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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花誌果——果報錄(上卷)

清.汪道鼎著  鷲峰樵者音釋
 

坐 花誌果一書,吾友汪君調生之所作也。調生浙西名士,隨宦江左,屢佐劇幕,譽滿藝林。取平日濡染之所及,筆之於書。不知調生者,怖其聞見之廣,謂足資談諧, 供噱;其知者則曰:「是調生救世苦心而以筆代舌。雖覺夢之晨鐘,迷津之寶筏,無以逾此。」小說九百,始自虞初。漢魏以降,喜作浮誇豔異之詞,造端指事, 卮言日出。浮休乾饌,淺而不經。齊諧諾,誕而無當。縱裒然成帙,無補世教。宋人則詳於國故朝章,及前言往行,史家往往取衷焉。本朝競尚蒲留仙志異一書, 其用筆彷遷固,極才人之能事,所紀半屬鬼狐,餘亦雜以遊戲,識者不無遺憾。乾隆間河間紀文達公,抱宏通淹雅之才,撰錄四庫全書提要。以直余晷,成灤陽 消夏錄、如是我聞、槐西雜誌諸書,一時風行海內。其大旨以考據辯論之作,即甚精核。非好學深思者,鮮克心知其意。惟稗官小說,自士林以迄農賈,無不雅意流 覽,津津樂道。故寓勸懲於筆墨之中,其書易行,其言亦易入。所謂覺夢晨鐘、迷津寶筏,惟文達足以當之。今調生雅負雋才,思以科名自奮而屢躓槐黃,輒成康 了。不得已入資為簿尉。衙官屈宋,古今同慨。此書敘事簡雅,論斷不苟。且實事求是,博訪再三,無臆造之言,雷同之說。其足媲文達與否,誠不敢知。要其救世 苦心,吾於調生益信之矣。調生近客吾邑,過從較密,結契尤深。承命校訂,遂不慚陋而序之云。

咸豐歲次丁巳夏四月下浣丹陽荊履吉拜敘

音釋坐花誌果序

坐 花誌果一書,羅列果報,勸懲並著,誠善本也。然向無音註,閱者憾焉。餘欲註之,而病以陋。意者天下之大,當有同志,姑以俟之可乎?歲戊寅,余館申江,會 同客諸君,醵資謀鐫善書。中有一冊,即向所欲註之坐花誌果也。先是夢薌胡君亦館於此,攻課之暇,舉是書而音釋之。朝而考,夕而稽,兩閱寒暑而功以竣,其心 亦良苦矣。且不欲名之彰,而托以鷲峰樵者,其志尤足多矣。由是觀之,古今來之善量,不猶在人寰耶。胡君之心,不敢謂即餘之心。然胡君好善之心,適合乎余向 者有志未逮之心,不可謂不幸矣。今胡軍遽歸道山,不獲見是書之成,良可惜也。至其考核之精詳,訓詁之真切,有目者所共賞,又何贅言。

光緒戊寅季春上浣泉唐問竹主人識於春申旅次

坐 花誌果一書,仁和汪君,以盲左之軼才,記咸道之實事。皆舉平時之耳濡目染者描繪盡致。形景宛然,豈拘拘為勸善作哉。而顛末所詳,卒使為善則昌,為惡則亡之 理,昭然不爽毫末。彼觀是書者,始以為異,而欣然悅,繼以為真而惕然懼。其扶持世道,感化人心,蓋有旋轉於無形範圍而不過者矣。夫古今來聖經賢傳,以暨懲 勸諸書,積櫝盈箱,不可勝計。然皆法言莊論,痛切直陳,非不足深人悚懼。乃積久玩生,或以拘遠目之,或以陳腐棄之,率皆置之高閣,而不一觀。蓋操之愈切, 則苦之愈多;督之愈嚴,則背之愈甚。獨是書標新領異人既樂於傳觀,而報應昭彰,能使人發固有之天良。而截本無之人欲。其潛移默化之功,不可殫述。而主文譎 諫,汪君之操術誠工,而用心亦良苦矣。同人等咸以是書之關乎世道人心者大,故急付手民,俾傳諸久遠云。

光緒十五年歲次己醜臘月中浣同人謹識

凡例

一是書專記三十年以來,耳聞目見有關懲勸之事,凡年代久遠,已見前賢記載者,概不濫登,以免雷同襲取之誚。

一是書原期雅俗共鑒,婦孺皆知。故行文務取委曲詳明,不敢以簡潔為高,轉滋晦澀,亦不敢以新奇鬥異,致失本真。

一後果前因,固貴現身而說法,隱惡揚善,尤為古訓所昭垂,是編凡有一善可書者姓名籍貫,苟有可徵,不嫌其詳;惡事則但書事蹟,不載姓名,俾孝子慈孫,不致廢書三歎。

一是編事皆徵實,不敢憑空結撰,蹈齊諧志怪之轍,惟書中事蹟,出自友朋傳述者多,不無傳聞異事之患,設有互異處,仰祈知者諒之。

音釋例言

一音釋是書,志在廣為流傳,凡句義字義,稍涉疑難處,不憚詳明,庶使粗通文理者閱之,瞭若指掌。

一集中引用各典,除非詳錄本末,不能分明者,僅註某書某句,若系成句,僅註句出某書,以歸簡易。

一集中引用之典,有一時無從詳其出處者,句下加出處未詳數字,復照管見所及,妄釋數語;如實難強解者,故闕之,以待博雅君子。

一集中引用之典,前篇已經詳註者,後篇則書註詳某某篇。

一凡字有須音解者,必逐篇音解。不敢因前篇已經音解,而入後從略,庶使隨手翻閱即能成誦,至第篇中有一字而疊見者,音解亦不重復。

一考前賢音釋諸書難字,皆本唐韻集韻,正韻韻會等所音何字,不敢擅以同聲之字相易,但如囁嚅之囁日涉切,今仍依集韻以字音之,夢魘之魘么琰切,今仍依韻會以字音之,終不免讀者佶屈聲牙之苦,凡似此者,茲概代以習見字,庶合音釋是書本意。

一凡難字,或系平聲,而平聲中,實無習見,字可音者,則於上去入中,擇一相近之音習見字,照葉韻法音之。雖會計場中非皆能辨四聲,即令以上葉平者,而仍讀上聲,以入葉去者,而仍讀入聲覺音猶相似,亦不致有千里之差,似較勝於以難字音難字也。

一註中所錄書名,及各典原本,並原本註其中難字,只得從略,概不音釋,所綴淺解,亦必力避難字。

一、何孝子

孝堪首善報非誣 否則何來偉丈夫
富貴兩家天派定 更忻術不負青烏

【正文】江 右【江右,即江西。】某生,善青烏術【(抱朴子)黃帝相地書青烏之說。(註)青烏,彭祖弟子。(按)青烏善相地,故世號地理為青烏術。】。客游楚之道州 【湖南,為楚南。】,得一善地。正景眺間【眺音跳,去聲,望也。景,猶仰也。】,有二人至,一衣服華美;一執羅盤而左右視曰:「地不佳」。某竊笑其妄,趨 與語,互詢邦族【詢音旬,問也。互詢,彼此相問也。邦,即籍貫;族,即姓氏也。】。華服者,城中富家子;執羅盤者,地師也。師聞生籍江右,曰:「江西多名 堪輿【(前漢藝文志)堪輿金櫝十四卷。(堪),天道;(輿),地道。(按)世稱知風水者,為堪輿家本此。】,君定高明。」生謙而微眩其術【眩,胡獻切, 音玄,去聲。微眩(眩通炫),猶言微露也。】,師大折服,語富家子,邀生偕歸。生居停其家【(宋史丁謂傳)居停主人勿復言。(按)居停其家,猶言住其家 也】,將語以前地,默念:「是地非大福德勿克荷【荷音賀,當也;克,能也。】。」久之,見其行誼非載福人,因秘不宣。

【譯文】江 西某生,擅長看風水,他在湖南道州遊玩的時候,發現一塊地,風水非常好。正當他在仰觀這塊地的時候,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人,衣著華麗,另一人手持羅盤,四 處看看說:「這塊地不好。」某生暗自笑他胡說,於是就走過去同他們交談,互相詢問籍貫、姓氏。原來,衣著華麗者,是城中一個富人的兒子,手持羅盤者,是專 門替人看風水的。風水師聽說某生是江西人,就說:「江西出了很多著名的風水師,先生您一定也很高明」。讀書人謙遜一番,略微露了一手。風水師大為折服,稟 明富家子,邀請讀書人同他們一起回去,讀書人就住進了富人家,本想將前次那塊寶地的情況告訴富家子,又暗自思忖那塊地風水太好,不是大福德的人承受不起, 在這富人家呆久了,發現他們的所作所為並非是有福的人,於是對此秘而不宣。

【正文】會 富室之姻蕭公,欲葬其親,訪地師於富室,生應聘往。蕭固長者【(史記項羽紀)陳嬰素信謹,稱為長者。(按)長者,忠厚之稱。】,樂施與,鄉里目為善人。生 念是殆可受前地矣,具以語翁;遂以重價得之,為點穴開壙。葬有日矣,生謂翁曰:「是地非厚德弗載,翁誠長者,然天意未可知。違天必有大咎【句出左傳僖 公】。公曷宿壙以蔔,非公地,當有異徵。」翁從之。

【譯文】恰 在此時,這富家人的親家蕭公要安葬父母,來請風水師,某生因而應聘前往。蕭公一向是個忠厚人,樂善好施,鄉里人都視之為大善人。某生想,此人大概能夠承受 前次相的那塊地,於是將寶地介紹給蕭公;於是蕭公花重金買下那塊地,讀書人擇時替他點挖墓穴。下葬幾天後,某生對蕭公說:「這塊地不是有大福德的人承當不 起,您老人家固然是忠厚長者,但不知天意如何?違背天意會大禍臨頭,老人家何不在墓旁睡一晚上測試一下,如果不該屬於您,應當有異兆。」蕭公接受了建議。

【正文】是 夕,偕其子同宿壙中,覆以葦席。夜半,聞呵殿聲【殿音店,(方回秋懷詩)遊騎呵殿雄。(按)官長出,皂隸呵喝聲,謂之呵殿。】。從葦隙窺之【隙,缺處 也。】,見儀衛擁導【儀,儀仗,即旗幟劍戟之類。衛,侍衛。即從人之類。擁,護也;導,引也。】,一偉丈夫乘馬而來。默念:「暮夜山野中,安得有顯者 過?」【(孟子註)顯者,貴人也。】,正惶惑間,已至壙側,駐馬叱【駐,音註。叱音斥,呵也。】從者曰:「此何孝子地,蕭某何人,妄思佔據?速擒之出!」 翁懼,於壙中叩首大言曰:「本慮據非其分,至幹天譴【譴,音遣,罰也;干犯也】,故宿壙以蔔。既荷垂示,願即遷讓。」旋聞馬上人言:「念汝素長者,故宥汝 【宥音佑,寬免也。】。如能為何孝子葬親,當別予汝善地;顧是穴宜速掩,毋致洩氣。」言已,風馳電掣【掣,音徹,句出晉稽康文。(按)譬如去之速也。】, 轉盼寂然【寂,音吉。轉盼,猶言一轉眼。寂然,靜也。】。質明【質,正也,猶言天正明也。】,父子偕歸以語生,封其穴;而相與物色何孝子【(後漢嚴光傳) 帝思其賢,令以物色訪之。物色猶言尋覓也。】,並無知者。

【譯文】當 天晚上蕭公與其子蓋床葦席睡在墓旁。到了半夜,聽到遠處傳來呵道聲,蕭公偷偷從席縫裏望去,只見一隊手持旗幟劍戟的侍從,護引著一個威武男子乘馬而來。蕭 公暗想:「這半夜三更,荒山野地,怎麼會有貴人經過。」正奇怪間,這隊人馬已到墓旁,乘馬者停住馬呵斥侍從道:「這是何孝子的地,蕭某何許人也?竟想佔 有!趕快把他抓出來!」蕭公很害怕,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大聲說:「本來就懷疑自己沒有資格佔有這塊地,以至會受到上天的懲罰,因此才睡在墓旁測試,既然承 蒙您指示,情願馬上遷墳讓地。」隨即聽到馬上的人說:「念你一向忠厚老實,這次姑且寬免你,如果能替何孝子安葬父母,將會另外給你一處好地,這個墓穴應該 趕快埋起來以免泄了地氣。」說完,一陣風似地走了,轉眼間,四周寂靜如初。此時天已大亮,蕭公父子回來後,請某生遷墳封穴。同時一起尋訪何孝子的下落,但 都沒打聽到。

【正文】一 日,生獨遊郊外。行稍遠,至一鎮,驟遇大雨,避於米肆廡下【肆,店也。廡音武,廊也。】。薄暮【天將晚之謂。】,舂者皆息【舂,音沖。搗米曰舂。】,一少 年獨後;異而詢之,且舂且告曰:「小人有母老矣,非肉不飽,吾早作晏息,可多得舂值以奉母【物價曰值。舂值,謂舂米工錢也。】。」詢其姓,曰何。生私念此 得無何孝子耶?欲窺其事母之誠否!俟其舂息,托言天雨道遠,求假宿,何許之。生出銀五星以授何曰:「為我具晚餐」。何訝【訝音軋,疑怪也。】曰:「一飯之 值,安用多金?」生曰:「有餘,以供北堂膳【(詩經)焉得萱草,言樹之背。(註)背,北堂也。(按)以椿比父,萱比母,故指母所居處,曰北堂。】。」何不 可,曰:「吾竭力以事吾母,吾心安焉!無功而多受客金,義不可。」強之受一星,為客市酒脯【脯,音甫,乾肉。市,買也。】。

【譯文】一 天,某生獨自到郊外散步。走得遠了些,來到一個小鎮上。突然遇到了大雨,急忙躲到一家米店的屋簷下。此時天色已晚,店裏舂米的工人都休息去了,只有一個年 輕人還在繼續舂米。某生感覺奇怪,就和他聊起來,小夥子道:「因母親年紀大了,每頓飯要有肉否則就吃不飽。我早上工晚收工,可多得點工錢奉養母親。」問他 姓什麼?說:「姓何。」某生心想這該不就是何孝子吧?想多瞭解何孝子事母是否真誠?就藉口說天下大雨路又遠,想在何家借住一晚。何答應了。某生拿出五星銀 子請何為其準備晚餐,何驚訝說到:「哪用得了這麼多錢?」某生說:「剩下的就給您母親買點吃的吧!」何生不同意地說:「我盡力事奉母親,心安理得;無功多 收人錢財,道義上說不過去!」某生堅持要給,何生只取了一星為客人買了酒肉。

【正文】偕 歸至其家,屋僅兩楹【楹,音盈,柱也。兩楹,猶言兩間也。】,內為母室,何夫婦居於外,而分其前半為灶;雖湫隘【湫,音剿。(左傳)湫隘,囂塵不以居。 湫,地勢卑濕也。隘,小也。】,然頗潔。何先入白母,以有客借宿;母即喚婦烹茶,毋慢客。何旋至,延客入曰:「貧家無閒房,已令婦從母宿,先生與我同榻, 幸毋嫌褻。」坐定,復往持茶出;繼以酒一肴一,置幾上曰:「恕弗陪侍。」遂急趨入。生於門隙覘之【覘音沾,窺也。】,見案上有兩簋【簋,音軌,盤類。】, 匕匙各一【匕,音比,刀類;匙,音時,瓢類。】。何夫婦共扶母正位。母飯【飯音範,吃飯也。】,夫婦左右侍,調羹進肉,怡怡如也【怡,音夷。(論語註)怡 怡,和悅也。】。飽已,婦撤俎【俎,音祖。(按)撤,收也。俎,盤類。】,何親侍母盥洗【盥,音貫,亦洗也。(說文)以盤水沃洗曰盥。】。然後對食,只黃 齏少許【齏,音基,黃齏,黃菜。少許,不多也。】。生且食且窺,益大嘆服。未幾何出,見客食已,復捧茶至,告生曰:「衾【衾音欽】枕俱具,先生遠行辛苦, 請先寢,勿俟我。」生頷之【頷,音憾。(左傳)逆於道者,頷之而已。(按)頷之,點頭也。】。遂復入,生復覘之。見何倚母坐,縷述街市鄙俚事以慰母,母色 甚歡。已而欠伸思睡【欠伸,疲倦貌。(內則註)氣乏則欠,體疲則伸。】,安枕拂席,解衣便旋【旋,音璿。蘇詩,出門便旋風吹面,夷射姑旋焉,(註)小便曰 旋。】,皆親扶持;而婦侍其側,亦略無倦容。及母既睡,何又為捶撫摩【捶,音垂至,敲也,謂為母敲背與腿也。撫摩,為母撫摩痛癢處也。】,聞鼻息動始 起步,履甚輕,如恐驚寤。

【譯文】相 伴回到何生家中,一看只有兩間房。內房由母親住,外房前半為灶,餘由何生夫婦住。地方狹小潮濕但很乾淨。何生先向母親稟告有客人來借住一晚,母親就叫媳婦 燒茶,不要怠慢了客人。何生請客人入內,並說到:「家裏窮沒有多餘的房間,已請媳婦和母親同睡,請先生不嫌棄與我同榻。」招呼客人坐下後,隨即端出茶水、 酒菜,放在桌上說到:「恕我不陪先生,請自用。」轉身走入房內,某生由門縫裏朝內瞧,見桌上放了菜、小刀、湯匙,夫婦兩人扶著母親坐在正座,母親吃飯兩人 侍候在旁,一會兒端湯一會兒挾肉,和和樂樂。母親吃畢,媳婦收拾碗筷,何生親自侍奉母親洗臉,然後兩人才對坐吃飯,下飯的只是一些醃黃菜。某生邊吃邊看, 心中十分嘆服。不久何生出來,見客人已用餐完畢,又端上茶來,對客人說:「被子、枕頭都在床上,先生走了這麼遠的路,很辛苦,請先睡不必等我。」某生點頭 答應,何生隨即又回內室。某生仍舊由門縫向內觀察。見何生靠在母親旁坐下,有趣地敘述街坊間所聽到的趣聞,老人家很高興的聽著。隔了一會兒,何母打了哈欠 有了睡意,何生親自擺好枕頭,抹淨席子,幫她脫衣解手。媳婦侍候在旁,沒有一絲厭倦。等到母親睡下,何生又為之捶背、搔養。聽到老人發出了鼾聲,夫婦二人 才輕悄悄地離開,深怕驚醒老人。

【正文】生 既嘉其誠孝,而念神言之不謬。俟何出,詢其父歿幾何年?已入土否?何泣告曰:「歿已四年,某不孝,傭工養母,無力卜葬,至今浮寄社廟,言之痛心。」生見其 聲淚俱下【四字出晉書王彬傳,(按)聲,哭聲也。】,慰之曰:「子無傷,吾居停蕭翁有片壤頗吉,當丐以遺子【丐,乞也;遺,贈也。】,吾且助子葬資。何訝 曰:「某與先生素昧平生【猶言素不相識也。】,何敢忽叨厚惠?且是地既有主者,縱蒙先生哀憐,恐言之無益耳!」生曰:「是無憂也,吾素知蕭翁慷慨好施,樂 成人之美,聞子孝思,當無不允。三日後,子勿他出,我當與偕來」。何泣謝曰:「果如先生言,沒齒不忘大德【(論語)沒齒無怨言。(註)齒,年也。(按)沒 齒,猶言終身也。】。」生復慰藉之。既寢;天未明,生寤【寤,音悟,睡醒也。】,而何不知所往。及晨起,見其持碗自外至。詢之,則母思食湯糰,四鼓入城買 歸,往返行二十裏矣!生益嘆服。

【譯文】某 生非常讚歎其孝行,想起神的話,真是不錯。等何生出來,就問到何父過世多久?是否已安葬?何生流著淚說:「已經四年,我打工養母,無力下葬,真是不孝,至 今父親靈柩仍停在宗族祠堂裏。言之痛心。」某生見其聲淚俱下,安慰道:「你不要傷心!我住在一位蕭翁家裏,他有塊吉地,可代你請他割愛與你葬父,喪葬開支 也包在我身上。」何生驚訝道:「我與先生素不相識,怎敢接受這樣的恩惠?再說地已有主,即使幸蒙先生哀憐,也怕說了沒用!」某生說;「這你就不必擔心 了!」我知道蕭翁一向慷慨好施、樂於助人,若知你如此孝順,應不會吝惜。三天 後我與蕭翁來拜訪你,希望到時你不要外出。」何生含淚說到:「若真能如先生所說,我將終身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某生說了些安慰的話就入睡了。天還沒亮,某 生醒來卻不見何生。到了太陽升起,見何生端著碗從外面進來。一問才知何母想吃湯圓,何生四鼓天就進城去買了,往返一共是二十幾 里路,某生大為嘆服。

【正文】及 歸,以告蕭翁,翁喜曰:「神命之矣!既得其人,予何敢吝?」越三日,與生持地券同往。及門,聞何夫婦哭甚哀,大驚;入詢之,則其母於生歸後,驟染時疾,醫 藥罔措,竟於隔夕暴卒。何見客至,以首搶地而哭【搶,音槍,觸也,叩也。(司馬遷傳)見獄吏以首搶地。】。蕭翁憐之,助以棺殮資,出前地契予之。生為擇日 蔔葬,葬費皆出自生。既葬,何夫婦偕來謝,並請為傭以償地值。翁訝曰:「君誠孝格天,上邀神佑,予何敢貪天之功?」且以前事語之,且曰:「君孝子,吾求為 友而不得,安敢屈為傭乎?」顧吾家多閒房,君不棄,盍攜家同居【盍,音合,何不也。】?必不使君憂薪水。何謝勿敢當,翁固邀之,遂留其家,為司出入之總。

【譯文】回 去後,蕭翁得知一切情況,高興地說:「這是神的旨意!現在既然找到何孝子,我怎敢吝惜呢?」過了三天,就和某生帶了地契上何家去。到了何家門口,聽到何生 夫婦哭得悲哀,二人大驚。入門一問,才知何母在三天前某生告辭後,突染急病醫治無效,隔了一天便去世了!何生見了蕭翁等,跪地叩頭痛哭不已。蕭翁憐憫何 生,資助棺木費用,贈與前吉地地契。某生為何家擇日下葬,並負擔喪葬費用。喪事辦完後,何生夫婦同來致謝,同時要求在蕭翁家幫傭以償還所欠。蕭翁驚訝地 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孝順感動了老天,得到了神佑,我怎能貪功呢?」就把先前發生的事告訴何生夫婦,且說道:「你是孝子,能彼此作朋友是我的榮幸,怎 敢委屈你當傭人呢?我家空的房子很多,若不嫌棄,盍不全家搬來同住?絕不會讓你們為柴米擔憂。」何生謝絕連稱不敢當,蕭翁堅持如此安排,於是何生夫婦就住 下來幫忙蕭翁管理帳務。

【正文】月 餘蕭翁謂生曰:「始神許我,為何孝子葬親後,別予我吉地;今其言當驗,子盍圖之?」生曰:「諾【諾,匿各切,音喏,入聲,應辭也。】,某非假青烏以覓食 者,苟不因翁事未竟【竟,畢也。】,何久客異域為【域,音玉。異域,猶言異鄉也。】?第念神已許翁,必可得一吉壤,顧目前無當意者,願翁假時日以待之。」 自是日向田野山谷間,訪穴尋龍【穴,地氣凝結處。龍,山之龍脈也。】,杳無所遇,求之月餘,形神俱瘁。一日道經何墳,徘徊遠眺,忽見數丈以外,隱約間復現 龍脈。尋跡以往,果得真龍,蓋與何墳同源併發。審視再三,貴雖稍遜,而富可百萬;遂白翁購得之,為之擇日蔔葬。事畢生辭歸,翁酬之千金,生固卻曰:「吾向 與翁言,非以青烏覓食者,願翁留此以濟貧乏。翁不得已,為張樂祖餞【張,作也。(戰國策)張樂設飲。(詩經飲餞於禰註。)古之行者,必有祖道之祭;祭畢, 處者送之,飲於其側,而後行也。(按)世謂餞行為祖餞,本此。】,何夫婦亦來泥首泣謝【(梁元帝檄)任約泥首於南化仁。(按)泥首,叩頭也。】。

【譯文】過 了一個多月,蕭翁對某生說:「先前神曾許諾將吉地讓與何孝子後,會另安排一塊作為補償,現在看來,神的話不假,請你留意考察一下!」某生答道:「自當如 此,我並非靠看風水謀生,若非蕭翁您的事未了,我怎會長期留在此地?神既已許諾,則必定可得吉地。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希望蕭翁您再等待一些時 候。」從此某生每天在田野山谷間來往察看,訪靈穴、探龍脈,一個多月過了,神情憔悴一無所獲。一天,他路過何家墓地徘徊遠眺,忽然看到數丈以外隱約現出龍 脈氣象,追蹤查看,果然找到真龍脈,細看原與何家同出一源。貴氣則稍遜,而富可百萬。於是請蕭翁買下此一寶地,並為擇日埋葬祖宗靈骨。大事已畢某生告辭返 鄉,蕭翁贈千金以為報酬。某生堅持不受,說道:「先前曾說過,並不是靠看風水謀生。希望蕭翁您能將這筆錢用來濟貧。」蕭翁熬不過某生的請求,只好設宴餞 行。何生夫婦也前來含淚叩謝。

【正文】生 歸即聯捷成進士。蕭翁葬親後,家日起,富甲一郡【甲,猶首也,謂一郡之首推。】。未幾,其子以進士入詞林【詞林,即翰林。】,官至方伯【方伯,藩司之 稱。】。而孝子之孫,何文安公淩漢,以乙丑探花官大宗伯【大宗伯,禮部尚書之稱。】,為一時理學名臣。公子紹基,復以乙未解元,聯捷入詞館【詞館,即翰林 館。】,屢試文柄【(姚合寄郭公詩)相府執文柄。(按)今之司文柄者,如學院主考等職。】。兩家富貴,正未艾也【(左傳)憂未艾也。(註)未艾,未絕 也。】。

【譯文】書 生回家後,考試連連報捷,中了進士。蕭翁自葬親之後,家業日漸興旺,富甲一郡。沒過幾年,其子考中進士而入翰林,官至藩司。何孝子之孫,何文安公淩漢,乙 丑年中探花,官封禮部尚書,成為一時之理學名臣。其子何紹基,又於乙未年考中解元,聯捷入翰林館,多次擔任國家主考官。何蕭兩家之貴富正如東升旭日,蒸蒸 日上。

【正文】坐 花主人曰:「孝者五常之首,百行之原也。當何孝子雜作傭保中【(漢書司馬相如傳)與傭保雜作。(按)傭,雇工也;保,酒家操作人也。雜作,與之共作事 也。】,非有奇才異節,動人聽聞。而天地佑之,鬼神敬之;卒使門庭光大,慶流子孫。孝德之感應,蓋若是其神且速也!某生尚義而遺利,蕭翁敦厚而樂善,其並 蒙多福也宜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孝順是五常(即五倫: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倫德之首,也是各種優良品德的基礎(古人說:百善孝為先)。當何孝子混雜於傭人中時,並 非有特殊才能、異於常人的表現引起別人的註意。而感得天地的護佑,鬼神的恭敬;終於使家道光顯,綿延子孫。孝德的感應竟然是這樣的神速啊!某生重義而輕 財,蕭翁仁厚而好善,能一起承受厚福也是當之無愧啊!」

二、萬彥齋封翁二事

不惜修金與盜名 全人骨肉自多情
夫能周急妻無忤 正是蒼穹玉汝成

《其一》

【正文】陽羨【陽羨,即宜興縣。】,萬荔【荔,音利】門方伯之封翁,彥齋先生,為諸生時【諸生,秀才之謂。】,家甚貧,方正不妄取,而勇於為義,遇人有急難,必委曲周恤之,雖自汙勿顧也【自汙,猶言壞己之名節。】。

【譯文】宜興縣有位藩台大人(萬荔門),其父萬彥齋老先生,當年還是位秀才時,家庭相當貧寒,但稟性大方正直,從不取非義之物,而且見義勇為,遇人有急難,即便是委曲自己,也要想方設法給以周濟幫助,雖至聲譽被人沾汙,也不顧惜。

【正文】嘗 館鄉間,歲除步歸,半途遇一中年婦,且行且泣,公異而詢之,婦不答,固要之【要,音腰,求也。】。怫然曰【怫,音弗,怫然,怒貌。】:「行道之人,各有心 事,何暇逢人絮述。」公見其詞厲而色哀,慰之曰:「我非漫然相問者,果有急難,試告我,我或能為子謀。」婦乃曰:「吾夫裏正也【(杜詩)去時裏正為裹頭, (按)裏正,地保也。】,虧官銀三十餘兩,禁獄追比,日受棰撲【棰,音垂,杖也。撲,打也。】。前往探視,夫言被棰困狽【狽,音貝。被,受也。困狽,委頓 也。】,若復違限,必以刑死,家有幼女,囑我速賣之,以銀繳官。我從夫言,以女托媒,媒乘我急,詭言歲暮無售者【詭,音軌,欺也。售,音受,無售者,猶言 無買主也。】,故抑其價,僅得錢十千,念失女而夫仍不免,沉思無計,將賣身以益之,吾痛吾夫之困於刑也,吾女之辱於婢妾也,吾身之不能自保也,轉盼之間, 一家星散,不禁悲從中來耳。」公曰:「三十金亦非大事,汝夫豈無親族知好可告貸者【貸,音代,借也。】,乃至出此下策。」婦歎曰:「先生何言之易也,彼親 族輩,貧者自給不暇,稍有餘資者,早聞風遠避,求一面不可得,誰肯舍一文錢,憐取難中人者?先生休矣,毋誤我事。」言已,嗚咽欲行【嗚,音烏,(齊書王儉 傳)流涕嗚咽。(按)嗚咽,悲極氣塞貌。】。公止之曰:「子無然,我雖寒素【(晉書武帝紀)令內外群官,舉清能,援寒素。(按)寒素,猶言寒微。】,三十 金尚易辦,第汝女已賣,得金尚可贖否?」婦泣曰:「倘蒙先生哀憐,吾女尚未立券,交銀可立取之歸。」公因出懷中十二金遺之曰:「子先持此去,明日俟我於城 中某處,當如數畀子【畀,音避,與也。】。」婦出不意,泥首泣謝【泥首,詳註前篇。】。詢公姓氏裏居,且曰明日往取女歸,當送至府服役。公笑曰:「勿作此 言,我憐爾骨肉分離,非欲爾女也。」不告以姓,拂衣逕行【逕,音徑,直也。】。行數武【武,猶步也。】,復謂之曰:「明日當早來,毋自誤。」婦泣應曰: 「諾。」遂持金去。

