。他知道如果他對佛陀不利,民眾必然會起而反抗。再者,鄰近的國家也一向對佛陀非常景仰,如果佛陀受害,他們也必定不會坐視不理。憍薩羅的波斯匿王,更有可能會出動軍隊,以保護佛陀。阿闍世王唯有再與提婆達多從詳計議。

 

隱藏的飯團

 

 已是很晚的一夜,佛陀正在靈鷲山上禪坐。他突然張開眼睛,見到一個半掩樹後的人。佛陀呼喚他出來。在明朗的月色下,那人上前,將一把利劍放在佛陀的腳下,然後像要作供的俯伏地上。
  
  佛陀問道:「你是誰?為什麼來到這兒?」
  
  那人高聲說道:「喬達摩導師,請讓我向你頂禮懈是被派來刺殺你的,但我就是殺不下手。你剛才禪坐的時候,我已曾提起此劍不下十次,但我卻不能提足走近你。我不能殺你,但又怕主人會因而殺我。你剛才叫喚我時,我正在考慮如何是好。請容我向你鞠躬致歉!」
  
  佛陀問道:「是誰差使你刺殺『如來』的?」
  
  「我不敢道明主人是誰!」
  
  「好吧,我不勉強你說出主人的名字。但他怎樣吩咐你?」
  
  「大師,他教我從那條路徑上山,又指示我成事之後從那條路徑下山。」
  
  「你有妻兒眷屬嗎?」
  
  「沒有,大師。我還未娶妻,家中只有老母。」
  
  「那你細聽我的指示。你現在立刻回家,與母親連夜離開,前往鄰國憍薩羅。你和你的母親,可以在那裡重新生活。不要依照你主人教你的路徑下山,他一定會有所埋伏,把你殺掉的。現在就走吧!」
  
  那人再次俯伏地上一次,然後便拔足而逃,把劍也留了下來。
  
  第二晨早,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前來,對佛陀說道:「我們認為現在是時候我們到對方僧團造訪一次。我們希望可以勸導那些一時無知而誤入歧途的弟子。我們特來問得你的批准,讓我們離開一段較長的時間。」
  
  佛陀望著他們說:「如果你們認為是有此需要便去吧。但你們要小心為要,盡量保護自己,以免有生命危險。」
  
  就在這時,舍利弗尊者留意到棄置地上的劍。他望入佛陀的眼裡,似要對他發問。佛陀點頭,說道:「是的,昨夜有人派士兵前來刺殺『如來』,但『如來』卻到頭來給他指引。就讓劍留在這裡,戌博迦前來的時候,我會請他替我拿走。」
  
  目犍連望著舍利弗,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或許我們不應該離開佛陀。師兄,你意下如何?」
  
  未待舍利弗回答,佛陀便說:「不用擔心。『如來』是可以避免凶險的。」
  
  當天下午,幾個比丘從竹林到來見佛陀。他們十分沮喪,說不出話來。滴滴的淚珠從臉上滾下。佛陀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為何落淚?」
  
  一個比丘拭乾眼淚,答道:「世尊,我們剛從竹林而來。路上,我們遇到舍利弗和目犍連師兄。當我們問他們往何處去,他們說要前往伽耶山。我們實在太傷心了,忍不住哭了起來。已經有超過五百比丘離棄了僧團,但我們真想不到你的兩位首席弟子都會離棄你。」
  
  佛陀微笑,安慰他們說:「比丘們,不要傷心。『如來』對舍利弗和目犍連很有信心。他們是不會背叛僧團的。」
  
  這時,比丘們才比較心安,坐到佛陀的腳下來。
  
  第二天,戌博迦在芒果園宴供佛陀。阿難陀尊者也有同行。飯食之後,戌博迦告訴他們毗提醯王后也剛好來訪,並問佛陀會否介意與她會面。佛陀知道戌博迦是有意安排這次約會的,因此便叫戌博迦請這位前王后出來。
  
  向佛陀鞠躬作禮後,王后開始啜泣。佛陀讓她一舒懷裡的抑鬱,然後輕輕的說道:「請你將一切告訴我。」
  
  王后說:「世尊,頻婆娑羅王的生命危在旦夕。阿闍世王打算把他餓死。他再不准我帶食物給我丈夫。」
  
  她說大王被軟禁的初期,她是可以帶食物探望他的。但一天當她照常攜著食物進入內宮時,守衛卻把食物拿走,只讓她空手進內。她又告訴佛陀,大王見她哭泣流涕,還勸她不要傷心,因為他對兒子的行為,絕不感到憤怒。他說寧願自己餓死,也不願見到國家動亂。翌晨,她把小小的飯團放在發間,手裡再拿著一盆食物。守衛只顧沒收那盆食物,而沒有察覺到她發裡的小飯團。這樣,她才得以給丈夫繼續供食了幾天。但當阿闍世王發覺大王沒有被餓死時,便囑守衛對王后徹底搜查。最後,他們發現了她隱藏飯團,使她沒法再給大王食物充飢。
  
  三天後,她又想出一個方法來。她探望丈夫之前,首先把身體洗淨拭乾,然後將乳汁、蜜糖和麵粉混成槳狀,再塗上身體。待身體再干了之後,才穿上衣服,前往內宮。守衛不見她裡有飯團,便讓她進內。這時,她便脫去衣服,小心削下槳塊給丈夫吃。直至目前,她已兩次成功地帶槳塊給大王,但她恐怕事情敗露時,就是見大王的機會也可能被剝奪。
  
  王后再忍不住飲泣起來。佛陀默然坐著。過了很久,他才問候大王的健康和精神狀況。王后告訴佛陀,大王雖然消瘦了很多,但仍能支撐下去,而且他的精神意志,更是十分高昂。他沒有表現任何悔恨之意。他仍繼續如常的談笑自若,就像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利用被禁的時間禪修。他在宮內一條很長的走廊行禪。他房間一個後窗正好對著靈鷲山。他每天都會朝著匿王峰坐禪一段時間。
  
  佛陀又問王后有沒有與她的兄長波斯匿王聯絡。當王后說她沒法這樣做到時,佛陀便說他會派一個比丘到捨衛城通知波斯匿王,請他盡量給予援助。
  
  王后感謝佛陀。跟著,她透露了在阿闍世王出生之前,宮中的天象家已預言太子日後會背叛他的父親。在她懷孕期間,她曾試過突然有咬大王手指吸血的衝動。她自己也被這種慾念嚇倒,更不相信自己會有如此恐怖的念頭。她從小便最害怕見到鮮血,不忍目睹家禽被殺。而那天,她竟然渴望著一嘗他丈夫的鮮血。她當時極力抗拒這種慾念,直至大哭起來。感到十分羞恥,她雙手掩面,不肯告訴大王她的困擾。不久之後的一天,頻婆娑羅王用刀把水果削皮的時候,不小心割作手指。王后竟然不能自探,要吸啜大王手指流出的鮮血。大王雖然大驚,但也沒有制止她。王后跟著倒臥地上哭泣。大王趕忙扶起她,垂問究竟。這時,她才告訴大王她的恐怖慾念。大論她怎樣盡力抗拒,也敵不過身不由己的衝動。但她知道她體內嬰兒,才是這凶念的來源。
  
  王室的天象都提議把嬰兒打掉,或讓他生下來後把他殺掉。但頻婆娑羅王與王后都不忍這樣做。太子出生時,他們便為他命名阿闍世,意即『沒有出生地的敵人』。
  
  佛陀建議王后最好只兩三天才往見大王一次,以免引起阿闍世王的懷疑。這樣,她每次探訪便可以長時間一點。他又建議大王應該每次吃少一點那滋養的槳塊,以能留下一些作為王后不往探訪時食用。作了這番建議之後,佛陀便向戌博迦告辭,回到靈鷲山去。

 

象後的叫聲

 

在伽耶山逗留了剛逾一個月,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便返回竹林。比丘見到他們回來,都非常高興。但當他們向兩位尊者問及伽耶山的情況時,舍利弗和目犍連只是報以微笑。數日後,超過三百名比丘從提婆達多的僧團回到竹林。竹林的比丘興奮得不得了,個個都忙著歡迎回巢的兄弟們。四日後,舍利弗尊者作了一次準確的核數,才知道從伽耶山回來的比丘達三百八十之多。於是,他和目犍連尊者一起帶領他們前往靈鷲山謁見佛陀。
  
  站在他的房子外,佛陀看見比丘們由兩位長者弟子領著上山。在靈鷲山上居住的其他比丘,全都從他們的房舍出來,歡迎這群回歸的僧人。舍利弗和目犍連先離開僧群一會,以能與佛陀私聚片刻。他們向佛陀頂禮後,便應邀坐下。舍利弗尊者微笑說道:「佛陀世尊,我們帶了近四百個比丘回來。」
  
  佛陀說:「你們做得很好。告訴我,你們是怎樣令他們回心轉意的?」
  
  目犍連尊者述說:「世尊,我們最初抵達時,提婆達多剛午食完畢,準備給比丘們開示。他似乎很想模彷你。當他見到我們的時候,他表現得十分高興,並請舍利弗到講台上,坐在他的身旁。但舍利弗拒絕了,只和我各坐講台的一邊。提婆達多對比丘說:『今天,舍利弗尊者和目犍連尊者都來到這裡與我們一起。他們都是我昔日的好朋友。讓我藉此機會,請舍利弗尊者給大家作今天的開示。』」
  
  提婆達多轉過身來向舍利弗合掌。師兄於是便接納他的邀請,上前說法。他以極美妙的方法講說四聖諦。所有的比丘都聽得陶醉。但我發覺提婆達多卻在打瞌。他顯然是為近日城裡發生的事疲於奔命。法會還未到一半,他已呼呼入睡了。
  
  我們在伽耶山的個多月裡,曾參加了他們所有的活動。每三天,舍利弗師兄便會給比丘開示一次。他對比丘們的教導,都是肺腑之言。我有一次留意到提婆達多的謀士瞿迦梨在他耳邊細語,但提婆達多卻沒有理會他。我相信瞿迦梨一不定期是想提醒他對我們加以提防。不過,提婆達多卻很高興有舍利弗師兄這樣的人才替他說法。
  
  一天,剛開示完『四念處』的教理之後,舍利弗對眾比丘說:『今天下午,我和目犍連尊者將要離開你們,回到佛陀和他的僧團那裡。親愛的弟兄們,真正覺悟了的大師,就只喬達摩導師一個。比丘的僧團是佛陀成立的。他才是我們的本源。我知道佛陀一定會很歡迎你們回去的。兄弟們,沒有比見到僧團分裂更痛心的事。我一生就只遇過一位真正的導師,而他就是佛陀。我們今天要離開了。但如果你們決定回歸佛陀,請你們前來竹林吧。至時,我們會帶你們往靈鷲山與佛陀見面。』
  
  「那在,提婆達我入了城裡公幹,而一向對我們都有顧忌的瞿迦梨尊者,便站起來抗議。他甚至以粗言辱罵我們,但我們都只當充耳不聞。我們取回自己的衣物,便悄然離開伽耶山,前往竹林精舍。我們在竹林精舍逗留了五天。不到多久,三百八十名比丘便從伽耶趕到。」
  
  舍利弗尊者問道:「世尊,這些比丘有需要再受戒嗎?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在他們正式跟你見面之前,替他們安排一個受戒儀式。」
  
  佛陀說:「不必了,舍利弗。他們在僧眾面前懺悔過失便足夠了。」
  
  兩位弟子鞠躬後,便再與待著的比丘會合。
  
  接著的數天,再有三十五個比丘離開伽耶山。舍利弗尊才為他們舉行過懺過大會之後,便把他們引見佛陀。阿難陀尊者與這三十五位剛回來的比丘暢談伽耶山的情況。他們說,當提婆達多從王捨城回來,發覺近四百名比丘已回到佛陀的僧團時,他怒得臉色發紫。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沒有與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阿難陀問道:「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師兄對你們說了什麼,才使得你們離開提婆達多尊者,而回到佛陀這裡?」
  
  其中一個比丘答道:「他們從沒有說提婆達多尊或伽耶山僧團的一句壞話。他們只是全心全意的說法。我們大都是受戒了只兩年、修行功夫仍未穩固的比丘。當我們聽了舍利弗師兄的開示和受過目犍連師兄的教導後,我們才體會到佛陀的教理是如何的高深奧妙。有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的高德與智慧在我們之中,就如同伸縮陀在我們之中一樣。我們不能不承認提婆達多的口才很了不起,但他與兩位尊者相比,便不可同日而語。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離開後,我們都再作詳細的考慮,才決定回來佛陀這裡的。」
  
  阿難陀問道:「你們離開時,瞿伽梨比丘有何反應?」
  
  「他怒氣沖沖的咒罵我們,但這令我們更堅決要離開。」
  
  一天,佛陀正站在山坡上欣賞著黃昏的景色時,他突然聽到山下有人大叫:「世尊,小心啊!有巨石在你背後滾下!」
  
  佛陀轉頭一看,見到如牛車般大小的巨石正向他滾來。因為山徑的巖古凹凸不平,佛陀一時間很難退避。幸而巨石將滾至佛陀之處時,便被另兩塊大石擋住。可是,那些大石的撞力很猛,導致一些碎石頓時四散。佛陀的足部被其中一塊碎石擊中,血流如泉,把衲衣也染得通紅。抬頭一望,佛陀只見一個人在山上急急逃走。
  
  他的傷口非常疼痛。他把披搭外衣摺作坐墊,放在地上。跟著,他跏趺坐在其上,集中呼吸以能平伏痛楚。比丘們都朝他來。一個比丘喝道:「這一定是提婆達多所為!」
  
  另一個比丘說:「各位兄弟,讓我們分頭四處巡邏山間,以確保佛陀的安全。另再費時了!」
  
  全部比丘都在那兒團團轉,鬧得本來平靜的傍晚沒點安寧。佛陀說:「兄弟們,請別吵鬧。沒有需要這樣嘈吵的。『如來』不需要受保護或看守。請回去你們的房子吧。阿難陀,派周那沙彌前去請戌博醫師到來。」
  
  他們都如佛陀吩咐去做。戌博迦沒拖延,立刻上到靈鷲山,並囑他們把佛陀用擔架抬下山去,前往芒果園。
  
  不到幾天,城裡的人便知道佛陀曾兩次被襲。他們都覺得難以置信,而且感到非常不安。同一時間,他們又獲通告頻婆娑羅王逝世的消息。他們現在才從方面獲悉大王曾被軟禁的事實。人民的心裡,滿是悲憤。他們都以靈鷲山作為他們精神上反抗新王的力量象徽。他們越發對先王哀悼,對佛陀的崇敬便越發加深。雖然佛陀對近來發生的連串事件都保持緘默,但每個人對他的緘默,都十分諒解。
  
  頻婆娑羅王去世時六十七歲。他比佛陀年輕五年。他三十一歲那年,在佛陀的帶導下接受三皈依。十五歲繼位的他,總共在位五十二年。其間,他曾在王捨城被大火燒燬後,重建城都。在他統治之下,摩揭陀一直享受太平,只經歷過一場與鴦伽國的短戰。鴦伽的婆羅提多王戰敗後,鴦伽便有一段時間落入摩揭陀的控制範圍。登位的補庫薩提王,因與頻婆娑羅王交和,兩回便再沒有衝突了。也因為這個原故,補庫薩提王也成為了佛陀的門徒。頻婆娑羅王一向都明白和睦鄰國的重要。他自己與憍薩羅國波斯匿王的妹妹憍薩羅鞞毗公主成親,讓她成為王后。他又從摩達羅與離車兩族迎娶妃妾。他自己的姊姊則嫁給憍薩羅的大王為妻。
  
  頻婆娑羅王為了表示對佛陀的深切敬愛,在宮中的庭園裡建了一個塔來供奉佛陀的頭髮與指甲。塔底四周的香燭長期燃點著,以表示他對佛陀教誨的感恩。他安排一個名叫窣祿摩蒂的宮女專職打理此塔。窣祿摩蒂把塔旁的花劃細心料理,又把四周的台階級打掃,保持清潔。
  
  用巨石襲擊佛陀的事件之後十天,佛陀與幾個比丘在城中乞食時,阿難陀尊者突然見一頭大象衝向他們。大象似乎是從宮中的象房逃出來的。他認出這頭大象叫摩羅祗梨。它的凶悍難馴,是人所共知的。阿難陀沒法明白看管象房的,怎會讓它逃了出來。這時,所有的人都慌忙逃跑。大象揚著象鼻、耳朵和尾巴,直衝向佛陀。阿難陀抓著佛舵手臂,想把他拉開閃避,但佛陀卻一動不動。他屹然而立,氣定神閒。一些比丘在他背後蹲著,另一些則拚命飛奔。人人都尖叫著,呼喚佛陀避開。阿難陀鼓起勇氣,上前站在佛陀與摩羅祗梨之間,就在這時,阿難陀也預料不到佛陀竟會喊出一聲威猛的巨叫。那是往昔在波奈耶伽的羅稽特森林裡,佛陀對像後朋友的叫聲。
  
  聽到此巨叫聲時,摩羅祗梨只離開佛陀不到十尺。它突然停住了。大象四腳跪下,低頭頭,像要向佛陀頂禮一般。佛陀輕撫摩羅祗梨的頭上,然後一手握著它的鼻子,引領它回到宮裡的象房。
  
  眾人都拍掌歡呼。阿難陀微笑。他回想起昔日他和佛陀還是小伙子的時候。年青的悉達多在武術上未適敵手。他的武藝樣樣皆精箭術、舉重、劍術、賽馬等,而今天,佛陀竟能把一頭狂奔亂撞的大象,也馴服得如他的老朋友一樣貼服。比丘和群眾一起隨著佛陀步往象房。抵達時,佛陀給那看管的一記嚴厲的目光,但接著卻用慈悲的語氣說:「『如來』不需要知道誰主使你的放大象出來。但你應該明白這種行為的嚴重後果。數十人,甚至數百人,都可能因此而送命。你要保證再沒有此種情形出現啊。」
  
  那看管的向佛陀跪下,鞠躬作禮。佛陀扶他起來後,便繼續與比丘們乞食。
  
  佛陀與他的比丘,全部都前往參加頻婆娑羅王的葬禮。喪禮儀式莊嚴肅穆。民眾都對失去賢君而感到十分悲慟。各人都紛紛前來給大王致以最後的敬禮。現場有超過四千名比丘。
  
  葬禮完比後,佛陀在戌博迦的芒果園度宿一宵才返回靈鷲山。戌博迦告訴他,在過去的一個月,毗提醯王后都被禁止往訪大王。大王獨自一個人過世。他被發現死去時,是倒臥在他最喜歡的窗前。他呼最後一口氣時,雙眼仍朝靈鷲山的方向望著。
  
  葬禮之後不久,戌博迦帶了頻婆娑羅王與蓮花伐蒂王妃的的兒子,無畏王子,來謁見佛陀。王子要求成為比丘。他告訴佛陀,自他父親死後,他已對榮華富貴的生活不感興趣。他曾多次聽佛陀說法,並且對覺悟之道非常嚮往。他很想過比丘平和清淨的生活。佛陀欣然接受他的請求,讓他加入僧團。

 

快樂的熱淚

 

十日後,佛陀披上外衣,持著乞缽,離開了王捨城。他越過恆河,朝北而行,沿途往訪大林精舍之後,便前往捨衛城。又快將是雨季了。他要回到祗園精舍準備一年一度的安居。阿難陀、舍利弗和目犍連三位尊者,偕同三百比丘與佛陀同行。
  
  抵達捨衛城之後,佛陀直往祗園精舍。許多的比丘和比丘尼都已齊集來歡迎他。他們對摩揭陀發生的事故都略有所聞。現在見到佛陀安然無恙,他們才較為安心。契摩比丘尼也在場。她現在是尼眾的主持。
  
  波斯匿王知道佛陀抵步,便立刻前來謁見。在談及王捨城的情況時,佛陀給他細說每一事件,包括了曾與他的親妹毗提醯夫人的會面。他告訴大王雖然毗提醯夫人表面仍然保持安祥,但她其實內心充滿悲淒。波斯匿王說,他已派遣了人員前往王捨城,要求甥生阿闍世王解釋軟禁頻婆娑羅王一事。這是一個月前的事了,但到現在還沒有回覆。波斯匿王已有再傳口訊,告訴阿闍世王如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到捨衛城親自向他解釋。為了表示他對此次事件的不滿,波斯匿王已下令討回他妹妹嫁給頻婆娑羅王時,送給摩揭陀的一區地域。這地區就在伽屍的婆羅奈斯城外。
  
  安居的第一天,所有的修道中心和精舍都住滿了比丘。每十日,佛陀便會在祗園精舍給所有的僧尼說法開示。這些法會通常都是午飯後舉行的。從遠處前來的僧尼因為趕不及乞食,在家眾便竭力的造飯供養,以確保他們不會餓著肚子聽法。
  
  佛陀這次第一講的主題是關於快樂的。他告訴會眾,快樂是真實的,而且可以落實在日常的生活之中。佛陀說:「首先,快樂並不是感官之欲的滿足。感官的享受,只是真正的快樂的幻象,也其實是苦惱的根源。」
  
  「就如同一個患了痳瘋病的人,他被迫在森林裡獨處。他因皮肉潰瀾而日夜受著疼痛的折磨。他於是掘坑燃火,站在火坑上由得皮肉燒焦,以能使疼痛短暫消除。這便是他唯一可以感到比較舒適的方法。像奇跡一般,他幾年後竟然病徵暫退,可以回到村中過正常的生活。一天,他在森林裡見到一群有痳瘋的人,一如他從前一般,在灼燒他們的身體和手腳。他非常同情他們,因為他現在瞭解到,一個健康正常的人,是不可能忍受這般的火灼的。如果現在有人要把他拉進火裡,他必定會極力反抗。他瞭解到他曾以為是舒適的感覺,實在是一個健康正常人痛苦的源頭。」
  
  佛陀說:「欲樂就是火坑。它只會給有病的人帶來快樂。一個健康的人是會退避欲欲之火的。」
  
  佛陀解說,真正快樂的來源,是自由與自在,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經驗到生命的美妙。快樂就是察覺著現刻發生的一切,而同時絕無執著和憂懼。一個快樂的人會珍惜現刻正發的每一奇境,一陣涼風、清晨的天空、一朵金黃的鮮花、一棵紫竹樹、一個小孩的微笑。一個快樂的人懂得欣賞這一切,而卻毫沒有被它們繫縛著。明白了一切法的無常無我,一個快樂的人是不會被這些享受吞噬的。因此,這個快樂的人便可活得自在,無憂無懼。他明白一朵鮮花早晚會凋謝,因此它凋謝時,他不會傷心。一個快樂的人瞭解萬法生死之必。他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因為他對死亡全不擔憂或懼怕。
  
  佛陀告訴他們,有些人相信要在未來得到快樂,首先要在目前受苦。他們在身心上作出犧牲和承受痛苦,以為這樣才會獲得日後的快樂。但生命是當下的存在。他們這樣的犧牲,是在浪費生命。另一些人認為要得到平和、喜悅和解脫,一定要先折磨自己。他們修習異常的苦行,把自己的身心刻意摧殘。佛陀說,這類修行只會令人現在在與未來都產生痛苦。又有一些人認為既然生命短促,轉眼即逝,他們便應完全不顧未來,而盡情去滿足他們目前的慾念需求。佛陀說,這樣執於欲樂,只會替現在和未來都帶來痛苦。
  
  佛陀的教導,就是要避免兩極。他所教之道,是要理智地生活,以能為現在和將來都得到快樂。解脫之道並不需要勉強身體受苦以得到將來的快樂。單靠日中一食、禪修,修習四念處、四無量心和對呼吸的覺察,一個比丘便已經可以替自己和周圍的人創造現在和將來的快樂了。日中一食,可使身體健康輕盈,又可節省時間來多習修行。活得輕快自欺欺人,便可以更容易幫助到別人。比丘們獨身無子,並非是一種苦行,而是為了有更多時間為要守清淨之身而被剝削了快樂,那他便不是生活在教理的精神之中。一個依著貞潔之精神而生活的比丘,是會散發自在、平和與喜悅的。這種生活才會成就現在和未來的快樂。
  
  法會之後,在家弟子富樓那納問佛陀可否與他私談。她告訴佛陀,她的丈夫善提婆給孤獨長者現在病重。他受著很大的痛苦,以至不能前來參加法會。他的病況已漸趨嚴重,生命危在旦夕。他恐怕沒有機會再見佛陀最後一面。
  
  翌日,佛陀與舍利弗和阿難陀兩位尊者,一起前往探望著提婆。善提婆見到他們,非常感動。他臉色蒼白枯瘦,差點兒不能坐起來。佛陀對他說:「善提婆,你的一生充滿快樂和意義。你曾替無數的人解除痛苦,因而打動民心,被賜『給孤獨長者』的美譽。祗園精舍,更是你創建之偉績。你為弘揚正法,也不遺餘力。你一生依教奉行,替你自己、你的家人和其他人都造福不淺。你現在可以安息了。我會請舍利弗尊者多些來探望你,給你特別的指引。你不必到精舍到了。保留你的體力吧。」
  
  善提婆合掌以表示感恩。
  
  十五日後,佛陀的法會講題是關於在家眾的生活。他告訴在家眾怎樣才能在日常生活中午到真正的快樂。他再一次檢討他在早前給僧尼開示過的生活原則,『現在的平和、未來的平和』。佛陀說:「一個比丘過貞潔的獨身生活以能享受現在的平和喜悅。這種生活也肯定可以替未來產生快樂。但並不只是無家室外的比丘才可享愛這種快樂的。在家眾也可以信教奉行而獲得同樣的快樂。首先,不要為了金錢而過份沉迷於工作,以致影響目前的家庭幸福。你和你家人的快樂是首要。一個體諒的目光、一個衷心接受對方的微笑、一句關懷的話、分享著溫馨和專注的一頓晚餐,這全都可以為現在這刻創造快樂。培養當下此刻的覺察,可以避免令你身邊的人和你自己受到痛苦。你對別人的目光、你的微笑、以及對別人關懷的表現,全都可以創造快樂。正直的快樂,並不是靠財富與名氣得來的。」
  
  佛陀還記得幾年前在王捨城與一個名叫私伽羅的商人一次的對話。一天清早,佛陀持缽離開竹林不久,在城外一條小徑上遇到一個年青男子。私伽羅正向東、南、西、北、上、下等六方叩拜。佛陀停下來詢問他這樣做的目的。私伽羅說,這是從小他父親便教他每天清晨必做的儀軌。他一向就是這樣跟著去做,但卻從來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佛陀告訴他說:「叩拜是一種可以為現在和未來增長快樂的修行。」他告訴私伽羅向東方叩拜的時候,可以觀想對父母親的感恩。他向南方叩拜時,可以觀想對師長的感恩。向西方時,可以觀想對妻兒的愛護。向北明,可以觀想對朋友的關懷。向下方時,可以觀想對同事們的感謝。向上方時,他可以觀想對所有聖賢的景仰。
  
  佛陀教私伽羅五戒,以及怎樣徹視一切,以能不再被貪念、憤怒、激情和恐懼等影響他的行徑。佛陀又告訴他要遠離六種導致墮落的行為,酗酒、夜間在城裡的街道上蹓躂、嗜賭、涉足歡場、與損友往還、懈怠。他又教私伽羅如何斷定一個人是否良朋。他說:「一個好朋友應該是恆常的。無論你是貧是富、歡喜或憂愁、成功或失敗,一個好朋友對價錢的感情,都是不會動搖的。他會聽你的傾訴,與你分擔苦惱。他又會讓你分享他的喜樂和分擔他的悲傷,同時又視你的悲喜如他自己一樣。」
  