【譯文】他 曾在鄉間設館教書,有一年除夕,徒步回家。半途之中,遇見一位中年婦女,邊走邊哭。萬先生感到奇怪,上前問怎麼回事,她不回答。萬先生堅持要求,她生氣 說:「行路之人,各有心事, 哪裡有空逢人就細說!」先生見她言語堅厲,神色哀痛,就安慰說:「我不是隨便問你。真有急難,對我說說,或許能為你想點辦法。」婦人才說:「我丈夫是地 保,虧了官府銀子三十多兩,被關在監獄中,天天遭拷打追繳欠銀。我去探監時,他說已被打得支持不住了,如到期不能繳足,就是死罪。我們有個年幼的女兒,囑 附我速速賣了,來抵官銀。我聽從丈夫意見,將女兒托媒人變賣。媒人乘人之危,誑稱年關,沒有人買,故意壓價,只賣了十千。想起失去了女兒還不能救得丈夫。 細細考慮,沒有辦法,只得自己賣身來解決問題。我悲痛丈夫被困牢獄,女兒受辱當人婢妾,我自身也保不住。轉眼間,一家人就要分開,不禁悲從中來!」先生 說:「三十兩也不算很困難的大事,你丈夫難道沒有親戚、好友暫時借貸一下,而必須出此下策嗎?」婦人歎了口氣說:「先生說得倒容易。他的親族中,窮的自顧 不暇,稍有余錢的人,早就聞風遠避了,乞求見一面都找不到人,誰肯捨得出一文錢來救苦難中的人呢!先生就請不要問了,免得耽誤我的事!」說完,嗚咽著要 走。萬先生叫住她,說:「你不必這樣。我雖家寒身微,三十金還可以籌措。你女兒已賣,如果有了錢,還能贖回來不?」婦人哭著說:「如能幸蒙先生哀憐,我女 兒還沒有立賣身契,交還了銀子,馬上可以領回來。」先生就從懷中拿出十二金交給她說:「這點錢你先拿去,明天到城裏某個地方等我。屆時我如數把錢補齊!」 此事大出婦人所料,立刻跪地嗑頭泣謝,詢問先生的姓氏住處,並說:「明天把女兒領回來,就送到府上服役勞作。」先生笑了笑說:「你別這麼說!我憐憫你們骨 肉分離,不是想要你的女兒。」也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姓名和住址,掉頭而去。走了幾步,回頭說:「明天早點來,不要自己耽誤了大事!」婦人含淚應聲:「好!」 就拿著錢走了。

【正文】公 歸之家,晨餐未具,夫人索修金易米,公囁嚅【囁嚅,音聶儒,(韓愈送李願敘)口將言而囁嚅。(註)囁嚅,欲言不言之貌。】曰:「白費卻一年辛苦,山路崎嶇 【崎嶇,音奇區,路不平貌。】,傾跌數四,人幾墮深谷中,遑暇覓手中銀包乎【遑暇,猶言何及。】?」夫人知其好周人急,哂【哂,音審,微笑也。】曰:「若 果傾跌失之,尚易覓取,恐又從井救人耳【(論語)井有人焉,其從之也。(註)謂隨之於井而救之,(按)世謂不顧己而救人,為從井救人,義本此。】!」公 曰:「然。尚不足,奈何?」俱以實告,夫人固賢淑,無怨言,且慫恿【慫恿,音聳勇,猶稱讚之謂。】之,曰:「此亦大善事,然時迫歲除,二十金何從措置?第 【第,且也】君已許之,不可中止,家中尚可典質【質,音致,典質,以物當錢之謂。】度歲,君但速為彼謀,毋憂內顧【(左思詩)內顧無鬥儲,(按)內顧,猶 言顧家也。】也!」公喜而出,貸之戚友,得十余金,尚不足數。邑有放利債者,非以物作抵,雖至親不能通一錢,默念事急矣,舍此別無所謀,第倉卒【卒,音 促,倉卒,急促也,鮮,少也。】鮮可抵之物。

【譯文】先 生回到家裏,早飯還未作好。夫人向他要教書錢,好去買米。先生吱吱唔唔說:「白費了一年的辛苦!山路崎嶇,摔了多少次跤,差些墮入深谷之中,哪來得及顧及 到手中的錢包!」夫人知道他好周濟別人急難,笑著說:「如果跌跤失落了,還容易找回來,恐怕又是救人急難了!」先生說:「正是!奈何銀兩尚不足。」就把實 情告訴了夫人。夫人本性賢淑,並無怨言,還表示贊成地說:「這是件大善事。但已近歲末, 哪裡去籌措二十金。且你既然已答應人家,不能中止。家裏還可以典當東西過年。你就趕快去想辦法,家裏事,你就別分心了!」先生高高興興地走出了家門,跑了 幾家親戚朋友,只借到十余金,還不夠。想起縣城裏有放債的,但非得以物作抵押,否則就是至親也休想借出一分錢,先生心裏默想:「這事又急,除此沒有其他的 辦法,且倉促中又無可抵之物,怎麼辦!」

【正文】公 素主宗祠鑰匙,竟舉祠中桌椅門窗,向其人質十金,乘暮夜舁致之【舁,音愉,抬也,致之,猶言與之也。】;族人咸不及知,次日持金往,婦已先至其地。出金畀 之遽歸,婦潛尾之【潛,隱也。尾之,跟之也。】,遇公與一人言。婦詢其人,知公姓名居址,未幾即與其夫攜女至公家,向公夫婦叩謝,請留其女為婢,公視女未 十齡,然頗姣好,因謂之曰:「此好女子,可為擇佳偶,速攜之歸,毋陷人於不義。」堅卻之,羅拜而去。

【譯文】先 生一直保管著本姓宗祠的大門鑰匙,他竟然把祠堂裏的桌椅門窗乘夜裏搬去作抵押,借到十金。族人都不知道。第二天帶著錢去到約定地點,那位婦人已先到了。先 生拿出錢給了她就匆匆回家。婦人悄悄尾隨在後,看到先生在路上與一人交談了幾句,婦人就向此人打聽先生的姓名和住址。沒多久就和丈夫領著女兒來到先生家叩 謝,並請求把女兒留下作婢女。先生看這女兒還不到十歲,長得挺好,就說:「此女長得很好,可為她找門好女婿,快把她帶回去,別陷我於不義!」堅決拒絕。他 們只好一齊跪下,謝恩而去。

【正文】及 元旦,族眾入祠祀祖,見祠中洞然【洞然,空虛貌。】,咸大驚,疑被盜。翁亟對眾自白曰:「歲暮無資,暫借質錢。乞俟到館取贖。」族眾咸忿,群起誚讓【誚, 才肖切,音翹去聲。(前漢高帝紀)樊噲亦誚讓羽。(註)誚讓,以辭相責也。】。公默然不辯,既無怍色【怍,音祚,愧也。】,亦無怒容。時有族長某翁,素知 公長者,好周人急,疑必有他故,勸眾暫歸,俟三日後再議,眾始散。族長獨至公家,密詢諸夫人,得其故喜曰:「此亦大善事,今秋必捷【必捷,猶言必中 也。】。然擅盜祠中物,不小懲【懲,音澄。(易經)小懲而大誡。(按)小懲,薄罰也。】,人將效尤【(左傳)尤而效之。(按)效尤,猶言學樣也。】。」遂 集族人而告以盜抵之故。且曰是宜暫革出祠,秋期伊邇【秋期,鄉試期也。伊,語助辭。邇,近也。】,俟泥金報後【(盧氏雜記)唐進士及第,以泥金書帖附家報 中,報登科之喜。(按)此句謂中舉開報也。】,准其復入,眾皆曰諾。公夷然不以介意,及秋果捷,領鹿鳴宴歸【新舉人領宴,謂鹿鳴宴,義本詩經,呦呦鹿鳴 章。】。族長為之開宴慶賀。

【譯文】到 了大年初一,全族人來到宗祠祭祖,見祠中空無所有,大驚以為遭盜。先生極力對族人坦白說:「年關缺錢,暫借去當了錢,請求大家等我回到館裏,取錢把傢俱贖 回來!」族人都感忿怒,吵嚷責罵,先生沉默不加辯駁,既無愧色,也無怒容。當時族長某老先生,知道先生素來忠厚,又好周濟急難,懷疑其中必有緣故,就勸眾 人先回去,三日以後再商討此事,眾人才散去。族長一人獨自來到先生家,悄悄向夫人詢問情況,瞭解到實情後,很高興地說:「這也是一樁大善事麼!今年秋試, 一定考中。但是私自盜用祠中之物,不加以小小懲罰,以後就會有人跟著學。」於是就召集全族人,把先生盜物抵押之事說了,並說:「應該暫時開除他出祠。鄉試 為期不遠,等他考中舉人,得喜報,才准他再回祠。」大家都表示同意,先生很平靜,也不在意。到了秋試,果然捷中,領了上賜鹿鳴宴後回到鄉里,族長為他設宴 慶賀。

【正文】公後官通州學正;生二子,次即荔門方伯,人以為好周人急之報。

【譯文】先生後來作了通州學正,生二子,次子就是荔門藩台大人。大家都認為這是好心救人急難的報應。

《其二》

【正文】萬 彥齋先生鄉貢後【(宋史選舉志)升於州縣曰鄉貢。(按)世謂中舉為鄉貢,本此。】,偕同伴赴公車【(漢書光武紀)韶舉賢良方正,遣詣公車。(按)世以上京 會試,為赴公車,本此。】。至山左某邑【山左,即山東。】,同行陸以甯,病弗能興,眾皆暫留旅寓以待,越兩日,病益重,延醫診視,勢難即痊,眾以試期迫, 爭欲先行,並邀公。公毅然【毅然,決斷貌。】曰:「以一病夫委之旅店,而無一人視醫藥,是速之死也,我此行不過藉計偕【(漢書武帝紀)徵吏民明當世之務, 習先聖之術者,令其計偕。(註)計者,上計簿吏也,郡國每歲遣詣京師,令所徵之人與俱來也。(按)世謂進京會試,為計偕。】,以瞻仰帝京,本無意功名,諸 君請去,我當留以俟其愈。」陸聞之不自安,力勸公與眾偕行,公堅不可,遂獨留求醫煎藥,晨夕守視者二旬。陸病竟不起,臨終執公手曰:「我與君雖同裏【 音翰,門也。】,素非深交,蒙君厚恩,深逾滄海【逾,音俞,過也。】。此生已矣,審有輪回,當丐冥司為君子,以報大德。」言已奄然而逝。

【譯文】萬 彥齋先生中舉之後,和同伴一起進京趕考。走到山東某縣,同伴中陸以寧,臥病不起。同伴們都暫留旅館,等他康復。過了兩天,病更重了,請醫診視,看病勢很難 馬上就好。大家因為試期逼近,都爭著早點動身,並邀先生一起走。先生決斷地說:「把一個重病之人托給旅店,沒有一人為他關照醫藥,這不等於讓他早點死嗎! 我這一趟來,只不過借趕考之便看看京城風光,本無意於功名。你們各位請上路吧,我就留下來等他痊癒吧!」陸以寧聽了,深感不安,極力勸他和大家一道走。先 生堅持原意,就一人留下來請醫煎藥侍候病人,早晚守視二十多天。陸以寧竟一病不起,臨終時握著先生的手說:「我和你雖是同鄉,但並非深交,承蒙你的厚恩, 深過大海。我此生業已無望,如果真有輪回,我要請求閻王讓我投生作你的兒子,以報你的大德!」說完閉上眼睛死了。

【正文】時 二人旅資已罄【罄,音慶,盡也。】,乃盡典衣裘以殮,復念陸家貧子幼,若不乘便攜歸,恐他日歸櫬未易【櫬,音趁,棺也。】,因寄櫬於旅店,而身自步行丐食 入都,訪至同行者寓,時試期已過,眾怪其來遲,復見公衣敝履穿,面目黧黑【黧,音離,黃黑色也,此句出戰國策。】,憐而詢之,公具以別後事告,且謀所以歸 陸櫬者曰,幸諸君念公車一日之雅【猶言念同伴進京之情。】,使得正首邱【(禮記)狐死正首邱,仁也,(按)世稱歸葬故土,為正首邱,義本此。】,九原有知 【九原,猶言九泉,謂地下也。】,定圖銜結【銜,銜環,結,結草,(續齊諧記)楊寶年九歲,見一黃雀墮地,寶懷歸,采黃花飼之,毛羽威乃去,是夕夢銜白環 四枚以與寶。(左傳宣公十五年)輔氏之役魏顆見老人結草以抗杜回,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餘爾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君之治命,餘是以報,(按) 銜結,總言報恩也。】。眾感其義,咸踴躍解囊【踴躍,音勇月,樂從貌。】。復謀之常郡,同上公車者,得數十金畀公,公出都日步行丐食如故,不妄動一文。

【譯文】這 時兩人的旅費都已用盡,先生就把隨身帶的衣裘等行李,全部典當掉,買棺木裝殮了陸以寧。又想,陸家貧寒,兒子幼小,若不乘便把棺木送回他家,以後就更無力 運回去了。於是把棺木寄放在旅店裏,一人步行乞討進京。訪問到同鄉夥伴們住的旅店。當時考期已過,大家怪他來遲了,又見他衣著破爛,鞋子露出腳趾,神色黑 瘦,都很同情。問他,他把分手以後的事敘說一遍,並自己打算把陸的棺木送歸故里的想法說了,「幸得諸位體念同車進京之情,若能讓他歸葬故土,九泉有知,定 圖結草銜環以報諸位大恩」。眾人為他的誠義之心所感動,都踴躍出資,又向同一批來的常州考生募捐,共得數十金,交給先生。先生出京,依舊步行乞食,不妄用 一文錢。

【正文】抵旅舍以所得金,陳於柩前呼陸而告曰:「以某某之惠,得金若干,俾我護君以歸,君而有知,盍【何不也。】偕我行?」遂攜其櫬以返。及抵家尚余十余金,以與陸之妻子。

【譯文】到了旅舍,把募化款擺在陸以寧的靈柩前,呼喚著陸的名字說:「因同行諸友的惠賜,得金如數,讓我護送你回家吧!你要有知,可隨我一起上路!」先生運送靈柩回到陸家,到時還剩十余金,全部交給陸的妻子。

【正文】越 數載,夏日,公偶與戴朱二友登城晚眺,公家即在城下,忽見一人揮扇急行,直入公家,戴指謂公曰:「彼非陸以甯乎?」公視之信,忘其已死也,亟呼之,朱後至 聞而駭曰:「陸久死安得來?」公頓悟復諦審【諦,音帝,諦審,細視也。】,已入公門,急與二友下城蹤跡之【蹤跡之,猶言追尋其蹤跡也。】。甫及門,家僮迎 報夫人將坐蓐【蓐,音辱,坐蓐,婦人臨產之謂。】。亟歸視之,子已墮地,貌酷似陸,始憬然悟城上所見果陸也【憬,音炯,憬然,悟貌。】。蓋將踐約投生,故 現形以示因果之不爽耳!

【譯文】數 年以後的一個夏天,先生偶而和戴、朱兩位朋友,登上城牆,眺望晚景。先生的家就在城牆下麵。忽然見一人揮動扇子,急急忙忙地走進先生家中。姓戴的朋友伸手 指著那人對先生說:「那不是陸以寧嗎?!」先生一看也相信是陸,忘了他早已亡故,大聲呼叫。姓朱的朋友從後趕來,聽到他們呼喚,嚇了一跳,說:「陸早就死 了,怎麼會來!」先生才醒悟過來,又仔細看去,見他已進了自己家門,就急忙和二友追蹤跑下城來,剛到門口,家僮迎出來報告說:「夫人臨產了!」急忙進去, 嬰兒已落地,長相和陸極相似。這時才清醒地悟到,城上所見真是陸以寧,是來履踐他的諾言投生的,故意現形讓他看見,以表示因果之不爽。

【正文】少長,聰慧絕人。旋成進士,入詞部觀政【謂點禮部主事。】,即荔門方伯云。

【譯文】孩子長大,聰慧超人。後成進士,入詞部當了觀正(即禮部主事),他就是荔門的藩台大人。

【正文】坐 花主人曰:「天下惟真豪傑【(孟子註)豪傑,有過人之才智者也。】能為度外事。若彥齋先生所為,豈區區小廉曲謹者所能哉?夫盜名至辱也,而不以為羞;進士 至榮也,而不以為急,惟孳孳焉救災恤難之是務【孳,音咨,孳孳,不倦貌。】,非真仁者之勇乎?!而造物者亦即如其量以報之【惟天造化萬物,故稱天為造 物。】。夫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而世人每藉口曰,吾力弗能為也,觀彥齋先生事,庶其聞風興起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天下只有真正有智慧的人才能夠做出把個人利益置之度外的義舉。象彥齋先生的所做所為,哪裡是那些施人一點小恩惠也很執著的人所能做到的呢?因 為救人而去偷盜以至名譽受損,並沒有令他感到羞愧。考上進士是非常榮耀的事,失去了這個機會也並不著急。一心把助人脫離苦難作為自己的急務。這難道不是真 仁者的大勇嗎?!而上天也儘量地回報他。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然而世間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常會藉口說: 『我的力量不夠啊。』看看彥齋先生的義舉,難道還不能夠聞其事而爭相效法嗎!」

三、十金易命

日者精明相者奇 江津救命有誰知
解元即是岩牆鬼 禍福無門自招之

【正文】某 先達少時貧甚【稱前輩之發達者,曰先達,出顏氏家訓。】,常累日不舉火【(說苑)晏子曰,待臣而舉火者數百家,(按)不舉火,謂無米燒煮也。】。領解之歲 【中解元,曰領解。】,裏有日者【史記有日者傳,(按)日者,即推算命理之人,原本墨子。】,推算精確,謂白露前當死於非命【謂橫死也。】,先達深憂之。 試期將屆,同學數人邀與偕行,先達以日者言不欲往,辭以無資。有王生者富而尚義,與先達素相得,力挽之行,且曰:「彼日者言何足信?若憂空匱【匱,音愧, 空匱,貧乏之謂。】,弟請任之。」因手持十金以贈曰:「以此作安家用,行李之資,予取予求【句出左傳,猶言向予取求也。】,兄無患焉。」先達感其高誼,附 伴偕行,時立秋後數日矣。

【譯文】有 位福壽雙全的老先生,少年時極其貧困,常常幾天無米下鍋。考中解元那年,街上一位推理算命很準確的算命先生,告訴他說,白露節前,他要遭橫禍而死,當時少 年心中十分憂鬱。試期將近,幾個同學來邀約他一起去趕考。由於算命者所說的話,他不想去,藉口沒有路費,加以拒絕。有位王生,家中富有而且很重義氣,和這 個少年相處很好,極力勸服他同去,並說:「算命先生的話,不足以信。如果擔心沒有路費,兄弟我承擔!」拿出十金送給少年說:「這作安家之用,路上所用行李 等,由我來辦!仁兄不必擔憂!」少年感激他的慷慨大義,就一起結伴前往。當時立秋已經好幾天了。

【正文】至 金陵【金陵,即江寧。】,聞承恩寺有相士,談休咎多奇中【(齊東野語)韓賣卜於臨安,言多奇中。】,坐常如市【(漢書鄭崇傳)臣門如市,臣心如水。 (按)如市,猶言人多也。】。先達與同寓六人並往,相士遍視六人,或廩或增或附或監,或具慶【父母俱存之謂。】,或永感【父母俱沒之謂。】,歷歷不爽。中 惟一人本科可得副車【副車,副榜也。】,餘並言不中,至先達則先問家何邑,距此幾程,復屈指曰:「速行尚可及!」異而詢之,乃曰:「子貌枯而神浮,天庭晦 紋已現【(蘇軾詩)時看黃色起天庭,(按)天庭,額也。】,法當後五日死於非命,宜急歸,然相應道斃,雖行恐不及。」王生及眾皆駭曰:「先生試再詳審之, 其中或有解星否?」相士曰:「生死大數,非大陰德不能回天,今期迫矣!何能為?倘去今六日,此君尚在人世,某不復為人談相!」眾皆默然歸寓,先達謂王生 曰:「始兄力挽我來,今相士言與前日者無異,當有驗,人生會有死,死非我所懼,然死於此,諸君受累不淺,不如急返,冀得斃於牖下【牖下,猶言家中。】。」 同寓皆以為然。王生憫之,為具舟楫【楫,音急,櫓也,此句猶言為雇船也。】,備行資,復遺之十金曰,留此以備緩急,先達知其意,笑謝曰,此君助我殮資,不 敢辭,死而有知,當乞冥司俾君高捷【俾,使也,高捷,高中也。】,以答厚貺【貺,音況,賜也。】。遂別眾登舟。

【譯文】來 到金陵(江寧府),聽說承恩寺有位相士,談吉凶禍福,每每出奇準確,前來看相的人,擁擠如鬧市。少年就和住在同一旅館的同學六人,前去看相。那位相士看了 他們六人,說出他們之中誰是廩生,誰是增補生,誰是附榜生,誰是監生;誰的父母雙全,誰的雙親俱歿,一一說得毫釐不差。並說其中一人本次科考,可中副榜, 其他人都不中。輪到少年時,先問了家住哪縣,離此多遠,然後屈指一算,說:「趕快回去,還來得及!」大家感到不解,就問相士為什麼。他才說:「你的面相枯 槁,神精虛浮,天庭上已現晦紋,依法理,以後五日之內必死於非命。應當趕快回家,但依相看,應當死在路上。即使馬上動身,恐怕也來不及了。」王生和眾人都 感震駭,說:「請先生再仔細審看一下,有沒有解救之法。」相士說:「生死大數,如果沒有大陰德,是不足以回天的。現在日期已迫,能有什麼辦法!如果從現在 起算,六天后,這位先生還在人世的話,我就絕不再為人談相!」大家都一路沉默,回到寓所。少年對王生說:「先前兄長極力勸服我來。今天相士所說與以前算命 先生的話,完全一樣,必當有所應驗。人生會有死,我並不怕死。但死在這裏,各位都會受累不淺。不如馬上趕回去,還有希望死在家裏。」同房人都同意。王生很 憐憫他。替他雇了船,給了路費,又另外給他十金,說:「把這留下,以備急用。」少年知其意,笑著謝他說:「這是兄長給我的喪葬費,我不敢推辭。若死而有 知,我必乞求冥司助兄高捷,以答謝你的厚誼!」於是辭別大家登船。

【正文】江 行十餘裏,風急不得行,維舟株守【維,系也,(韓非子)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折頸而死,因釋耕守株,冀復得兔,為宋國所笑,(按)世謂靜待為株 守,本此。】。瞬息四日【瞬,音舜,瞬息猶言迅速也,(白居易詩)榮華瞬息間。】,風益猛,默念五日之期將屆,而舟不得發,道斃之言殆驗。是時一心待死, 萬慮皆空,惟苦寂聊,無可排遣,因上岸閑眺,信步獨行【信步,隨步也。】。迤邐裏餘【迤邐,音以裏,(爾稚註)迤邐,旁行連延也,(按)迤邐,前進不停之 謂。】,杳無人跡。忽見一中年孕婦,攜三稚子左抱右挈,【挈,音切,提也。】且行且泣,若不勝悲,交臂而過【(莊子)夫子曰,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 不哀歟。(按)交臂,謂此往彼來,兩人之臂,如相交然。】,去已數武。先達忽念江岸曠寂,四無居人,婦將何往,且其形可疑,急追詢之勿應,尾之行【尾之, 解見前篇。】。遭婦詈辱【詈,音利,罵也。】,詢之愈切,且曰:「果有急難,幸一告我,倘能為力,亦未可知。」婦不得已告曰:「吾不幸嫁一屠者,性暴戾。 恒受鞭撻【撻,音榻,打也,恒,常也。】,體無完膚,今日將赴市,家有兩豚【豚,豬也。】,謂我曰:「得價十金乃售。」旋有人來購,果得十金,慮其偽也, 同至銀肆估之,平色皆是,及歸其人忽嫌價昂,索銀去,俄頃復來,仍請以原銀易豚,視其銀無少異,遂不復疑,以豚予之,有西鄰某來,見銀訝曰:「是銅也。」 急追其人,已不知何往,復向銀肆估之則銅也,歷數家皆曰銅。念遭此騙局,夫歸必受鞭撻死,均死也,死於鞭,不如死於水,三子皆吾所生,將攜之同死,勿令受 惡夫狼藉【(爾雅翼)狼性貪,聚物不整,故稱狼藉。(按)狼藉,今借作淩辱解。】。先達聞而惻然,索其金視之,果銅也。時王生所贈金適在袖中,自念將死, 需金何為,因出袖中金潛易之【潛,隱也。】。而謂婦曰:「若幾誤死【若,汝也,(唐韻古音)古人讀若為汝,故傳記之文,多有以若為汝者。】,此真銀何謂 銅?」婦艴然曰【艴,音弗。(孟子註)艴然,怒色也。】:「彼銀肆多家皆言銅,先生何誑我為?!」先達曰:「不然!彼銀肆欺汝女流耳,若與我同往,必不敢 復言銅,果銅再死未晚。」婦從其言,偕行三四裏,始至銀肆,出金視之曰銀,歷數家皆曰銀。婦始大喜曰:「幸遇先生,不然幾誤。」持金叩謝而去。

【譯文】在 長江上走了十多裏,風太大不能再走,就把船繫在岸邊,死守在那裏。轉眼過了四天,風勢更猛,少年心想,快到五天期限了,船又不能走,「道斃」的預言,看來 要應驗了。到了此刻,他一心等死,萬慮皆空,只是苦於寂寞無聊之感,無法排遣,就上岸閒逛,一人信步走去,大概有一裏多地,四周不見人跡。忽然看見一中年 孕婦,帶著三個幼小孩子,左手抱一個,右手拉一個,身後還跟一個,邊走邊哭,十分悲苦,與少年擦肩而過。已走過了幾步,少年忽然心想:「江岸空曠無人,四 周又無住家戶,她要到 哪裡去呢?情形很可疑。」急忙詢問。婦人不理會。少年便跟隨在後,婦人返身責罵他。少年急切地追問道:「如果你真有急難,請千萬告訴我,也許能幫上點 忙!」婦人不得已說:「我不幸嫁了一個屠夫,性情暴戾,常受打罵,體無完膚。今天他去市場,家裏有兩隻豬,臨走前對我說要賣十金。後來有人來買,果然得了 十金,我怕是假銀子,就和他一起去銀店驗估,成色沒錯。回到家,那人忽然嫌價貴,把銀子要了回去。隔了一會又回來,又要拿原銀買豬。我看那銀子沒有什麼差 錯,就沒有懷疑,把豬交給他了。西面的鄰居來我家,見了銀子,驚訝說是銅,我急忙追出去找那買主,已不見人影。趕快去銀店估驗,說是銅,一連走了幾家,都 說是銅。心想,受了這場大騙,丈夫回來非被打死不可。反正是死,死於鞭下,不如死在水中。三個孩子都是我生的,母子同死,免得讓他們去受那惡父的淩辱。」 少年聽後很難受,要過銀子一看,果然是銅。這時王生所送的銀子正好揣在袖子裏,心想自己都快死了,要這錢有何用。就把袖中的銀子悄悄調換了,對婦人說: 「你真是差點鑄成大錯!這是真銀,怎麼是銅呢!」婦人生氣地說:「好幾家銀店都說是銅,先生為啥要哄我!」少年說:「不對!那些銀店欺你是個女人!你和我 一塊去,他們就不敢這麼說。果真是銅,再死也不遲麼!」婦人聽了他的話,一起走了三四裏路,才到了一家銀店,把錢交去驗證,說是真銀;去了幾家,都說是 銀。婦人大喜說:「幸虧遇到先生,不然幾乎犯下大錯!」拿了錢叩謝而去。

【正文】先 達急行返舟,時已夕陽西墜,暝色蒼茫【暝,音明,猶暮也,蒼茫,模糊不分明貌。】。行未裏餘,迷不得路,又無可問訊【訊,音迅,亦問也。】。躑躅間【躑 躅,音直竹,(正韻)躑躅,獨行不進貌。】,忽見有屋數楹,迫視之【迫,猶近也。】,頹扉敗壁【頹,徒回切,音遂,平聲,猶壞也,扉,音非,門也。】,知 為枯廟,不得已棲廡下以待旦【廡,音武,廊也。】。默念曠夜無人,倘遇狐鬼來攫【攫,音居,撲取也。】,得無即我死所乎?然賓士既倦,坐定即睡去。朦朧中 【朦朧,音蒙龍,睡將熟不分明貌。】,聞呵道聲出視,見殿上炳耀光明【猶言燈燭明亮。】,兩旁侍從森立【森立,排立貌。】,中有王者據案坐,隱約辨為關 帝。忽聞帝君言曰:「今日江津有一救五命者【江津,猶言江邊。】,宜察其人,予之福報。」即有紫衣吏持牘啟曰【牘,文卷,啟,開也。】:「頃已據土神申 報,系某邑士子某。」帝君命檢祿籍,並查秋榜有名否,復有繡衣吏持一冊上曰。「某祿命俱絕,應今夕子時於本廟為牆壓斃。」帝君曰:「似此何以勸善,是宜改 註祿籍,昨准桂宮知會【桂宮,文昌宮也。】,本科江南解元,以淫汙室女除名,其即以某補之。」復有人言:「某金系王生所贈,輕財尚義,使某得成善果,因流 溯源,王生亦宜見錄。」帝曰善,命檢籍,王生當中下科五十三名,繡衣吏前請曰:「本科五十三名某生,以口過應罰停一科,更易之人,桂宮尚未定,請即以王生 易之。」帝君曰可。正傾聽間,忽耳畔疾呼曰出出,大驚而醒,身仍蹲踞廡下【蹲踞,音敦具,似坐非坐貌。】。四顧黑暗,一無所睹,但聞牆上泥簌簌墜地【簌, 音速,黃山谷詩,解時聞聲簌簌,(按)簌簌,今作泥落聲解。】,踉蹌而起【踉蹌,音量嗆,急遽貌。】。甫趨出,牆遽倒,正壓所坐處,遂屹立待旦【屹,音 易,(宋史施師點傳)屹立不少動,(按)屹立,猶言直立也。】。

【譯文】少 年立即急急往回趕。當時已近黃昏,暮色蒼茫,走了不到一裏,迷失了路,又無處打聽,正猶豫間,見近處隱約有幾間房屋。走近一看,都是敗壁禿垣,知道是座破 廟。不得已只好在廊簷下蹲上一宿。心想,空曠黑夜,又無人跡,倘若有狐精野鬼來吃,就該是我的死地吧!跑了一整天,疲累已極,坐定以後就沉沉的睡著了。朦 朧中,聽到有衙役吆喝之聲傳出來。少年伸頭一看,見大殿上燈火通明,兩旁侍從兵勇森然而立,中間有一王者模樣的人坐在堂案之後,似乎像是關帝。忽然聽到關 帝說:「今天江邊有一人救了五條性命,應當查清此人,給以福報。」當下,有一位紫衣吏,手拿文卷,啟稟說:「剛才得土地神申報,是某縣一讀書人。」帝君下 令檢看祿籍簿,再查一下,看他這次秋榜是否得中。就有一位繡衣吏,手捧一文簿,上前說:「這人的官祿和性命都已盡了。應在今夜子時,在本廟廊下被牆塌壓 斃。」帝君說:「如果這樣的話,怎能勸人為善?!應該改註祿籍。昨天得文昌宮通知,本次秋試中江南解元一名,因為淫汙婢女而被除名,就讓此人補缺。」旁有 人說:「他的錢是王生所贈,王生輕財尚義,才使此人得成善果。追流溯源,王生也應登名祿籍。」帝君說:「好!」並命檢看祿籍,回報說:「王生應在下次科考 中五十三名。」繡衣吏上前請示:「本次科考第五十三名,以犯口過,罰停一科。由誰取代,文昌宮還未定奪。請示,是否讓王生替此缺?」帝君說:「可以!」少 年正在專心聽殿上的對答,忽然耳旁似乎有人大呼:「快出!快出!」大驚而醒,身體依舊蜷縮在廟簷下,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聽牆土簌簌往下掉, 連忙爬起來,摸黑跌跌撞撞往外跑,剛走出幾步,牆便轟然倒下,正壓在原來所坐之處。便只好站在那裏等待天亮。