  佛陀繼續他的開示:真正的快樂,可以在此生實現,尤其是當你們奉行以下幾點:
  
  1、與賢德的善者結交以及避免跌入墮落之途。
  
  2、在對修行有幫助的環境中生活,以建立良好的品格。
  
  3、培養機會讓自己多學習正法、戒律、以及你自己的行業。
  
  4、騰出時間來關心父母和妻兒。
  
  5、與別人分享時間、資源和快樂。
  
  6、盡量找機會去培養美德。不要嗜酒和賭博。
  
  7、學習謙遜、感因和簡樸的生活。
  
  8、找機會親近比丘,以研習大道。
  
  9、一生的生活,都以四聖諦為基本。
  
  10、學習禪修以能消解苦惱憂慮。
  
  佛陀讚美那些在家庭和社會裡都活用教理的在家眾。他特別提到善提婆給孤獨長者,並且說他是個一生致力於創造快樂、服務他人,以及作有意義生活的表表者。善提婆的心量非常深廣,一生都依教奉行。佛陀說,那些比善提婆更多財富的人,他們的快樂,遠遠不及善提婆給予別人的快樂為多。善提婆的妻子富樓那納伽納聽到這裡,已被佛陀對她丈夫的讚美感動得流下淚來。
  
  她站起來,恭敬的對佛陀說道:「世尊,一個有錢人的生活,尤其有很多產業的,通常都是非常忙碌。我認為那些以簡單的職業維生的人,他們的生活會比較適合修行。當我們看見比丘們無家庭妻室,只擁有三衣一缽時,我們都很渴望過簡樸無憂的生活。我們雖然都想活得悠閒一點,但畢竟卻有太多任務纏身。我們應該怎辦?」
  
  佛陀答道:「富樓那納伽納,比丘們也有他們的任務啊。獨身的生活是有需要日夜都專念於戒行之中。一個比丘,把自己的生命奉獻大人。各位在家弟子,『如來』想你們也一嘗比丘的生活。我們就叫此種修行方式『八關齋式』吧。每月兩次,你們可以到寺院來受持此八戒一日一夜。你們要如比丘一般,日中一食。你們又可以行禪坐禪。你們可以全日享受貞潔、覺察、專注、輕鬆、平和與喜悅的僧尼生活。一天過後,你們便可以回到俗家的生活,如常的守持三皈五戒。」
  
  「各位在家弟子,『如來』將會叫比丘安排八關齋式的事宜。它可以在寺院甚或家裡舉行。你們可以請比丘到家裡替你們主持受式儀式,和指點你們當天的修行。」
  
  富樓那納伽納對佛陀這個提議非常滿意。她說:「世尊,請問那八戒是什麼?」
  
  佛陀答道:「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不穿帶華衣寶飾、不坐臥高軟大床、以及不用金錢。此八戒可以使你們免墮昏沉顛倒。這天只日中一食,會讓你們有更多時間修行。」
  
  眾人都很高興佛陀作出這項提議,讓他們在一些指定的日子裡守持八戒。
  
  十日後,善提婆害裡僕人前來告訴舍利弗尊者,說善提婆的病情突轉惡化。舍利弗於是便叫阿難陀與他一起入城。他們到達善提家裡,看見他在床上臥著。一個從僕拉來兩張椅子給他們坐在床邊。
  
  見到善提婆正受著肉體上的煎熬,舍利弗尊者便建議他觀想佛、法、僧以能減低痛楚。「善提婆居士,讓我們一起觀想佛陀,徹悟的覺者;正法,智慧與慈悲之道;和僧伽,生活在和合覺察之中的高潔團體。」
  
  知道善達婆再活不了多久,舍利弗尊者對他說:「善提婆居士,再讓我們觀想以下的,我的眼睛不是我,耳朵不是我,我的鼻、舌、身、意都不是我。」
  
  善提婆依照舍利弗的指示去做。舍利弗又繼續說:「讓我們繼續觀想,我能見的不是我,能聽的不是我,能嗅的、嘗的、觸摸的、想的都不是我。」
  
  舍利弗又教善提婆怎樣觀想六種意識,我所見的不是我,所聽的不是我,所嗅到、嘗到、觸摸到、想到的,都不是我。
  
  舍利弗又說:「『土』,這樣原素不是我。水、火、空氣、空間和意識等都不是我。我沒有被任何一樣原素抑制或纏縛著。生與死都不能碰我。我笑,因為我從沒有生,也永不會死。生不能使我存在。死也不能使我存在。」
  
  忽然,善提婆哭起來。阿難陀驚見淚珠流下居士的面頰,便問道:「善提婆,怎麼了,你不否因為不能這樣觀想而覺得傷心?」
  
  善提婆答道:「阿難陀尊者,我一點也不傷心。在觀想上,我絕對沒有問題。我是因為太感動而落淚。我有幸侍奉佛陀和比丘超過三十年,但卻從未聽過像信天這樣的高深教義。」
  
  阿難陀說:「佛陀時常都有這樣教導比丘和比丘尼的。」
  
  阿難陀尊者,在家弟子也能明白和修行這些教導的。請你告訴佛陀,希望他也與在家弟子分享這樣的教理。」
  
  當天稍後,善擔婆便去世了。舍利弗和阿難陀兩位尊者,都繼續留在他身邊,替他誦經。給孤獨長者這一個家庭,是其他家庭的典範。他全家的成員都皈依了佛陀,而且更在日常生活中虔修正法。善提婆去世的前幾天,他剛獲悉排行最小的女兒善摩揭陀,在鴦伽與眾人分享教理。她家了一個在鴦伽做官的丈夫,但他卻是追隨那些不穿衣服的異行頭陀的。他每次叫善摩揭陀與他一起探訪頭陀,她都婉然拒絕。過了一段時日,她對佛道的精深理解終於打動了她的丈夫,更替很多當地的人開啟了心窗。

 

修行的果實

 

雨季安居即將結束之際,憍薩羅和摩揭陀展開戰爭和消息突然傳來。阿闍世毗提醯子王親自帶領的軍隊,已經越過了恆河,進入了憍薩羅的施法區伽屍。他與屬下將軍的統領的部隊,陣容非常強大,包括了大象、馬匹、戰車、軍備武器和士兵。因為事出突然,波斯匿王未及通知佛陀,便要出發前往伽屍。於是,他吩咐祗陀太子代他向佛陀解釋。
  
  佛陀早已知道,在波斯匿王獲悉阿闍世王把親父殺害以能奪取王位時,他已向阿闍世討回昔日送給頻婆娑羅王在婆羅奈斯國附近的一個地域,以表示對他的不滿。多年來,這個地區為摩揭陀帶來了超過十萬兩黃金的稅徵。為了不願失去這個地區所能帶來的利益,阿闍世王便向憍薩羅宣戰。
  
  舍利弗尊者叮囑所有的比丘與比丘尼都暫時留在捨衛城,因為在激戰中出門,實在太危險了。他又請佛陀也留下在捨衛城,直至戰爭結束為止。
  
  兩個月後,捨衛城的人民接到報訊,獲悉軍隊在伽屍戰敗的壞消息。波斯匿王和他的主將,都被迫退回城都。這時的局勢非常緊張,阿闍世王的部隊日以繼夜的攻城。幸而城都的防守鞏固,捨衛城才不至被攻陷。後來,全靠槃度羅將軍的機智謀略,波斯匿王才得以作出反擊,因而把局勢扭轉。在這次的戰役中,憍薩羅終於獲得大生。阿闍世與他的大將,全都被活擒。超過一千名士兵被俘虜。另有一千多士卒殉戰或逃亡。憍薩羅更充公了他們的大象、馬匹、戰車和軍備。
  
  這場戰役歷時六個月。捨衛城的人民都為勝利而歡騰,大事慶祝。解散了軍隊之後,波斯匿王便前往祗園精舍探望佛陀。他告訴佛陀今次的戰役犧牲慘重,但憍薩羅是在阿闍世王的侵略下,出於自衛而戰的。他又相信阿闍世今次的行動,是受了詭言影響所致。
  
  「世尊,摩揭陀的君主是我的甥生。我是不能殺他的,也不想把陀囚禁。請你教我最明智的處理方法吧。」
  
  佛陀說:「陛下,你身邊都是賢能忠良之士,戰勝實是早可預料的。阿闍世王被詭臣圍繞,無怪他誤入歧途。『如來』建議你待他以摩揭陀國君之禮,並且花點時間,對對甥生的態度提點他。你一定要讓他知道結交忠臣義士與良朋益友誼的重要性。之後,你便可以用正確的禮儀送他回摩揭陀去。你們兩國日後的長期友邦關係,便要視乎你今次是否處理得恰當了。」
  
  佛陀召來一個名戒拔特的年青比丘來介紹給婆斯匿王認識。這個比丘原是頻婆娑羅王其中一個女兒,阿闍世王同父異母的弟弟。戒拔特是個聰明伶俐的青年,十六歲開始,便以在家弟子的身份,跟隨目犍連尊者研習正法。摩揭陀轉政之後,他便請求目犍連尊者給他授戒為比丘。跟著,他便被尊者派往捨衛城,在祗園精舍繼續修學。雖然目犍連尊者深知戒拔特對王位全無興趣。但為免招惹妒忌,他仍認為讓戒拔特遠離阿闍世王會比較安全。
  
  波斯匿王向這年青比丘詢問王捨城的局勢。戒拔特於是便給他報告他離開摩揭陀之前的一切所見所聞。他又告訴大王,曾經有人從摩揭陀前來想剌殺他。但最後,那人反被戒拔特說服而改變初衷。那人後來更成了比丘,住在城外的一個修道中心。波斯匿王聽完後,便告辭回宮了。
  
  不到多久,阿闍世王便釋放,並被送回摩揭陀。波斯匿王欲以愛心來化解仇恨,自願把女兒跋吉羅公主許西給阿闍世王。這樣,阿闍世王便是他的甥生兼女媚了。波斯匿王又答應將波羅奈斯國附近那地域再送給阿闍世王作為女兒結婚的禮物。今次,波斯匿王真是盡了全力依照佛陀的建議去做。
  
  因為戰爭經已結束,比丘和比丘尼都再次上路,四出弘法。波斯匿王下令在城外的郊區興建了一座精舍,定名為「皇家精舍」。
  
  佛陀連續兩年都在祗園精舍安居,其餘的時間也是在這一帶說教正法。他只從來自摩揭陀比丘的口中,才知道一些關於那兒的消息。這些比丘說,自佛陀離開之後,提婆達多尊者已再沒有被阿闍世王重用。那時仍然追隨他的百多名比丘,已經有八十人重回竹林。提婆達多已日漸被人孤立。他最近更患病,因而不能離開伽耶山。自從那戰役之後,阿闍世王沒有探望過提婆達多一次。但他也沒有到過竹林。他只有與其他教派的領袖保持聯絡。不過,僧團在那裡的弘法活動卻沒有被阻礙。摩揭陀的僧俗的二眾,都很渴望佛陀回去。佛陀不在,靈鷲山和竹林都變得非常冷清。戌博迦也等著佛陀回去。
  
  那個冬天,憍薩羅的末迦利王后逝世。波斯匿王甚為悲痛,前來向佛陀請示。王后一向是大王的知己,因而大王對她十分鍾愛。王后又是佛陀的虔誠弟子,深得法要。在大王還未認識佛陀之前,王后已經與丈夫分享她對大道的理解。大王還記得有一次,他作了一個似是凶兆的夢,十分困惱。因他當時堅信婆羅門,於是便請祭師替他以牲畜祭神,以求趨吉避凶。王后當時極力勸陰。她一向都有從旁參政,在解決國家的難題上幫了大王不少。因為她是佛陀其中一個最虔誠的在家弟子,而且喜歡研讀法義,所以她在一個種滿了美麗的柿樹的公園裡,建了一座研法堂。她時常禮佛陀和他的大弟子到這裡主持研討會和說法。她又把會堂公開,給不同教團的主要人物借用。
  
  頓時失去了四十多年的老伴,大王為見佛陀,希望得到一點指示。他靜靜安坐在佛陀旁邊之後,心裡已漸覺平復了不少。他曾依照佛陀的教導,多習禪修。佛陀提醒他上次講及的教理,要多替周圍的人創造快樂。佛陀鼓勵他把國家的法制與經濟改革。他說體罰酷刑與判監處死,都不是撲滅罪行的最有效方法。罪惡與暴行,是飢餓與貧困的結果。要使人民感到安穩,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建立一個健全的經濟環境。給貧困農民配給食物與種植的原料,使他們可以做到自給自足,是很有需要的政策之一。政府應該給小商戶借貸,給工人儲退休金,和給窮苦的家庭免除稅收。對勞工的欺壓必需停止。人人都應該有自由去選擇職業。國家應該提供足夠的訓練機會給技工,以使他們精於自己的行業。佛陀說,一個正確的經濟政策,是應該基於自發性的參與的。
  
  阿難陀尊者因為坐在佛陀旁邊,所以全部談話的內容,他都可以清楚地記下來,日後錄成佛陀在政治經濟上見地的矩吒唐特經。
  
  一天黃昏時份,阿難陀看見佛陀在鹿子母法講堂外坐著。他是背著太陽而坐的。阿難陀感到有點奇怪,因為佛陀一向都是喜歡看日落的。他問佛陀背日而坐的原因時,佛陀說是因為想讓陽光溫暖他的背部。阿難陀於是先替佛陀按摩上背,繼而一直按至雙腳。他一邊按摩,一邊說道:「世尊,我已侍奉你十五年了。我記得你的肌膚,從前是透著健康的光澤的。但現在,你的皮上已有很多縐紋,而且腳上的肌肉,也都又鬆又軟了。哎喲,我還可以數得到你有多少條骨啊!」
  