【正文】及 天明,升殿瞻仰,果關帝廟,肅拜而出,覓路回船,默思神言如是,當必有驗。因謀諸榜人【(禮記月令朱註)榜人,船長也。】,仍返金陵。順風揚帆,逾時即 達。及到寓,眾皆異之。先達但言風阻不能行,因念五日之期已過,故復來此。眾曰:「五日中究有難星否?」先達托詞曰:「事亦有因,昨偶至江幹閑眺,去舟稍 遠,及歸時已黃昏,蘆葦叢雜【叢,音從,叢雜,茂盛而枝葉雜出貌。】,傾跌者再,幾墮入江,幸舟子持燈來覓始得歸,然袖中銀包,已化作青蚨飛去矣【蚨,音 扶,(搜神記)青蚨蟲如蟬,殺其母子取血,各塗八十一錢,先後用之,皆能飛歸,(按)今引此,作銀已脫落解。】!」王生笑曰:「大難不死,必有大福,江幹 錯步,殆秀才中式之兆乎!」因為置酒稱賀,次日同寓者皆言今已七日而君無恙,曷往誚相者之謬【誚,音解見前篇,謬,音昧,妄言也。】。先達意不欲,眾強之 往,至則相者坐如市,排眾而入,使先達面相者而立,相者方劇談間【劇,音具,(漢書楊雄傳)口吃不能劇談,(按)劇談,暢談也。】,舉目見先達,訝曰: 「君非吾向者言五日當死者耶?」眾同應曰:「然,今七日矣奈何?」相者曰:「今不死矣,數日不見,骨相大異,氣色亦頓佳,君必有非常善舉救人數命,故能挽 回造化。」先達笑曰:「先生何言之謬也,餘貧困若此,何能救人?」相者曰:「君毋欺我,向者我固言非大陰德不能回天,今滿面陰騭,今科必掄元,明年聯捷入 詞館,官登一品,壽增八旬矣。」又笑曰:「事非偶然,半月前相一秀才,明堂光彩殊常【(相經)兩眉之間曰明堂。】,決為今科解首,昨復造之,則額有懸針 【(相經)懸針,破敗紋也。】,光采頓隱,是必有大隱慝,削除祿籍,不意君當代之。」又指王生曰:「君面亦有陰騭,當與此君同捷矣。」王生笑曰:「吾友吾 弗知,至吾則何善之為?」相者曰:「惟無所為而為,故謂陰騭。」眾群起誚其遁詞【((孟子)遁辭知其所窮,(註)遁,逃避也。】,先達笑曰:「妄言妄聽 【(莊子)吾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諸君何用洶洶【洶,音兄,(楊雄羽獵賦)洶洶,旭旭,(按)洶洶,鬧聲也。】?不如歸休。」及歸,先達密為王生 曰:「彼固神相也!其言不妄,兄應中五十三名。」王先於先達之反也,見其神采煥發,心固異之,及聞相者言,亦疑其以己所贈金濟人,而托詞失去,因細詢始 末,先達具以語之,且曰:「非兄贈我十金,有目睹其死而已,今日得叨神佑,皆兄之惠也。」王生詫曰:「兄乃有此大量,果如是我方應感兄,然彼相者何其神 也!」是科先達果發解,王生亦捷,次年同入詞館。

【譯文】天 明以後,便到殿裏瞻仰,果然是關帝廟。整衣肅拜之後,返身走出廟院,找路回到船上。心中默想神所說話,一定應驗。就和船家商量返回金陵去。一路揚帆順風, 不久就到。等少年來到客店,大家感到驚訝。少年只說風大受阻,不能前行,又想五日之期已過,所以就回來了。眾人問:「五日之中是否真遇到危難?」少年藉口 說:「事情說來也不無原因。昨天我偶而去到江邊閑眺江景,走得離船遠了些。到我返回時,已經黃昏。江邊蘆葦叢雜,絆倒了好幾次,幾乎掉進江裏。幸虧船主打 著燈籠來找,才得安然歸來。但袖筒裏的銀包已經化作青蚨飛走了(意謂失落了)!」王生笑著說:「大難不死,必有大福。江邊迷路,大概就是秀才中試的先 兆!」就買酒為少年祝賀。第二天,同寓諸人都說:「今天已是第七天,你安然無恙。咱們都去找那位相士,嘲弄他一番,真是胡說八道!」少年不願去,大家硬拉 著他一起去到那裏。仍是擁擠不堪,就擠開眾人,把少年推到相士面前。相士正在和別人談話,抬頭見了少年,很驚訝,說:「你不是我說五天之內當死的那位 嗎?!」眾異口同聲應說:「對啊!今天都七天了,怎麼樣呢!」相士說:「現在不會死了。數日不見,他骨相大異從前,氣色也一下子好了。先生一定做了非同尋 常的大善事,救了數條人命,所以才能挽回造化之力。」少年笑著說:「先生的話可真是不著邊際!我窮到這步田地,有什麼力量去救人呢!」相士說:「先生不要 騙我!以前我曾說過,沒有大陰德,是不能回天的。今天你滿面陰騭(陰德福相),今科考試,必定中頭榜!明年聯捷入翰林,官登一品,壽數增到八十!」又笑著 說:「這件事並非偶然!半月前我曾為一秀才看相,他眉宇明堂光采非同一般,肯定是今科解元。昨天他又來看相,但額上卻有懸針之紋(即破敗紋),失去了以前 的光采,他必然有大隱慝(見不得人的惡事),祿籍被削除了。沒有想到,取代他的是你。」他又指著王生說:「先生臉上也有陰騭,一定會和這位先生一同考 中。」王生笑說:「我的朋友怎麼樣,我不知道。至於說我本人, 哪裡做了什麼善事!」相士說:「正是無所為而為,才叫陰騭!」眾人一哄而起,譏誚相士找辭躲避搪塞。少年笑著說:「妄言妄聽!諸位何必認真!不如回去 吧!」回到客棧,少年悄悄對王生說:「那人可真是位神相。他的話一點不假!你恩兄該中第五十三名!」王生起初見少年回來時,神采煥發,心裏本就感到奇異, 待聽了相者的話,也曾疑想是自己所贈的錢救了人命,而好友托詞說丟失了。就向少年仔細詢問事情的始末。少年全部告訴了他,並且說:「如果沒有恩兄所贈之 金,我只有眼睜睜看著人家去死!今天幸蒙神佑,都是仁兄的恩惠呀!」王生詫異地說:「你老兄才有如此大量!真要如此,我卻應該感謝你才對哩!那位相士可真 夠神的!」這年科試,少年果然中瞭解元,王生也考中了。第二年,兩人同入了翰林。

【正文】坐 花主人曰:「余執友蔣丈一亭【(曲禮註)執友,同師之友,其執志同,故曰執友。】。為餘述之而歎曰,人每謂窮通壽夭惟命所系。而豈知造物之報施【造物,詳 註前篇】,全視人之自取乎。夫十金之微,而神必溯本窮源,予以福報,卒之宣淫者,雖桂宮中選,而旋見削除,為善者雖鬼錄將登【錄,音路,冊籍也,(吳志孫 策傳註)策曰,此子已在鬼錄,(按)鬼錄將登,猶言將死也。】,而遽增祿壽,轉窮通於俄頃,移壽夭於須臾【臾,音俞,須臾,不多時也。】;而輕財尚義之 友,亦蒙好施之報,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二句,出太上感應篇。】。於此益信,可不勉哉,可不戒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我的好友蔣一亭為我講這件事時,感歎道:人每每說富貴貧窮長壽短命,都是命運的安排,又哪裡知道造物主的感應,全都在於人們自作自受呢?以區 區十兩銀子這點錢來行佈施,而神明都要溯本窮源,賜予福報,而行邪淫的人,即便有當官的福報,也很快就被削掉了,行善的人雖說很快就會死去,但行善之後就 立即增長他的祿和壽,福壽變化就是這樣迅速。而疏財仗義的好友,也蒙受了樂善好施的善報,真是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我們對此更應深信,難道不值得努力,不 值得警惕嗎?!」

四、餘生削籍

星君下降擁幢幡 兩事欺孀失解元
頻積孽緣頻削籍 豐頤方面負容顏

【正文】餘 生浙之鄞邑人,生時異香滿室,霞采燭天【燭,照也。】。其夕生之外祖某翁,夢入文昌宮,見帝君親送一偉丈夫出,旌旗前導【導,引也。】,節幢後擁【幢,音 床,幡也,擁,護也。】,威儀甚都【都,美也,盛也,(司馬相如傳)閒雅甚都。】。旁一綠衣吏持冊睨翁曰:「此某星君下凡,即若外孫也【若,汝也。】。」 因舉手中黃冊示翁,翻閱首頁大書某字某,下列官閥【閥,音伐,(史記功臣年表)人臣功有五品,明其等曰閥。】,細書累頁不盡:九齡入泮【學宮,名泮宮,故 進學曰入泮。】,十七領解【中解元,曰領解。】;旋登進士,廷試第一【中狀元之謂。】;踐履清華【猶言歷任清貴之職。】,曆中外【同揚,句出杜牧文, (按)謂曆官京中與外省也。】,位台輔【台輔,宰相之謂。】,爵上公,文治武功,勳業彪炳【彪,音標。彪炳,宣著盛大之貌。】。閱未竟,為家人喚醒,則婿 家報生子矣!質明往視【質明,註詳首篇。】,各述異徵,咸驚喜卜為國器【(晁補之唐書雜論)房喬戰將耳,非知遠經國器也,(按)國器,猶言國家有用之 材。】。

【譯文】書 生余某,是浙江鄞縣人。出生時,滿屋異香,霞光照天。當晚他的外祖父,夢見自己進了文昌宮,見文昌帝君親自送一位身材魁偉的男子走出殿閣,前有旌旗儀仗開 路,後有節幢長隊護擁,真是威儀萬方,十分氣派!旁邊一位綠衣吏,拿著一本簿子,瞟了一眼老先生,說:「這是一位星君下凡,就是你的外孫。」把手中的黃色 簿子給老先生看,翻到第一頁,上面大字寫著姓名,下面開列了官品等位,小字註寫了一頁多。九歲入學館,十七歲中解元,接著登進士,廷試第一中狀元。歷任清 貴之職,作官遍及京城和外省,最後升任宰相,賜爵上公,文治武功,勳業彪炳。還沒有看完,被家人叫醒,原來是女婿家派人來報,生了個兒子。天亮以後,去婿 家探視,各自敘說遇到的奇異現象,都感驚喜,肯定這孩子將來會成國家之棟樑!」

【正文】生 幼而岐嶷【嶷,音疑,(詩經)克岐克嶷,(註)岐嶷,俊茂之貌,(按)猶言品不凡也。】。稍長,聰穎絕倫【穎,音引,聰穎,即聰明之謂,絕倫,猶言無比 也。】,讀書十行俱下【四字出北齊河間王傳,(按)十行俱下,猶言一目十行也。】。七歲能屬文,九歲入邑庠,一時有神童之譽。會其母舅以名進士作令粵東 【粵,音月。粵東,即廣東。令,知縣之稱。】,攜生以行。在粵數年,年已十七,博學豐才,見者莫不傾倒【傾倒,羡慕貌。】。時舅之二子與生同學,顧不逮生 遠甚【不逮,不及也。】。

【譯文】他 從小就相貌不凡,稍長,聰穎絕倫,讀書一目十行,七歲能寫文章,九歲入縣庠(學館),一時被稱為神童。恰在此時,他舅父以進士身份被外放,去廣東作縣令, 就把他帶去了。在廣東住了幾年,當時他已十七歲,博學豐才,見過他的人,都讚不絕口。他舅父的兩個兒子,與他同學,比他就差遠了。

【正文】是 年值秋試,舅以二子學未成,擬俟下科,令生與二子偕歸,猶豫未決【(集韻)猶豫,二獸名,皆進退多疑;人多疑惑者,似之。】。一夕夢關帝召之去,諭曰: 「餘某不歸,浙省無元,爾其速遣之。」及醒,為甥治裝促行,並厚予之金。生既雅自負,頗留情花柳,一路揮金如土。甫度庾嶺【庾,音雨。甫,始也。】,橐金 已盡【橐,音陀,袋也。】。道經江右某邑,邑令舅之同年,素愛重生。生往謁【謁,於歇切,音業,入聲;又讀乙,請見也。】,寵待優渥【渥,音屋;優渥,猶 言厚也。】,而為之假館於外。館主人積滑也【積滑,猶言素不安分也。】。邑有富室婦,懷孕未產而孀,族中覬其資【覬,音冀,欲得也。資,財產也。】,誣以 奸而訟諸官,館主人實倡其謀,賴令明察,族眾幾敗。見生為令上客,因厚賂生【賂,音路。(韻會)賂,以財與人之謂。】,求為緩頰【頰,音夾。(史記魏豹 傳)緩頰往說。(註)緩頰,徐言也。】。生資用正窘,乃飾詞告令,謂:「婦穢聲四著,通邑皆知。而明公初訊,力為保全,人皆疑公得婦金,有意左袒之【袒, 音坦,露臂也。(漢書高後傳)令軍中曰:為呂氏者右袒,為劉氏者左袒。(按)世謂偏護為左袒,本此。】。辱公厚愛,且知公素廉正,不忍公為吏役所蔽,蒙不 潔名,敢采所聞以告。」令惑其言,立集兩造,盡翻前斷,判婦大歸【(左傳)夫人姜氏歸於齊,大歸也。(按)大歸,婦人休回母家之謂。】,而令族眾為之立 嗣,族眾遂盡分其資,賂生千金。生行而寡婦歸自縊矣【縊,音意。自縊,吊死之謂。】!

【譯文】恰 好當年逢秋試,舅父因為兩個兒子學業未成,準備讓他們等下一次科考,想讓餘生和兩個兒子到時一同回老家。正猶豫之時還未最後決定。一天夜裏,舅父夢見關帝 召去,指示說:「餘生不歸,浙江省今年就沒有解元了。你讓他快點回老家。」醒來後,就趕忙為外甥準備好行裝,催他快些回去,並多給他路費。餘生很以自己風 雅而自得,非常喜歡眠花宿柳,一路揮金如土,剛過大庾嶺,就花光了錢。路過江西一縣,縣令正是舅父之同年學友,一向很器重餘生。餘生就前去拜見,縣令對他 特別優寵,並把他推薦給一學館任教。館主人品狡猾。縣裏有一富家婦人,懷孕未產,丈夫已故。族中人想奪她的財產,誣陷她因奸受孕,告到官府。學館館主就是 提出這一謀略的人。由於縣令明辨是非,族人就要敗訴了。館主見餘生是縣令的座上客,就用鉅款賄賂他,求他想辦法挽救敗局。餘生正缺錢用,就巧言對縣令說: 「這女人穢聲四著,全縣都知道,而明公初次審訊,極力保全其名節,大家都以為您得了婦人的錢,有意袒護她。我有愧得到你的厚愛,也知您素來廉正,不忍看到 您被下面吏役所蒙蔽,而蒙受不潔之名,所以把瞭解到的情況告訴您!」縣令被他言辭所感,立即召集雙方,把前所斷決之案,全部推翻,判決將婦人休回娘家,並 命族人為之另立繼承人。族人遂把家財全部瓜分,並另送餘生一千金。餘生動身起程時,寡婦回去後,自縊而死。

【正文】行 次衢州,衢守亦舅同年【守,知府之稱。】,亦雅重生。生往謁,亦為假館於外。郡亦有富室婦新孀,有遺腹子,族人誣為抱養,控縣未決;復以亂宗控,郡守頗不 直族眾。生復受其金,飾詞以告守,守亦為所惑,斷令棄其子而以族子繼。生兩獲厚賂,意得甚,及試竟不售【不中也。】,歸而所為益不法。專事刀筆【(史記蕭 何世家)何於秦時為刀筆吏。(按)世謂訟師為刀筆,本此。】,運思既巧,文陣復雄【(玉堂遺事)張九齡為文陣雄師。】,海市蜃樓【蜃,音甚。(隋唐遺事) 此海市蜃樓耳。(按)海中大蛤曰蜃。海市,海氣所結;蜃樓,蜃氣所結。世謂無中生有,為海市蜃樓。】,任情起滅,被其害者甚眾,而試亦屢北【北,敗也。屢 北,屢次不中之謂。】,年四十猶困子衿【(詩經)青青子衿。(按)世謂秀才為子衿,本此。】。既而舅致仕歸,聞其行怒甚,羈之家【羈,音稽。羈之家,猶言 不使出也。】。

【譯文】餘 生一路來到衢州,州知府也是餘生舅父的同年學友,很器重餘生,也為他在外謀一教師之席。該郡有一富家之婦,新近守寡。有遺腹子,族人誣衊是她抱養外姓之 兒,控告到縣上,尚未判決,族人又說她亂了宗脈,提出控告。郡守不大聽信族人的指控。餘生又收受了族人的賄賂,而巧言粉飾,面呈郡守,郡守也被他迷惑,判 決廢除婦人兒子的繼承權,以族人之子為繼承人。餘生兩次得逞,獲大筆賂金,頗覺得意。考試完畢,竟榜上無名。回到家裏,更加肆無忌憚,專門從事顛倒黑白, 混淆是非的刀筆生涯,構思既巧妙,文章又雄辯,海市蜃樓,隨意起滅,遭他禍害的人很多。而每次科試,次次敗北。到了四十歲,還只是一領青衫的秀才。後來舅 父下任回家,聽說餘生惡行,非常生氣,把他關在家裏,不准外出。

【正文】一 夕,舅夢游城隍廟,見二吏坐廊下,一吏曰:「餘某二十年來,屢試屢除其名,何也?」其一哂曰:「今科以某事復除名矣!幸其舅代為某事,尚可得活。」舅訝 甚,揖而詢之。吏予以冊閱之,首頁即餘生名,所列官閥,亦如翁所見,而惡款累累【累累,多貌。】,折除幾盡,惟遺一舉,復以清明日為某事削去,蓋清明掃墓 時所為也,其壽亦如吏言。舅醒急喚生之床前,數其惡,而告以夢。生涕泣服罪,自是稍斂跡。二十餘年,竟以諸生終。蔣君一亭館寧波時,曾親見其人【曾,音 層。】,豐頤廣顙【頤,音移,口旁肉也。顙,音嗓,額也。豐,滿也。廣,闊也。】,方面長髯,不類老於青衿者。

【譯文】一 夜,舅父夢游城隍廟,見二位差吏坐在廊下。一吏說:「那姓餘的,二十年來,屢次科考屢次除名,是為什麼?」另一人笑著說:「今科考試,又因某事被除名了! 幸虧他舅父代他辦了那件事,還能活命。」舅感到很驚訝,上前打了一躬,問其中原委。那差吏就把一本簿子遞過來,他翻開一看,第一頁上就是餘生的姓名,所列 官品也和老太爺以前所見相同,只是下面開列了惡行條款,累累難數,幾乎把前列福祿,抵銷殆盡。還剩一項好事,又見註明,已被清明日所作之惡事削去,大概是 他清明節掃墓時所為。餘生的壽命,也像差吏所說。舅父醒來,急忙把餘生叫到床前,把他所作惡事,一件件數落出來,並把夢中所見告訴他。餘生涕泣服罪,從此 稍有收斂。二十多年後,仍以秀才命終。蔣一亭君在寧波設館教書時,曾親眼見過這個人,此人額角廣闊豐滿,方面長髯,不像是一輩子老死於一領青衫的秀才。

【正文】坐 花主人曰:「世嘗有負曠代之逸才【(後漢書蔡邕傳)伯喈,曠代逸才。(按)曠代逸才,猶言才不凡也。】,視登雲如拾芥【(謝靈運詩)共登青雲梯。(漢書夏 侯勝傳)其取青紫,如拾地芥耳。(按)登雲,士子發達之謂;如拾芥,猶言容易也。】,而老死場屋求尺寸之進不可得,未嘗不歎天之生才甚難而所以折挫,而困 躓之者【挫,音措,摧也。躓,音致。事不順也。】,又何酷也。及觀餘生,生有雋才【雋,音俊。(左傳)鄧舒有三雋才。(註)雋,絕異也】,長而善學,使其 束修自愛【(漢書鄭均傳)束修安貧。(按)束修,猶言謹慎也。】,則夢中神語,豈遂無徵?冊上勳封,終當克踐。而乃肆雌黃於口角【肆,縱也。(晉陽秋)王 衍能言,於意有不安者,輒更易之,時人號為口角雌黃。(接)世謂評論是非為口角雌黃,本此。】,淆黑白於筆端【淆,音堯,猶亂也。】;飽我貪囊,壞人名 節;卒之削除祿籍,困死青衿,然後知天不忌才,實人之不善用其才耳!嗚呼危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世間上常常有自以為非常了不起的人,把求取富貴顯達看得象拾一顆芥子那麼容易。然而卻終身不得志者,我經常慨歎上天造一個人才是這樣的難,若 讓他遭受挫折而困頓一生,又是多麼的殘酷!就拿餘生來講,天資非常聰慧,長大後又善於學習,如果他能自愛自重,謹慎言行,那夢中神明所說的事,怎麼會不兌 現呢?名冊上的官祿之位,也一定會實現。但是他卻肆意搬弄是非,筆下生花,顛倒黑白,飽其私囊,壞人名節。最終被削除祿籍,直到死仍是一個秀才。然後我們 才知道上天從不忌妒賢才,實在是人們不善於運用他們的才華所致啊!值得警惕啊!」

五、吳生

至親真個惟郎舅 性命全家肯保他
扃室奪元心甚苦 深恩正比座師多

【正文】宜 興吳生,知名庠序【庠,音祥。(孟子註)庠序,皆學名也。(按)此句猶言在學中有聲名。】,試屢薦不售。其姊婿某於除夕夢邑廟牌示,生為次年解元,旋復易 去。驚詫間【詫,音剎,疑怪也。】,旁有吏曰:「是將於新正為一大惡事,故除其名。」某曰:「尚可挽否?」吏曰:「當求主者。」引之入見。城隍南面坐,某 葡匐為生代求【匍匐,音蒲伏。(說文)匍匐,伏地也。】。神擲一冊下,上載吳當為三元宰相,以口筆孽盡除之。所載本科事,亦如吏言。某叩首哀乞,且曰: 「往者已矣,未來事尚可防。某願以全家性命,保其不為此事。」神頷之【頷,音憾,註詳首篇。】,命吏引出,則牌懸如故矣!醒將語其妻,妻忽大呼如夢魘 【魘,音妍,又讀掩,夢驚也。(薛逢上白相公啟)亦猶夢者魘。】。推之醒,叩其疾呼之故【叩,問也。】,則見有報其弟解元者,旋為人奪去,曰:「吳某已除 名,勿誤報。」因而驚喚。某亦以夢語之,彼此驚異。謀所以處吳生者。妻曰:「是無難,吾弟方鰥居無子【鰥,音官。鰥居,無妻之謂。】,塊然獨處【塊然,孤 獨貌。】,若誘之來家,扃之空室【扃,閉也。】,而告以故,而可以警惕而保全之【惕,音替,猶懼也。】。」

【譯文】宜 興縣有個姓吳的書生,在學界頗知名。但屢次科考,都不中。他的姐夫,在除夕之夜作了一夢,見縣城隍廟前掛出牌告,上登吳生中第二年的解元,但不一會兒,就 又撤去了。其姐夫深感驚詫,旁邊一位官役模樣的人說:「這人將要在新年期間作一件大惡事,所以把他的名字革除了。」姐夫問:「還能不能挽回?」這位差吏 說:「得向主事人請示!」就把他領了進去。城隍向南端坐。這位姐夫匐匍在地,代吳生請求。城隍摔了一本簿子給他,上面載著吳生本應作三元宰相,由於口頭上 和筆頭上造了大孽,全被勾銷了。上面有關本次科考的記載,正如差吏所說。姐夫叩頭哀求,並說:「過去的事已無法挽回,未來的事還可以防範。我願以全家性命 擔保他不作這件事!」城隍點頭許可,並命差吏帶他出去。見到那塊牌告又掛了出來。醒來之後,正想把此事告訴妻子,妻子此時大發夢魘,呼叫不止,趕緊把她推 醒,問她為什麼夢中呼叫,她說見有人來報她弟弟中瞭解元,馬上有人來把喜報奪了過去說:「吳生已除名,不要誤報!」所以驚喚。姐夫也把他的夢境告訴妻子, 兩人感到驚異,想辦法如何來處理吳生一事。妻子說:「這不難!我弟才喪妻,又沒有兒子,光棍一人。如能把他騙來家裏住,關在房子裏,然後把詳情告訴他,就 可以隨時警惕而保全他了。」

【正文】詰 明【猶言明朝也。】,某即衣冠詣吳。拜年後,誑以姊暴病,思一見弟,拉之至家。吳某登樓,見姊無恙,方欲詢其故,姊急引之密室,闔其扉而加鎖焉【闔,音 合,閉也。扉,音非,門也。】,隔門語以所夢。吳詫曰:「意誠有之,然尚未為,鬼神遽示罰耳!」姊夫婦曰:「室中動用俱全,吾弟可藉此刻苦【(宋史楊徽之 傳)刻苦為學。】,勿出也。」及試期,始開門。郎舅偕至金陵。除入場外,跬步必與同行【跬,音傀,又音揣。(類篇)司馬法,凡人一舉足曰跬,兩舉足曰 步。】,揭曉果中元【出榜曰揭曉。】。

【譯文】第 二天,姐夫衣冠整潔,前去看望吳生,行過拜年禮之後,謊稱姐姐得了暴病,想見弟弟一面,就把他拉回家來。吳生登上樓梯,見姐姐安好無恙,正想開口問,姐姐 急忙一把拉住弟弟的手,引進一間密室,關上門,加了鎖。隔著門對弟弟說了兩人夢中的事。吳生詫異說:「心裏這麼想過,還沒有幹。鬼神就已經示罰了。」姐姐 和姐夫說:「屋裏一切所用之物俱全。望弟弟在內刻苦學習,不要出來。」到了考期,他倆才把門鎖打開,姐夫陪著小舅一起到金陵。除入考場外,姐夫寸步不離跟 著他。榜出揭曉,果然中瞭解元。

【正文】坐 花主人曰:「以未來之事,而遽降之罰,人以為苛,愚以為厚。何也?使其事既行,即明彰顯報,亦於事何補?惟迎其意而逆折之,使之有所警惕,而不敢妄為。在 人既不受為惡之累,而吳生亦免削除之報,豈不善哉!雖然如吳生者亦幸矣,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吾恐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四字,出佛經,猶言遍天下也。】鬼 神,未必能盡寐者而呼之使覺也。」

【譯 文】坐花主人說:「把未發生的惡業作為罰懲的依據,人們會認為很苛刻,我卻以為很寬厚,為什麼呢?因為如果這事已經發生了,就算很明白的顯現出它的報應 來,也已於事無補了。只有當人心起不軌時就予以懲治,令他有所警惕,從而不敢胡作非為,這樣才既可以不讓別人受到惡業的連累,而吳生也可免去失祿位的果 報,豈不是很好嗎!雖然象吳生這種人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但人即使是在暗處起不軌之心,神明如電的目光都能了知得一清二楚,我恐怕遍天下的鬼神也未必都會 在夢中警醒這些人吧。」

六、錢文敏公殘殺報

贊參軍務養天和 孽種難留語太苛
試看曹彬免殺戮 江南後患正無多

【正文】常 州多世族,如呂相國宮【相國,宰相之謂。】、楊狀元廷益、趙恭毅申喬、潘大中丞思?【?,音矩。大中丞,巡撫之稱。】,其子孫皆科第蟬聯【蟬聯,相繼之 謂。】,書香不絕。惟錢文敏公維城後人最凋零,今且絕嗣矣。相傳徵苗之役,公以大司寇參贊軍務【大司寇,刑部尚書之稱。】。渠魁既戮【渠,音衢。(書經) 殲厥渠魁,(按)渠魁,賊中大頭目之謂。】,經略欲誅其壯丁【經略,主帥之稱。】,而宥其稚弱【宥,音右,寬免也。稚,音治,幼也。】;質之公【質,猶問 也。】,公毅然曰【毅然,決斷貌。】:「孽種難留!」遂盡誅之,髫齔無遺【髫齔,音條趁。(玉篇)髫,小兒發。(說文)齔,毀齒也。男八月生齒,八歲而 齔;女七月生齒,七歲而齔。(北史楊異傳)髫齔就學,日誦千言。(按)髫齔,七八歲小兒也。】,是峒苗種遂絕。旋師未幾,公即薨,公子亦相繼歿,諸孫多殘 疾者,錢氏之祀竟絕。

【譯文】常 州有許多顯赫的家族,如呂宮(相國)之家族,楊廷益(狀元)之家族,趙恭毅、潘思?(巡撫)之家族等等,他們的子孫都在歷次科第考試中,人才輩出,書香不 絕。只有錢文敏公,後人衰微,到今天,已無後人。傳說,在徵伐苗人的戰事中,錢公任大司寇(刑部尚書),參贊軍務。苗人造反的頭目被捕遭殺之後,主帥想把 所有苗族青壯年人全部處死,只留小孩子,向錢公請示。錢公乾脆說:「孽種難留!」於是男女老幼,全部斬盡殺絕,那峒苗人便絕了後。官軍凱旋不久,錢公就死 了,其公子接著也死了。留下的孫子,很多都是殘疾者。錢家的香火,竟然從此而絕。

七、穩婆苦節

穩婆原是苦養身 少寡操持奉侍勤
姑勸再醮堅不願 憾心割耳實冰清

【正文】上海城隍,威靈最著。道光丙戌,邑有採訪節孝之舉。凡無力請旌者,匯其名上之有司【有司,道府州縣是也。】,建總坊焉。

【譯文】上海的城隍,威德靈感,十分出名。道光丙戌年間,縣裏發起採訪、徵集節婦孝子事蹟的善舉。凡是無力上表請求掛旌表揚的節婦孝子,眾人就把姓名彙集起來造冊,上報有關上級府縣衙司,建一總坊,刻上其名以示表彰。

【正文】方 事之始,設總局於蕊珠書院。以紳士數人董其事。眾議是舉為風化所關,不可少參私見,乃請城隍行像於局中,司事者皆於神前設誓,以期一秉至公。一日,有舉報 節婦者,詢其家世則穩婆也。董事王生笑曰:「姑舍是!安有穩婆而能守節者?」眾以為然。是夕,王生夢為青衣喚入邑廟花廳,見城隍便服端坐,厲聲責之曰: 「後生小子!不辨真偽,信口雌黃【信口,隨口也。雌黃,詳註前餘生篇。】!謗誣貞節,宜即示罰!姑念事出無心,詰明至文廟傍,有耄而擁彗迎門者【耄,音 帽,老人也。彗,竹帚也。(史記高祖紀)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太公擁彗迎門卻行。(按)擁彗迎門,今引作持竹帚,掃門前地解。】,詢之可得其詳。後宜慎之, 再若此,不爾恕也。」王叩首伏罪。神命前吏引之出,及門而醒,即披衣起,坐以待旦。

【譯文】這 項工作開始時,在蕊珠書院設立了負責此事的總局,由幾位當地知名紳士作董事。大家在討論中都表示,這是件有關當地風化之大事,不能挾雜少許私人成見,就把 城隍塑像,恭請到局裏供奉。參予此事的全部人員,在神像前立誓,表示秉公作事。一天,有人前來舉薦一位節婦。詢問這位元節婦的家庭情況,說是個接生婆。當 時董事王生在旁,笑著說:「算了吧!哪有接生婆能守貞節的!」大家都認為說得對,此事也就作罷了。當晚王生夢見一個穿黑衣的人,召他進了縣城隍的花廳,見 城隍穿著便服,端坐在裏面,嚴厲地責備他說:「你這後生小子,不辨真偽,信口雌黃,謗誣貞節。本應給以懲罰,姑且念你事出無心。明天一早,你去文廟旁,有 一手拿掃帚站在當門掃地的老人,你向他打聽,就會得到詳情。今後應當謹慎,再要如此,就不能饒恕了!」王生叩頭謝罪。神命先前那個黑衣役吏把王生領出去。 到了門口,王生醒了,立即穿好衣服,坐著等天亮。

【正文】天 甫明,急詣文廟前。果見一老者持帚掃地,視之則文廟齋夫也。生因以穩婆守節事訪之,老者瞿然曰【瞿,音句。瞿然曰。(註)瞿然,驚變貌。】:「相公幸問 我,他人勿知也。此真烈婦真苦節,我四十年來與之比屋居,其家世業收生。婦有姿色,少寡無子,翁姑勸之改適【改適,猶言改嫁也。】,誓勿從。以姑年邁 【邁,音賣。年邁,猶言年老也。】,不能為人接生,婦承其業,以養翁姑,頗盡孝。嘗為巨家接生,巨家子豔其色【豔,羨也。】,欲逼奸之,誓死勿從,以計脫 歸。巨家子復以多金啖其翁姑【啖,音淡,以利誘人之謂。】,翁姑皆勸之,婦割一耳以獻,始得自全。吾與比鄰多年【(王勃詩)天涯若比鄰,(按)比鄰,近鄰 也。】,自少至老,未見其與男子戲謔。似此節烈,未知應得旌表否?」王既聞其詳,急至局,以夜夢及老者所言,遍告同人,而登其名於冊。節婦之為神所敬若 是,可不重哉!

【譯文】天 剛微明,急忙來到文廟前,果然見一位老人拿著掃把掃地,仔細一看,就是住在文廟裏的那個齋夫。王生就向他打聽接生婆守節的事。老人有點吃驚,說:「相公幸 好問到我,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可確實是真烈婦,真苦節。我和她相鄰而居四十年,她繼承家傳之業一直為人接生。很有姿色,少年就守寡,沒有兒子。她公婆都勸 她改嫁,她發誓不再嫁。由於婆母年老,不能再給人接生,她就繼承婆婆的手藝,為人接生,養活公公和婆母,很能盡孝。有次,她去為一大戶接生,這家的公子看 上她的美色,逼迫要姦污她,她誓死不從,設計脫身回到家裏。那個豪門公子,又以很多錢來引誘她的公婆。公婆也勸她改嫁,她竟割了自己的一隻耳朵拿給她們, 這才保全了自己。我和她鄰居多年,從少年到老年,從未見到她和男人說笑過。像這樣的節烈,不知能不能得到旌表?」王生既然得了詳情,急忙回到局裏,把夜裏 所夢和老人的話,向全體同仁報告了,並且把她的名字登上了節婦的名冊。節婦受到神如此的敬重,難道我們可以輕視嗎!

【正文】坐 花主人曰:「忠孝廉節,根於至性。天固盡人而畀之,非若富貴利達之或有所吝也。而天之重忠孝廉節,實有百倍於富貴利達者,何也?蓋人往往以求富貴利達之 故,致舉其忠孝廉節而忘之。而篳門圭竇之中【篳,音必;竇,音豆。(禮記註)篳門,以荊竹織門也。圭竇,穿牆為之,門旁小戶也。(按)篳門圭竇,貧家屋 也。】,轉有為士大夫所不能為者,天遂不得不因其難能而以為可貴矣!彼窮簷匹婦,苦節自貞,鬼神方亟欲表揚之,以勵夫馬牛而襟裾者【勵,音利,猶勸也。 裾,音居,袖也。(韓文公詩)人不通古今,馬牛而襟裾;猶俗言衣冠禽獸也。】。而信口雌黃,抑而弗舉,其為神所責也宜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盡忠履孝清廉貞節,是以善良的天性為基礎的,上天原本是平等地施予每一個人,並不因為人的富貴顯達而有所吝惜。然而上天對人忠孝廉節重視的程 度,實在比富貴名利的顯達超過百倍。為什麼呢?因為人往往由於追求富貴榮華的原故,以致於把忠孝廉節都忘掉了。而居住在窮鄉僻壤的人,反而有人能做出達貴 士紳們所不能做到的義舉,連上天也不得不因她做到了這樣難以做到的事而覺得非常可貴呵!那位貧家的普通婦人,因其苦守貞節,鬼神才極力希望表揚她,以便策 勸那些外顯華貴而內喪道德之人。倘若象王生那樣信口雌黃,抑棄節婦之事蹟而不舉揚,那麼被神所懲罰也在情理之中呀!」

八、乞丐福報

還金此丐本良材 博勝無貪更善哉
美玉居然忻得賈 妻財子祿一齊來

【正文】賈 阿玉,陽羨人。少丐食裏中,常棲城外土地祠。某年除日晡後【晡,音逋,申時也。】,見地有藍布一卷,拾視則女衫中裹銀包,約三十金。喜甚,繼念:「我丐 也,安用此?彼遺金者,難保不以情急傷生。」固坐以待覓者。久之,見一中年婦,自城中號泣而出,遍地尋覓。知其為失物主,呼問之。婦見其為丐者,不顧而泣 益甚。阿玉曰:「若覓何物?我坐此久當見之。」婦乃以失衣及銀告,且曰:「吾夫欠官糧被押,吾賣女以償,今失去,有死而已。」阿玉詢其衣色及銀包紙,皆 符。即出以還婦。婦檢視感甚,分銀以謝,堅不受。

【譯文】賈 阿玉,陽羨(宜興縣)人。少年時在街上為乞丐,夜裏常棲身於城外土地廟裏。有一年除夕日,下午,見地上有藍布包一個,拾起來打開一看,是件女衫,裏面裹著 一包銀子,約三十兩。他先是高興,繼而想:「我是個要飯的,哪用得上這個。丟失銀子的人,難保不因此焦急而尋短見。」就坐在路邊等待失主來找。過了很久, 見一中年婦女從城裏號哭著走出來,邊走邊到處尋找東西。阿玉知道她是物主,就呼叫她。婦人見他是個乞丐,沒有理睬,自顧尋找,哭得更厲害了。阿玉說:「你 找什麼?我坐在這裏很久了,該能見到的。」婦人才告訴說,把衣服和銀子丟失了,並說:「我丈夫欠官糧被關押,我把女兒賣了,要去交上銀子贖人出來。現在丟 失了,只有去死了!」阿玉問她衣服顏色和包銀紙,回答都相符合,就拿出來交還給她。婦人檢查以後,非常感激,就分了點銀子出來,給阿玉以示謝意,阿玉堅決 不受。

【正文】是 夕臥祠內,見殿上燈燭炳耀,疑天未明,何遽有燒香者?忽聞殿上言:「今日有丐者,不昧遺金【不昧,猶言不隱沒也。】,全人夫婦兩命,功甚大,宜予以福 報。」復有人言:「此人應以丐終,壽至三十。」殿上者曰:「宜申東嶽,添註祿籍,並予之妻子以勸善。」又命先賜銀一箱,旋有人攜巨箱置阿玉前,曰:「上神 賜汝。」喜極而醒,則黑暗如故。欠伸欲起【欠伸,註詳首篇】,足下有聲鏘然【鏘,音槍。鏘然,銅鐵聲也。】。拾視之,繩系大錢六枚【枚,音梅。六枚,猶言 六個也。】。竊笑曰:「此豈即神之所賜耶?」因藏之懷中。

【譯文】當 天夜裏,他睡在土地祠裏。忽見殿上燈燭輝煌,心中懷疑:「天還未亮,怎麼會有人前來進香呢?」突然聽到殿上有人說:「今天有一乞丐,他拾金不昧,保全了別 人夫婦兩命,功德相當大,應該賜予福報。」另有人說:「此人應終身做乞丐,壽至三十歲。」殿上的人說:「應該向東嶽申報,給他添註祿籍,再賜給他妻子和兒 子,以勸世人為善。」接著又命賜給他銀子一箱。立即有人拿來一隻大箱,放在阿玉面前,說:「這是神賜給你的!」阿玉歡喜之極,就醒了,周圍仍是一片漆黑。 伸了個懶腰,想站起來,剛一伸腳,嘩啦地一聲響,踢到一樣東西。伸手一摸,拿到一串用繩子串好的大錢,共六枚。他暗笑:「這就是神所賜的東西麼!」就揣在 了懷裏。

【正文】陽 羨風俗,歲朝大家多為餅餌以施丐者【餌,音耳。(說文)餌,粉餅也。】。而城內外博場甚眾。又有賣糖者,置六瓊於擔【骰子,古號明瓊,出列子。六瓊,猶言 六顆骰子也。骰,音頭。】,而與人博,得彩者,糖與錢惟所欲。其擔皆集長橋上。長橋者,晉周孝侯斬蛟處也【(晉書)周處,諡考侯,陽羨人。少孤,膂力絕 倫,好田獵,不修細行,州裏患之。父老嘗歎曰:三害未除,奈何?處問故,答曰:長橋下蛟,南山白額虎,並子為三害。處遂入山射虎,投水斬蛟,己亦勵節改 行。陸士龍勉之力學。後官中丞,以節義著聞。】。詰明,阿玉乞得餅餌甚多。食既飽,攜六錢至長橋上,與糖擔博而勝。曆十數擔皆勝,得錢千。復至博場博,博 又勝。自朝至暮得錢數萬。時有賈翁者,開麵館於長橋側,阿玉每乞食得錢,即往買面,翁亦素憐之。是日所得錢,皆寄賈翁店。次日復博,博則必勝。四五日後, 積錢至百數十千。忽自念:「博場所得皆非義財,我雖蒙神賜,彼負者非盡有餘【負,輸也。非盡有餘,猶言非皆有餘錢也。】,獵而取之【(蔡邕月令章句)獵 者,捷取之謂。】,不免作孽。且我以丐者,驟得錢百余千,苟勤儉亦可成家,復何事博?博而勝於心不安,負則將復為丐。」因誓於神不復博。

【譯文】陽 羨當地有種風俗,每年新春期間,家家做好許多糕餅,分施給街上的乞丐。同時城內外設有許多賭場,還有賣糖的挑子攤販,攤板上放著骰子設彩與人打賭,贏者可 以隨意拿糖或錢。這些攤彩挑子,都集中在長橋上。這長橋就是晉朝孝侯周處斬蛟的地方。第二天阿玉要得糕餅很多,吃得飽飽的,就帶著六枚大製錢來到長橋,與 糖擔賭,每賭都勝,賭了十多個攤子,得了千多錢。就又來到賭場,又連連獲勝,從早到晚,贏錢達數萬之多。當時有位姓賈的老先生,在長橋旁開麵館,阿玉平時 乞討得錢,就去那裏買面吃。老人也一直很同情他。當天阿玉把贏來的錢,都寄存在賈老先生店裏。第二天阿玉又去賭,一賭就勝。過了四五天,積錢達百數十千之 多。他忽然想到:「賭場所得的錢,都是非義之財。我雖蒙神賜,但輸家並不都是家有餘財的人,我這樣巧取過來,不免造孽。何況我又是個要飯花子,突然得到這 麼多錢,只要勤儉一點,也可以成個家了,不必再去賭博,就是賭勝了,於心不安,賭敗了,還得當叫花子。」於是他在神前發誓:「永不再賭!」

【正文】時 賈翁麵館以無資本,將閉不復開。阿玉與之謀,盡舉所得錢以益店本,而身為之傭。賈翁亦喜,因擇日復開。開則人趨若鶩【鶩,音務。若鶩,出文選曹植閒居賦。 (玉篇)趨,奔也,疾也。(按)人趨若鶩。猶言人爭來。】,得利數倍於前。數年後,積資數千,店益起。賈翁無子,止一女,德阿玉甚,即以妻之【妻,音砌。 (論語註)妻,為之妻也。】。阿玉亦事之如父,而相依以終。後其妻連得二子,阿玉壽七十而卒。今其子尚開面店如故,家稱小康【小康,猶言小富也。】。阿玉 不自知其姓,以依賈翁故姓賈。

【譯文】那 位賈老先生的麵館,恰好缺少資本,準備關閉。阿玉就和他商量,把所得錢盡數籌為面店本錢,自己也去店裏作傭工。賈翁也很高興,擇吉日重新開張,顧客爭相前 來,生意十分興旺,得利超過以前數倍。幾年以後,積資達數千之多,店業更是一番氣象。賈翁無子,只有一女,對阿玉非常感德和器重,就把女兒嫁給他。阿玉也 把賈翁當親生父親對待,相依互助而終。後來阿玉妻生了兩個兒子,阿玉活到七十歲才死。至今他的兒子還在經營這家麵館,已是小康之家了。阿玉不知自己的原 姓,就依賈老先生而姓賈了。

【正文】坐 花主人曰:「阿玉以乞丐之賤,而能不昧遺金,亦云難矣!然猶曰,此特一念之善耳!及其夢邀神貺,博致多金,他人處此,有不恃花骨頭為聚寶盆,以冀巨箱中金 錢,皆由博進哉?乃能於屢戰皆捷之餘【猶言連賭連贏之時。】,念負者之難堪,誓神明而知止【猶言對神明立誓,不再賭也。】。可謂急流勇退【聞見前錄,錢若 水見陳希夷於華山,有一老僧與希夷並坐,熟視若水久之,徐曰:急流中勇退人也!後若水年才四十致政。】,既仁且智矣!壽考令終【(說文)考,老也。(詩 經)周王壽考。(又)高明令終。(註)令終,善終也。】,慶流子孫,不亦宜乎?」

【譯文】坐 花主人說:「阿玉是個乞丐,而能拾金不昧,可說很難得了!但也可說這只不過是一念之善而已!到得他夢見神賜,賭得多金,如果換個人,難道不會仗恃這骰子就 是聚寶盆而更加貪想盈滿巨箱的金錢,以為都可以靠賭博得來嗎?而阿玉卻能在連連得手之後,想到輸家處境難堪,並在神前設誓而永不再賭,真可謂是急流勇退, 既有仁愛又有智慧的人啊!壽至古稀而終,子孫受其餘慶,不是很合乎情理嗎?!」

九、偷兒福報

宵分行竊隱梁旁 驀遇強姦比虎狼
婦若不從傷兩命 奪刀還刺黑心郎
三字頻稱我賊也 可知氣概本豪雄
搭連還了承他業 得失忻如楚國弓

【正文】某甲初為丐【凡說部中,稱人而隱其姓氏,則曰某甲。】,繼作賊。後乃巨富,子孫有登仕籍者【登仕籍,猶言官也。】,稱封翁焉。

【譯文】某甲(凡故事中,稱人又不便指明其姓名時,就用某甲),最初是乞丐,接著又作賊,後來竟然成了巨富,子孫當中甚至有作顯官的,他被尊稱為老太爺。

【正文】方 其作賊時,邑某氏,家素封【(貨殖傳)今有無秩祿之奉,爵邑之入,而樂與之比者,命曰素封。(按)素封,猶言富厚也。】,而三世孀居。有娣姒三人【娣姒, 音弟似。娣姒,妯娌也。兄之妻曰姒婦,弟之妻曰娣婦。】,夫皆死,無子嗣,且絕。幸季婦有遺腹未產,共冀得男,以綿宗祀。值清明日,赴鄉墓祭。二姒俱行, 道遠,往返須三日。獨季婦以有孕不往,留一媼以侍【媼,音襖,老婦也。】。某甲覘知之,乘隙往行竊【乘隙,乘其人少之隙也。】。黃昏逾垣入【逾,越也。 垣,牆也。】,見季婦與媼,持燈出視門戶。甲遂至季婦室,匿隱處【匿,音逆,藏也。】。婦人坐燈下觀書,媼侍側作醉狀,促婦睡【促,催也。】。婦曰:若自 闔門往睡【若,汝也,闔,閉也。】,勿溷我【溷,音混,亂也。】。媼遂虛掩其門而去。

【譯文】在 他作賊時,城裏有一富戶,家中三輩都是寡居。當時家中只有妯娌三人,丈夫都已故去,沒有兒子,看來要成絕戶。幸好老三的媳婦懷有遺腹子,還沒有生下來。妯 娌三人都希望生個兒子,繼承宗祠香火。那年清明,家人要去鄉間祭祖掃墓,兩位嫂嫂一起去。路很遠,來回須三天,因為三媳婦身懷有孕,不便遠行,就一人留在 家裏,同時留下一個老婦照顧。某甲暗中知道後,準備乘機行竊。黃昏時分,他翻牆進去,見三媳婦和老婦人,端著燈出來巡視門戶。某甲伺機潛入三媳婦房中,躲 在隱蔽處。回房後,婦人坐在燈下看書。老婦人侍候在旁,好像喝醉了的樣子,一個勁地催促女主人去睡。三媳婦說:「你自己關上門去睡,別在這打攪我。」老婦 人就虛掩了門走出去。

【正文】俄 傾,有一少年推門入,某甲疑為同道,而訝其不俟婦睡,且衣甚楚楚。【(詩經)衣裳楚楚。(註)楚楚,鮮明貌。】。婦見少年入,驚起欲呼。少年遽抱持求歡, 婦堅拒且呼媼,媼不應。少年見婦不從,出襪【襪,音瓦,足衣也。】中刀示之曰:「不從,血我刃!【(諸葛亮伐魏詔)鳴條之役,兵不血刃。(按)血我刃,即 要殺之謂。】」婦叱之曰:「家世清白,不能受無賴之汙。欲殺即殺,寧死不從!」少年以刀置婦頸以逼之。某甲睨久憤極【睨註,詳本卷餘生篇。】,驟出,從少 年後奪其手中刀還斫之【斫,音酌,擊也。】,中額倒。婦出不意,益駭,戰慄不能出聲【戰慄,恐懼貌。】。某甲遽出,開門大呼:「捉賊!」四鄰畢集,問: 「賊何在?若何人【若,註詳前。】?」甲迫於義憤,忘己之為竊來也。及是始悟,笑曰:「我賊也,然可惡有更甚於賊者。諸君盍從我來?」因引眾入婦室。時婦 已避往他室,惟見一人臥血泊中。燭之【燭,猶照也。】,西鄰某也,幸傷輕未死。某詢其何來,默不語。詢甲,甲曆述所見,眾遂並縶之【縶,音執,系也。】。

【譯文】隔 了一會兒,有一少年推開門走了進來。某甲以為是同道,也是賊,但是又奇怪他為什麼不等婦人睡了再來,而且還衣冠楚楚。婦人見少年進來,驚怕地站起來,張口 要叫,這少年搶前一步,抱住婦人,要求同床共歡。婦人堅決掙扎,大聲呼叫老婦人,沒有反應。少年見婦人不從,就從襪中抽出一把刀,逼住她說:「不從,就殺 了你!」婦人怒斥說:「我們家世清白,決不能受你這無賴的玷污。要殺就殺,寧死不從!」少年就把刀架在婦人的頸子上,逼她就範。某甲看到此,氣憤已極,突 然從少年身後跳出來,一把奪過刀,反砍他一刀,擊中額部,他倒下了。婦人遭此突然變故,嚇得戰慄不已,不能出聲。某甲一把推開大門,大喊:「捉賊!」四鄰 都聞聲趕來,問:「賊在 哪裡?你是什麼人?」某甲出於義憤,竟然忘了自己是來偷東西的,到這時他才醒悟,不覺笑出聲來,說:「我就是賊。但是還有比賊更可惡的,請各位都跟我 來!」就把大家引進婦人住室,這時婦人已避開到另一屋裏去了。只見一個人臥在血泊中。拿燭一照,是西邊的一個鄰居,幸虧傷輕沒有死。有人問他為什麼來這 裏,他默然不說。問某甲,甲就把所見一一陳述。眾人把兩人都捆起來。

【正文】及 明,解官。少年反誣婦與某甲奸,己是夕以捉姦往。甲曰:「我賊也,誰不知?婦即不貞,安肯與賊奸?」因縷述夜間事,並曆供積年行竊之案,以實己之為賊。官 核卷信,乃嚴梏少年【梏,音故,刑具。嚴梏,猶言用嚴刑訊問也。】,始吐實,蓋豔婦之色已久【豔,詳卷一末篇。】。是晚,亦乘隙往。侍媼受賂通謀【(韻 會)以財與人謂之賂。】。官遂論少年及媼如律,旌婦之貞,義甲而釋之。

【譯文】天 亮以後,送到官府。少年反咬一口,說某甲和婦人有姦情,當天夜裏他去是為了捉姦。某甲說:「我是賊,誰不知道?那位婦人即使不守貞節,也不至於願和賊通 姦。」因此把夜間事從頭細說一遍,並把自己多年以來所作的偷盜案都說出來,以證明自己確實是賊。縣官核對了盜案簿,相信他所說屬實。對少年動刑拷問,才吐 實情。原來他早就垂涎婦人美色,那晚也是乘婦人家中無人而去,那老婦得了他的賄賂和他通謀。縣令按律懲處了少年和老婦人,表彰婦人貞節,並因某甲仗義而予 以釋放。

【正文】甲 出,仍竊如故。一夕,竊於鄉鎮。為事主所覺而逃,追者甚眾,誤投絕地不得出。倉卒間【倉卒,急促不安貌。】,見一破廟,逾垣入,將匿於神案。行急,誤撞旁 侍土偶倒地【(孟嘗君傳)木偶人謂土偶人。(按)土偶,泥塑神像也。】,己亦從之而倒。昏瞀中,見所觸土偶自地躍起,青面而赤須,持刀叱甲曰:「若何敢撞 跌我?」遽前揪甲欲殺【揪,將由切,音酒,平聲,猶捉也。】。甲力與撐拒。忽聞殿上呵曰:「是人保人節操,全人宗嗣,陰德浩大,上帝已予以厚福,鬼卒何敢 祟之?【祟,音歲。(說文)神禍也,(左傳)實沈台駘為祟。(按)鬼神作禍皆曰祟。】」旋有人青面者去【,昨沒切,音酒,音在入聲。(說文),持頭 髮也。】,榜之數百【(韻會)榜,笞也。(按)榜之,猶言打之也。】。復喚某甲上,曰:「丹墀下有巨金賜汝【墀,音池,階上地也。(典職)以丹漆地,故曰 丹墀。(按)丹墀,宮殿之制也。巨,大也。】。」叩謝而起。恍惚見丹墀下金積如山,趨下階,一跌而醒。仰視天際疏星三五,晨光熹微【熹,音稀。(晉文)恨 晨光之熹微。(註)熹微,光未明也。】。默憶神言,循階而下,遍地尋覓,得康熙大錢一。以為鬼之侮己也,亦姑拾之。辨色而行(禮記)朝辨色而入。(按)辨 色,謂天將明,色可以辨也。】。尋至村落【(綱目集覽)人所聚居處謂之村落。】,見道旁有賣熟山芋者,以所得大錢買食之。

【譯文】某 甲獲釋後,照舊偷盜不改。一天晚上,他在一鄉鎮行竊,被主人發覺,落荒而逃。追他的人很多,慌忙之中,鑽進一個絕地,急忙不見出路。忽然見一破廟,翻牆進 去,想藏在神案底下,慌張之中,把旁邊塑的一尊泥像撞倒,自己也被絆倒在地。昏蒙之中,見被他撞倒的泥像,從地上一躍而起,青面赤須,手握大刀斥責說: 「你竟敢撞倒我!」一把抓住某甲,準備殺他。某甲極力和他抵抗。忽然聽到大殿上有人大聲說:「這人保全人家節操和宗嗣,陰德浩大,天帝賜他厚福,你們這些 鬼卒膽敢禍害他!」立即有人把青面人拖了下去,打了數百棍。又把某甲傳呼上去,說:「石階之下有巨金,是賜給你的!」某甲叩謝起身,恍惚間見臺階下金積如 山。舉步下階,一腳踏空跌了一跤,從夢中驚醒了。抬頭一看,天邊有幾顆星星在閃爍,已然透出一絲微明的曙光。心裏回想起神的話,順著臺階走下來。遍地尋 找,見到康熙大錢一枚,以為是鬼在嘲笑戲弄自己。也不管他,拾了起來。在昏蒙的晨光中,辨色找路往前走。來到一個村落,道旁有賣熟山芋的攤子,就用那大錢 來買山芋吃。

【正文】旋 有老翁亦來買食,與甲並坐。食已即去,遺一搭連。甲將起,見之,知為翁所遺。啟視,則儲黃金二巨錠【儲,音除,藏也。】,番銀百餘,製錢數百文,出入帳目 四冊,上載未收銀數巨萬。恐為賣芋者所見,急掩之。私念:「此豈即神所賜耶?然老翁失此簿,何以收銀?雖神賜,不可受。」因復坐以俟翁反。坐久,賣芋者怒 促之曰:「若出一文錢,久坐不起,將寄宿耶?」甲曰:「否,我尚欲買食。」因出搭連中錢數文,復買以待。翁果倉皇而來【倉皇,急貌。】,汗流如雨。見甲尚 坐食,遽詢曰:「君尚未去,我適遺一搭連,見否?」甲笑曰:「不因翁物,我早行矣。」因舉而還之曰:「原物俱在,惟借用數文買食山芋,幸勿見責。」翁既不 啟視,亦不致謝,惟曰:「敝居不遠,曷偕往?」甲從之,行數裏,至一大宅,門外木植堆積如山。翁與俱入,至中堂。翁入,整衣冠復出,揖甲而言曰:「余楚人 也,設木肆於此有年矣。各邑木肆,皆此間分出,資本數十萬,強半賒貸,皆載適所失簿中,幸君歸我,否則殆矣【殆,危也。】!請以千金奉酬。」甲堅辭。翁見 其意誠,因詢其向習何業,甲忸怩曰【忸,女六切,音牛,讀如玉。怩,音尼。(孟子註)忸怩,慚色也】:「無所習。」復詢其家有何人,曰:「落拓一身【拓, 音托,(北史楊素傳)素少落拓。(按)落拓,不自振作之謂。】,未有家室。」曰:「然則何以為生?」曰:「不敢欺,我賊也!」復詢其姓名,告之,翁矍然 曰:「曩某邑有義賊【曩,乃朗切,音囊,上聲;昔日也。】,能殺蕩子以保全節婦者,即君也!」曰:「然。」翁曰:「君此可舉質神明,今復見利不取,光明磊 落【磊,魯蝟切,音累,上聲。(晉書石勒載記)勒曰: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按)磊落,正大貌。】,衣冠所難。我家業百萬,無可信託。君 倘不棄,曷從我遊?衣食財帛,資君所用,較勝作樑上君子否?【(後漢書陳實傳)有盜夜入其室,止於梁上,實陰見之,呼子孫訓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人, 之未必本惡,習以成性,遂至於此,樑上君子是矣!盜大驚自投於地。(按)世謂賊為樑上君子,本此。】」甲喜諾,遂依翁以居。

【譯文】一 會兒,來了一位老翁也來買山芋,坐在甲的旁邊,吃完後起身走了,留下一個搭連。某甲也起身要走,看見搭連,知道是老翁忘記在這裏的。打開一看,裏面有黃金 兩大錠,銀錠百餘,製錢數百文,收帳薄四本,上面記載著尚未收清的銀數就達一萬多。某甲怕賣芋攤主看到,急忙把搭連遮掩起來。心裏暗想:「這難道就是神所 賜的嗎?那老翁丟了這些帳本,怎麼去收銀帳?即使是神所賜,也不能要!」於是就坐在那裏,等老翁回來。坐的時間一長,賣芋攤主生氣了,說:「你出一文錢, 坐在這裏不走,是想在這兒過夜嗎!」甲說:「不!我還想買點吃!」就從搭連裏摸出幾文錢,買了芋子邊吃邊等。果然老翁急促慌忙趕來,汗流如雨。見甲還坐在 那裏,馬上就問:「先生還沒有走。我剛才忘了一隻搭連在這裏,你見到了嗎?」甲笑著說:「要不是因為老先生的東西,我早走了!」老翁也沒有開檢,也不說 謝,只說:「我家不遠,請一起到家坐坐!」甲就跟隨而去。走了好幾裏路,到了一座大宅前,門外堆放許多木料。老翁與甲一起進去,來到中堂。老翁進裏屋,整 好衣冠又走出來,對甲深深一揖,說:「我是湖南人,在這裏開設木料廠已有多年。各縣的木材廠,都是從此處分出的。資本已有數十萬,多半都是賒貸,記在剛才 丟失的薄冊上,幸虧先生把它們歸還給我,否則就完了。現在請接受這一千金,作為酬謝。」甲堅辭不受。老翁見他心意誠懇,就問他一向從事什麼職業,甲羞愧忸 怩地說:「沒有職業!」又問他家裏都有什麼人,甲說:「只我落泊一人,沒有家室。」又問:「那麼你怎樣生活呢?」甲說:「不瞞你說,我是賊。」老翁又問他 姓名,他說了。老翁忽有所悟,說:「以前聽說,某縣有個義賊,殺一浪蕩子,保全了一個節婦的聲譽。怕就是先生吧?」甲說:「是。」老翁說:「先生的作為, 可以上鑒神明。今天又見利不取,光明磊落!那些衣冠楚楚之人,都難做到!我家業百萬,找不到可以信託之人,先生倘若不嫌棄,就跟著我吧。衣食財帛,隨先生 所用,總比作樑上君子好吧!」甲高興地答應了,就在老翁家裏安頓下來。

【正文】甲 頗識字,翁命之代收帳目。出入兩年,勤慎精密,且無絲毫苟且。翁老而無子,竟以甲為子,攜之還鄉。因離鄉久,鄉人無知其偽者。及翁死,遂據其業。子孫蕃衍 【藩衍,眾多貌。】,有舉於鄉,仕至觀察郡守者【觀察,道台之稱。】,至今為楚巨室【(孟子註)巨室,世臣大家也。】。