  佛陀大笑起來。「阿難陀,你活得長久的話,也會變老。幸好我的眼睛耳朵都仍很靈。阿難陀,你有惦念靈鷲山和竹林的樹木嗎?你想再爬上靈鷲山看日落嗎?」
  
  「世尊,如果你想回到靈鷲山的話,請讓我陪你同行。」
  
  那年的夏季,佛陀回到摩揭陀。他不緩不急的步行著,把遙遠的路程分成幾段,中途到各個修道中心探訪。每到一處,他都對比丘開示,又給在家的信眾說法。他沿途經過了釋迦國、未羅、毗提迦族和跋耆族,才越過恆河到摩揭陀。在進入王捨城之前,他在那爛陀停下來探訪那裡的僧團。
  
  竹林和靈鷲山都美麗依然。城都與村裡的人,成群結隊的前來拜見佛陀。一個多月之後,佛陀才有機會應戌博迦之邀,前往他的芒果園。戌博迦在裡興建了一座很大的法講堂,可以容納一千多的比丘。
  
  當他們一起坐在房子外面的時候,戌博迦便訴說佛陀離開後所發生的一切。知道毗蝗醯王后已心情平復,佛陀也感到十分安慰。她現在已轉吃全素,而且更學習禪修。阿闍世王反為在精神上受著極度的折磨。他對父親的死十分內疚,心裡不得安寧。他的精神非常緊張,幾近崩潰。他常被惡夢纏擾,因而不也熟睡。不財教派的醫師與教士,都被召來替他解消此種心理病況。這些教派包括珊闍耶毗羅胝子,阿耆多翅捨欽婆羅。末伽梨拘捨梨,富蘭那迦葉,迦羅鳩馱迦旃延和尼乾陀若提子等。雖然這些教士都盡力而為,以期將來會受到大王的特別護持,但可惜他們全都找不到有效的方法。
  
  一天,阿闍世王與他的妻子、兒子烏達衣巴達和母親毗提醯太后一起晚飯。烏達衣巴達太子已經三歲。但因為大王對他什麼溺愛,以致他寵壞了。吃飯時,太子要求他的小狗也與他同桌作伴。雖然這不是慣常所容許的,但大王這次也破例批准。感到自己似乎有點過份從容兒子,大王對母親解釋:「有狗只同桌吃飯,我也知道是不太雅觀。但小孩硬要這親,我也沒他奈何。」
  
  毗提醯太后答道:「你是因為愛惜你的兒子,才由得他這樣做,這實在不足為奇。你可記得你父王曾因為對你呵護,替你擔心,因此也不能入睡。他抱你到他的枕邊,把你的小手指放進他的嘴裡。跟著,便把你的手指吸啜,以使你的疼痛減輕。他一直這樣,替你吸啜了整整四日四夜,直到惡瘡熟破。這時,他又把膿夜吸去。過程之中,他仍不敢把你的手指從口裡拿出,恐防你的疼痛未有全消。因此,惡瘡的膿液,他都全吞下肚裡。從這次的事伯,你應該知道父親是如何的愛護你了。你現在讓你的兒子與狗同食,也只不過是愛子心切罷了。我是非常瞭解的。」
  
  大王突然又手抱頭,走出房間,再沒有回來吃他未吃完的晚餐了。那夜之後,他的精神狀況更趨惡化。他終於請戌博迦前來替他診治。阿闍世王向戌博迦申訴他的悔疚與內心的折磨,又告訴戌博迦所有的婆羅門和教士都幫不了他。戌博迦只坐著,卻一言不發。大王問題:「戌博迦,你為何不說話?」
  
  戌博迦這才答道:「我只可以告訴你,喬達摩導師才是唯心一可以幫助你的人。你去請示他吧。」 
  大王一時沒有回應。後來,他自言自語的說:「但我肯定喬達摩導師必定對我仇恨。」
  
  戌博迦不同意他的想法。「別這樣想吧。喬達摩導師是不會憎恨別人的。他是你的父親的導師和好朋友。你去找他,就如同去見你的親父。如果你去見他,你一定會找到內心的安寧。你應該可以因此而補救你所造成的破壞。我的醫術遠遠不及佛陀的醫術高明。他雖然不是一個正統訓練的醫師,但他卻不是醫師中的醫師。很多人都稱他為『大醫師』。」
  
  大王同意會對戌博迦的建議作考慮。
  
  佛陀在靈鷲山逗留了幾個月。他前往區內各修道中心探訪,又答應到芒果園住了一個月。就在這段時間,戌博迦安排了阿闍世王與佛陀的會面。在一個月色優美的夜晚,大王乘著大角,在一列侍從、妃妾和毗提醯太后的陪同下前來。抵達果園的時候,四週一片寂靜。大王頓時感到慌張畏懼。戌博迦迦曾告訴他,佛陀與一千個比丘同在這裡居住。果真的話,怎會是如此悄靜?會是對他故意戲弄?還是戌博迦給他埋伏的陷阱?他對戌博迦直問這是否對他作出的報復。戌博迦大笑起來。他指向法講堂那連圓窗透著的微微燈火。
  
  戌博迦說:「佛陀和他的比丘,此刻都全在裡面。」
  
  大王從大象上下來,進入講堂。他的隨從家眷都尾隨而入。戌博迦指著坐在台上,背倚支柱的人,說道:「佛陀就在那兒。」
  
  大王被這集體注的沉默感動。一千個比丘寧靜地圍繞著佛陀。就是衣袍的摺動聲也聽不到。阿闍世王與佛陀僅曾有數百之緣,因為他一向都沒有跟父親一起參加佛陀的法會。
  
  佛陀請他們坐下來。大王鞠躬後說道:「世尊,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曾在宮中聽過你說話。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麼修行的果實,能令千萬的人出家修道以期得證呢?」
  
  佛陀問他有沒有同樣的問過其他的導師。大王說,他曾同樣詢問過許多不同的導師。包括提婆達多。但他始終未有獲得一個滿意的答案。
  
  佛陀說:「陛下,今晚『如來』將會告訴你正法教理的果實,一些可以在當下享用的果實,又可以在未來收割的果實。你不需尋求高遠的答案。你只需要看清楚你手裡持著的芒果。」
  
  「陛下,拿個比喻。一個僕人從朝到晚都要聽隨主人的意思,去滿足他的要求。一天,他問自己:『我和主人都是人。為什麼我要某願被他奴役』?這僕人決定不要再當僕人,而出家去當比丘。他過著貞潔、勤奮和專念的生活。他日中一食,修習行禪坐禪,在生活中的言行都表現著安詳與尊嚴。他變成了一個賢德和受尊敬的僧人。雖然你知道他昔日曾是僕從,但當你現在見到他的時候,你會否對他這樣說:『過來,伙子,我要你從早到晚把我侍奉,全聽我的吩咐。』」
  
  大王說:「世尊,當然不會。我一定不會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的。我會恭敬的對他作禮,給他供食,並會保證他受到僧人在法律上應有的庇護。」
  
  佛陀說:「陛下,這就是比丘修行所得的第一個果實。他已從種族、社會以至階級的偏見中解脫出來。他已重獲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大王說:「好極了,世尊!請你繼續說多一點。」
  
  佛陀又說:「陛下,一個人的尊嚴只是第一果。一個比丘它持二百五十條戒律以能常往於平和之中。沒有守戒的人,比較容易誤入歧途。他們可能會犯欺騙、醉酒、姦淫、邪盜、甚或謀殺等罪行。這種種的行為,都會帶給他們的身心可怕的懲罰,更會在被捕時被嚴刑處分。一個比丘因為守持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和不喝酒,以及二百多條其他的戒律。這樣,他便可以比一般人容易實踐心裡上較自在的生活。這也就是另一個可以在刻下享用的果實了。」
  
  大王說:「真好,世尊!請你繼續吧。」
  
  佛陀說:「陛下,一個比丘只擁有三衣一缽。他從不會怕被賊劫,也絕不需要防夜盜。他可以隨意的睡在樹下,了無憂慮。從恐懼釋放出來的自由,是一種最大的快樂。這又是另一種修行所致的現受之果。」
  
  大王感動得全身顫抖,說道:「很好,世尊!請再說下去。」
  
  佛陀繼續:「陛下,一個比丘過的生活非常簡單。雖然他每天只吃一餐,但他缽裡的食物,卻是來自千百個不同的家庭。他不會追逐利。他只用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別無他求。住在此種無拘無束的自在之中,便是此刻可以享受之果。」
  
  大王又說:「了不起,世尊!請繼續說下去。」
  
  佛陀說:「陛下,如果你懂得怎樣修行呼吸的覺察和觀想,你便可以體驗到修行大道的人那種快樂了。那是禪修的悅樂。一個比丘觀察六根以能降服心性的五種障礙,貪慾、瞋恨、癡迷、怠隋、懷疑。他專注地觀察呼吸以能創造滋養身心的喜悅。這能幫助他在開悟之道上有所進展。感官上所產生的快感,絕不能與禪修而得的悅樂相比。禪悅能費徹身心,消除所有的焦慮、哀傷與悲愁,使行者經驗生命的奇真。陛下,這是當下可享受的最重要修行果實之一。」
  
  大王說:「太奇妙了,世尊!請你繼續。」
  
  佛陀繼續說:「陛下,又因為一個比丘常住於正念而且堅守戒律,他便可以生起正定而洞悉萬法。由於洞悉萬法,他便可見到一切法無常無我之性,因而不再為世法所纏縛。他於是便可以切斷所有有煩惱的纏結,貪念、瞋恨、欲求、懈怠、懷疑、身見、邊見、妄見、邪見和誤以為是正見的錯見。斷除這所有的纏結之後,這個比丘便可證得解脫和自在。陛下,解脫就是真正的快樂,而且是修行的最大果實之一。今晚在這裡坐著的比丘,有些已證得此果。陛下,這是即生可證之果。」
  
  大王讚歎道:「妙極了,世尊!希望你再多說一點。」
  
  佛陀又說:「陛下,由於徹照萬法的實性,一個比丘知道一切法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不是一不是多、不來不去。因為有了這樣的瞭解,一個比丘便不再分別。他以平等心視一切法,全無罣礙。他乘駕著生死的波濤,以救渡眾生出離苦海。他給眾生引見大道,以使他們能一嘗解脫悅樂的滋味。陛下,能夠幫助他人從貪、瞋、癡的迷宮中解放出來,是最大的樂事。這種快樂,是可以從現在伸展到未來的修行極果。陛下,在他的所有接觸中,一個比丘都不會忘記要導人人賢德與解脫之道的重任。比丘不會黨羽參政,他們只會為社會的和平、道德和快樂作出貢獻。修行的果實並不是只為比丘所利樂的。它們也是國家人民可承繼的利業。」
  
  大王站起來,至誠恭敬的合上雙掌。他說:「至尊之師!世尊!你用簡單之詞,卻已把我燃亮了。你已讓我見到正法的真正價值。世尊,你已幫我在迷失中找回正確的方向,將黑暗變為光明。我請求你,世尊,接納我為你的弟子吧,就如你昔日接納我的父母一樣。」  
  大王俯伏在佛陀面前。
  
  佛陀點頭答允。他請舍利弗尊者教大王與王后念三皈依文。他們讀誦之後,大王說道:「現在已很晚了,請容許我們先行告退,因為明早我還要有早期。」
  
  佛陀再次點頭應允。
  
  佛陀與阿闍世王的會面,對所有在場的人都有利益。大王精神上折磨大為好轉。那夜,他夢見父親對著他微笑,使他感到以往所造的創傷,都得以復原。大王的心性,已全然改變過來,這為他的國民帶來了無限的喜悅。
  
  自此之後,大王常私自往訪佛陀。他再沒有騎象前來,更不需要有侍衛同行。他就知他的父親昔日一般,爬著盤旋山坡的精雕石級而上山。在這些會談之中,阿闍世王向佛陀剖白自己的內心世界,更當著佛陀面前懺悔他過往的罪行。佛陀就視他如自己的兒子一般,提醒大王要親近賢良之士。
  
  安居行將結束之際,戌博迦請佛陀讓他出家成為比丘。佛陀接納他的要求,並給他起了維摩維憍陳納法號。佛陀准許他繼續在芒果園居住。那裡已信有將近二百名比丘。這裡也是佛陀在靈鷲山的意久中受傷後被照顧的地方。這兒的芒果樹長得非常密茂,使精舍的居住環境十分怡人。維摩維憍陳納比丘繼續在這裡種植草藥,以供僧團的比丘享用。

 

眼裡的星斗

 

雨季過後,佛陀與阿難陀遍游摩揭陀,在最偏遠的地方停下來,為當地修道中心的僧俗二眾說法。路上,佛陀時會指著優美如畫的山光水色,囑阿難陀尊者細意欣賞。佛陀知道阿難陀多年來只顧對他盡心盡力的侍奉,很可能已忘記了去享受身邊的郊野景色了。
  
  阿難陀侍候佛陀近二十年了。回想起來,他也記得佛陀曾多次指著怡人的景物對他說:「阿難陀,看那靈鷲山多美!」,又或「阿難陀,看那七葉般梨平原多醉人!」。阿難陀又很回味那次佛陀指著綠草圍繞著的金黃稻田,然後提議仿照這個圖案來縫製衲衣。阿難陀體會到佛陀如何懂得欣賞美麗的東西,而卻不為美醜的分別所轉。  
  接下來的雨季,佛陀回到祗園精舍。那時,波斯匿王正在出遊,所以未有與佛陀接觸。他回來歸,安居已過了一半。大王剛抵步,便立刻前來謁見佛陀,並告訴他自己再不想終日困在宮中。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因此已把很多國務交給可信的重臣處理。他現在只想與三五知己出外遊歷,以能欣賞國內和鄰近國家的美景山色。他到其他國家明,並不希求有隆重的接待儀式。他只是以一個普通旅客的身份前往。他又利用這些出遊的機會,修習行禪。把所有的憂慮置諸腦後,他會在郊野裡踏著悠閒自得的步伐。他告訴佛陀,這些旅程使他的心境清新多了。
  