【譯文】甲 還認識不少字,老翁就派他代為收帳。出入兩年,辦事勤快,謹慎而且精密,沒有絲毫馬虎躲懶之事。老翁年紀已大,沒有兒子,就把甲認作兒子,帶他回到老家。 因離鄉已久,故鄉人都不知他是假的。直到老翁去世,甲全部繼承了產業。子孫眾多,其中有考中鄉試,官做到觀察郡守的(道台)。至今仍是湖南地區一家大戶。

【正文】坐 花主人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二句出史記伯夷傳。】。以偷兒之賤行,而有士大夫之居心,則從厚而報之,不以偷兒有所吝也。然則彼簪纓之胄【簪纓,貴顯 之飾也。胄,猶裔也。】,而降為輿台者【(左傳)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台。(按)輿台,卑賤之職。】。其所由來亦可知矣!」

【譯文】坐花主人說:「上天行道是平等不偏的,恒常賜予行善有德之人。雖是行為卑賤的偷兒,只要還懷有大丈夫一般光明磊落之心,就給以厚報。決不因為是偷兒而吝嗇。然而那些顯赫家族之後代,有朝一日淪到做人的差役僕從。其中因由,也就可以推知了!」

十、皂隸福報

身家不論論行為 皂隸親生甲榜兒
鄧守後人作何狀 簪纓曾否譽同馳

【正文】吳 興某大中丞之先世【吳興,即湖州。】,有為郡刑杖手者。雖賤役而居心忠厚,以濟人利物為念,常謂同儕曰【儕,音才,猶輩也。】:「公門裏面好修行。吾輩在 公門中不為善,便如入寶山空手而回【八字出法華經。】。」以是凡遇鄉民之訟者,多為調解勸息;其貧而理直者,尤力護之。每夕輒以刑杖置便桶中,以小便可以 去瘀生新【瘀,積血也。】,浸久雖杖至血肉狼藉【狼藉,註詳十金易命篇。】,不致麋爛【糜,音靡,猶腐也。】。時有鄧太守者嚴酷,杖人不見血不止。用是全 活甚眾,同儕化之,亦多戢其貪戾【戢,音切,斂也。】。

【譯文】吳 興縣(湖州)有一位大中丞(巡撫),他的先父曾經當過郡府的刑杖手。工作雖屬卑賤,但心地忠厚,常懷濟人危難之念。他經常對同行們說:「公門裏面好修行! 咱們在公門不做善事,就像走進寶山空手而回一樣。」因此,每遇鄉民諍訟告狀,他總是多方調解勸慰,平息下去。見到家貧而理直的人,特別著力保護。每天晚 上,都把打人的刑杖浸泡在尿桶裏,因為小便可以化瘀生肌,浸泡久了用它打人,雖打得皮開肉綻,血肉狼藉,也不致化膿糜爛。當時有一位鄧太守,生性嚴酷,打 人不見血不甘休。老先生用這種辦法救活了很多人的命。同事們都受到他的感化,多指責太守又貪又暴戾。

【正文】翁 有子失其名,幼即敏悟好讀。嘗自塾中歸,誤沖太守道,為前驅所執【(詩經)為王前驅。(按)前驅,前行之侍從也。】。太守見其幼,呵而釋之。歸即發憤曰: 「安見吾他日不為太守耶?」翁笑曰:「兒癡矣!我為隸,爾能應試為太守耶?」子雖不敢辯,承讀益勤。及長,文名藉甚【(漢書陸賈傳)聲名藉甚,(按)藉 甚,猶言盛也。】。郡紳多愛重之。翁又素長者【長者,註詳首篇。】,平日極敬禮斯文,以故三學諸生,非但無與為難,且爭促翁令其子赴試。翁不得已從之,一 試即補弟子員【(漢書武帝紀)丞相弘,請為博士補弟子員。(按)世謂進學為補弟子員,本此。】。後由甲榜,仕至郡守。數傳即大中丞,及其弟方伯,至令簪纓 不絕【簪纓,註詳前篇。】,稱世族焉。

【譯文】老 先生有個兒子(忘了他的名字),從小就聰明,悟性好,愛讀書。有一次從塾館放學回家,不小心衝撞了太守的官道,被轎前開道的衙役抓住。太守看他年幼,訓了 幾句放了他。他回到家裏,發憤說:「我就不信將來當不上太守!」他父親聽了,笑著說:「真是個不懂事的癡兒。我是他手下的一名役隸,你能應考做太守嗎!」 兒子雖不敢反駁,但讀書更加勤奮了。長大以後,文名很盛,都說他學問好。郡內的鄉紳名士很愛重他。老先生是出名的忠厚長者,平日又對有學問的人極其敬重。 因此三學諸學子,非但不與他們為難,反而爭相勸說老先生讓他兒子去參加考試。老先生不得已就聽從了。一考,就被錄取為正式官塾學生。後中甲榜,作官至郡 守,數次遷升,當了大中丞,他的弟弟也當了藩台。至今族裏不斷有人作官,已成當地有名望的世族了。

【正文】坐花主人曰:「封翁以隸人之賤,立心一善。天即不惜予以令子賢孫,大昌厥後。然則彼竊高位,享厚祿,而惟知剝民以自奉,其視翁何如哉?天之報之者,又將何如哉?」

【譯文】坐花主人說:「老先生身為賤隸,卻發心盡力為善。上天就不惜給以子孫賢達的福報,讓後代昌盛。然而那些竊取高位的人,享受著豐厚的官祿,而只知盤剝老百姓以自肥,看到老先生又當作何感想!上天將來又會給以他們什麼回報呢!?」

十一、陽羨生

趨吉避凶憑善念 幸逢相士術通神
下管上簟成齏粉 喜極宜興選拔人

【正文】陽 羨某生,學中名士,家亦小康。嘉慶壬辰夏,偕同學侶至澄江【侶,音呂,徒伴也。澄江,即江陰縣。】,應拔貢試。時生歲科試,及經古連冠其曹【冠,音貫, (韻會)為眾之首曰冠。(按)曹,同輩也,連冠其曹,謂速取第一也。】,意選拔可操券得【謂可必得也。】。攜資頗厚,日坐寓中,與同學生流連詩酒,意甚得 也。

【譯文】陽羨(宜興)有一位書生,是學界名士,家庭也屬小康。嘉慶壬辰年夏天,和同學結伴來到澄江(江陰),參加選拔貢生的科試。頭一年歲考中,該生在經、古等科目連得第一。心想這次拔貢,穩操勝券,同時也帶了足夠的銀錢。每天呆在客棧裏,與同學們流連喝酒賦詩,很覺得意。

【正文】逆 旅有善相者【逆旅,客舍也。】,垂簾於門,談相多奇中【奇中,註詳十金易命篇。】。生與同寓,頗相款洽【洽,音恰。款洽,和好貌。】。一日生攜魚自外入, 戲謂相者曰:「君善相,相我能食此魚否?」相者視魚,復視生,曰:「不能。」生入,亟烹之,置案上。復出邀相者同食,以嗤其謬【嗤,音吃,笑也。】。將歸 坐,謂相者曰:「得食否?」相者曰:「不能也。」言未已,有巨蛇自梁上墮壓盎【盎,烏朗切,音鴦,去聲,盆也。】,盎碎,眾驚噪【嘩也。】。蛇曳尾去 【曳,音異,拖也。】,魚竟不得食。生奇其術之神,相者謝曰:「吾術何神?適因君戲我,故亦戲君,不然一魚之微,何關於相?」生復詢以得邀選拔否。相者躊 躇曰【躊躇,音儔除,顧慮不決貌。】:「久欲直告,恐招尤,不敢言。」生曰:「言之何害?」強而後對曰:「君無冀選拔矣!君晦色已現,三日後三鼓,當死於 非命。此去君家不遠,宜速返以正首邱【註詳萬彥齋封翁篇,此句猶言得死於家也。】。曰:「能免否?」曰:「不能。」生見其言決,大恐。即欲束裝。同試者群 咎相者之妄,因阻生不使歸,生雖留而意終不自安。

【譯文】客 棧裏住著一位善於看相的相士,門上掛著門簾,談相很神,而且準確。該生與他同住客棧,相處很好。一天書生提了一條魚自外進來,對相士開玩笑說:「先生擅長 看相,請看一下,我能吃到這條魚不?」相士看了看魚,又看了看這位書生,說:「不能」。書生馬上進去,很快就把魚烹製好,端出來,擺在桌上。又走出去邀請 相士一起吃魚,以此譏笑他說話荒謬。要就座的時候,又問相士:「能吃到魚嗎?」相士說:「不能。」話音未了,有條大蛇從梁上掉下來,砸在盛魚的盤子上,盤 子碎了。大家驚恐失措。那條蛇扭曲著爬走了,魚竟然沒有吃成。書生稱讚他的相術真夠神奇,相士謙讓說:「我的本事無神奇之處。剛才你開我玩笑,我也就回你 一個玩笑。小小的一條魚,與相術有什麼關係!」書生又問自己是否能選拔上。相士猶豫了一會兒,說:「早就想直言相告了,又怕惹你埋怨,不敢說!」書生說: 「說出來有什麼害處!說吧!」強求了幾次,他才說:「你根本沒有希望選上。你臉上已現晦暗之色,三日後三更,要死於非命。這兒離你家不遠,最好儘快回家, 還能安逝在家裏。」書生問:「能不能避免呢?」他說:「不能!」書生見他說話如此斷然無餘,心中感到極大恐懼,馬上想收拾行李回家。同來參加考試的人,都 指責相士胡說八道,阻攔書生不讓他回去。他雖然留了下來,但心裏總感到不安。

【正文】屆 期,新月初上,同寓者盡睡。生疑慮交集,坐臥俱難,惘惘出門【惘,音罔。(韓愈送殷員外序)出門惘惘,(按)惘惘,失意貌。】。信步行至曠野處,聞隱隱有 哭聲。跡之【猶言尋之也。】,聲出破屋中。推門入,見一婦人攜兩子而哭,聲情哀怨。詢之,則其夫以負勢家銀五十兩,為勢家所訟系獄,責比狼藉【狼藉,註詳 十金易命篇,(按)此謂血肉狼藉也。】。因賣婦以償,有成約矣,質明將往【質明,註詳何孝子篇。】。婦不能舍其子女,故哭。生默計橐金頗饒【饒,音蕘,猶 言多也。】,如相者言將死,安用此為?不如代歸之,以全人夫婦。因曰:「婚據已立否?」曰:「尚未。」曰:「然則得金尚可止否?」曰:「可。」曰:「媒者 何在?」曰:「不遠。」曰:「既如是,速往喚媒者來,待於此。吾歸取金予汝。婦疑其有他意,躊躇不應。生笑曰:「吾憐汝一家骨肉星散,故解囊以助,汝速往 無疑。」婦始喜諾。生趨歸持七十金復往。則婦與一老翁偕坐。生詢翁為誰,曰:「賣身之媒也。」生出金畀婦,且以語翁。翁矍然曰:「先生路人,尚有此高義, 況吾與若夫鄰里耶?!荷先生恩,賣身事已不必言,惟當急往繳官,釋獄中人歸耳。因啟視金,怪其多,生曰:「有餘,可為經紀以糊口【糊,音胡。(左傳)而使 糊其口於四方。(按)為經紀,猶言做生意;糊口,猶言謀食也。】,免復負人債。」翁喟然曰【喟,音愧,歎聲。】:「先生何思之周耶!真若夫婦再生父母 矣!」因叩問姓名裏居甚悉。

【譯文】考 期到了,一彎新月升起,同考的人都入睡了。書生心中疑慮恐懼,思潮翻騰不已。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神情沮喪地走出門去,信步來到了曠野處。遠處隱約傳來哭 聲,循聲走去,聲音是從一間破屋中傳來。推開門進去,見一婦人抱著兩個孩子在哭,聲情哀怨,裂人肺腑。一問原因,原來是她丈夫欠了一家權勢人家五十兩銀子 還不起。勢家告官,她丈夫被抓入獄,打得血肉模糊。因此只好賣妻子來償還,已經談好契約了,明天就要過去。婦人因舍不下兒女,所以悲哭。書生心裏暗中盤 算,這次出門帶的錢不少,果真如相士說將死的話,留錢有什麼用!不如拿來替她們還帳,以保全這一家子。打定主意之後,就說:「賣身婚約寫好沒有?」她說: 「還沒有!」又問:「那麼,有了錢,還可不可以中止?」答說:「可以!」問:「媒人在 哪裡?」答:「不遠。」書生說:「既然是這樣,你快去把媒人叫來,在這裏等。我回去拿錢給你。」婦人懷疑書生別有用心,好長時間不說話。書生笑著說:「我 是可憐你們一家子骨肉星散,所以願意拿出錢來幫助你們。你快去,不要懷疑!」婦人才高興地答應。書生回到客棧,拿了七十兩銀子,又返回去,見婦人與一老先 生坐在屋裏。書生問老先生是誰。答說:「賣身的媒人。」書生拿出錢來交給婦人,並對老翁說明情況。老翁誠敬地說:「先生是陌路之人,都能如此高義,何況我 與她丈夫是多年鄰里。承蒙先生大恩,賣身的事就不必再提。現在最緊急的,是把錢繳到官衙,把獄中人救出來!」他打開包一看,說錢多了。書生說:「有餘的 話,可以做點生意糊口。免得以後再借人錢背債!」老翁感歎說:「先生想得真周到!真是她們夫婦的再生父母啊!」就詳細請問了書生姓名和住地。

【正文】生 遂歸寓,終疑相者言,不能成寐。聞更籌三響【(徐鉉詩)任他銀箭轉更籌。(按)更籌,報更之籌也。】,自念:「時至矣!」正疑慮間,有叩門求見者。起時, 則前婦以金交官,夫得釋,偕來叩謝。生起,勞慰之【勞,勸解也。】。送之出門,將歸寢,聞臥室有聲甚巨。入視,則牆倒,正壓所臥床上,管簟俱成齏粉【管 簟,音館殿;齏,音祭平聲。(詩經)下管上簟。(註)管,蒲席也。竹筆曰簟。(盧思道檄文)運泰山而壓春卵,引渤海而濯秋螢,不足等其消滅,譬其齏粉。 (按)齏粉,言如齏之糜爛,粉之細碎也。】。因移臥他室。

【譯文】書 生回到客棧,心中依然掛著相士的話,睡不著。聽到已打三更,心想時間到了。正在疑慮之時,聽到有人敲門求見。打開門,是那位婦人把錢交到官府,丈夫已獲 釋,兩人特地前來叩謝。書生站起來,勸慰一番,把他們送出門外。正要轉身回去睡覺,聽到臥室裏有巨響聲,還很大。進去一看,一面牆倒塌下來,正砸在他的臥 床上,床和席子等都壓成碎片。書生就到另一間房裏去睡。

【正文】次日,見相者,嗤其妄。相者固未知隔夜事,審諦之【諦,註詳萬彥齋篇。】,笑曰:「君勿欺我,君昨晚必有所為,滿面陰騭,陰德甚大。今不死,且得選拔,當連捷成進士。如謂餘言謬者,昨已斃於岩牆下矣!【(孟子註)岩牆,牆之將覆者。】」生大嘆服。是年果得拔貢,後入詞館。

【譯文】第 二天面見相士,書生笑他沒說准。相士當然不知前一晚上的事。把書生仔細審視一番,笑道:「你別騙我,昨夜你一定做了什麼事,滿面陰德之相,而且德相很大。 現在不會死了,而且還得選拔,當連捷中進士。如果以為我的話是胡說,昨天你早已死在塌牆之下了!」書生大加嘆服。果然得拔貢,後入了翰林。

【正文】坐 花主人曰:「相者,神人也!一魚之微,何關於相二語,是其曲為掩飾處。君子觀於巨蛇之毀盎,而知飲啄皆定命【(古諺)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非可強求。 觀於岩牆之壓床,而知死生有定時,不能倖免。乃囊中金出,遽釋累囚【累囚獄中所系犯人也。釋,放也。】。門外人來,頓消奇禍。全人骨肉,即完我體膚。人鬼 關頭【猶言生死交關處。】,窮通轉瞬【轉瞬,謂窮變為通在一轉眼間也。】,何其捷於影響哉【(大學註)上行下效,捷於影響。(按)捷,猶速也,謂如有形即 有影,有聲即有響。】!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豈不信乎?」

【譯文】坐 花主人說:「這位相士真是神人。『一魚之微,何關於相』,這二句話是他用來委婉掩飾之詞。正心之人,見到巨蛇毀盤,就知道一飲一啄都是定命,不可強求;看 到危牆壓床,就知道死生有定時,不能倖免。慷慨解囊,救出獄中苦囚,門外來人,奇禍不覺頓消;成全人家骨肉,也就是保全自己的身命。人與鬼,窮與通之變, 只在一瞬之間,真是迅速快捷如聲響!福禍無門,惟人自召,難道還不信嗎!」

十二、湯封翁

封翁樂善兒敦品 領解非從關節來
不赴禮闈仍上達 方知宰相異凡材

【正文】湯 敦甫,協揆之封翁【協揆,宰相之稱。】。嘗載貨往來南北,雖慧於商賈,而輕財好義,有古俠士風【俠,音狹,句出元史任速哥傳。(按)俠士,猶義士也。】。 偶自都門歸,止於荏平之逆旅【荏,音忍。荏平,縣名。(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逆旅,註詳前篇。】。聞鄰房有少婦泣聲,詢之寓主。則 有老翁攜少女入都,至逆旅而病。病久喪其資斧【句出易經旅卦,(按)猶言無旅費也。】,將賣女以行。女不忍離其父,故哭。翁惻然憫之,命寓主喚之來。詢其 邦族,則亦蕭山人,將攜女入都,依其親之為部吏者。復詢其何以賣女,泣告曰:「久病負店主錢數十千,窮途無計,不得已為此下策。」翁因解囊予以百金,曰: 「若攜此去償寓主,餘作行資,女可勿賣也。」老者驚喜過望,亟呼其女來,曰:「蒙湯恩人予我多金,汝從之去,彼此皆鄉里,不似此間舉目無親也。」女趨入叩 拜,視之則二八佳麗也。翁正色曰:「吾此舉特不忍汝父女分離,豈欲汝女耶?汝攜女至都,當為擇嘉耦,勿再賣也!」父女皆叩謝感泣,詳詢翁之家世而去。

【譯文】湯 敦甫,是一位宰相的老太爺。當年湯翁來往於南方和北方販運貨物,雖然精於賺錢之道,生性卻輕財好義,有古代俠士之風。一次,從京都返歸途中,偶然來到荏平 縣,住在客棧裏。聽到隔壁房裏,傳來女人的哭聲。他向店主打聽,說是一位老翁帶著一位少女去京城,到了這裏,病倒了。時間一長,路費全部用完了。準備賣掉 女兒作路費,女兒捨不得離開父親,所以哭泣不止。湯翁深感同情,請店主把他父女叫過來,詢問他們家在何處,也是蕭山人,父親帶著女兒進京城,去投靠京城某 部作部吏的一位親戚。湯翁問他為什麼賣女?老翁流著淚說:「我病了很久,欠了店主錢達數十千,窮途無計,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湯翁就拿出一百兩銀子給他, 說:「你拿去還店主的帳,剩下的作旅費,別賣女兒了!」老人驚喜過望,立即把女兒叫過來,說:「幸蒙湯大恩人給我們這麼多錢,你就跟他去吧,好歹咱們和他 都是同鄉,總比流落在這裏,舉目無親的好!」女兒進門來叩拜。湯翁一看,是一位十六、七歲的美麗姑娘。湯翁嚴肅地說:「我這樣做,就是為了不忍心你們父女 離散, 哪裡想要你的女兒!你把她帶到京城,應該為她找個好女婿,不要再賣了!」父女叩謝感泣,問得湯翁家居情況,就走了。

【正文】時 協揆已補弟子員,應秋試矣!甲寅場前,協揆應試至杭。忽學師傳去,密授以關節【(唐穆宗紀),國家設文學之科,本求實才,近日浮薄之士,扇為朋黨,謂之關 節,幹援主司。】,曰:「監臨傳主考命也。」協揆置不視,曰:「此當誤,生與主考無一日之雅【五字出漢書穀永傳。(按)猶言素不相識也。】,安得有此?且 生亦不願以關節中。」學師固與之,堅不受。試畢即歸,榜發竟領解。報者至,邑令亦至,傳主考命,促赴宴。不得已,至省謁座師【謁,音業,請見也。舉人稱本 科主考,則曰座師。】。時主考為南匯吳宗伯,見即謂之曰:「子和相國囑也,速入都。三元可得。」協揆艴然曰【艴然,註詳十金易命篇。】:「生鄉曲下士,何 由見知相國?且以夤緣進身【夤,音寅。(方語)因賄幹進曰夤緣。】,義勿敢。」宗伯默然。及出,監臨復召之去。詢曰:「尊公於荏平道中,曾救一窮途父女 否?」曰:「不知也。」撫軍曰:「歸詢尊公當自知。是女入都,復為其父賣入和相邸【邸,音底。(前漢書註)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按)相邸,猶 言相府也。】,寵專房【(晉書胡貴嬪傳)最蒙愛幸,殆有專房寵貴。】,以尊公大恩告相國,而言子之當秋試也。故相國以囑主考,場中偏覓子卷不得。填榜時, 至遍拆落卷彌封不得,則復尋至中卷,始知已中榜首。此中自有天命,然相國於子,固拳拳也【(中庸註)拳拳,奉持之貌。(按)拳拳,不忘也。】。子宜速入 都,勿逆其意。協揆婉辭而出,歸詢封翁,始知其事,然竟不赴禮部試。及和相敗之明年己未,始入都。是年中進士,入詞館。

【譯文】與 此同時,湯翁的兒子已經被選拔為「補弟子員」,要去參加甲寅年秋季科考,來到杭州。忽然被學師傳去,秘密地把考試要點告訴他,並說:「這是監考傳達主考的 意思。」湯翁兒子置之不理,說:「傳錯人了吧!學生我與主考官素未相識,連一天的交情都沒有,怎麼會這樣呢!況且學生我也不願用這種辦法考中!」學師堅持 給他,他堅決不受。考試一完,馬上回家。考榜一公佈,竟然考中瞭解元。送喜報的來了,縣長也來了,向他傳達主考大人的話,催促他去赴宴。不得已去省城杭 州,拜見座師(舉人稱本科主考官為座師)。這位主考是南匯縣的學台吳大人,見了湯生就告訴他:「你的事,是和相國親自囑咐的,你應立即進京,可三元高 中。」湯生急紅了臉,說:「學生是鄉間小民,怎麼會當朝相國都知道我呢!而且用這種門路進身當官,道義上我不敢做!」學台大人也無話可說。等到他出來,監 考官又把他召去,詢問他:「你的父尊,在荏平縣途中,是否曾經救過一家窮途父女?」答說:「不知道。」撫軍說:「你回去問一下你父親就知道了。這個姑娘進 京以後,又被他父親賣進了和相國的府第,受到相國寵愛。她就把尊父的大恩告訴了相國,並說你馬上就要參加秋試。所以相國親自囑咐主考。大家在考場中,到處 找你的考卷,都找不到。填榜時,又把所有落榜卷封拆開,一一尋找,也不見。又翻檢中卷,才知道你中了第一名。這當中自有天命安排。但是相國對你,真可說拳 拳之心不忘啊!你應儘快進京,不要違逆他的好意!」湯生婉言謝絕而出。回到家裏,詢問了父親,才知道這件事的詳情。他竟然沒有去參加禮部的考試。等到和相 國倒臺的第二年,已是己未年才進京,當年就中了進士,入了翰林。

【正文】坐 花主人曰:「如封翁之高義,其有後也固宜。至和相當國時,炎炎之勢,炙手可熱【句出唐書崔鉉傳,(按)謂其勢盛炎炎也。】。凡士大夫之希榮慕寵者,孰不恃 為終南捷徑【(唐書盧藏用傳)盧藏用始隱終南,既乃徇權利。司馬承禎,嘗召至闕下,將還山,藏用指終南山曰:此中大有嘉處。承禎徐曰:以僕視之,仕宦之捷 徑也。藏用大慚。】?而協揆以一諸生,獨不為之屈,其立品之高如此。數十年正色立朝,夷險一節,為海內所宗仰。夫惟大雅,卓爾不群【二句出前漢書,河間獻 王傳。(按)大雅,君子之稱。卓爾不群,猶言絕不與人同也。】,協揆之謂矣!即彼一女子,能亟亟於大恩之必報,視世之冠紳而負義者,賢否何如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象湯翁的高義,有出類拔萃的後人,自然是應該的!到和相國當政之時,氣勢炎炎,炙手可熱,凡是希求榮耀和羡慕爭寵的人,都把攀附相國當作登高 捷徑。而湯生身為一介秀才,卻獨不為此屈從,他品質之高,就可見了!後來他作相國數十年,正綱理政,渡過重重險關,受到國人宗仰。真是 『大雅君子,卓而不群』,用之於他,確是恰當的!至於那位女子,能一心要報大恩,也屬難能!看到那些忘恩負義的冠冕顯赫之輩,相比之下,是賢還是非賢,不 是一目了然了嗎?」

十三、劉會元

勤原宜獎命宜償 賞罰分明畏彼蒼
一眚果然掩大德 詎教水鬼作城隍

【正文】劉會元有慶,宰江右之玉山。廉明而勤,案無留獄。訟者非有應得罪,不輕拘候【拘,押也;候,候審也。】。

【譯文】劉會元,字有慶,作江西玉山縣令。廉明而勤政,從來沒有積壓案件。凡有投訟,除非有應得之罪,從不輕易拘留審問人。

【正文】時有裁衣某,為某案質證。將集訊,而劉公以要事晉郡。差役盡拘兩造,及案證於飯歇,以俟其反。裁衣之妻,聞夫被押而懼,以為公不輕押人,押則必犯重罪,急攜其幼子入城探視。值山水發,落水死。及公回案結,裁衣歸而無家矣,因亦自縊。而公弗知也。

【譯文】當 時有位裁縫師,是一件案子的證人。馬上就要開庭了,劉公因要事而去了郡府。差役把兩方的所有人員全部抓來,並連同正在吃飯的證人也一併拘押,等待劉公回來 開庭。裁縫的妻子聽說丈夫被押嚇壞了,以為劉公不輕易押人,押人的話必是犯了重罪,急急忙忙帶了小孩進城探視。正遇山洪暴發,落水而死。等劉公回來結了 案,裁縫回到家裏,已經無家了,因此上吊而死。劉公並不知道這些情況。

【正文】逾 月再復晉省。甫下船,忽叱其家人曰:「艙中何來婦女?」視之無人,及下艙,復曰:「汝何人?敢以幼女婦稚,擅入我艙?」家人視之,又不見。眾疑其船有鬼, 勸公易船以行,勿許。舟發,公背窗觀書,窗忽塌,公遽倒身落水,如有曳之者【曳,註詳陽羨生篇。】。急撈救,至三裏外,始得公屍,即裁衣婦子落水處也。公 歿之逾年,玉山城隍廟道士,夜夢新城隍到任,則劉公也。

【譯文】過 了一個多月,劉公又要去郡上辦事。剛上船,突然大聲呵叱隨從說:「艙中哪裡來的女人!」一看,沒有人。到他進了船艙,又說:「你是誰?竟敢帶著幼女和婦 人,擅進我的艙室!」家人一看,又不見人。大家懷疑船上有鬼,勸劉公另換一隻船,劉公不同意。船就出發了,劉公背靠船窗看書。突然間,船窗脫落,劉公驟然 翻倒落水,像似有人用力曳他一樣。大家急忙打撈,到了三裏以外,才找到劉公屍體,正是裁縫妻子和女兒落水的地方。劉公死後,過了一年,玉山縣城隍廟的道 士,夜裏夢見新城隍到任,正是劉公。

【正文】坐 花主人曰:「嗟乎!勤,善德也!劉公轉以勤故,致誤傷三命,而身自受其報。書不云乎:怨豈在明?不見是圖。為上者,而必圖及於不見之怨,甚矣!其難哉!雖 然,彼三人固冤,而劉公平日聰明正直,以偶不及檢,而罹是慘報【罹,音離,遭受也。】,不尤冤乎?歿而為神,彼蒼之鑒觀,固不爽也【不爽,猶言不差 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唉,勤政本是善德!劉公反而因勤而致誤傷了三條人命,自己也受到報應!書中不是說過嗎,怨忿之心不一定在明處,也就不知道去平息它。當官者, 又必須照顧到去平息那種不知不覺、眼所不見的怨情,不是太為難了嗎!真難啊!儘管那三人確屬冤枉,而劉公平日聰明正直,因為偶然疏忽不及檢點,遭此慘報, 不也是更冤枉嗎!死了以後成了神,上天的明鑒,確是絲毫不差!」

十四、沈鴻飛

挾嫌騰謗害天倫 死後猶誇語屬真
嫂弟同來難勸解 此何等事謝調人

【正文】吳 興沈鴻飛,兄弟三人,鴻飛其仲,心性傾險。其長兄商於外,嫂氏獨居,以季年幼,可無嫌疑。每寄信於夫,必喚季至房代書,或時與之酒食酬其勞。鴻故與兄嫂有 微隙【隙,猶言不睦也。】,遂誣嫂與季奸。逢人宣言,因之穢聲四布,輕薄者至造為竹枝詞【(樂府)竹枝,巴也。劉禹錫作竹枝新詞九章,由是盛於貞元元和 之間。】。嫂無以自明,竟自縊死。鴻飛意得甚,謂嫂以姦情敗露,含羞致死,以自實其言,而不顧季之難堪也。季亦無以自明,旋即郁成病卒。

【譯文】吳 興縣沈鴻飛,有兄弟三人,鴻飛居中,是老二,心性陰險。他的長兄在外經商,嫂嫂獨居,想到三弟年幼,不會引人生疑,所以每次給丈夫寫信,都叫三弟來房裏代 寫,有時還備點酒食好吃的東西以表酬勞。鴻飛原來與兄和嫂不太和睦,就誣衊嫂子與三弟通姦,逢人便大肆宣揚,因此污穢之聲到處流布。有些輕狂之人,甚至編 成順口溜,加以推波助瀾。嫂嫂無法自我辯白,竟然上吊自殺了。沈鴻飛更加得意,說嫂嫂是因姦情敗露,羞愧無地而死,證明了他沈鴻飛說得不錯。他也不顧三弟 的難堪處境。三弟也無法辯白,憂鬱成病而死。

【正文】居 無何,鴻飛自外入,甫至中堂,忽大呼:「有鬼!有鬼!」及人至,見其疾趨出大門,立街心,自披其頰曰:「黑心賊!汝誣我與叔奸,我自縊死,死尚污蔑我 【蔑,音滅。(宋史包恢傳)恢罷,光州布衣陳景夏上書云:包恢剛正不屈,言者污蔑之耳。(按)污蔑,猶言俗云糟蹋也。】,致叔亦含恨死。今我二人訟諸冥 司,來索汝命。繼復自捶其心曰:「汝與長兄不睦,誣我與嫂奸,良心何在?」時觀者如市,知嫂與季之魂,均附其體,有代為排解者,曰:「事已如此,索其命何 益?不如令延高僧,追薦汝二人,早得超生。何如?」鴻飛先作季言曰:「我生前未作惡,何用和尚追薦?如阿嫂肯罷,我即去矣!」又作其嫂言曰:「此何等事? 亦可勸解?」遽自咬其舌,舌片片墮,復拾碎石,自擊其齒,齒盡落,流血被體。遂竦身觸路旁石柱,腦漿盡裂而死。

【譯文】過 了一些時日,鴻飛從外面回來,剛踏進中間堂屋,突然大喊:「有鬼!有鬼!」見他急急跑出大門,站在街心,自打耳光說:「黑心賊,你誣衊我和三叔有姦情。我 上吊死了,死後你還繼續污蔑我,致使三叔也含恨而死。今天我們兩人告到冥司,來討你的性命!」接著又自捶心窩說:「你與兄長不和,誣陷我和嫂嫂通姦,良心 何在!」當時圍觀的人,裏三層外三層,擁擠不堪,知道是他嫂子和三弟之魂都附在他身上。有人出來代為排解,說:「事情已到這種地步,要他的性命有什麼好 處!不如讓他延請高僧,為你們追薦,早得超生,你們意下如何?」鴻飛先以三弟的口氣說:「我生前沒有作惡,用不著和尚追薦。如果阿嫂肯罷,我馬上就走!」 鴻飛接著以嫂嫂口氣說:「這種事,也能勸解嗎?!」只見沈鴻飛自咬舌頭,一塊塊血肉從口中吐出,又拾起一塊石頭敲自己的牙齒,顆顆齒隨著鮮血流滿全身,接 著渾身用力向路邊一石柱撞去,腦漿迸裂而死。

十五、某刑名

屢調屢拒保其身 豈肯趨炎嫁幕賓
縊死三天俄索命 某生真是可憐人

【正文】浙中某生,挾申韓術游江右【(史記李斯傳)然後可謂能行申韓之術。(按)申,申商;韓,韓非。二人首創刑名,故世稱刑名為申韓術。】,常應一太守之聘。既入幕,賓主甚相得。太守故健吏,【健吏,能員之謂。】遇屬縣訟案,必提郡親訊。

【譯文】浙中有一書生,學了一套公事文牘【音讀,文件。】,訴訟寫狀的本事,來到江西謀職。應一太守的聘請,當了他的幕僚秘書,主客相處很滿意。太守是位精明強幹的人,每遇下屬各縣的訴訟案件,往往要提上來親自審訊一番。

【正文】時有孀婦某氏,為匪徒所調。屢拒屢來,不堪其辱,訟之縣。匪反以和奸蔑婦【蔑,註詳前篇。】。縣不能決,控之府。太守察婦枉,重懲匪徒,其案遂結。

【譯文】當時有一寡婦,常受到不法之徒的調戲侮辱。屢拒屢來,不堪騷擾。上告到縣府,惡徒反誣與該婦是通姦。縣令決斷不下,上告到州府。太守察覺該婦受冤,就對惡徒重加懲戒,案子也就了結了。

【正文】方 庭鞫時【鞫,音局。坐堂審案曰庭鞫。】,某生立屏後,窺婦色而豔之,欲聘為側室【(漢書文帝紀)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也。(按)妾,謂之側室。】。婦執不 可,強委禽焉【(左傳昭公)鄭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媵之矣,公孫黑又使強委禽焉。(按)委禽,行聘也。】。婦以府幕勢不敵,懼遭強暴,遂自縊死。婦死甫三 日,旦起,某生門不開。辟門入視,手執刀,頸斷血溢,倒地死矣!