  「佛陀,我已經七十八歲,與你同年。我知道你也很喜歡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步行。不過我的旅遊便不像你的一樣,可以同時為他人服務。你每到一處,都必定停下來給人說教指導。所到之處。你都吉光普照。」
  
  大王向佛陀吐露他在心內埋藏已久的一大悔疚。七年前的一次政變暴亂中,他誤以當時的軍部統領槃度羅將軍為主謀,把他判決處死。幾年後,他才發覺將軍是冤枉的。之後,大王便非常內疚。他盡力替將軍的名聲還回清白,更給他的遺孤豐足的賠償。他又委任他的侄兒,伽羅耶納將軍,成為新一任的軍事統領。
  
  在安居剩下來的日子裡,大王裡每隔一天便前來參加法會和研討法理。有時,他就只是在佛陀旁邊靜坐著。安居終結之後,佛陀又再上路。大王也友好們出外遊歷了。
  
  第二年,佛陀安居後在居樓逗留了兩個星期。跟著,他便沿著河流,南下憍薩羅、波羅奈斯國和毗捨離,然後才回到北部。
  
  一天,在釋迦國內一個叫莫達藍巴的地區時,波斯匿王突然來訪佛陀。原來大王也正在附近,與吠度達巴太子及伽羅耶納將軍同游。因大王聽聞佛陀在莫達藍巴,只需半天時間的行程便可抵達,於是便叫伽羅耶納將軍把馬車駛來。他們一團人前來,還有另三駕馬車一起上路。把馬車停在佛陀居處的園地外之後,大王便與將軍時內。一個比丘引領大王到佛陀在樹蔭下的寮房。
  
  房子的大門閉著。大王緩緩行到六前,整理一下衣裝。他把佩劍和王冠義給將軍,請他先攜這些物件回馬車,然後在外面等候他。跟著,大王才敲門入內。佛陀對大王的出現雖然有點驚奇,但卻非常高興。舍利弗和阿難陀兩位尊者當時也在寮房內。  
  佛陀請大王在他身旁坐下。舍利弗和阿難陀則站在佛陀後面。很出奇地,大王突然再站起來,然後跪在佛陀的腳下,吻他的雙腳。大王更連續說了幾遍:「世尊,我是憍薩羅國的波斯匿王。我恭敬的向你參拜。」
  
  佛陀扶大王到椅子上坐下,說道:「陛下,我們已是多年的老朋友。為何你要如此禮重?」
  
  大王答道:「世尊,我已年紀大了。我有幾件事想跟你說,不然便未必再有機會了。」
  
  佛陀關懷的對他說:「請你說出來吧。」
  
  「世尊,我對你這位大覺者有十足的信心。我也對正法和僧伽同樣地有信心。我曾認識很多的婆羅門和別教的行者。我曾看著他們修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之久,而到最後他們也終於放棄了修行,重新墮入沉迷欲樂的生活中。但在你的比丘之中,我就沒有見過同樣的情形。」
  
  「世尊,我見過國王對抗國王、將軍對付將軍、婆羅門與婆羅門門爭、妻子惡罵丈夫、兒女責斥父母、兄弟相爭、朋友不和。但我卻看到比丘們和睦相處,互相尊重,如水乳交融般快樂地生活。這是我從來沒有在別處見過的。」
  
  「世尊,我所到之處,都只見那些修道者滿臉憂鬱與滄桑。但你的比丘望上去則輕鬆愉悅,平和自在。世尊,我所見證的,都使我對你和你的教理很有信心。」
  
  「世尊,我是出自武士階級的國王。我有權將任何人下獄或處死。但我與群臣商議時,仍經常受到騷擾。而你的僧團,就是有千個比丘聚在一起,也沒有半點的聲響打斷你的講話。世尊,這實在難得。你並不需要用權位武力來迫使人們對你尊敬。世尊,這也是我對你充滿信心的原因之一。」
  
  「世尊,我又曾見過那些著名的學者,想以刁鑽的問題難倒你。但當他們聽你說法後,他們都被你感動得目瞪口呆,把所有本來要問的題目都忘記了。他們都只有對你讚歎。世尊,這又加強了我對你的信心。」
  
  「世尊,我宮中有兩個很好的馬伕,名叫伊師提婆和富蘭那。雖然他們都受我俸祿,但他們對我的尊敬,則遠遠比不上對你的。一次,我與他倆一起出遊,途中遇上大風雨。那夜,我們便在一間很小的棕葉蓬下度宿。他們整夜都在談論你的教化。到他們終於睡著時,他們的頭部都向著靈鷲山,而雙腳卻對著我!你沒有給他們糧俸,但他們倒覺得你比我重要得多。這又令我對你和你所教的,都更有信心。」
  
  「世尊,你從前也是練武之人。我們彼此今年都是七十八歲。我想藉著這個機會,對你表達我對彼此這份深厚友誼的感恩。如你允許的話,我現在要請辭了。」
  
  「請便吧,陛下,」佛陀說:「切記好好保重。」
  
  他與大王一起行到門前。當佛陀再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看見舍利弗和阿難陀合著雙掌,默然站著。他說:「舍利弗和阿難陀,剛才波斯匿王已表達了他心底裡對三寶的敬仰。請讓其他人一起分享他所說的,以使他們的信念也增強。」
  
  一個月後,佛陀回到靈鷲山,抵步後不久,他便接獲兩宗壞消息。波斯匿王已在一些動盪的情況下辭世。目犍連尊者在竹林外,被一些凶悍的苦行才殺害而死。
  
  波斯匿王並不是在宮中安祥而逝的。他是在王捨城一些坎坷的環境下去世的。那天在莫達藍巴與佛陀會面之後,大王步回馬車。但奇怪的是,本有四駕馬車停在那裡,那時卻只剩下一駕。他有隨從告訴他,伽羅耶納將軍下令他們全都回到捨衛城。因他持有大王的寶劍與王冠,他便脅令吠度達巴太子回去捨城登位為王,理由是大王已年老衰弱,再不適宜當政了。太子初歸了極力反對。但當將軍揚言要自奪王位的時候,太子便唯有聽從他的意思。
  
  波斯匿王立即前往王捨城,欲找他的甥生兼女婿的阿闍世王求援。一路上,大王都沒有胃口進食,只喝了一點清水。他們很晚才抵達王捨城。為了避免太夜到宮中打擾,大王與隨從便在客店度宿一宵。豈料大王這夜突然不適,就這樣在從僕的臂中猝逝。他的侍從見到大王遭此悲慘命運,也不禁痛哭起來。阿闍世王知道這個噩耗之後,便立刻替大王安排一個莊嚴肅穆的喪禮。葬禮過後,阿闍世王本想派兵討伐吠度達巴的,但卻被維摩維憍陳納比丘,即昔日的戌博迦醫師所勸阻。他說既然吠度達巴是合法的王位繼承人,而波斯匿王又已經去世,這場戰役便可免則名。阿闍世王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於是便打消了出兵討伐的主意,而更遣派使者前去捨衛城,以表示承認新王朝的成立。  
  目犍連尊者是佛陀最優秀的大弟子之一,與舍利弗和憍陳如不相伯仲。許多的弟子都已入滅,其中包括佛陀最初的五門徒之一的憍陳如。迦葉兄弟和摩訶婆闍波提尼師都已去世。在耶輸陀羅比丘尼過世後不久,羅睺羅比丘也在五十一歲那年辭世。
  
  目犍連尊者一向都以無畏與直言的性格見稱。他常坦言直說,絕不妥協。因為這個原故,他便在僧團以外,樹立了很多敵人。遇害那天,他與兩個弟子一早出外。原來精舍外早已埋伏了殺手。他們甫行出來,殺手們便用木棍襲擊他們三人。因殺手人數眾多,他們沒法抵擋。目犍連的兩個弟子被打至重傷,倒在路旁。他們雖然大聲呼救,但已經太遲了。目犍連尊敬者已返魂無術,而殺手也都逃無蹤了。
  
  佛陀回到靈鷲山時,目犍連尊者的屍體已被火化。他們把尊者的骨灰放進一個小甕,置於佛陀房子的門外。當佛陀問及舍利弗尊者時,比丘們說,他自從目犍連尊者去世後,便一直把自己關在寮房裡。舍利弗和目犍連一向情同兄弟,形影不離。佛陀回來後還沒有稍作休息,便先行到舍利弗的房子去探望他。
  
  他們步往舍利弗的寮房時,阿難陀反覆揣測著佛陀自己的感受。對於突然失去了兩個最要好的朋友,佛陀怎不心碎?現在佛陀前去安慰舍利弗,但又有誰來安慰佛陀呢?佛陀似乎知道阿難陀心裡的疑問,停了下來,望著他說:「阿難陀,人人都稱讚你用功多聞,而且記憶力驚人。但你不要以為這樣便足夠。雖然照顧,『如來』和僧團是很重要,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剩下來的時間,你要精進修行,以能衝破生死。你要視生死為幻象,就你你揉目後所見到眼裡的星斗一樣。」
  
  阿難陀尊者低著頭,繼續默然前行。
  
  第二天,佛陀提議建一個塔來供養目犍連尊者的骨灰。

 

二千僧袍

 

一天下午,正當佛陀的在山坡上行禪的時候,兩個比丘用擔架扛著提婆達多尊者到來。這幾年來,提婆達多尊者的健康每況愈下。現在,正處於彌留之際的他,很想再見佛陀一面。追隨他的弟子,只剩下六人。就是他從前最熱烈的支持者,都已在多年前離他而去。他最親密的同僚,窟伽梨伽尊者,也早已因為染上一種怪皮膚病而去世。在伽耶山渡過的晚年雖然是冷清孤寂,但提婆達多倒倒有很多時間去檢討他過去的所作所為。
  
  當佛陀知道提婆達多前來求見,便立刻回到自己的房子去接待他。提婆達多尊者弱得坐不起來。就是說話也是有氣無力。他望著佛陀,很吃力的把雙掌合上,才慢吞吞的說:「我皈依佛陀。」
  
  佛陀將手輕輕放在提婆達多的額上。那天晚上,提婆達多尊者便去世。
  
  正是炎夏,蔚藍的天空裡,找不到一點雲。佛陀行將上路的時候,阿闍世王的使者卻來求見。這位使者名叫婆刪伽羅,是大王的外務大臣。大王派他前來,是想知道佛陀他有意出兵討伐恆河以北的跋耆族國。出擊之前,大王希望知道佛陀他對這個大計的看法。
  
  阿難陀尊者當時站在佛陀背後,替他扇涼。佛陀轉過身來問阿難陀:「阿難陀尊者,你有沒有聽聞跋耆族的人民是否仍有時常聚會,討論政事?」
  
  阿難陀答道:「世尊,我聽聞跋耆族的人民,是常有舉行聚會來研討政局的。」
  
  「那麼,跋耆族是應該會繼續興盛的。阿難陀,告訴我,你知道他們在聚會中,仍是那麼充滿團結和合作的精神嗎?」
  
  「世尊,我聽聞他們都非常合作和團結。」
  
  「那麼,跋耆族是會繼續興盛的。阿難陀,跋耆族的人民仍是那麼奉公守法嗎?」
  
  「世尊,我聽聞他們都嚴守國家的法紀。」
  
  「那跋耆族肯定會繼續強盛。阿難陀,跋耆族的人民是否敬重賢能的領導者?」
  
  「世尊,我聽聞他們都十分尊敬和聽從賢能之士。」
  
  「這樣,他們的國家是必會強盛的。阿難陀,你有聽到跋耆族有姦淫虐掠等強暴罪行嗎?」
  
  「世尊,在他們的國內,全沒有這些暴行罪惡。」
  
  「那跋耆族必然繼續繁盛。阿難陀,你有啊聞跋耆族的國民好好保存先人祖寺嗎?」
  
  「世尊,我也聽說他們是有這樣做的。」
  
  「那跋耆族應該持續繁榮。你知道他們是否仍對已得道的精神導師尊敬、供養以及向他們學道嗎?」
  
  「世尊,他們有繼續尊敬和供養得道的精神導師,更有向他們請教學習。」
  
  「阿難陀,這樣,跋耆族便肯定會持續強盛了。阿難陀,『如來』不久之前曾向跋耆族的大臣宣說能使一個國家興盛的七種習行。這叫『七不退行』。它們就是:會聚商討、團結合作、奉守法紀、尊賢敬能、不暴不淫、保存宗寺和尊師重道。既然跋耆族的國民有繼續行持這七樣行為,這個國家必定會繼續繁盛富強。因此,『如來』認為摩揭陀是很難降服跋耆族的。」
  
  婆刪伽羅大臣說道:「世尊,就是跋耆族的人民只守持其中的一樣行為,他們都會興盛。因此,我也相信阿闍世王很難只靠武力取勝。如果他要成功,必需在跋耆族的領導階層,散播使他們內鬧的種子。多謝世尊的提示。我現在要回去報告大王了。」
  
  婆刪伽羅離開之後,佛陀對阿難陀說:「婆刪伽羅很有計謀。『如來』恐怕總有一天,阿闍世王會兵攻打跋耆族。」
  
  那天下午,佛陀囑阿難陀召集正在王捨城的所有比丘與比丘尼到靈鷲山聚會。當他們在七日後齊集時,總數達二千人。從山上望去,二千僧袍一起在微風中飄揚的景色,實在非常壯觀。
  
  佛陀緩緩的從房子步下,行到僧尼聚集之處。他踏上法講台,遙望僧眾,微笑著說:「諸比丘和比丘尼,『如來』將會教你們防止僧團衰落的七種方法。細聽吧!
  