【譯文】在 審問過程中,這個書生正在屏風後面,偷看到此婦很有姿色,就心動垂涎,想娶她作妾。此婦堅決不同意,他就強迫著下了聘禮。她想到州府幕僚之權勢,難以抵 擋,怕遭到強暴,就上吊自殺了。死後三天未滿,早晨大家起身,見這書生的房門未開,喊不應聲。就撞開門,只見他手執一刀,頸子已割斷,血流滿地,死在那裏 了。

十六、口業

語言輕薄已心寒 況復描摹到筆端
可惜才華皆誤用 孽由自作挽回難

【正文】姚康明,余外祖之族弟。學富才贍【贍,音善,足也。】。平生無他惡孽,惟語言多輕薄,又好以筆墨譏刺人。凡事涉人閨閫【閫,音捆。閨閫,婦女所居處。】,雖疑似,亦必巧為附會,以形諸歌詠。詞意清新,每多傳播【播,音擘,揚也。】。

【譯文】姚康明,我外祖父的同姓族弟。學問好,也有才能。一生沒有其他惡業,只是語言輕薄,好寫文章譏刺別人。凡遇到有關別人家中婦女之事,只要有一點影子,就生編硬造,繪形繪色地寫成詞曲。因為詞意清新,有許多詞曲到處傳佈。

【正文】既屢試不售。復以輕薄故,無敢延之課子弟。竟窮餓以死。死之時,衣被皆無,臥破絮中,虱盈把。余外祖家為之殯殮。遺一子,無所歸,育於外祖。頗醇謹,可冀成立。將為之授室,忽暴卒,其後遂絕。豈非輕薄之報歟?

【譯文】他 每次科考,都不得中。又因他的輕薄出了名,也就沒有人敢延聘他教授自己子弟,最後竟窮餓而死。死時,連衣服被子都沒有,裸臥在一堆破棉絮中,蝨子多得可以 抓一大把。我外祖父為他處理殯葬,他留下一個兒子,無依無靠,外祖父把他收養了。孩子到也醇厚拘謹,大家都指望他能長大成人,頂門立戶。等到讀書年齡,準 備上學了,突然暴病而死,姚康明就絕了後人。難道不是輕薄之報嗎!

十七、胡封翁

渠魁罪重脅從輕 善士偏蒙滑吏名
感格中丞惟七字 公門裏面好修行

【正文】胡 向山太守之封翁,金山刑房吏也。素行忠厚,上下其手事【(左傳襄公)穿封戌囚皇頡,王子圍與之爭之。伯州犁曰:請問於囚。乃立囚上其手曰:夫子為王子圍, 寡君之貴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為穿封戌,方城外之縣尹也。誰獲子?囚曰:頡遇王子弱焉。(按)世謂作弊偏護,曰上下其手,本此。】,平生不屑為。

【譯文】太守胡向山的父親胡老太公,是金山縣刑房役吏。為人處事很忠厚,凡收受賄賂作弊偏護之事,平生從來不作。

【正文】值 金山有盜案,事主受傷致死。捕獲首從三十餘人。時功令嚴,劫盜傷人者,無首從皆斬。適翁承行此案,翁彼三十餘人,皆失業貧民,不忍其駢首受戮【駢,,猶並 也。】。乃以起意行劫,及下手致死,二人擬斬,餘皆擬軍流定案。令疑其失之輕,翁力言:「案雖行劫,然閱其供詞,並非積賊。即其致傷事主,亦系黑夜,倉卒 推跌,非有金刃器械,似可得從輕比。」令復慮幹嚴駁,翁曰:「倘幹駁詰,請以某解省,治失出之罪【(唐書除有功傳)武后曰:公比斷獄,多失出,何也?對 曰:失出臣小過,好生陛下大德。(按)失出,輕縱也。】。令斂容曰:「若尚肯為民請命,我豈獨無仁心耶?」遂從其言讞上【讞,音彥。讞上,猶言定案上詳 也。】。

【譯文】恰 好金山縣發生一起盜竊案,被盜人受傷而死。逮捕了首犯從犯三十多人。當時法律規定很嚴,凡搶劫偷盜傷人者,無論首犯從犯,一律問斬。這件案子由胡老先生承 辦。他看三十餘人,都是失業貧民,不忍心他們都被殺頭。就以他們動機是行劫,下手作案時才誤致人死命為由,判處其中首犯二人擬斬,其餘均判處充軍流放定了 案。縣令認為他量刑過輕,老先生極力辯說:「案子雖是行劫,但看他們的供詞,都不是慣賊。即使受害人致死一節,是在黑夜,慌忙倉促中被推擠跌倒,並不是用 刀刃之類殺人器械所致,看來應從輕量刑。」縣令又擔心上級會嚴厲批駁下來,老先生又說:「如果受到駁斥,問下罪來,請把我押解進省,治我輕縱之罪!」縣長 臉色嚴肅地說:「你都肯為民請命,難道我就沒有仁愛之心嗎?」於是就按老先生的意見,作了定案處理,詳文上報。

【正文】果駁回,另擬。翁復為文頂詳,三駁三頂。中丞大怒,嚴劄申飭,提案親訊。又飭令帶印至蘇,勢將參劾【劾,音河,猶參也。】。大懼,以咎翁。翁願隨侍至省,且曰:「公如見撫憲,請悉委之某。幸而得釋,公之福。不釋,某獨任其責。」令遂帶翁同行至省。

【譯文】果 然被駁回,又另擬呈狀。老先生重新寫過詳情,頂報上去。三駁三頂。巡撫大怒,嚴厲下書申斥,要提案親自審訊,並又下令縣長帶上官印到蘇州聽候處理,看來勢 必遭參劾。縣長恐懼萬分,埋怨胡老先生。老先生表示願意隨縣長進省,並說:「縣公見了撫憲(對巡撫的尊稱),請把一切責任推在胡某身上。如果有幸得到寬 釋,是你縣公之福。如果不釋,胡某獨擔其責!」縣長就帶老先生來到省城蘇州。

【正文】入 謁中丞,翁候於轅外。中丞責令輕比,詞色俱厲【厲,嚴也。】。令頓首謝過,中丞復曰:「若初任,誰教若為此者?」令以刑房胡吏對。「從汝來否?」對曰: 「現在轅門外。」中丞笑曰:「我固疑滑吏,納賄舞文【賄,音匯,財也。(唐書柳公綽傳)吏有納賄舞文,二人同系獄。公綽判曰:贓吏犯法,法在;奸吏壞法, 法亡。竟誅舞文者。(按)卷中作弊,曰舞文。】,果不謬,我當親訊之。」即飭巡捕官帶翁入。中丞迎叱之曰:「若為刑房吏,不知劫盜傷事主至死,應無分首從 皆斬耶?」翁叩頭對曰:「固知之。然律雖如此,其中輕重,當有權衡。」中丞怒曰:「同一劫盜傷主,分何輕重?」對曰:「律為積年巨盜,明火執械,殺死事主 者言耳。若此案皆失業貧民,迫於饑寒,致罹法網。事主之死,由於推跌。似當稍從寬典。」中丞厲聲曰:「汝得盜賄若干,敢巧言為之開脫?不實言,當用夾棍夾 汝。」翁復叩首曰:「若謂下吏有意為盜開脫,下吏不敢辭罪。至受賄舞文,下吏素不屑為。不獨此等巨案,即鬥毆細故。下吏亦不敢昧此良心。」中丞強笑曰: 「既不受盜賄,何所為而力從輕比?」翁曰:「不敢說。」中丞固詢之。對曰:「無他,公門裏面好修行耳!且大人不聞歐陽文忠有言曰【歐陽修,字永叔,廬陵 人。宋仁宗朝,曆仕至少師,諡文忠。】: 『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無憾乎?』」中丞聞而異之。因令近案諦視之,則善氣迎人,望而知為長者【長者,註詳首篇。】。遂霽顏問曰【霽,音際。(前漢書 魏相傳)為霽威嚴,(註)霽,止也。(按)霽顏,謂止其怒顏也。】:「汝有幾子?」對曰:「有四子。」「業何藝?」對曰:「長子令儀,幸中上科舉人,次三 皆縣學生,四本年蒙府尊拔取案首。」中丞肅然曰:「此汝公門裏面好修行之報也!茲案吾從汝保全多命,又為汝子明年瓊林先兆矣【(唐書選舉志)太平興國八 年,進士始分三甲,自是錫宴就瓊林苑。(按)瓊林先兆,猶言中進士之先兆。】!」遂命之出,如詳定案。誅二人,余皆全活。令亦仍回本任。向山太守次年果捷 禮闈【中進士曰捷禮闈。】,次三俱貢入太學,登仕版【(宣和書譜)張華為本薦,始登仕版。(按)出仕,曰郡太守所登仕版。】。四廩生,至今書香未艾。

【譯文】縣 長入府謁見巡撫,先生等候在轅門之外。巡撫斥責縣令量刑過輕,臉色言辭極其嚴厲。縣長叩首謝過。巡撫又說:「你初上任,是誰教你這樣作的?」縣長說是刑房 胡吏。「他跟你來了沒有?」縣長說:「他在轅門外。」巡撫冷笑著說:「我本就懷疑,一定有狡猾的貪吏,受了賄賂在案卷上作弊。果然不出所料!我要親自問 他!」當即下令捕官把胡先生帶進來。巡撫迎面斥叱說:「你身為刑吏,難道不知凡劫盜者傷事主至死,應當不分首犯從犯一律問斬嗎?」先生叩頭說:「我知道! 但是條律雖然有此規定,其中判定的輕重,應當有所分別。」巡撫發怒說:「同一劫盜傷主,還分什麼輕重?」答說:「條律規定的是積年巨盜,明火執械,殺死事 主者才處死。但此案所涉及的都是失業貧民,迫於饑寒,以致鋌而走險。事主之死,是由於推擠跌倒,似乎應當從寬處理。」巡撫高聲說:「你究竟得了盜匪多少賄 賂,竟敢巧言為他們開脫?不老實說,就用夾棍夾你!」老先生又叩頭說:「如果說下吏我有意為盜賊開脫,我不敢推辭這項罪名。至於受賄在行文上作弊,下吏我 從來不屑於這種行為。不用說像這樣的大案,就是鬥毆小案,下吏也不敢昧了良心!」巡撫冷笑說:「既然沒有受賄,為什麼極力要從輕發落?」先生說:「不敢 說!」巡撫堅持要他說,先生回答說:「沒有其他理由,只是公門裏面好修行罷了!歐陽公(歐陽修)曾說: 『如果我是盡力幫人免死而未做到,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死者也不會怪罪於我。』大人聽過這句話吧!」巡撫聽了,很覺詫異,就叫老先生走到案旁來。仔細一 看,見他滿臉善和之氣,一望而知是一位忠厚長者。立即和顏悅色問:「你有幾個兒子?」答:「四個兒子。」問:「幹什麼職業?」答:「長子令儀,饒幸考中上 一科的舉人。下面的三個,都是縣上的學生,老四今年恩蒙府尊選拔為第一名貢生。」巡撫心懷敬意說:「這就是你公門裏面好修行的回報!這一案我就依你的主 意,保全那些人的性命吧!這又是你兒子明年中進士的先兆了!」即命他們下去,案子也就照上報的材料定了!殺了主犯兩人,其他人全部保住了性命。縣長仍官還 原任。第二年老大果然中了進士,下面三個兒子都是貢生入了太學,老四為廩生。至今仍是書香門第。

【正文】坐 花主人曰:「餘嘗謂人欲為善,不獨宜常有此心,且當有定識定力,方不為權勢所奪,異見所搖。世每有初念甚善,非不知以濟人利物為心,及臨之以赫赫之威,而 利害切身,初終易念。古今賢士大夫,以是喪其生平者,豈少哉?胡翁以縣掾之微【掾,音院。(漢書賈復傳)王莽未為縣掾,迎監河東。(按)縣掾,縣署書吏之 稱。】見一定而不可撓。【撓,音鬧,又尼交切,平聲。擾也,屈也。】,雖以撫部之尊,又惕之以嚴刑,淩之以盛氣,而翁持論侃侃【侃,音看。(論語註)侃 侃,剛直也。】,不屈不阿【不阿,不曲從也。】。卒之己見得申,而撫部亦霽威以聽,充是以往【猶言由此推之。】。雖張釋之,徐有功【漢,張釋之,字季,裕 州人。袁盎薦拜廷尉,克盡其職。朝廷諭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唐,除有功,名宏敏。武后朝,周興,來俊臣揣後旨,爭以周納相高。獨有功為獄,常 持平守正,所全活甚眾。】,何以加此?謂非以定識定力,濟其善心乎?

【譯文】坐 花主人說:「我認為人作善事,不僅應該常懷善心,而且還應當有卓越的見識和不可動搖的信心,才能不為權勢所嚇退,不被邪見所動搖。世上人往往有第一念發心 很純正的,並非不知為人處事應以濟人利物為理念,但當面對赫赫威勢,波及自身利益的時候,就改變了最初的善念。從古至今的賢士大夫中,因此而喪失高尚人品 的不少啊!胡老先生,區區小吏,以堅定的見識與不屈的信念,雖面臨巡撫之尊威,脅之以嚴刑,淩之以盛氣,仍能持理侃侃,不屈不撓,充分陳述己見,巡撫大人 終能收斂威慢而聽取了他的意見。由此推之,即便象張釋之(漢廷尉,善盡其職,古有 『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之說)、徐有功(唐武后朝大吏,持平守正,所全活者甚眾)這樣的先賢,他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難道不是靠堅定的見識和不退 的信心,助成了他們的心願嗎?!」

十八、張觀察

行本無賴度殘身 惡念頓除發善心
坐雪持銀俟失主 前愆赦去錫功名

【正文】張觀察,京口人。為諸生時,家貧無行【句出漢書,並史記。(按)無行,不敦品行之謂。】,人畏之如虎。而性頗豪邁,訛索所得財,隨手散去。裏中貧人亦多賴助【,音次,猶助也。】,以故家無宿舂【(莊子)適百里者,宿舂糧。(按)無宿舂,猶言無餘米。】。

【譯文】張觀察是京口人。年少作秀才時,家境貧窮,品行惡劣,人們都象怕老虎一樣畏懼他。他生性卻相當豪爽,敲詐勒索來的錢財,隨意散去,鄉鄰中許多貧苦人,也多受到他的幫助,因此他自己家裏沒有隔宿之余米。

【正文】某 年除夕,不能舉火【舉火,註詳十金篇。】。念親故皆有宿嫌,且多齷齪小人【齷齪,音握輟。(正韻)急促,局陋貌。】,無可告者。又不甘作搖尾乞憐狀【(韓 文)俯首貼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薄暮無策,持婦破布裙,詣典肆強質錢千文,市斗米酒肉香楮,貯籃中攜歸。家在陋巷中,天雨路滑,將至家,失 足絆跌【絆,音半,又音伴。(增韻)系足曰絆。】,籃中物皆傾翻。憤極,歸攜燈往照,拾得一袋,入手頗重。持歸視之,中有元寶二枚,碎銀數十兩,洋錢百 餘,零錢數百,帳簿一冊,手摺數扣,知為某綢莊物。大喜,計得此,可以小康。將攜入內,忽念此必店夥收帳所遺,無以償主,將喪其生,不如俟來覓還之。遂藏 其袋,而以袋中零錢復市米歸,令婦炊煮【炊,音吹。炊煮,猶言燒煮也。】,身自秉燭坐門外風雪中。

【譯文】有 一年除夕,斷糧了。心想親戚故友之中,都有舊怨,而且大多是些齷齪小人,想不出有哪一家可以去借點錢出來,自己又不願去搖尾乞憐,向人求告。直到薄暮,仍 想不出辦法,就拿了老婆的破布裙,到當鋪強逼著借了千文錢,買了一斗米,酒肉和香蠟紙,放在籃子裏,往家走。家在一條破爛不堪的巷子裏,天下著雨路又滑。 快到家門口時,不小心跌了一跤,籃子裏的東西,全部翻倒在泥濘裏。氣得什麼似的,回到家裏拿了盞燈,返回去找。意外地拾到一隻口袋,用手一提,很重。拿回 家一看,內有元寶兩隻,碎銀數十兩,洋錢百餘,零錢數百,帳簿一本,手摺好幾紮,知道是一家綢緞莊的東西。張生心中大喜,心想這一下子,就可以過上小康日 子了。正要拿到裏屋去,忽然想到,這東西一定是店中夥計收的帳,路過這裏丟失的。如果給店主交不了帳,他必然只有死路一條,不如等他來找,還給他。就把袋 子藏起來,從袋裏拿了點零錢,又去買了米回來,讓老婆煮飯。自己拿了盞燈,坐在門外風雪中等待。

【正文】未 幾,見一老者與兩少年,持綢莊燈沿路照看,形色倉皇【倉皇見前。】。觀察知為失物者,俟近喚問之曰:「若尋何物?」老者故識張,知其行無賴,不敢直言,支 吾思遁【支吾,前後語言不符之謂。】。張變色曰:「若持燈四照,不覓所遺,將相人門戶,夜間作賊耶?不實告我,必不令汝去!」老者不得已,始吐實曰:「適 以收帳過此,小憩道旁【憩,音氣,歇息也。】。遇雨急行,遺一布袋,故來尋覓。今不見,想為行道者拾去矣!」詢其中有何物,老者具言銀錢帳物,歷歷相符。 張笑曰:「然則曷過餘家小坐,拾物人餘已知之。」老者揖張曰:「如先生知之,請即見告,不敢輕造潭府。」張笑曰:「是不可立談。敝廬即在此,翁何吝移玉 【(左傳)聞君親舉玉趾。】?」老者猶豫不敢行【猶豫,見前。】,張拉之入。坐定,翁復曰:「如先生知之,請即見告,感且不朽。」張唯唯【唯,音委。(史 記)太史公曰:唯唯否否。(註)唯唯,姑應之辭也。】。入持茶出,詢翁店中司何事,曰:「收帳。」曰:「今失此奈何?」老者淚涔涔下【涔,音岑。涔涔,淚 下貌。】,曰:「傾家不足償,有死而已。」因復曰:「先生如知之,求即見告,感且不朽。」張又唯唯。老者疑其戲己也,起立欲行。張笑曰:「翁少坐毋躁,拾 翁物者餘不知。餘小有資蓄,當以償翁。」遂出袋示之曰:「此足償翁所遺否?」翁大驚,顧畏張,囁嚅不敢言。張慰之曰:「翁勿疑我!我若利此囊中物者,適已 牲醴酬神【醴,音禮,美酒也。】,閉門酣飲矣!何事踽踽坐風雪中【踽,音舉。(詩經)獨行踽踽。】,候翁相告為?」因盡出其銀洋,置之桌上,曰:「銀洋猶 是也,錢則藉以易米矣!」翁大喜過望,叩頭無算。起則請張取其半。張正色拒之。翁曰:「先生不取,某亦不敢行。」張笑曰:「必欲見惠,假我兩洋,俾新正得 啖飽飯足矣【啖,食也。】!翁見其意誠,不敢復言,予以兩洋,叩謝而去。

【譯文】沒 過多久,見遠處一老者和兩個少年,手裏挑著綢莊的號燈,沿路照尋著走過來,神色倉惶。張生知道是失主,等他們走近了,就招呼他們,說:「你們找什麼?」老 者一看是張,知道他是個無賴。不敢直說,吱唔著想走。張忽然變了臉色說:「你們打著燈籠到處照,又不找丟失的東西,該不是前來相看門戶,夜裏好來偷盜嗎? 不老實告訴我,就不讓你們走!」老者不得已,才吐實情說:「剛才收帳路過此處,在路旁歇了一陣。突然下起雨來,急忙趕路,丟了一隻布袋,所以返回來尋找。 現在找不到,想必是過路人拾去了!」張問他袋中有什麼。老者把銀錢,帳簿等物,一樣樣報出來,完全相符。張笑著說:「是不是請到我家小坐一下,拾東西的人 我已知道是誰了!」老者向張作了一揖,說:「如果先生知道,請馬上告訴我,不敢隨便到你府上打擾!」張笑著說:「總不能站在這冷風裏說話吧!敝家就在這 裏,老先生何必吝嗇多走兩步路呢!」老者猶豫,拿不定主意,不敢去。張把他拉進屋去,坐下後,老者又說:「如果先生知道,就請告訴我,我感恩不盡!」張 說:「好!好!」就走進去,端了茶出來,問老先生在店中幹什麼事。答說:「收帳!」問:「現在丟失了,會怎樣?」老者淚如雨下,說:「把家全賣了,也賠償 不起!只有死了!」又說:「先生如果知道,求你馬上告訴我,感恩不盡!」張又說:「好!好!」老者懷疑張在戲弄自己,就站起來想告辭。張笑著說:「老先生 稍坐,別著急!拾到東西的人,我不知道。我有小小的一點蓄資,拿來補償你老先生的損失!」就拿出口袋,說:「這是否是夠償還老先生的損失了?」老者大驚, 畏懼萬分地望著張,嘴唇動了動,不敢說什麼。張安慰說:「老先生不要懷疑我。我要是想拿這袋中之物,早就拿去買了牲口來祭神祖,關上門大飲大嚼了。何必一 個人呆呆地坐在風雪中傻等著你來告訴你呢!」說著,就把口袋中的銀洋全部拿出來放在桌上,說:「銀洋原封未動!錢麼,就借了點拿來買米了!」老翁大喜過 望,一連叩了不知多少頭。起身後,請張分取一半。張嚴肅地拒絕了。老者說:「先生不取,我也不敢走!」張笑著說:「非要給,就借給我兩塊銀洋,讓我大年初 一吃上頓飽飯,已心滿意足了!」老翁見他是真心實意,不敢再說什麼,拿兩塊光洋給他,叩謝而去。

【正文】張 以所得洋,復出市酒脯歸,獻神祀天。夫婦對酌,既醉而寢。夢為人縛去。見一王者,如文昌帝君狀,訶之曰【訶,同呵。】:「汝多行不義【句出左傳隱公。】, 不亟改,當墮餓鬼道!」方乞哀間,忽有人持狀入白。王者色頓霽,曰:「此事大善,足蓋往愆【往愆,猶言舊惡也。】。當還其祿籍,入本年秋榜。」復謂張曰: 「汝歸,當益折節改行【(戰國策)主折節以下其臣。(按)折節,猶言小心也。】,前程未可量也。」張寤,知以還銀事,得邀神佑。質明【註詳前篇。】,即具 疏焚文帝前,誓遵行功過格,以贖往愆。未幾,前老者衣冠來謁謝曰:「昨晚非先生,一家老弱命俱休矣。已告敝東,必有以奉報。」張遜謝。自此益勵行為善,而 貧愈甚,常數日不舉火。

【譯文】張 生拿了錢又出去買了酒肉回來,獻神供天。夫婦相對而坐,喝了酒吃了年夜飯,醉薰薰地上床入睡了。夢中被人捆綁,去到一個王者模樣人的面前,好像是文昌帝 君。他呵責說:「你多行不義,再不改正,當墮餓鬼道!」張生正叩頭乞饒,忽然有一人手拿一張狀子進前稟白。王者臉色立即和緩下來,說:「這是大善事,足以 抵銷以往的惡行。應該還他祿籍,入本年科榜。」又對張生說:「你回去後,應當痛改前非,前程未可限量!」張生醒來,知道是那件還銀事,感得神佑。天亮之 後,就寫了決心書,在文昌帝前焚燒,發誓遵行功過格,以贖以前的罪業。不久,以前的那位老者,衣冠楚楚前來拜謝,說:「昨晚若非先生之恩德,我全家老小的 性命就完了!我已把這件事報告了我的東家,他必有所奉報。」張生謙遜地道了謝。從此更加盡力行善,而生活更加貧困,常常幾天都揭不開鍋。

【正文】孟 秋中浣,【唐制,百官十日一浣發,一月三浣。】諸生俱赴金陵試。惟張不名一錢,【四字成句,出處未詳。(按)不名,猶言無有也。】糊口不暇,不復作入闈想 矣。忽遇前老者曰:「君何以尚不赴試?」告以貧故。老者曰:「君善士,鄉試豈可不去?請歸俟我於家。」張諾之,及歸。老者隨至,出二十金畀之曰:「此余所 積修金,君可附舟速行。」張感謝受之。老者既去,私念以金應試,事涉渺茫,不如留資薪米,可半年無凍餒憂。意不欲行,又慮無以對老者。方躊躇間,聞叩門 聲。啟視,老者偕一少年復至,謂張曰:「此即敝東,感君高義,久思有以奉報。聞君將赴試,慮尊眷獨居,無以資薪水,謹備二十金,白米四石奉贈,抒君內顧 憂。」張大喜過望,遂附便往試。揭榜果中,老者復偕其店東來,贈以計偕資。【計偕,註詳萬彥齋篇。】竟聯捷成進士,仕至觀察。

【譯文】初 秋月半,所有秀才都去金陵參加秋試。只有張生一文錢都沒有,每日飯錢都難措,就不再想應考的事。忽然遇到前老者,問他:「先生為什麼還不動身去應考?」回 說因為沒有錢。老先生說:「先生是個善人,鄉試豈可不去參加!請你先回去,在家等我!」張答應了。剛到家不久,老先生跟著就趕到了,拿出二十金交給他, 說:「這是我積蓄的工錢,你快點搭船去!」張生感謝之後收下了。老先生走了之後,張生私下想,拿這些錢去應試,能否成功沒有把握,有點渺茫。不如用這錢買 米買柴,可以半年不愁凍餓,便不想去了。但又顧慮如何對老先生回話。正在躊躇,拿不定主意之時,聽到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老先生和一位青年人又來找,對 張生說:「這位就是我東家,為先生高義所感動,早想報答!聽說先生要去趕考,想到先生留有家眷,生活困難。謹備二十金,白米四石奉贈,以解先生後顧之 憂。」張生大喜過望,立即搭便船趕往金陵應試。揭榜,果然考中。老先生又和店東家來贈送進京赴試的路費,竟聯捷中了進士,官位做到了觀察使。

【正文】坐花主人曰:「一念之善,足蓋百愆。出餓鬼而登祿籍,何其捷也!豈非天道無成見,惟視其人之自取乎?雖然張之能為此,亦其素性豪邁,樂周貧乏,尚有善根耳!豈世之齷齪訟師,助強淩弱,錙銖必較者【錙銖,音資朱,細微之謂;較,計也。】所可同日而語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一念之善足以抵銷百惡。靠一念善而超出餓鬼登上祿籍,多麼的快捷!這不正昭示人們天道之理並非一成不變,而重在自己的抉擇取捨嗎!雖然如此, 象張生這樣能作到見巨利而不貪,亦是他一貫性情豪邁,樂於周濟貧困的善根所致!比起那些心地骯髒,助強淩弱,分毫必較幫富人打官司的人,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嗎?!」

 

十九、一洋致富

貧猶周急富之基 誠厚方能格外夷
倘使不如翁德大 拾金倍蓰亦何裨

【正文】劉翁,上杭人。少誠篤,不能為誑語。雖貧,甚好周人急。弱冠失怙恃【冠,音貫。怙恃,音戶寺。(禮記)二十曰弱冠。(詩經)無父何怙,無母何恃。(按)失怙恃,父母俱亡之謂。】,無策自振。有戚為粵東某令,將往依之。貨屋得數十金而行【貨,猶賣也。】。

【譯文】劉老先生,上杭人。少年時就誠懇老實,從來不會說假話。雖然家裏貧窮,卻好周濟急難之人。二十歲就死了父母,沒有辦法自立。他有一位親戚在廣東作縣令,想前去投靠,就賣掉房子,得了數十金,動身前往。