  「第一,要時常分成小組來研讀正法。第二,不論一起或分開時,都要時常保持團結互助的精神。第三,尊重和守持僧團所訂立的戒律。第四,要尊敬和聽從團中有德行的長者之教誨。第五,要過清淨簡樸的生活而不為貪慾所動搖。第六,珍惜平和安靜的生活。第七,要常住於專念之中。以能達到平和、喜悅與解脫,因而可以在修行的大道上,互相扶持。」
  
  「諸比丘和比丘尼,如果你們都依照這七種方法修行,正法便會發揚光大,而僧團也便不會衰落。一切外來的因素都很難使僧團破裂。唯一可以導至分裂的,就只有僧團內部的不和。比丘和比丘尼,當獅王在山林中死去時,百獸都不敢侵食其肉。唯獨是它自體內的蛆蟲,才會把它全屍毀滅。為了保護正法,你們一定要依此七法而行。絕不要像屍體內的蛆蟲一般,把獅子從內吞食。」
  
  佛陀又提醒僧尼們不要浪費時間於無聊的閒話、過份的睡眠、追逐名聞利養、貪求慾望、興敗德劣品的人在一起、以及自滿於對教理的淺見。他再提醒他們在修行道上必需要注意的七正覺因,忖念、研法、精進、喜得法要、輕安自在、禪定和喜捨放下。他也再一次重覆無常、無自性、不執著、解脫和要降服貪慾的教儀。
  
  這二千名僧尼在靈鷲山逗留了十日。他們睚在樹底、山洞、茅房或山澗附近。佛陀每天都給他們開示。到十日,佛陀便告訴他們,可以回去自己的修道中心了。
  
  僧尼都離開之後,佛陀對阿難陀說:「我們明天到竹林去。」
  
  往竹林後,佛陀和阿難陀離開王捨城,前往很久以前頻婆娑羅王提供給修道者的阿彌巴納僧公園。在前往那爛陀的路上,比丘們一向以來都喜歡在這裡停下來竭息。舍利弗尊者就曾與羅睺羅在這裡住過。佛陀給住在阿彌巴納帝伽的比丘們說教戒、定、慧。
  
  接著,佛陀與一百名比丘同行,一起前往那爛陀。一路上,阿難陀、舍利弗和阿那律三位尊者都緊隨佛陀而行。抵達那爛陀之後,佛陀便在波婆梨伽的芒果園裡休息。
  
  第二天早上,舍利弗尊者在佛陀身邊默默的坐了很久,然後說道:「世尊,我肯定在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沒有一位精神導師可以超越你的智慧和證境。」
  
  佛陀說:「舍利弗,你這樣說,真有如獅吼的勇猛。你可曾與有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精神導師相遇過嗎?」  
  「世尊,我雖然沒有與三個時代的大師相識過,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知道。我已親近你超過四十十五年了。我曾聽你說法,觀察你生活的方式。我知道你是常住覺察之中。你是你自己六根的主人。你從沒有顯示貪慾、瞋罣、昏沉、不寧和懷疑正法等五種障礙。當然在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會有一些證得一點智慧的大導師,但我相信沒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你的智慧。」
  
  在那爛陀,佛陀再給比丘們詳細講說戒、定、慧。跟著,他回到波吒厘村,並受到當地的僧俗二眾熱烈歡迎。除了接受他們供養飲食之外,佛陀又給他們說法開示。
  
  翌晨,舍利弗尊者接到母親病重的消息。他母親已過百歲。舍利弗便與沙彌周那起程,前往納羅。
  
  當佛陀和比丘們經過波吒厘村的城門時,摩揭陀的兩位官員,善梨塔和婆刪伽羅在那裡迎迓。他們是阿闍世王派來這裡,希望將波吒厘村改變成為一個大城市的。他們告訴佛陀說:「我們打算將你剛才經過的城門命名為『喬達摩渡頭』。」
  
  連日來的雨水使恆河的水位高漲,以至站在高岸上的鴉鳥,都可以就此垂下嘴巴而得飲河水。佛陀和比丘們分坐五艘林筏渡河。阿難陀尊者一直站在佛陀身旁。他們望過去,可見到毗捨離隔水在對岸。
  
  阿難陀回想起二十五年前佛陀在這岸上受到洶湧人潮的歡迎。那時,毗捨離正為瘟疫所侵。年老幼弱的死者,不計其數。毗捨離最高明的醫師,也不知所措。人們築起祭壇虔心誦經,但也無補於事。最後,他們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佛陀。當時的德摩羅總督親往王捨城禮請佛陀到毗捨離一行,以期望佛陀的大德能把厄運扭轉。佛陀答應前去。當時在王捨城送行的,有頻婆娑羅王、王后、宮中的官員的民眾。
  
  佛陀坐船抵達毗捨離時發覺岸上張羅著旗幟、鮮花和祭壇。那裡的居民,簡直當他是救世主,歡呼的聲音,不絕的於耳。維摩維憍陳納尊者,昔日的戌博迦,與幾位大弟子也有同行。佛陀一踏足岸上,突然雷聲震天,大雨傾盆。這是大旱天以來的第一場雨,正好為大家帶來一片清新的氣象和希望。佛陀和他的比丘被領引到俱胝村市中心的一個公園裡。佛陀在那裡講說三寶。之後,佛陀和比丘被邀請前往毗捨離。他們下榻於大林精舍。有賴佛陀的大德以及維摩維憍陳納的醫術,瘟疫開始受到控制,直至最後全消。佛陀這次在毗捨離住了六個月。
  
  阿難陀想到這裡,他們已將近到岸。佛陀上岸上後,便行往俱胝村。他在這裡受到一大群比丘的熱烈歡迎。他給比丘們講說四念處和戒、定、慧。過了幾天,他又再起程前往那提伽。在這裡,佛陀和比丘住在一間名叫那梨聚落的磚造房屋。
  
  在那提伽,佛陀想起在這一帶地方去世的好一些弟子。他想起他的妹妹孫達梨難陀比丘尼、婆羅訶和那提伽比丘、在家弟子伽苦陀、跋陀和須跋特羅,以及多年前給他乳汁的善生。就在這一帶,已經有五十位比丘證得『入流』、『一返』和『不還』的果位。難陀比丘尼證『一返』之果。婆羅訶和那提伽兩位比丘,則證得阿羅漢果位。
  
  對佛、法、僧有信心的弟子,佛陀教他們只需要向自心觀照,便可知道自己是否已入解脫之流。他們是不需要問別人的。他在那提伽又給比丘們說教戒、定、慧。跟著,他又步往阿摩巴利在毗捨離的芒果園。在這裡,佛陀講說對色身、感受、心性和心生之物的觀照。
  
  知道佛陀來了芒果園,阿摩巴利立即前來竭見佛陀。她給佛陀和比丘設宴供養,並在佛食之後請求佛陀讓她受戒為尼。佛陀欣然答應之後,她便她為比丘尼。
  
  佛陀在毗捨離再多次說教戒、定、慧。之後,他便前往貝魯婆村。因為雨季已經開始,於是佛陀便決定在這裡留下來。這是佛陀證道後第四十五次的安居。他囑所有的僧尼都在毗捨離附近的修道中心或親朋的家裡安居。
  
  安居的中段,佛陀突然病重。雖然他非常辛苦,但卻沒有一聲怨言。他只躺臥著,專念的留意著呼吸。起初,他的弟子都擔心他這次一次不起。但後來,他的體力卻慢慢恢復過來,令弟子們歡欣不已。多日後,他更可以自行到房子外坐在椅上。

 

檀香樹茹

 

阿難陀尊者坐在佛陀身旁,輕聲細語道:「我與你一起多年,都從未見過你病得如此嚴重,我實在慌得整個人都像麻木了。我做日常的作務時,變得糊里糊塗,頭腦很不清醒。大家都以為你捱不住了。但我告訴自己,佛陀世尊還未有給我們最後的啟示,他沒可能這樣就進入涅槃的。我就是這樣想著,才不致過度悲傷。」
  
  佛陀說:「阿難陀,你和僧團對我還有什麼要求呢?我已經把全部正法都詳細深入的給你們說教。你以為我還會有所保留嗎?阿難陀,真正要皈依的,是教理。每個人都應該以教理作為自己的皈依。依照教理去生活吧。這樣,每個人便都會成為自己的明燈。阿難陀,佛、法、僧其實都存在在於每個人。覺悟的潛能就是佛,教理就是法,在修行上互相扶持的團體就是僧。沒有任何人可以把你心內的佛、法、僧搶走。就是天崩地裂,我們每個人的自性的三寶都不會被破損的。它們才是我們真正的皈依。當一個比丘投入專念,去觀照他自己的色身、感受、心和心生之物時,他就是自己的海島。他已擁有最真正可皈依的處所。沒有其他人,包括偉大的導師,會比你自己的正念和三寶可以給你更安穩的皈依。」
  
  雨季安居將近完結時,佛陀也康復了很多。
  
  一天早上,舍利弗尊者的侍從,周那沙彌,到來找阿難陀,給他報告舍利弗尊者在納羅入滅的死訊。他又把舍利弗的衣缽和骨灰交給阿難陀。跟著,周那便掩面痛苦起來。阿難陀尊者也低聲啜泣。周那說,舍利弗回到納羅之後,便一直照顧他的母親,直至她去世。給她火葬後,舍利弗便如集他的鄉親,給他們說教正法。他又給他們授三皈依及指導他們怎樣修行。接著,他自己便跏趺蓮坐入滅了。這之前,他已吩咐周那把他的衣缽和骨灰帶回來給佛陀。他又囑周請准留在佛陀身邊侍候。舍利弗尊者更告訴周那,他是刻意先佛陀而入滅的。
  
  阿難陀尊者拭乾眼淚,與周那往見佛陀。佛陀默默凝視著屬於他最出色的弟子的衣缽和骨灰。他沒有說話。跟著,他望上來,伸手輕撫周那的頭。
  
  阿難陀尊者說:「佛字世尊,當我聽到舍利弗師兄的死訊時,我全身都僵了。我的眼睛和腦袋一片模糊。我實在悲痛不已。」
  
  佛陀望著阿難陀,說:「阿難陀,你師兄去世時,有帶走你的戒、定、慧和解脫嗎?」
  
  阿難陀低聲答道:「世尊,這不是我傷心的原因。舍利弗師兄在世時,全然活在教理之中。他教導和鼓勵我們。現在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師兄都已不在,大家都感到很空虛似的。這怎叫我們不倜倀?」
  
  佛陀說:「阿難陀,我曾多次告訴你,有生必有死,有聚合定必有分離。一切法都是無常的。我們不應該被它們所繫。你一定要超越有生死和起滅的世界。阿難陀,舍利弗就像是供應一棵大樹滋養的一枝強莖。那枝莖仍然存在於大樹之中。大樹就是這團修行覺悟之道的比丘。只要你張開眼睛看清楚,你便會見到舍利弗在你自己之內,『如來』之內、眾比丘之內、他所教過的人之內、周那沙彌之內、以及他弘法時經過的每一條道路裡。打開眼睛吧,阿難陀,到處都是舍利弗。不要以為舍利弗已經離開了我們。他現在就在這裡,而且將會永遠存在。」
  
  「阿難陀,舍利弗是個菩薩,一個以愛和慧去引導眾生到覺悟之彼岸的覺者。在眾比丘中,舍利弗被譽為智慧第一。他將會被後世視為有大智慧的菩薩。阿難陀,比丘中有很多如舍利弗般發了大願的菩薩。富樓那比丘、耶輸陀羅比丘尼、善提婆居士等,都是不辭勞苦、誓救眾生的大慈悲菩薩。雖然耶輸陀羅比丘尼和善提婆居士都已經去世,但富樓那尊者仍繼續精勤勇猛地替眾生服務。『如來』想起目犍連尊者,知道他也是勇猛的菩薩,沒有多少人可以與他相比。以簡樸生活見稱的摩訶迦葉尊者,也是代表清劍生活的菩薩。阿那律尊者則是代表著精進勤奮的菩薩。」
  
  「阿難陀,如果世世代代的人都研習解脫之道,這個世界就會繼續有菩薩出現了。阿難陀,對佛、法、僧的信念,就是對未來僧團的信念。將來,一定會有像舍利弗、目犍連、富樓那、阿那律、耶輸陀羅和給孤獨長者的菩薩出現的。阿難陀,你不用為舍利弗師兄之死而悲哀。」
  
  那天中午,在恆河沿岸的烏伽支那村莊裡,佛陀平靜的公佈了舍利弗尊者的死訊。佛陀勸勉各比丘致力於傚法舍利弗,發大願心去救渡眾生。他說:「比丘們,你們要皈依自己,以自己為你們的海島。別再倚賴其他人或物。這樣,你們才不會被悲哀苦惱的巨浪淹溺。你們要皈依正法,以正法為你們的海島。」
  
  一天早上,佛陀與阿難陀到毗捨離乞食。他們拿著食物,到附近的森林裡進食。之後,佛陀說道:「阿難陀,我們應該回到瞻波那寺廟休息一個下午。」
  
  沿途上,佛陀幾次停下來欣賞一些遠景色山色。他說:「阿難陀,毗捨離真是美極了。郁提納廟宇很幽雅。喬達摩伽、薩吒巴伽和多子等廟宇,都非常美麗。我們將會在那裡休息的瞻波那寺廟,也是個很怡人的地方。」
  
  整理好休息的地方給佛陀,阿難陀便到外面修習行禪。他步行著的時候,地面突然在腳下震動。他的身心也感到一陣震盪。他立即回到廟裡,卻見佛陀仍安詳的坐著。阿難陀便告訴佛陀他剛才感覺到的地震。
  
  佛陀說:「阿難陀,『如來』已經作好決定。三個月後,我便將入滅。」
  
  阿難陀尊者覺得手腳都麻木了。他視線一片模糊,腦裡一片混沌。他跪在佛陀腳下哀求道:「世尊,求求你不要這麼快入滅。請你可憐你的弟子。」
  
  佛陀沒有回答。阿難陀重覆哀求了三次,佛陀才說:「阿難陀,如果你對『如來』有信心的話,你便應該知道我的決定是適時的。我說我會在三個月後才走。阿難陀,去召集這一帶的比丘,前來大樹林的大林精舍法講堂。」
  
  七日後,一仟五佰個比丘和比丘尼齊集在林精舍法講堂。佛陀坐在台上。他俯望眾人,說道:「比丘和比丘尼!所有『如來』傳授給你們的,你們都要細心思七研讀、觀察實修、以及親身體證,以能繼續世代的傳承。生活於大道和修行大道,肯定會繼續給眾生帶來平和、喜悅與幸福的。」
  
  「諸比丘和比丘尼,『如來』所教的精髓,都含藏於四念處、四正勤、四精神力、五蘊、七正覺因和八正道。把這些教理研讀、修行、體證和傳承。」
  
  「諸比丘和比丘尼,一切法無常。世法生而後死、起而後滅。你們要用功修行,以得解脫。三個月後,『如來』就要入滅了。」
  
  一千五百名僧尼默然聽著佛陀的說話,直接吸取他的言教。他們明白這將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聽佛陀的說法。知道佛陀要入滅,他們都覺得有點緊張和不安。
  
  翌晨,佛陀又在毗捨離乞食,在森林裡進食。之後,他便和幾個比丘一起離開毗捨離。佛陀轉過頭來,以象後的眼神望著毗捨離城,對阿難陀說:「阿難陀,毗捨離很美。這將會是『如來』最後一次望它了。」佛陀轉過身來。向前望去,佛陀又說:「讓我們前往婆達村。」
  
  那天下午,佛陀在婆達村給三百名比丘講說戒、定、慧和解脫。在那裡休息了幾天後,佛陀又前往摩帝村、阿巴村和南瞻。他在這些地方時,都給比丘們示教。之後,他們抵達豐財納伽羅,在那裡的阿難陀寺廟竭息。很多比丘都特來聽受佛陀的教誨。佛陀告訴比丘們必需自己體證教理。
  
  「每當有人講說教理的時候,無論他們如何自稱來源真確,你們都不要就此相信那是『如來』的根本教義。你們要拿他所說的與經典的戒律比較。如果他所說的不符合經律,你便不要聽從。如果是符合的,你們才可接受行持。」
  
  佛陀繼續前往波婆城,下榻於一個父親是鐵匠的在家弟子周那的芒果園。周那禮請佛陀與他同行的三百比丘到他的家裡受供。周那的妻子和朋友負責招呼其他的比丘,而周那則親自侍奉佛陀。他特別為佛陀烹煮了一味菜色,叫善伽羅摩納婆,是用一種檀樹菇泡製的。
  
  佛陀吃過後,便告訴周那說:「我的周那啊,請你把剩下來的磨菇埋在地下,不要給別人吃。」
  
  吃過飯,佛陀給大說法後,才與比丘們在芒果園休息。這晚,佛陀的腹部絞痛,整夜不能入睡。第二天早上,他再與比丘上路,前往拘屍那。沿路上,佛陀的腹痛加劇,至被迫停在樹底下休息。阿難陀尊者把多出來的僧衣摺她,放在樹下讓佛陀躺在上面。佛陀著阿難陀去取些清水給他解渴。
  
  阿難陀說道:「世尊,這裡的溪水剛有牛群經過。不是等到去迦拘他才喝水吧。那裡的水會比較清甜。到時,我會拿水給你飲用和清潔。」
  
  但佛陀說:「阿難陀,我太口渴了。請你替我現在就拿點水來。」
  
  阿難陀唯有聽從吩咐。他也沒想到,當他把水盛到瓶裡時,本來滿是泥濘的水,頓時變得清徹。佛陀喝過水後,便躺下來休息。阿那律和阿難陀坐近佛陀身旁。其他比丘則圍繞佛陀而坐。
  
  就在這時,一個從拘屍那來的男子剛走過。當他看見佛陀和比丘,他便上前作揖鞠躬。他自我介紹,名叫補庫薩,是末羅族人。他曾是阿羅藍大師的弟子。年青時的悉達多也曾追隨這位大師學道,因此補庫薩已經聽過不少有關佛陀的事跡。他再鞠躬後,便給佛陀奉上兩件新的衲衣。佛陀接收了一件,便囑他給阿難陀尊者供贈另一件。之後,補庫薩便請求被接納為徒。佛陀給他說過一些教理後,便給他授三皈依。補庫薩滿懷高興地謝過佛陀,便請辭離開了。
  
  因為佛陀穿著的衲衣已經染污,於是阿難陀便替他換上新衣。佛陀再次站起來,又與比丘們一起上路,步往拘屍那去。他們抵達迦拘他河岸的時候,佛陀便在那裡沐浴一番,又再喝了一些水。之後,他們來到附近的一個芒果林。他著周那伽比丘把多出來的衲衣摺好,放在地上給他躺下。
  
  佛陀呼來阿難陀尊者,對他說道:「阿難陀,我們在周那家裡的一餐,就是『如來』的最後一餐了。一些人可能會指責周那給我吃如些糟糕的一餐,因此,我想你讓他知道,我一生中最珍惜的兩頓飯,就是我證道前的一餐,和入滅前的最後一餐。他應該為給我供食了其中一餐而感到高興。」
  
  稍作休息之後,佛陀站起來,說道:「阿難陀,讓我們越過屍賴奴伐底河,進入末羅族人的娑羅樹林吧。那個在拘屍那入口處的森林,是非常幽美的。」

 

你們要精進!

 

佛陀和比丘位到達娑羅樹林時,已是傍晚時份。佛陀著阿難陀在兩棵娑羅樹之間稍作清理,讓他在那兒躺下。佛陀側臥著,頭頂向北。所有比丘都圍在他身邊坐著。他們都知道佛陀當夜便要進入涅槃。
  
  佛陀向上望去四周的娑羅樹,對阿難陀說:「阿難陀,看!現在還未到春天,但娑羅樹上已開滿了紅花。你可見到飄下來的花瓣,都落在『如來』和比丘的僧衣上嗎?這樹林真美。你又看到西面天邊那火紅的落日嗎?你可聽到娑羅枝葉在微風中的颼颼聲響嗎?『如來』覺得這些東西全都那麼可愛動人。比丘們,如果你們想使我高興,如果你們想表達對『如來』的敬愛和感恩,方法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要將教理活用,實踐於生活之中。」
  
  這是一個很暖的晚上。烏帕巴納尊者本來站著替佛陀扇涼,但佛陀卻叫他不需要。或話,佛陀是不想他站在那裡遮擋著這日落的美景吧。
  
  佛陀突然問阿那律尊者:「為何不見阿難陀,他到那兒去了?」
  
  其中一個比丘說:「我剛才看見隊難陀師兄在樹後飲泣。他還自言自語地說:『我還未證得任何精神的道果,而師父便要長辭了。一向以來,沒有任何人比我師父更關心我的了。』」
  
  佛陀著這比丘喚來阿難陀。佛陀安慰阿難陀說:「阿難陀,你不要傷心。『如來』時常都提醒你有關一切法的無常性。有生,便有死;有起,便有滅;有聚,便有散。怎可能會有生而無死?有起無而無滅?有聚而無散?阿難陀,你多年來都全心全意地照顧我,竭盡全力地幫忙我,我對你十分感激。阿難陀,你有很大的功德。但你是仍可更進一步的。只要你多一點用功,便可以跨越生死。你是可以證得自由解脫而超越所有煩惱的。我知道你是做得到的,而這將會是令我最快慰的事。」
  
  向著其他的比丘,佛陀說:「沒有人比阿難陀是更好的侍者了。過去曾有其他的侍從把我的衣缽丟到地上,但阿難陀卻從沒這樣。從最小至最大的常務,他都照顧得非常妥善。阿難陀永遠知道我要在何時何地與何人會面,不論是比丘、比丘尼、在家眾、大王、官臣、甚或其他教派的行都有。他把這些會議安排得智巧方便。『如來』相信過去未來,都再沒有一個覺者能找到一個比阿難陀更忠心和能幹的侍者了。」
  
  阿難陀尊者把眼淚抹去,說道:「世尊,請你不要就在這裡入滅。拘屍那只是一個到處都是泥房的小鎮。有很多更適合你入滅的大城鎮,如僧帕、王捨城、撟賞彌、或波羅奈斯國。請世尊你再選擇一處更為適合的地方,讓更多的人有機會可以見你最後一面。」
  
  佛陀說道:「阿難陀,雖然這裡滿是泥房居捨,但拘屍那也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如來』特別喜歡這裡的森林。阿難陀,你見到落在我身上的娑羅花嗎?」
  
  佛陀派阿難陀進入拘屍那,告訴末羅族人佛陀將會在當夜最後一更時分,在娑羅樹叢中入滅。末羅族人知道這消息之後,都立刻趕到森林裡去,其中有一個名叫須跋特羅的苦行者。所有的人都只是依次向佛陀鞠躬頂禮,但須跋特羅卻請阿難陀尊者讓他跟佛陀面談。阿難陀拒絕讓他這樣做。他說佛陀太累了,不宜接見任何人。聽到他們的對話,佛陀便對阿難陀說:「阿難陀,讓須跋特羅行者與我談談吧。『如來』會接見他。」
  
  須跋特羅跪在佛陀前面。他已久仰佛的教化,只是從來都未有機會與佛陀會面。他鞠躬說道:「世尊,我曾聽聞過很多精神導師的大名,如富蘭那迦葉、珊闍耶毗羅胝子、阿耆多翅捨飲婆羅、末伽利拘捨梨、迦羅鳩馱迦旃延和尼乾陀苦提子,我想請問,依你的看法,他們其中有沒有已證得真正覺悟的?」
  
  佛陀答道:「須跋特羅,他們沒有證得覺悟,並不是我們需要談論的。須跋特羅,讓『如來』指導你自己走上覺悟之道吧。」
  
  佛陀給須跋特羅講說八正道。他作結時這樣說:「須跋特羅,有人實踐八正道的地方,便可以找到開悟的人。須跋特羅,如果你依此道而行,你也可以得證覺悟。」
  
  須跋特羅行者頓時覺得心開意解,充滿喜悅。他又請求佛陀讓他受戒為比丘。佛陀囑阿那律尊者即時替他主持受戒儀式。須跋特羅這就成了佛陀最後一位弟子。
  
  剃了頭之後,須跋特羅便受戒和獲贈一件衲衣與一隻乞缽。佛陀這時環顧圍繞他坐著的比丘。他們很多都是從附近的地區前來的,人數將近五百。佛陀對他們講話。
  
  「比丘們!如果你們還有任何難題或疑問,現在就是問『如來』的時候了。請你們把握機會,不要在過後才自責為何今天面對佛陀而沒有問清楚。」
  
  佛陀這樣重覆說了三遍,但都沒有比丘發問。
  
  阿難陀尊者高聲說道:「世尊,真好!我對比丘們很有信心。我對僧團充滿信心。每人都已經對你的法教全部理解。再沒有人對證得大道的教理有任何疑問和難題了。」
  
  佛陀說:「阿難陀,你這樣說,是由於你的信念所致。但『如來』知道的,卻是直接所見。『如來』知道這裡的所有比丘,都對三寶具足信心。這些比丘最低道果的,都已證得了『入流』之果。」
  
  佛陀又默默的望了僧眾一遍,然後說道:「比丘們,細聽『如來』現在要說的話。一切法無常。如果有生,必然有死。你們要精進修行,以證得解脫!」
  
  佛陀合上雙目。他說了最後的遺言了。大地震盪。娑羅花如雨般從天降下。每個人都感到身心顫動。他們知道佛陀已進入了涅槃。
  
  佛陀離開了。一比丘舉起雙手,僕墮在地上。他們高聲哀悼:「佛陀走了!世尊已經死了!世上再沒有正法眼了!我們應該以誰為皈依?」
  
  這些比丘號哭之際,另一些則默然靜坐,觀察著呼吸和靜思佛陀的教誨。阿那律尊者對他們說道:「兄弟們,不要如此痛哭!佛陀世尊的教導,是有生必有死,有起必滅,有聚必有散。如果你們真正瞭解佛陀所教的,便應該停止這樣的騷亂。請你們都正坐起來,細觀呼吸。我們要保持安靜。」
  
  每個人都聽從阿那律的勸告,回到自己的原位坐下。尊者帶領他們誦經。這些內容關於無常、空性、無執和解脫的經文,都是他們已能背誦的。不到多久,氣氛便回復了肅穆莊嚴。
  
  末羅族人燃點起火炬。誦念之聲在黑夜裡迴響著。每個人都專清高注地集中在經文上。經過一段長時間的念誦,阿那律尊者給大家講話。他讚揚佛陀的菌德業績,他的智慧、慈悲、賢行、定力、喜悅與平等心。阿那律尊者說過後,阿難陀尊者又與大家重溫佛陀一生的美事。兩位尊者整夜輪流演說。五百比丘和三百大家眾都默默地聆聽。一批火炬熄滅,另一比又被燃點起來,一直至天亮。

 

故道白雲

 

天剛破曉,阿那律尊者對阿難陀尊者說:「師弟,到拘屍那去通知地方官員師傅入滅的消息,好使他們可以開始安排一切。」
  
  阿難陀尊者穿上外衣,入城裡去了。末羅族的官員剛在開會討論要事。當他們獲悉佛陀入滅的消息,都顯得非常惋惜。他們立刻擱下所有要務,以能替佛陀的葬禮作出安排。日上梢頭的時候,全拘屍那的人都知道佛陀在娑羅樹林去世的消息了。許多人都搥胸痛哭。他們怪自己沒有在佛陀入滅前去給他作最後的敬禮。人們帶著鮮花、末香、樂器和布帳來到森林。他們伏在地上,然後將鮮花和末香圍繞著佛陀的遺體擺放。他們在那裡演奏一些特別的歌舞,又把彩色繽紛的布帳在森林裡四處張羅。他們給五百比丘帶來了食物。整個娑羅樹林很快便充斥著節日的氣氛。阿那律尊者不時會敲響大鐘來肅靜大家。接著,他便會引領他們誦經。
  