【正文】至 江西,遇一同鄉友。落魄不得歸【(史記酈生傳)家貧落魄。(按)落魄,猶言潦倒也。】,將賣其子為人僕。翁憫之,以己金分半予之。及翁至粵,戚已前歿,妻 子輿柩歸矣【輿,載也。】!翁寄居逆旅【逆旅,註詳湯封翁篇。】,進退維谷【句出詩經。(註)穀,窮也。】,遂病。館人憫其少年孤客【(孟子)館人求之弗 得。(按)館人,客舍主人也。】,為之延醫調治。病雖愈,而囊無一錢,不能作歸計,且無以償館人。自念四海一身,無所系戀,不如自盡以了餘生,遂出五羊城 【(番禺雜記)廣州昔有五仙,騎五羊而至,遂名五羊城。】。至珠江寂處【寂,音及,靜也。珠江在廣州府城南。】,俯瞰洪波【瞰,音看,視也。】,聳身欲擲 【欲擲,猶言欲跳也。】。

【譯文】來 到江西,遇到一位同鄉友人,潦倒落魄,因無力返回家鄉,準備把兒子賣給人家作僕役。劉先生十分同情,把自己帶的錢分了一半給他。等他抵達廣東,親戚在他來 之前就死了,妻子已扶送靈柩回老家了。先生寄居旅棧,進退無路,焦急之下病倒了。客棧的人憐憫他年少孤苦,為他請醫調治。病雖痊癒,但已身無分文,根本無 力回家,也不能償還客棧的房錢。心想自己孑然一身,漂流四海,沒有什麼牽掛,不如自盡以了餘生。就走出五羊城,來到珠江邊一個無人之地,低頭望著滾滾江 水,正想聳身跳下去。

【正文】忽 見江岸有光燦然,即而視之,番銀一元。心念:「江岸安得有遺金?殆天未欲絕我也!」因念粵中標場,以一博三十,曾於店中見報帖,言今日有標場三處,不如往 博。勝則歸計可成,否則仍從三閭大夫游【楚屈原為三閭大夫,諫君被逐,五月五日,懷石自投於汨羅江而死。(按)從三閭大夫游,即投江之謂。】。計亦良得, 遂急返至洋行街。遇館人,邀之同往,竟得彩。館人曰:「此去不遠,尚有一局。」復同往,又得彩。遂入城。距店半裏許,過一巨室,見人連袂而入【袂,音昧, 袖也。連袂而入,猶言成群而入也。】。趨詢之,亦設標者。復偕往,傾囊註之,則又得彩。三戰三捷,獲金二萬餘,大喜過望。歸寓,告館人曰:「我孤貧遠客, 幾成餓殍【殍,音莩,音漂。(孟子)途有餓莩。(註)莩,餓死人也。】。賴君之賜,得致此金。今擬不復東歸,立家於此。如能獲利富厚,與君共之。顧何業最 善?」館人謝曰:「得金自由命定,某何敢貪天之功?君如欲立家於此,現有兩洋雜貨行將易主,若以兩萬金售之,獲利甚重。」翁從之。悉以委館人,館人亦誠信 可倚。於兩洋雜貨之外,兼事居積【凡貸賤買貴賣,謂之居積。】,凡所營謀,無不數倍其息。不十年,擁資數十萬,且盡識外夷之商於粵者。

【譯文】忽 然眼前亮光一閃,走近一看,是一塊銀元。心想:「江岸邊哪來失落的銀元,大概是老天不想絕我吧!」就想起廣州城中的標場(賭場),以一押三十,他曾在客棧 見到過這種報帖(宣傳廣告單),說是今天有標場三處。不如去賭他一回,贏了,回家的計畫就可實現,輸了,再跟三閭大夫屈原老夫子去!這主意不錯!就急忙返 回洋行街,恰好遇到客棧的主人也去,就相伴前往。竟然得了彩。客棧主人說:「離這兒不遠,還有一局!」又一同前去,又得了彩。接著進城,來到離店有半裏路 的地方,從一大樓旁經過時,見人成群結隊往裏走。上前打聽,也是設標場。就一起走進去,把全部錢都押上,又得彩。三戰三捷,得到二萬多金。劉生大喜過望, 回到客棧,對主人說:「我孤身一人,遠遊他鄉,貧困潦倒,幾乎餓死。幸虧有賴你的恩賜,才得了這些錢。現在我不想回老家了,就在這裏安家立業,如果我能發 富,和你對半分紅。你看我該做什麼生意最好!」客棧主人說:「得這麼多錢,是你命中註定該得。我怎敢冒認上天的恩賜!先生如果想在此立業,現在正有兩家洋 雜行要出售,若用兩萬金買下來,獲利很可觀。」劉生聽從了店主的意見,一切委託他去辦理。店主也很誠信可靠,除買下兩洋雜行外,又同時兼做賤買貴賣的倒貨 生意。他所做的一筆筆買賣,都是獲利數倍。不到十年,已擁有資產數十萬,並且結識了所有外國來廣東作生意的商人。

【正文】翁 固至誠君子。與人交,無城府【(宋史傅堯俞傳)堯俞厚重寡言,遇人不設城府,直行不欺。(按)無城府,謂以直道待人,不設提防也。】,無宿諾【諾,應辭 也。(論語)子路無宿諾。(註)宿,留也,急於踐言,不留其諾也。】。而又明爽善決事,遇人有急難,求之無弗應,夷商皆信服之。會是年洋貨大賤,各洋行皆 滯銷。有關姓洋行虧本,負客金數百萬。其行有夷商二,運貨四船至粵,久未開艙,而本國信來速之歸。欲寄貨於行,慮為所侵蝕【蝕,音食。(漢書韋昭註)虧敗 曰蝕。】。計惟翁誠實可恃,商之通事。某某者,翁之店鄰,嘗以逋官錢系獄【逋,音哺平聲。(正韻)逋,久也。凡久負官物,亡匿不還,皆謂之逋。】。責比狼 藉【狼藉,註詳十金篇。(按)此謂血肉狼藉。】,將盡鬻妻女以償【鬻,音育,賣也。】。有繩其女於翁者【(左傳)蔡侯繩息媯以語楚子。(註)繩,譽也。 (按)繩者,稱譽其美也。】,翁聞之,出錢為之盡償官逋。某出書券,攜女以獻。翁折券而歸其女,一家團聚。某感之次骨【(史記杜周傳)內深次骨。(註) 次,至也。(按)次骨,猶言深也。】,方無階以報【階,猶由也。】。聞商言力聳之,遂至翁肆以語翁。翁驚曰:「君貨四船值甚巨,傾吾家不及十分之一。設有 虧缺,何以償君?」夷商曰:「公第取之,三年後來收而值,何如?」翁時雖擁厚資,尚未有室,聞三年約,艴然曰【艴,音拂,註詳十金篇。】:「吾無家於此。 雖問心不敢負人,然人事難知。設三年中有意外變,兩君何處取償?」夷商見其不可固與之。時舊館人為之司出入,亦夷人所信,強之居間。估其值,得百余萬金, 僅付十萬金,餘期三年,共立合同,交易遂成。不兩月,西洋以構兵故,洋船均不至,洋貨騰貴。翁售其貨,利市三倍【(易經)為近利市三倍。(按)利市,猶言 利息也。】。與館人謀儲其本【儲,音除,猶藏也。】,餘以營運。日益富,粵之富家大族爭婚之。遂取妻置產,享用埒王侯【埒,音勒,等也。】。而翁益誠謹忠 厚,廣施與,人多沾其惠。

【譯文】劉 生本來是誠信君子。與人交往,沒有城府,以直心相待,有諾必踐。同時又明朗爽快,善於決斷,遇人有急難,凡有所求,他都必應,所以外商都信得過他。恰好這 一年洋貨大跌價,各個洋貨行都滯銷。有一位姓關的開的洋行虧本,欠債數百萬,這個洋行有二家外國供應商,運來了四船貨抵達廣東,一直沒有開艙。而本國又來 信,催他們快回。他們想把貨物寄存在關姓洋行裏,又怕被他侵吞。想到劉先生誠實可靠,就與通事(翻譯)商洽。這位通事恰是劉先生所開店鋪的近鄰,從前曾因 久欠官府稅銀而被捕入獄,打得遍體鱗傷無可奈何之際,準備賣掉妻女以還官債,有人就向劉先生介紹此女。先生聽說,就替他家償清了全部官債。這位通事出獄 後,寫好契約帶上女兒去找劉先生,求他收下女兒。劉先生把契約撕碎,並把女兒還歸他。一家得以團聚,因此感恩戴德,刻骨銘心,但一直找不到機會報答。這一 回聽到外商之意,就極力促成,馬上帶著外商來到劉先生店鋪,將消息通報了。劉先生一聽,就驚傻了,說:「先生這四船貨的價值太大了,把我的家產全部算上, 也不及其十分之一。一旦有了虧損,用什麼來償還!」外商說:「先生先收下貨物,三年以後我們來取本錢,如何?」劉先生當時雖擁有一大筆資產,但還沒有成 家,聽說三年之約,就生氣說:「我在這裏沒有家室,雖然我問心不敢有意辜負別人,但人事滄桑難以預料。如果三年之中出了意外變故,你們兩位到 哪裡去取本錢呢?!」外商看到不能強把貨物留下,正沒了主意。這時為劉先生管帳的正是原來的客棧店主,也是外商所信賴之人,於是要他來作中間人,把四船貨 物估算了一下,共計百余萬金,商定只需先交付十萬金,餘下的以三年為期交還,雙方立了合同,這才達成交易。不到兩月,西洋因暴發戰爭,洋船都不來。洋貨因 此價格上漲。劉先生出售洋貨,多了三倍的益利,他便與客店主商量,把欠還資本劃出儲蓄起來,其餘資本作營運。生意愈來愈旺,廣東的富家大戶,爭相前來通 媒。劉先生也就娶了妻室,購置房屋田產,享受之豪華,如王侯一樣。但劉先生越發誠懇謹慎,越發忠厚了。並大舉行善佈施,許多人都沾享到他的恩惠。

【正文】及 五年,夷商始至。翁見其來大喜,為設彩觴【設席兼演戲者,故曰彩觴。】,盡延向之共立合同者,而推夷商居首坐。中酒【酒數巡之後曰中酒。】,翁執爵而言 曰:「劉某賴兩君貨,擁資數百萬,非兩君惠,無以致此。今售貨簿,及數年行運冊籍俱在。除原本外,請以瓜分【(漢書賈誼傳)高祖瓜分天下,以王功臣。】。 夷商笑曰:「當日早有成議,盈虧任君福命,與吾儕何干【儕,音才,輩也。】?請歸我本,餘君自取之,無多遜也!」翁執不可,彼此交讓。居間者謂夷商曰: 「既劉君雅意,蓋照原本每年一分起息,亦義所應得,且不辜劉君意【辜,音姑,負也。】。」夷商猶不可。籌議數日,竟如居間者言,盡兌本利歸之。一時夷商莫 不稱劉翁誠厚。未幾關姓行以虧空,為夷商所控。官封其行,募接充者,難其人。夷商皆推劉翁,翁不可,曰:「洋行須本甚?,我錢皆四散,安能接開?」夷商 曰:「無傷也!強報其名於官而代為出資。」翁不得已從之。翁開行後,夷商爭趨之。不十年,富甲一省。翁壽九十餘,及見曾元。至今尚為巨室。

【譯文】過 了五年,外商才來。劉先生見到他們,非常高興。為他們的到來,舉辦宴會,安排歌舞和戲劇以示歡迎。並把以前共同簽訂合同的公證者,邀請出席,然後請兩位外 商坐在首位。酒過數巡,劉先生手舉酒杯起立發言:「我劉某全賴兩位先生的貨物,現在擁資數百萬。如果沒有兩位先生的恩惠,我劉某無以致此!現在售貨帳簿及 幾年來的營運冊籍都在這裏,除原本外,其餘利潤我們對半分!」外商笑著說:「當年早有成議,盈虧聽憑劉先生的福命,與我們無干。請把本資還給我們,其餘都 歸你,不要多謙讓了!」劉先生堅持不能這麼辦,彼此爭執不下。中間人對外商說:「既然劉先生有此好意,就照原本每年一分算息,也屬義所當然,這樣也就不辜 負劉先生的意思了!」外商卻不同意,交涉了數日,最後還是按照中間人的建議處理,把本利一次兌還清楚。一時間,外商莫不稱讚劉先生誠實厚道。沒過多久,姓 關的那家洋行虧空,被外商控制了,官府將其查封,招募接管人,十分困難。外商一致推薦劉先生,先生不答應,說:「這家洋行需要很大一筆資金。我的錢都分散 在外,怎麼能接下來開辦呢!」外商說:「沒有關係!」就強把劉先生的名報到官府,並且代他把資金出了。劉先生不得已只好接任。等開門營業時,外商爭相與之 貿易,不出十年,已富甲一省。劉先生高壽已至九十,而且在有生之年還見到了曾孫和玄孫。至今還是這一帶的首富。

【正文】坐 花主人曰:「自世風日下,巧偽多而誠實少。與人交,無一由衷語【衷,誠也。】,機械變詐【(孟子)為機械變詐之巧者。】,頃刻萬端。甚至臣欺君,子欺父, 妻欺夫,天下幾成一巧偽世界。行之者自謂得意,而不知其上幹天怒也!間有一二至誠君子,鬼神必陰相之,使之履險如夷【四字成句,出處未詳。夷,平也。】, 卒享人間未有之福,如劉翁者可勸已!」

【譯文】坐 花主人說:「當今社會風氣每況愈下。巧詐虛偽的人太多,真誠踏實的人太少。人與人的交往中,說出的話難得有內心真實的想法,全是些虛詞假意,難以揣測。甚 至臣子欺騙君主,兒子欺騙父親,妻子欺騙丈夫,社會幾乎變成了一個由虛偽裝扮成的世界!這樣的人自己還很得意,不知這樣做的後果是招來天道如理而嚴厲的懲 責!所以難得湧現出的極少數正人君子,神明必然暗中給以保護,幫助他化險為夷,最終得到世間人難以想像的福報。象劉老先生這樣的人,確是能給世人一些警示 的!」

二十、荷池洗硯

荷池狎婢已堪憎 況復姑前堅不承
悔未多時仍故態 病中索命極該應

【正文】某 生者,浙杭諸生【諸生,秀才之謂。】。從蔣一亭學申韓術【註詳某刑名篇。】,小有才而放誕不羈【誕,音旦,猶效也。羈,音季,猶言不拘也。】。歲丙午,蔣 君就上海咸雲崖觀察幕。某生秋試後,謁師於道署,出其闈藝遍示同人,意甚得也。會署有請仙者,降乩為夏如先生【乩音稽。】。某生叩問功名,大書:「前程 頗遠,惜為口孽淫孽,折除盡矣!速改行,尚可延年。否則冤鬼將至,尚冀科名耶?」某笑曰:「仙人乃作此老頭巾語耶?既云冤鬼,請問是何因緣?」乩復書曰: 「汝必欲明言耶?十年前荷池洗硯事,尚憶之否?」生顏色頓變,叩首默祝。又書曰:「冥司申報桂宮黜爾名【黜,音處,除也。】,減爾算【算,壽數也。】,故 予知之。從此力悔前非,尚可挽回萬一,徒事祈禱無濟也!」眾視生面色如灰。乩停後,有問生以仙所云者,生憮然曰【憮,音武。(論語註)憮然,猶悵然。】: 「佻之行【佻,音條踏。(詩經)佻兮健兮。(按)佻?,輕薄之謂。】,慚負人鬼。敬以相告,願有志者,以予為戒耳!」

【譯文】浙 江杭州,有一個秀才。拜蔣一亭先生學有關刑學知識。小有才氣,但放蕩不羈。丙午年,蔣一亭先生應邀就任上海咸雲崖觀察使的幕僚(秘書)。這位杭州秀才參加 秋試以後,前去道台署拜謁蔣先生,拿出他考試時作的文章給大家看,頗覺得意。恰好,署中有一降神請仙者,降乩說是夏如先生臨壇。書生就叩問自己的功名前 途。只見沙盤上大書:「前程頗為遠大,可惜被所造口業和淫業折除盡了。趕快改正品行,還能夠延長壽命。否則冤鬼將來索債,還希望什麼科考功名!」秀才笑著 說:「仙人怎麼說這種沒來由的胡話!既然提到冤鬼,請問是什麼因緣?」乩筆又寫道:「你一定要上明此事嗎?十年前荷池洗硯的事,你還記得嗎?」秀才臉色一 下子變得蒼白了,叩頭默默祈禱。乩筆又寫道:「冥司已申報文昌宮,革除你的功名,減少你的壽命,故而預先告訴你。如果從此以後努力懺悔以前的罪過,還有一 點挽回餘地。若只向神明祈禱,仍無濟於事!」大家看到杭秀才面色如灰,乩筆停後,就問他仙人所說的事。秀才內心很憂傷懊悔,說:「勾引婦女的惡行,對不起 人鬼兩道,太感愧疚。現在我鄭重向大家坦白,希望有志之人,以我為戒吧!」

【正文】先 是某生嘗讀書於姑母家。姑有豔婢,生欲調之而未得閒。夏日攜硯滌於荷池【滌,音迪,洗也。】,適婢以采荷踵至【踵,音腫,後隨接至曰踵至。】。四顧無人, 遂與調笑。婢亦不甚峻拒,入池畔小亭而私焉。自此得閒即會,而婢孕矣!歲底先生解館,生亦歸家。及拜年往,姑留之宿。人靜後,婢忽至,謂生曰:「蒙君厚 愛,紅潮不至者三月。若始終眷戀,得以長抱衾【,音綢,被也。(詩經)抱衾與。(按)抱衾,妾之職也。】,君之惠也。如將見棄,亦不敢怨,但求速 覓良藥,以免敗露,感且不朽。」生慰之曰:「我已以情告母,將從姑索汝。我必不為負心事,汝勿過慮。」婢泣謝,是夕復留與亂,而不知生無意娶之也。及歸竟 置之,亦不復至姑家。婢朝夕懸望,音耗俱絕。未幾腹漸大,為姑所覺,不勝拷掠【勝,平聲。拷掠,音考略,打也。】,吐實。姑素愛生,遽令人召之至,將以予 之。生堅不承,且曰:「淫婢不知與何人亂,乃敢 污我!」拂衣竟歸。姑信生言,復加嚴梏【梏,音故,註詳偷兒篇。】。婢無以自明,及夕自縊死。生亦不以為意,而不虞仙之發其覆也【(陸遊詩)予昔未有聞, 無與發其覆。(按)明人所不明之事,曰發覆】!既以語詢者,因謀所以自懺。眾多勸其折節為善【折節,註詳張觀察篇。】,且延高僧為婢追薦,生頷之【頷,音 憾,註詳首篇。】。自是豪氣漸斂。然未及一月,故態復萌,信口雌黃【註詳穩婆篇。】,怡情花柳,仙語度外置之矣【(後漢書隗囂傳)且當置此二子於度外耳。 (按)度外置之,猶言不復在念也。】!明年竟以吐狂血死。死時守病者,咸見一女子披發立床前,殆即前婢以索命至歟。

【譯文】原 先,杭生住在姑媽家讀書。姑媽有一名非常美麗的婢女,杭生想勾引她,沒有機會。夏季的一天,杭生拿了硯臺去荷花池涮洗,正好此婢也來荷池採摘荷花。書生見 四周無人,就對她調笑,她也不嚴厲拒絕,於是兩人就到池畔小亭中發生了關係。自此以後,只要有機會,就幽會,致使她懷了孕。到了年底,老師停館,杭生也回 家了。到了新年,杭生前去姑媽家拜年,姑媽留他住下。夜靜以後,那位婢女忽然前來,對杭生說:「幸蒙你的厚愛,月事不來已近三個月了。你要一直愛我,能為 你長期鋪被褶床,就是你給我的恩惠了。如果你要嫌棄我,我也不敢埋怨你。但請你快找點藥來,以免這事敗露,我就感激不盡了!」杭生安慰她說:「我已經把實 情告訴了母親,會來向姑媽討你的。我一定不作負心的事。你不要太著急!」婢女哭著道了謝。當晚又把她留在房裏過夜,她也不知道杭生根本無意娶她。杭生回家 以後,就把此事拋在了腦後,也不再來姑媽家了。婢女日夜翅首懸望,竟毫無消息!不久肚子大了,被姑母察覺,受不住狠打,吐露了實情。姑母素來很愛杭生,馬 上派人把他叫來,準備把婢女嫁給他。杭生堅決不承認這事,而且說:「這淫婢不知是和誰淫亂,還反而污蔑我!」一摔袖子竟然回家走了。姑媽相信了杭生的話, 又狠狠地打了她。她有口難辯,晚上上吊自殺了。杭生也不以為意。不料被仙人揭發了他的陰私。他向大家 發露此事,是想藉此自我懺悔!大家都規勸他改惡從善,再請高僧為婢超度,杭生點頭答應下來,從此自傲之氣有所收斂。但是未出一月,又是舊病復萌,妄言綺 語,尋花訪柳,把仙人的警示置之不顧了!第二年得暴病,大吐血而死。看護他的人都看見一女子披頭散髮站在床前,大概就是那位婢女前來索命的吧!

【正文】坐 花主人曰:「嗟乎!荷池肆欲,桂籍除名【桂籍,桂宮之冊籍也。】。以遠大之前程,盡折除於口孽淫孽,何其也【,音義並同顛,(谷梁傳)晉文公之行事, 為已矣!】!夫既豔其色而亂之矣,纏綿往復,豈竟無情?而乃覓良藥於清宵,尚設負心之誓。絕好音於空穀【好音空穀,本出詩經。(按)引此,指篇中音耗俱 絕句言。】,竟成無賴之尤。甚至形跡既昭,鞭笞備受【笞,抽之切,音癡,捶擊也。】,女方吐實。姑亦曲成,而反白己之誣,成彼之罪。是不徒棄之,直不啻刃 之也!嗚呼!彼其心先死矣!何俟鬼神誅之哉!」

【譯文】坐 花主人點睛:「可惜呀!這杭生因為做下這一段荷花池邊偷情行淫之事,便被削去了祿籍、革除功名,把遠大的前程盡喪在這因妄言和縱欲而生的惡業中,真是糊塗 顛倒之至了!既然因貪戀美色而亂了那女子貞節,二人又纏綿不已,卻又為什麼如此無情無義呢?那女子只為遮掩這段醜事而於靜夜來求藥物,卻又為什麼再向她發 下違逆良心的諾言,以至於終將這弱女子的最後一絲希望化為空穀絕響!這不等於把自己一下推到了卑劣至極的地步嗎!甚至,當那小女子因醜事敗露,受不住鞭打 而說出實話,姑母也被迫成全了他倆的姻緣之時,卻竟還為貪圖清白之名,反咬女子污蔑自己,把過失盡推於這弱女子身上!這已不僅僅是棄信背義的問題了,簡直 就等於在用刀殺她了!可憐啊,原來像杭生這種人的良心早已是死掉了, 哪裡用得上鬼神再來殺他呢!」

二一、包巽權

數命平反易一科 主賓同說夢如何
方知上帝掄才例 舉業無須苦切磋

【正文】包 丈巽權,餘內姻。少隸諸生籍,後棄去,挾申韓術【註詳某刑名篇。】,游豫章者十餘載【豫章,即江西。】。二月杏花八月桂【明人詩句,(按)謂會試鄉試之期 也。】,久度外置之【註詳前篇。】。道光辛亥客贛縣幕【贛,音幹。】。有盜數人,前令已擬死,包讀其由而疑之,告令復訊。果良民,為捕役所誣。將貰其罪 【貰,音世。(前漢文三王傳)但見貰赦。(師古註)貰寬其罪。】,營規脫,處分阻令【,音泛。營,營中官。(戰國策,)齊無天下之規句。(註) 規,猶謀也。後漢書,凡謀皆作規。】,將為所惑。包引義力爭,竟昭雪之【昭雪,開釋之謂。】。

【譯文】包 巽權先生,是我親家。少年時就成為有名的秀才,後來放棄科舉,而從事處理刑部案件的工作。在江西工作了十多年,對每年二月會試和八月鄉試,他早已不放在心 上了。道光辛亥年間,他在贛縣作縣令的秘書。有一例有關幾名盜賊的案子,前任縣令判犯人成死罪,包先生在閱讀案卷時,產生懷疑。報告縣令復審,經查果然都 是良民,是被捕役所誣陷。縣令準備開釋他們,但審訊官陰謀逃避罪責,想盡辦法來阻止縣令,縣令幾乎被他迷惑。包先生極力據義抗爭,最後竟為他們雪洗了冤 案。

【正文】明 年戊子正初,忽夢觀天榜有己名,以春夢置之。越兩月,復夢見前榜,傍有人曰:「天榜已定,宜速歸。」醒仍置之。越日,忽令來促之赴試。包訝曰:「君與巽權 交有年,巽權之棄舉業【(金史元德明傳)德明子好問,不事舉業,淹貫經史。(按)舉業,應試詩文也。】,君宜稔之【稔,音忍,熟也,謂熟知之也。】,何忽 謂此言?」令笑曰:「余非不知先生久抱高尚【(易經)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按)世稱人無志功名曰高尚。】,然疇昔之夜【疇,音籌。(禮記檀弓)子疇昔之 夜,夢坐莫奠兩楹之間。(按)猶言昨夜也。】,予夢若至文昌宮行香者,有吏導予入廡下。見牆頭掛長榜,人名甚眾,而各分省會。吏告予曰: 『此本科秋榜也。』餘諦視所立處,上書浙江省第一名馬姓,而先生名在三十餘。余亦念先生向不赴試,安得中榜?吏曰:『是因上年辦釋盜案,天特報以一科。』 余瞿然而醒【瞿,音句。瞿然註詳穩婆篇。】,故敬來勸駕。」包聞所言名數,與己夢合,意不能無動,而猶狐疑【(離騷)心猶豫而狐疑。(按)狐性多疑,故疑 曰狐疑。】。令素精六壬,復為之卜,得吉兆曰:「此占必中。先生往返行資及半年修脯【脯,音甫。(論語)自行束修以上節註,修,脯也;故束修亦曰修 脯。】,余請獨任之,何如?」包不得已,遂束裝返。然荒疏久,不復能為八股,闈中三藝皆散行,房官已棄不薦。忽主試者以所薦無散行文字,必欲取以備格,遍 覓得包卷,主試以為音節入古,竟取中。名數與夢同,而解元為馬昱中【昱,音毓。】。包後大挑一等,現為閩中某縣【閩,音敏,即福建。】。

【譯文】第 二年戊子年正月初,他忽然夢見天榜上有自己的名字,他只當作春夢一場沒有在意。事隔兩月,又夢見天榜,旁邊有人說:「天榜已定,應該快點回鄉去備考!」醒 後,仍然置之不理。又過了一天,突然縣令來催促他回去應試,包先生奇怪地說:「你和我相交有多年了,我放棄功名舉業之事,你應該很清楚。今天怎麼突然說出 這話!」縣令笑著說:「我並不是不知道先生你早已無志於功名。昨夜,我夢中好像去了文昌宮進香,有一役吏領著我到了走廊,見牆上了一長榜,列有許多名字, 都是按省會分列的。那位役吏說:「這是本科秋榜。」我仔細看過榜上所列人名地名,寫著浙江省第一名姓馬,而你的名字在三十多名。我也想你從來不去參加考 試,怎麼會中榜呢?役吏說: 『是因為上年所辦的開釋良民被誣為盜的那一冤案,上天特地回報他的功名。』我一下子醒了。所以特來勸說尊駕!」包聽他所說的名次,與自己的夢正相符合,心 中怦然有動,但還是猶豫不定。縣令素來精於卜卦,就為他打了一卦,得吉兆,就說:「這次去一定中。先生此次往返的路費和半年的工資,我給你包下了,怎麼 樣?」包不得已,就收拾行李回了老家。但因文筆荒疏已久了,寫不出八股文,考場中,三門考試,都用散行(非八股定式)寫成。閱卷官看了以後,認為不合規 制,已放在一邊,不予推薦。後來主考官忽然認為所薦考卷中沒有散行文字是個缺陷,必須具備這種類型才合規格,於是又把包生的試卷翻找出來。主考官一看認為 雖為散行,但音節有古風,竟然取中了。其名次正與夢同。此次科考第一名解元,是馬昱中。包生後來舉位又升一等,現在是福建省某縣的縣令。

二二、曹之英

入幕同分買命財 驚看浴血鬼魂來
贓多罰重原無爽 斬嗣貪官益可哀

【正文】徽 州曹之英,任蜀中某縣令【蜀,即四川。】。所治有侄?其叔者。侄豪於資【豪於資,猶言富也。】,廣行賄賂【賄賂,音悔路,以財與人之謂。】。以八百金獻 曹,供招文卷,皆囑內幕為之改定。方其刪改供詞時,聞窗外鬼聲吁吁【籲,音虛,(白虎通)起之吁吁。】,然幕友亦得賄,不為動。侄竟超然事外。

【譯文】徽 州曹之英,在四川的一個縣當縣令。他所管轄的地區,發生了一起侄兒謀殺親叔父的案子。侄兒是一家豪富,到處走門路行賄賂。用八百兩銀子買通曹縣令,於是縣 令吩咐手下幕僚,把記錄供詞等文卷,全部改寫。正在刪改供詞時,聽到窗外有吁吁的鬼叫聲,這位文書也受了賄賂,並未在意。這個謀害叔父的侄兒竟然逍遙法 外。

【正文】後 數年,其幕友先死。死時見一鬼浴血而來【(酉陽離俎)徐敬業幼事英公,歎曰:此兒相不善,將赤吾族。一日令獨入深谷逐獸,縱火欲殺之;敬業即屠所乘馬,剖 腹入其中,火過浴血而出。】,稱:「汝與曹某得賄賂,獨使惡侄漏網。且以開脫之故,反將我多方文致【(路溫舒尚德緩刑書)文致之罪明也。(註)文致,文飾 而致人罪也。】,令我抱屈難伸。今得請於帝矣!」遂舉手自其頸而死【,音客,扼也。】;曹亦相繼死。死後家業零落,僅留一子。入泮後忽暴卒【學宮名泮 宮,故進學曰入泮。】,曹之後遂絕。

【譯文】後 過了幾年,幕僚先死,死時見一鬼魂渾身血跡,說:「你與曹某得了賄賂,而使惡侄漏網。為了給他開脫,反而給我多方羅織罪名,使我抱屈難伸。今天得到天帝恩 許,找你討命!」就舉手自扼其頸,悶絕而死。曹也相繼而亡,死後家業凋蔽,只有一個兒子,剛剛入學不入,得暴病而卒。曹門也就絕了後。

二三、宣城盜

璧將焉往巧安排 名利雙全算計佳
不道登門旋索債 竟攜巨盜抱胸懷

【正文】宣 城有巨盜行劫久,金多而党眾,營汛莫敢誰何。太守某嚴厲有吏才,履任未及旬,即設法捕獲之。盜行賄巨萬,太守商之所親;所親勸勿納,守笑曰:「殺之,璧將 焉往【(左傳哀公十七年)公曰:活我,吾與汝璧。己氏曰:殺之,璧將焉往?遂殺之而取其璧。】?」遂納其賄,而仍按誅之。盜伏法之夕,守署門者見盜入宅 門,呵之不止;追之不及,入內室而滅。質明,太守侍姬得一子;及長,竟傾其家;人咸知為盜之索債云!