  連續六日六夜,拘屍那和附近波婆城的民眾都前來供花、上香、跳舞和奏樂。各式的花朵,很快便厚厚的鋪滿了兩棵娑羅樹之間的地上。第七日,末羅的官員都在薰香的水裡沐浴過後,才穿上隆重的禮服,把佛陀的遺體扛到城裡。他們一直穿過市中心,再從東門而出,直往末羅的主廟和摩庫特婆達納廟。
  
  地方長官給佛陀安排了帝王式的葬體。佛陀的遺體被布匹重重的包裹裡,然後被放進一副鐵柩之內。這個鐵柩又再被置於一副較大的鐵柩內。接著,這全部才被放到一大堆的薰香些木上。  
  燃點柴木的時間到了。正當官員拿著火炬趨前,一個騎著馬的男子趕到,呼喝著叫他們稍候片刻。他告訴大家,摩訶迦葉尊者和五百比丘正從波婆城趕來參加葬體。
  
  原來摩訶迦葉尊者本來仍在瞻波弘法。他在毗捨離獲悉佛陀行將入滅的消息,又知道佛陀朝北而行。於是,他便立刻出發追從佛陀。他每到一處,都有比丘加入他的行死。他到達婆納村的時候,與他同行的人數已多至五百。他們抵達波婆城時,剛巧遇到一個相反方向而來的旅客,襟上插著一朵娑羅花。他告訴他們佛陀已在六日前在拘屍那附近的娑羅樹林入滅。摩訶迦葉的追從隨著這個消息而告終。他帶領著五百名比丘趕往拘屍那。路上,他們又遇上這位騎馬的男子,並得他答應先行前去給阿那律尊者報訊,使大家知道他們正在趕來參加葬禮。
  
  中午時,摩訶迦葉尊者和五百名比丘終於來到摩庫特婆達納寺廟。尊者把僧袍衣腳搭上右肩,合上雙掌,莊嚴肅穆的繞壇三次。跟著,他面對佛陀的靈柩,與五百名比丘一起俯伏在地上。他們第三拜時,柴木堆便被燃點起來。在場的每個人,不論僧俗,都合掌跪下來。阿那律尊者敲志鐘聲,引領大眾一起背誦以無常、空無自性、無執和解脫為內容的經文。經誦和鐘響交織成一片,聲音雄渾莊嚴。
  
  火焰熄滅之後,他們在灰燼上澆上香水。靈柩被打開後,官員把佛陀的遺骨舍利放進一個金甕裡,然後安放在廟中的主壇上。大弟子們輪流守衛著這些佛骨舍利。佛陀圓寂的消息,已在數天前向其他的城鎮的公佈了。因此,鄰近的國家都派了代表團前來弔唁。每國的代表團都被贈送一份佛骨舍利,讓他們回國建塔供奉。這些國家,包括了摩揭陀、毗捨離、釋迦、拘利耶、優那耶、波婆城和毗陀。佛骨舍利分為八份。摩揭陀的人將會在王捨城建塔;離車的人會在毗捨離建塔;釋迦國的人會在迦毗羅衛城建塔;優梨的人會在阿拉伽波建塔;拘利耶的人會在摩羅村建塔;毗陀的人會在毗陀島建塔;而末羅族人則會在拘屍那和波婆城兩地都同時建塔供奉。
  
  所有的代表團都回到各自的國家後,比丘們也回到他們的本區去修行或弘法。摩訶迦葉、阿那律和阿難陀三位尊者,把佛陀的乞缽帶回竹林。
  
  一個月後,摩訶迦葉尊者在王捨城舉行了一次比丘大會,目的是要將佛陀生前的經教和訂下的戒律結集起來。他以修行的次第和在僧團的經驗為標準,邀請了五百位比丘出席。這次大會將會與安居同時開始,但卻會持續六個月之久。  
  摩訶迦葉尊者是被公認為僧團裡的第四位大弟子,僅次於憍陳如、舍利弗和目犍迦。他以簡樸的生活和謙虛的態度著稱,是佛陀很信賴和愛護的弟子。有一件關於他的事,在僧團裡是人所共知的。二十年前,摩訶迦尊者用幾百塊破布縫僧袍。一次,他把僧袍摺成坐墊讓佛陀坐在其上。當佛陀讚賞坐墊綿軟舒適時,摩訶迦葉尊者便以此僧袍贈送佛陀。佛陀微笑接過後,又把自己的僧袍回贈摩訶迦葉尊者。大家又知道,當佛陀有一次在祗園精舍拈起蓮花,微笑著默然不語時,就是摩訶迦葉尊者給佛陀報以會心的微笑。佛陀的法藏,就此便傳承給摩訶迦葉尊者了。
  
  阿闍世王是這次結集大會的贊助人。由於優婆離尊者一向都被視為對戒律有通達的認識,因此他便被邀請為大會誦戒,以及替大家提供每條戒律初訂時的環境和原因。阿難陀尊者則被邀請來覆述佛陀一生的言教法理,包括每講的時間、地點和因緣。
  
  他們當然沒有期待優婆離和阿難陀兩位尊者能夠全無錯漏。因此,在場的五百位比丘便可幫助互相印證。結集的過程中,所有的戒律被集於律藏(Vinaya pitaka)的名目之下,意思是『一藍律例』。那藍正法的經義則集於經藏(Surta pitaka)的名目之下。這些經典又分為四大類,以內容的主題和長短作別。阿難陀尊者讓大家知道,佛陀曾告訴他日後可以廢除一些輕戒。但當比丘們問他佛陀有否道明是那些輕戒時,阿難陀尊者卻直認當時沒有向佛陀問清楚。經過詳細的商議後,大會決定把所有的比丘與比丘尼戒都全部保留。
  
  他們也記得佛陀曾經表示過,不同意把經典以古典的吠陀文寫出來。因此,所有的經典和戒典都是以原本的阿達磨嘎地語文寫成。大會一致認為日後應該把經典翻譯成其他方言,以方便不同地方的人研讀流通。他們又決定要多增加負責背誦經文的比丘人數,以保障經教能世代流傳。
  
  結集大會終結後,所有的比丘都回到他們各自的地方去修行或弘法了。
  
  縛悉底尊者站在尼連禪河的河畔,細看著流水。對岸的看牛童正準備把水牛從淺水處過河。每個看牛童攜著一把鐮刀和一個藍子,就像四十五年前的縛悉底一樣。他知道這些水牛放草時,小童便會割下姑屍草,把他們的藍子盛得滿滿的了。
  
  佛陀曾在這條河裡沐浴。那棵菩提樹,比從前更壯更綠。縛悉底尊者就在這棵可愛的大樹下過了一夜。這個森林已不再像昔日那般幽靜。這棵菩提樹已成了人們朝聖的焦點,而森林裡的叢野荊棘,也都大部份被清除了。
  
  對於自己是被邀出席結集大會的五百比丘之一,縛悉底尊者非常感恩。他這地已五十六歲了。在修行道最親密的朋友羅睺羅尊者,已於五年前去世。羅睺羅本身,就是誠切精勤的融匯。雖然他是王者之後,但他的生活卻是極盡清淡。他為人謙恭,因此沒有對別人談及他在弘教事業上的功德。
  
  在佛陀從王捨城到拘屍那的最後一程路上,縛悉底尊者也有同行。佛陀臨近入滅的時候,他也在左右。在波婆城至拘屍那的一段路上,縛悉底還記得尊者問佛陀要往那兒去。佛陀只簡單的回答:「我要往北面走。」縛悉底覺得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一生以來,佛陀從來沒有想著目的而行。他只是專注地投入每一步之中,享受著目下的一刻。就正如一頭象王子知道自己時限已至而返回故土,佛陀也在他最後的日子裡向北而行。他不需要待抵達迦毗羅衛城毗尼園才入滅。只是朝北而行,已經足夠。對他來說,拘屍那本身,就是藍毗尼園園林。
  
  同樣被對故鄉的一份情懷所驅使,縛悉底尊者也在前一夜回到了尼連禪河的沿岸來。這裡曾是他的家園。他仍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十一歲大的看牛童,替別人看顧水牛以能養活弟妹。優樓頻螺村依然如昔。每間房子門前,都種著木瓜樹。稻田仍在老地方,河水依舊細流。水牛仍是由小小年紀的看牛童帶到河裡被洗滌。雖然善生已不在村內,而他的弟妹也都在別處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但優樓頻螺永遠都會是縛悉底的家。縛悉底回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年青的僧人悉達多在林中漫步行禪。他又回憶起村童與悉達多在菩提樹下的多次餐聚。這些過去的影像,都重新活現。當這群看牛童從對岸過來的時候,他會給他們自我介紹。他們每一個男童都是縛悉底。就如他很久以前被賜予一個機會踏足平和、喜悅與解脫之道,他現在也會給這些小童指示這條道路。
  
  縛悉底尊者微笑。一個月前在拘屍那,他曾聽到摩訶迦葉尊者講述他從波婆城起行時遇到的一個叫善跋陀的年輕比丘。善跋陀知道佛陀已入滅時,隨意輕率說道:「老人家去了。我們從此可以自由,再沒有人責罵我們了。」雖然摩訶迦葉尊者對他口出狂言感到驚訝,但他並沒有說什麼。
  
  摩訶迦葉尊者沒有直斥年青的善跋陀,但對阿難尊者這樣一位受敬重的大弟子,他卻一點也不婉轉。本來,結集大會的成員都已認定阿難陀尊者是必需出席的一位大弟子,因為他能夠使經典準確地得以結集。但大會開始前三天,摩訶迦葉尊者卻告訴阿難陀尊者,他正慎重考慮取消阿難陀尊者出席大會的資格。他的理由是阿難陀尊者還未能深得法要,更未有達到真正的體悟。其他的比丘都擔心阿難陀尊者會視此為恥辱而離開,但阿難陀尊者只是退下,繼而把自己關在房子裡而已。他在那裡十分專注地禪坐了三日三夜。就在大會開始那天的早上,阿難陀尊者便證悟了。他在禪坐後回到床上休息時,背問碰觸到睡墊那一刻,便恍然開悟。
  
  那天早上,當摩訶迦葉尊者遇見阿難陀尊者時,他望進阿難陀的眼裡,便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這才告訴阿難陀大會上見面。
  
  縛悉底抬頭,看見白雲在藍天裡飄浮而過。太陽高掛,河畔的綠草在晨光中閃爍著。佛陀在前往波羅奈斯國、捨衛城、王捨城、以及無數的其他地方時,不知道在這條道路上步行過多少次。佛陀的的足跡遍佈,而現在專注踏著的每一步,縛悉底都很清楚自己是重步著佛陀的足跡。佛陀之道,就在他的腳下。佛陀曾見過的白雲,仍在天空裡。每踏安祥的一步,都會令佛陀的故道與白雲得到重生。佛陀走過的道路,就在他的雙腳底下。佛陀已經過去了。但縛悉底尊者仍可以到處見到他的存在。整個恆河流域,都種滿了菩提樹的種子。它們已生出根來,長成茁壯的樹了。四十五年前,沒有人聽說過醒覺之道。現在,到處都可見到穿著僧袍的僧尼。法捨也都四處林立。學士大臣,甚而大王與他們的家屬,都皈依三寶。社會上最貧窮和受壓迫的階層,也從正覺之道中找到皈依。他們都從大道中尋獲生命與精神的解脫。四十五年前,縛悉底是個窮困的『不可接觸者』看牛童。今天,他是一個跨越了所有階級和偏見障礙的比丘。縛悉底尊者曾被帝王的禮敬接待。
  
  誰是這個可以造成如此深遠影響的佛陀?看著那些看牛童在河邊割姑屍草,縛悉底這樣問他自己。雖然許多大弟子都已經不在,但有很多精進得道的比丘仍然健在。這其中大部份還是年輕的。佛陀就像一棵巨大菩提樹的種子。種子已破開來,讓堅定的根抓牢泥土。也許當人們看到大樹時,他們都再見不到種子,但種子仍在那裡。它沒有滅亡。它已變了大樹。佛陀曾教過,沒有一物會從存在而進入不存在的。佛陀改變了形相,但他仍然存在。每個去深入看清楚的人,都會見到佛陀在僧團裡。他們都會在勤奮、慈愛和有智慧的年青比丘中,見到佛陀的存在。縛悉底尊者明白他自己有責任去滋長佛陀的法身。法身就是教理和僧團。只要『法』與『僧』持續鞏固,『佛』便會繼續存在。
  
  望著看牛童從對岸過河到這邊來,縛悉底尊者微笑了。如果他不繼承佛陀任務,給小童帶來平等、喜悅與平和,又有誰會這樣做?佛陀已發起了這種工作。他的弟子理應繼續這樣去做。佛陀所散播的菩提種子,將會繼續在世界的每一角落萌芽。縛悉底尊者自覺佛陀在他的心田里播了萬粒寶貴的種子。他會悉心把這些種子照顧,讓它們長成堅穩強壯的菩提樹。人人都說佛陀死了,但縛悉底卻比以前更能感到佛陀的存在。佛陀存在於縛悉底的身與心。縛悉底到處望去,都見到佛陀,那菩提樹、尼連禪河、綠草、白雲和每一塊樹葉。這些看牛童本身就是佛陀。縛悉底尊者對他們有種特別親切的感覺。他快將會與他們搭訕。也許他們也可以延續佛陀的家業。縛悉底瞭解到,要繼承佛陀的家業,必先要像佛陀一樣細心覺察萬事萬物,專注地踏著平和的步伐,以及時常帶著慈悲的笑容。
  
  佛陀是本源。縛悉底尊者和這些年輕的看牛童,就是源頭分支出來的河流。這些河流所到之處,佛陀都會在那裡。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南無阿彌陀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