【譯文】宣 城縣有一大盜,長期盜搶,很有錢,而且結成一很大的團夥。當地刑捕,作寮都把他沒有辦法,也不敢得罪!當時的太守很嚴厲,而且有才幹,到任不到十天,就設 法把這大盜捕獲了。大盜拿十萬巨金向太守行賄。太守就與親信商量,這位親信勸他不要收納。太守笑著說:「殺了他,這筆錢難道會飛了不成!」就收下了這筆賄 賂,同時又按律法把大盜殺了。大盜伏法的當天晚上,守衛太守衙署大門的警衛,見這大盜進了太守的宅門,大聲呵止,見他不理,就去追,又沒追上,見他進了內 宅門就不見了。天明時,太守的侍妾生了一個兒子。長大以後,竟然把太守家產全部敗盡。大家都說是那個大盜來討債的。

二四、鬼捉醮婦

磨滅親夫事可嗟 攜資好去抱琵琶
非因再醮宜償命 善惡難瞞大老爺

【正文】漕涇公寓前民家女【漕涇,鎮名,在松江府屬。】,少與某甲奸,父母不知也。有某乙金陵人【說部中,稱兩人而隱其姓氏,則曰某甲某乙。金陵即江寧。】,流寓漕涇為小貿易,娶之歸。某甲托為親串,恒出入其家【恒,常也。】。

【譯文】松江府,漕涇鎮鎮公所前,有一家普通民戶,其女兒,年少時與某甲通姦,父母並不知道。另有一個小商販某乙。是金陵人,流寓在這裏做做小生意,聘娶了這姑娘為妻。某甲就藉口是姑娘的親戚,常來小商販家與之幽會。

【正文】未 幾乙病,女利其死棄勿顧,藥餌茶水【餌,音耳,餅也。】,懼不給,懨懨以卒【懨,音淹。(韓渥詩)年年三月病懨懨。(按)懨懨,病重貌。】。女遂攜其資, 再醮某甲【醮,子肖切,音焦,去聲,婚嫁祭名,世謂婦人再嫁曰再醮。】。年餘忽患音占,又音店,瘧疾也。】,作,即見故夫向之索命;懼而潛避至母 家,鬼竟不至;亦尋愈。逾數載,居母家,不敢歸。

【譯文】不 久某乙得了病,這女人想讓他快點死,就不聞不問既不請醫侍藥,也不管茶水飲食。某乙病越來越重,就死了。這女人就把全部資產占為己有,改嫁某甲。過了一年 多,這女人忽然得了瘧疾,病一發作,就見到以前的丈夫向她討命。她害怕,就逃回了娘家,鬼竟然不來了,病也就好了。住在娘家好幾年,不敢回去。

【正文】值 清明節,女至城隍廟觀賽會【賽,音塞。(長箋)今俗報祭曰賽神,借相誇勝曰賽。】,歸而復大作,口喃喃不可辨【(集韻)喃,音南,語也。】,疑為病中譫 語【譫,音詹。】。諦聽之【諦,音帝。諦聽,猶言細聽也。二字見(金剛經)。】,音似金陵人。其母異而詢曰:「汝為何人?」病者曰:「我某乙也!我病被其 淩賤,我死又盡攜我資,與姦夫歡樂;前年即擬索其命,被伊潛脫;追尋數年始得之,今不饒矣!」言訖,以爪自裂其肌膚,血痕狼藉【狼藉,註詳十金篇。】。鄰 人來敬昔勸之曰:「必索命,於汝無補;且究非謀殺,不如延高僧追薦。」鬼不可;又許以逢年節祀享不絕,亦不可。時女生子已數歲,其母曰:「將此子與爾為子 何如?」鬼厲聲曰:「我要此雜種何為?」自此或拔其發,或批其頰【頰,音夾,註詳沈鴻飛篇。】,或掐其膚【掐,(說文)爪刺也。】;藥至則扼其喉【(魏志 荀傳)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又時或裸而跪於地【裸,音瘰,赤體也。】,忽歌忽笑,忽怒詈叫號【詈,音利,罵也。】;困苦萬狀,但求速死。有憐 之者值鬼附女身時謂之曰:「汝來索命,何不令其速死?」鬼答曰:「他從前磨滅我時,令我求死不得,故我亦令其受此活罪;至期我自同他到大老爺處質審也!」 如是者半月。

【譯文】有 一年的清明節,這女人去到城隍廟看賽會(祭初表演),回到家裏,瘧疾又大發作,高燒時嘴裏嘰裏咕嚕說著胡話,家人以為是高燒,說譫話,仔細一聽,語音像是 金陵口音,她母親感到奇怪,就問:「你是誰?」病人說:「我就是某乙。我病時,被她淩辱虐待,死後她又把我資產裹攜和她姦夫去享樂。前年就要向她討命,被 她偷偷逃脫,找了幾年才找到她,今天再不能饒她了!」說完,她自己用指甲撕扯肌膚,遍體血漬狼藉。鄰人前來解勸說:「討命對你也沒有好處,再說也不是有意 謀殺!不如延請高僧為你追薦!」鬼不答應。又許諾他以後每逢年節都設祀享他,他也不同意。當時這女人的兒子已經三四歲了,娘家母親說:「就把這孩子過繼給 你作兒子,行不行?」鬼厲聲說:「我要這個雜種做什麼!」自此以後,不是自扯頭髮,就是自打耳光,要不就自掐肌膚,藥送到口邊,就自扼咽喉;有時候全身一 絲不掛,跪在地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唱一會兒罵,一會兒又大聲嚎叫,真是困苦萬狀,目不忍睹,但求速死。有人很可憐她,乘鬼附在這女人身上時,對 他說:「你來索命,為什麼不讓她快死?」鬼說:「她從前折磨我時,也是讓我求死不得!所以也讓她受受這種活罪!到時我自會同她一道去見大老爺當面對質!」 這樣過了半個多月。

【正文】一日午後頗安靜,疑鬼舍之去。及黃昏,其母於房中,忽睹鬼自外持鐵練入,轉瞬不見【瞬,音舜,轉瞬,猶言轉眼也。】,則已附女身,大聲言:「今日到期了!鎖你見大老爺去!」以手自其頸而死【,音客,扼也。】。

【譯文】一天午後,很安靜,大家以為鬼走了。到黃昏時分,她母親在房中見鬼從外面進來,手拿鐵練,轉瞬又不見了,已經附在這女人身上,大聲說:「今天到期了。把你鎖去見大老爺!」說畢用手自己扼住自己的脖子而死。

【正文】坐 花主人曰:「孀婦再醮,鬼雖怨之,而不得仇之;仇之者,仇其先有致死之心也。夫病中狼藉,已無伉儷之情【伉儷,音亢利,夫婦之謂。】;死後鶉奔【鶉,音 純。(詩衛風鶉奔篇朱註)衛人刺宣薑與頑,非匹耦而相從也。(按)引此指篇中所云再醮某甲言。】,顯著睽孤之跡【睽,音葵。睽孤,出易經睽卦。(按)睽 孤,心異之謂。】。傷心刺骨,較之親劃刃於其腹中,殆有甚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晉書)王敦反,其從弟導詣闕待罪。周入朝,導呼之曰:伯 仁,以百口累卿!直入不顧。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出,導又呼之,不與言。又上表,明導無罪甚切,導不知恨之。帝令百官詣石頭見 敦,敦謀遂沮。參軍呂猗素以奸諂為戴淵所惡,乃說敦曰:周戴皆有高明,若不除,恐有再舉之憂。敦然之,以問導。三問導,導皆不答,遂收與淵殺之。導後檢 中書故事,乃見救己之表,執之流涕曰: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按)伯仁,周字。,音以。】。一語誅心,千秋定案矣!」

【譯文】坐 花主人說:「孀婦再嫁,鬼雖有怨,但不會仇恨。之所以仇恨,是因為她已先有了要他死的黑心了!在他生病期間,淩辱虐待他,已無夫婦之情;死後又攜產再嫁, 已明顯表白了她早有異心。這種心地和行為,令人傷心刺骨,比用刀子親剖其腹更有甚之!「我雖未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事見《晉書》),一語誅心,千秋 定案!」

二五、梅樹藏銀

敝廬俄頃易朱門 難得成衣古道敦
題到此圖呼咄咄 何期賤字肖文孫

【正文】雲間韓漱山,【漱,音術。雲間,即華亭縣。】富而好禮,見義必為,鄉里有善人之目。相傳其致富之由,有足諷世者。【諷,方鳳切,音風,去聲。(按)(廣雅)諷,教也。】

【譯文】雲間(華亭縣)韓漱山先生,很富有,講禮義,只要有益於別人的事,他一定熱情去作,鄉親都稱他善人。相傳他致富的經過,倒是很有啟發地。

【正文】漱 山先世貧寒,其父韓翁業成衣,設肆於秀野橋之西。藝雖微而好善如恐不及。某年歲將除,大雨雪【雨,音芋,與風雨之雨異。(集韻)自上而下曰雨。】。子夜工 作既竟【半夜曰子夜。竟,畢也。】,將寢,忽門環震動,如人倚其上,又聞有歎息聲;秉燭啟視,見一人持包倚門坐。詢知為上海某行夥,自乍浦收帳回,夜深搭 船覓寓俱不及,將宿廡下以待旦。翁駭曰:客既收帳回,必非空囊,安可露處?即行無事,如此嚴寒何?敝居雖湫隘【湫,音剿,註詳首篇。】,尚可蔽風雨。因延 之入。見其衣履盡濕,取己過年新衣易之,復為設酒饌,且謂客曰:是日間所備以供客夥者,聊以禦寒,勿嫌褻也。時客凍餒交迫,饑不可支;得翁款留入,且禮意 殷殷,感甚謝不容口【(史記袁盎傳)諸軍譽之,皆不容口。(按)不容口,猶言不絕口也。】。食已,為之設榻,置寢具,始自即安。及明,風雪愈大,舟不能 行;翁復留客以俟霽【霽,音祭;雨止曰霽。】,具餐設酒無厭色。是晚客謂翁曰:「感君高義,無以奉報。聞云間米價甚賤,載至上海,可獲厚息。吾收帳回多餘 金,請以三百金假君貿易。」翁正色力辭,客頷之【頷,音憾,註詳首篇。】。

【譯文】漱 山先生的先輩,家世貧寒,他父親韓老先生是位裁縫,在秀野橋西側,開了鋪面,手藝收入雖然微薄,但樂於助善,總是唯恐不及。有一年臨近除夕,下起了大雪, 半夜作完活計,準備就寢,忽然門環一響,好像有人靠在了上面,又聽到一聲歎息聲。他擎了燈,打開門,見一個人抱著一個包裹,靠坐在門洞裏。一問,才知是上 海某商號的夥計,從乍浦收帳回來,夜已深了,來不及搭船,也找不到客棧,準備在此蹲坐等天明。韓先生驚駭說:「客人既是收帳而回,必然身帶錢財,怎麼能露 宿在外,即使不出事,也受不住這樣嚴寒的天氣。我這裏雖然狹窄,還可以避避風雪!」就請客人進了門,見他渾身上下已盡濕透,又把自己過年要穿的新衣拿出讓 他換上,準備了點酒菜,說:「這是白天準備的,供客人夥計吃剩下的,就用來趕趕寒氣吧!請別嫌棄!」當時客人又凍又餓,已支持不住了,得到老先生的款留, 而且禮意熱情,感激得連聲道謝不已。吃完,又給他安置好床被,然後才自己睡下。天亮後風雪更大了,船不能開。老先生又留客人住下等天睛,為他準備菜飯酒 饌,沒有一點厭煩的神色。當天晚上,客人對老先生說:「感謝先生的高義,沒有什麼用來報答先生。聽說雲間地區的米很便宜,運到上海可獲厚利。我收帳回來, 有多餘的錢,借給先生三百金作貿易的本錢吧!」先生言正詞嚴地不收,客人也就不再強求。

【正文】次 日風息,翁為買,同棹。買,雇舟之謂。】,親送客登舟。已解纜矣【纜,音覽,系舟索也。】,復語翁曰:「昨所言三百金,在臥榻下,君歸取之。明年 燈節時,於小行恭候也。」翁錯愕欲取還之【愕,音惡。(正韻)錯愕,倉卒,驚遽貌。】,而船已揚帆去。不得已,歸視,果有金在客床下,姑取之;及新正,盡 以市米赴滬【滬,音戶,上海別名滬瀆。市,買也。】。問訊至某行,適前客自內出,見之撫掌曰:君真信人也!翁告以市米若干已載到,客因與偕入,見行主,告 曰:此即某上年所遇雲間韓君也,今載米至矣!行主致謝曰:敝夥攜多金露宿,非足下高誼,幾遭不測;今復如期而至,見利不取,君真今之古人也!翁遜謝。行主 命啟正廳,延翁入,設盛饌如待上賓。席散令前客伴之出遊,歸則行李皆已取至,留宿齋中。次日晨起,翁以市米帳貽前客,囑其取米上岸,欲回雲間,客笑曰:米 事已有處置,君小住數日,毋遽動歸思。逐日偕之出遊,幸不岑寂【岑寂,音涔及。(蘇軾詩)山堂夜岑寂。(按)岑寂,獨坐無可消遣之謂。】。

【譯文】第 二天風停了,先生雇了船,親自送客上船。解纜船漸離岸,客人才對先生說:「昨天所提到的三百金,放在床鋪下。請先生回去取了,明年燈節時,我在敝行恭候先 生駕臨!」先生急忙中回不過神來,想回去取來還給客人,船已揚帆去遠了。無可奈何回到家裏,一看果然客人睡的褥下有錢,就暫時收下。到了新年,全部買成 米,運到上海,一路打聽,找到了那家商號。正巧碰上那位客人從裏面出來。一見之下,他高興地拍著手說:「先生真是有信有義之人!」韓先生告訴他已全部買成 米共多少擔,現在運到了。客人就陪同先生進去見行主,介紹說:「他就是去年我在雲間遇到的韓先生!今天他把米運來了!」行主致謝說:「我們行裏夥計身帶多 金露宿,如果不是先生高義,幾乎要遭到不測之險,今天又如期而來,見利不取,先生真是當今的古代先賢啊!」韓先生謙讓致了謝意。行主命大開正廳大門,恭請 先生入,設盛筵作上賓招待。宴席過後,行主讓以前那位客人陪伴韓先生出去觀光市容。回來的時候,行李等物都已取來,就安歇在客房裏。第二天一早,韓先生把 買米的帳簿交給以前的客人,讓他派人把米搬上岸,並說想馬上回雲間去。那位客人笑著說:「米的事情早已做了安排。請先生小住幾日,不要急著回去!」幸好每 天由他陪先生出去遊玩,倒也不感到寂寞。

【正文】居 數日,行主復設席,延翁上坐,謂翁曰:「君所載米已糶盡【糶,他吊切,音跳,去聲;賣米曰糶。】,獲息頗厚,今益厚遺君金,乞不辭勞苦代為販運,所得息君 取其半。」隨以巨金一錠,置翁前曰:「此君所應分息金也。」翁辭讓而後受,因謂行主曰:「既蒙委任,謹當效力;然鄙意見有所請,不知能行從否?」行主曰: 「願聞。」翁曰:「某聞為善必昌,今欲於所得息金,量提兩分以恤貧乏;遇地有善舉,亦力為之;然韓某窶人子【窶,音舉,貧也;窶人子猶言貧家子也。】, 金出自公,必公見允而後敢行。」行主許諾,立兌兩千金以畀翁【畀,音避,與也。】。翁自是益力為善,而所運貨,亦必獲厚息。

【譯文】住 了幾天,行主又設盛筵,請先生上座,並說:「先生運來的米已經全部出手,獲利相當豐厚。今天我再多給你錢,請先生不辭勞苦,代我販運大米,利息就對半 分!」隨手把一大錠銀子,放在先生面前,說:「這是先生應該得的利息!」韓先生推辭一番,就收下了,並對行主說:「既然幸蒙行主委任,我一定效力。但我有 一條意見,不知行主能否答應?」行主說:「請說!」先生說:「我聽說行善必昌。今天我想從所獲利息當中,提取兩成,用於周濟貧困,遇到地方上有善舉,也盡 力而作。但我是貧家之子,錢由行主出,必須先得行主應允,我才敢去辦理!」行主許諾,並當下就兌換了兩千兩銀子,交給先生。從此先生更加盡力作善事,而所 運貨物都得到豐厚的利息。

【正文】不 數年,積資稍裕。因買新宅於秀南橋,並其什物售之。眷屬將移居,翁先入宅灑掃。見一帳桌中多字紙,翁慮人作踐【踐,音賤;作踐,猶言糟蹋也。】,置火爐於 地,且閱且焚,得一舊冊類日記者,上書:「如欲銀用,在梅樹下。」異之,顧宅內無梅樹,疑為讕語【讕,音蘭。(宋史竇稱傳)閨門敦睦,人無讕語。(按)讕 語,戲言也。】,亦姑置其冊勿焚。屋後有樓數楹,扶梯朽敗,撤去之,將易以新者。翁出寒素【寒素,註詳萬封翁篇。】,習勞慣【慣,古患切,音罐,常 也。】,親攜帚掃梯下地。忽見牆側有畫梅一株,花樹橫斜,色態浮動【(林和靖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按)橫斜浮動四字,本此。】,恍 憶冊上言,知下必有窖藏【窯,古孝切,音教,地穴也,又讀告。】。黃昏後,率家人秉燭入視。見梅樹下皆平鋪石板,搖之易動,竭力掇去之【掇,音奪,拾取 也。】。其下排四巨缸,黃白物累累,遂成巨富。翁自是益為善,及漱山承家訓,靡善不為。漱山子洛卿,今已鄉舉,余子若孫,多有聲庠序間【庠,音祥。庠序, 註詳吳生篇。聲,名也。】,食報未有涯也【食報,猶言享報;未有涯,猶言未盡也。】。

【譯文】不 幾年,積累的錢財較富裕了,就在秀南橋新買了一幢住宅,連同其中的家俱等全部買了下來。家眷準備搬進去前,先生進宅去打掃一番。看見一張桌子裏有許多字 紙。先生怕別人糟踏這些字紙,就端來一隻火爐放在地上,一邊翻檢那堆字紙,一邊焚燒。從廢紙堆中撿到一本像似日記一樣的本子,上面寫著:「如欲得銀兩,在 梅樹下。」感到很奇怪,向庭院裏一望,不見有梅樹,心想這一定是玩笑話,就沒有在意,暫且把本子放在了一邊,也沒有焚燒。在堂屋後面有幾間樓房,扶梯都已 朽敗,現已拆掉,準備改裝新扶梯。先生出身貧寒,習慣了自己勞作,就親自拿了帚把來到扶梯下清掃。忽然看到牆的側面,畫有一株梅花,枝幹橫斜著,姿態和顏 色有如微風中搖動的感覺。先生恍然憶起了那個本子上的話,知道下面必有窖藏的東西。天黑以後,就和家人一起,點了燈來到那裏。見梅樹下面全是平鋪石板,橇 了一下,能搬動。用力把石板揭開,下面有四排大缸,裝滿了黃白之物。於是韓家成了巨富,老先生自此以後更加致力於善事。韓漱山先生稟承家訓,更是凡善必 做,其子韓洛卿,現在已是舉人。其他的兒子和孫子,在庠學中讀書,都得到讚譽。韓家的享報還綿長得很哩!

【正文】坐 花主人曰:「余薄游松江,聞韓翁事甚悉。翁不甚讀書,顧行誼頗高,語必由衷【衷,誠也。】,事無作偽。其好善樂施,皆一體至誠,無絲毫勉強,真有饑溺由己 氣象【溺,音逆。(爾雅釋名)死於水曰溺。(孟子)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之溺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之饑也。(註)由,與猶同。】。故藝術雖微,而天忽 予以不資之富【資,同貲。(魏武帝讓封表)臣受不貲之分。(按)不資,由言非常也。】。人但見其得之易,而不知所以致此者,非偶然也【猶言非無因 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我在松江小住時,曾詳細地聽到了韓老先生的事。老先生讀書不多,看他為人處事,風格很高,說話必出自誠心,做事從不奸詐虛偽。他的好善樂施, 至誠懇切,渾然一體,不帶一絲勉強,真有「他人饑溺猶我饑溺」之德!所以他手藝雖卑薄,而上天忽然賜以一筆非常之財富。人們只見他得到的容易,而並不知道 他之所以能得到的原因,這並非偶然巧合啊!」

二六、正直為神

廉吏為神理不差 甘涼樂利溥桑麻
笑他道士逍遙甚 夢裏驚逢許太爺

【正文】許 玉年先生,余伯母舅也。博學工詩畫,而性復伉爽無城府【伉,音抗,直也;無城府,註詳前一洋篇。】,急人難如恐不及。尤愛才,見人有一善,譽不容口【註詳 前。】。以道光辛已孝廉,出宰甘肅之環邑,調敦煌【煌,音皇;敦煌,縣名。】升安西州。所蒞地皆處極邊【蒞,音利,臨也。】,其民多誠樸,無內地刁健習, 先生治之以靜穆。遇訟事即日判決,無滯獄。持己極廉,暇則進其士之秀者,為之衡文校藝。又見其地多桑,特於家鄉雇蠶婦往,教之養蠶繅絲之法【繅,音騷。 (說文)繅,抽繭出絲也。】,所至頌聲大作,去則民咸屍祝之【(莊子)相與屍而祝之。(字彙)屍,神像也。古者祭祀皆有屍以依神。(按)設像而祭祀之曰屍 祝。咸,皆也。】年甫五十,以疾卒於安西官舍。

【譯文】許 玉年先生,是我伯母的舅舅。學識廣博,詩詞繪畫很有功夫。性情爽利真誠,沒有成見和狡詐之心,急人之難,猶如己難。他特別愛惜人才,見別人作件好事,總是 讚不絕口。他於道光辛巳年中孝廉,派到甘肅環邑作縣令,後調敦煌縣,又升任安西州知府。所到之地,都是極邊遠地區。這些地方的民眾都很誠實樸素,不象內地 人那樣愛生是非。許先生治政便顯得穩靜而肅穆。遇到爭訟告狀的事,當天就作判決,不留積案。他要求自己嚴格而且廉潔。有空時,就招請有才之士前來,與他們 共同討論評判他們文章和寫作技巧的優劣。他又見當地桑樹很多,就特別從老家雇了一批擅長養蠶的婦女,來到當地,教他們養蠶抽絲的技藝。所到之處,大受老百 姓的稱讚,要離任時,百姓都供奉他的牌位,焚香祈禱。剛滿五十歲時,病逝在安西州府任上。

【正文】先 是敦煌縣城隍廟道士某,所為多不法,先生作令時驅之出境。及去任,道士復夤緣為廟中住持【夤,音寅,註詳湯封翁篇。】,不法如故。一日道士晨起,忽卷其行 囊欲遁,色甚倉皇。或問之,道士言:「昨晚睡後,夢中聞呵殿聲,鼓吹聲【此吹字,音翠;殿音店。呵殿,註詳首篇。】。出視之,見新城隍到任,威儀甚整。方 在旁窺伺,忽聞堂上傳呼速拿某道士,為二役鎖至城隍前。仰視之,即前任縣官許太爺也,厲聲叱曰:‘汝經我驅逐出境,既窺我去任潛回,即應安分,乃仍怙惡不 悛【悛,音遷,改也,四字出左傳隱公。】。今日本應促汝命,姑念系蒞任之初,量予薄懲!’即飛簽下責竟,叱令即日離廟,毋再逗遛取死【逗遛,音豆留,遲延 不去之謂。】。遂命隸驅我出。及階傾跌而醒,兩股痛不可忍,今不敢復居矣!」竟攜其行李踉蹌去【蹌踉,音槍郎,急遽貌。】。

【譯文】在 他任敦煌縣令時,該縣城隍廟中一個道士,盡幹不法之事,被許先生驅逐出境。他離任以後,這道士又通過走後門通關節,回到廟中作了住持,不法如舊。有天早 晨,道士起床,匆匆卷起行李,準備逃走,神色慌張。有人問他,他說:「昨晚睡夢中,聽到大堂上衙役喊威聲,吹鼓聲。出來一看,是新城隍到任,威儀整肅。正 在偷看之間,忽然聽到堂上傳呼‘速拿某道士來!’我就被兩人用鐵鏈帶到城隍前,抬頭一看,竟是前任縣官許太爺!他厲聲呵斥說:‘你被我驅逐出境。見我離 任,又偷偷地跑回來。既然回來,就該安分守己!但還是作惡不改!今天本該取你的性命,念這是我新到任,給你一點小小的懲誡!’扔下一簽,挨了頓板子,叱令 我即日離廟,不要再逗留此處找死。下令差役把我趕了出來,在臺階上跌了一跤就醒了,兩腿疼痛難忍。不敢再住在這裏了!」道士背了行李,急急忙忙走了。

【正文】時 敦煌人尚未知先生之歿。及後探之,則道士見先生蒞任時,即安西易簀之日也【簀,音責,簟也。(禮記檀弓)曾子寢疾病,童子曰:華而!大天之簀與!曾子 曰:然,斯季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舉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沒。(按)世謂人臨終為易簀,本此。】。正直為神,豈不信哉?先生長子彥直,為余 堂姊婿,作令粵東;其次子緣仲,現任江蘇泰州,有循聲【循,猶良也。聲,猶名也。】;三子潤泉,五子冶金,先後舉於鄉,官部曹【部曹,郎中主事等職。】。 知先生之遺澤孔長也。

【譯文】當 時,敦煌人還不知道先生已死,到後來才打聽到。道士見先生到任城隍之時,正是先生逝世當天。因在世正直而死後為神明,不能不相信呀!許先生的長子名彥直, 是我堂姐的丈夫,在廣東作縣令;先生的二兒子,名緣仲,現任江蘇泰州知府,名聲很好;三兒子潤泉,五兒子冶金,先後在鄉試中得中拔貢,擔任郎中、主事等職 務。由此推知,許先生高尚品德留給後代的福澤是很厚的。

【正文】坐 花主人曰:「先生作令八年,所蒞皆邊塞瘠苦之區【塞,音賽;瘠,薄也。瘠苦,地薄民貧之謂。】,顧能深自刻厲【刻厲,猶言節儉。】。食無兼味,傍無侍姬, 清俸所遺,尚能贍及親族【贍,音善,給也。】。每年必於歲前遠道匯歸,自數金以至數十金,視親疏以為厚薄。戚裏持以禦寒度歲者,常數十家。而清白自持,其 循良之跡,甘涼人至今猶能道之。歿而為神,子孫貴盛,不亦宜乎?」

【譯文】坐 花主人說:「許先生當縣令八年,所到之處都是邊塞瘠苦之地。回顧他的一生,能嚴格自勵節儉,食無兼味,沒有侍姬。每到年關將近,必以所得清淨奉祿遠道匯寄 家鄉,根據近親遠親的不同,送給幾元至數十元不等,以贍養親族。故鄉親戚族裏靠他的接濟得以禦寒度歲的,常有數十家之多,他自己卻過著清貧生活。他的善 績,甘肅涼州地區的百姓,至今還能為人所稱道。死後為神,子孫貴而盛,不是很應該的麼!」

二七、勘災二則

勤慎猶防實惠無 哪堪假手到胥徒
雙雙促壽休憐惜 委檄原非催命符

【正文】縣 丞某,需次江蘇【(宋史馬廷鸞傳)調池州教授,需次六年。(按)需次,凡候補候選候升之謂。】。委署奉賢丞,分防四團鎮。時前官以疾歿,靈柩尚在署,某攜 眷假館城隍廟。是年邑被水,蠲賑並舉【蠲,音捐,豁免錢糧曰蠲。】。府檄某查本鎮被災戶口【檄,音習,劄也。檄某,猶言劄委某也。】,值方伯亦有委員至, 兩人者素相得【謂舊交也。】,某遂留之同居。日事酣飲唱曲,而委其事於胥役鄉董團保。遂得因緣為奸,漁利冒濫交作,貧民反不沾實惠。未幾,某夫婦相繼無疾 暴卒,委員某回省銷差不一月亦卒。某丞年未強仕【(禮記)四十曰強而仕。】,素無大過,忽罹此慘報,人疑其攜眷屬居神廟,致以褻瀆幹神怒。然觀於某之死, 而知冥譴之在此,不在彼也【譴,音遣,罰也。鬼神降罰曰冥譴。】!又道光庚寅年,江北大荒。有司以賑撫請,戶口稍多,撫軍疑之。因飭蘇藩司於州縣佐雜中, 選幹廉者十員,會往地方官覆查。與斯役者【與,音預。】,頗極一時之選,顧皆承撫軍意,務為刻核【(類篇)考事得實曰核。】,澤不遍沾,節省帑金巨萬 【帑,音倘。帑金,庫金也。】。時惟鄭君祖經,與某某所查獨寬,以是忤撫軍意不得保,而以精核蒙上賞者七人。次年七人者,相繼無疾卒,而鄭君以前海運勞, 自南匯丞擢尹江都【擢,音濁,拔也。知縣曰縣尹。(按)此句猶言升任江都縣也。】,一子以孝廉入中書,某亦俱無恙。

【譯文】有 一縣丞(副縣令級),候補去江蘇,委任他接替前任縣丞管轄四個團鎮。到任時,前任官因病已亡故,靈柩還停放在衙署裏。他就帶著家眷暫時住在城隍廟裏。這一 年遭水災,朝庭下令一方面免除百姓錢糧,一方面由政府發放賑濟。府台發下公文,命令他調查該轄區受災的戶口。同時府台也派了兩名委員下來一同處理災情。他 與這兩名委員是舊交,很相投契,就留他們住在一起,每天只是飲酒作樂,而把處理災情的一切事務,全部委託給保甲,鄉董和團練去辦,致使他們得以狼狽為奸勾 結舞弊,冒濫欺詐,從中漁利;受災的貧苦百姓,反而得不到一點實惠。不久,這位新任縣丞夫婦兩人先後無疾暴亡。委員中的一人回省出差,不到一月,也死了。 這位縣丞還不到四十歲,向來沒有大過錯,突然遭到這樣的慘報。有人以為他是帶了家眷住在神廟裏,褻瀆了神靈,惹神發怒而受報的。但仔細觀察他的死因,就知 道他遭冥譴的原因在於他怠忽職守,塗炭遭災的苦難百姓,並不是因住神廟而造成!

勘災又一則

道 光庚寅年間,江北大旱,當地有關政府上疏請求賑濟安撫。受災戶口人數稍多,撫軍心中發生懷疑,就下令江蘇藩司從其所轄各州縣的府吏中,選派能幹而又廉潔的 人員十名,會同地方官員進行復查。被選參予這項工作的人,都被認為是精幹者。但仔細看來,他們都承順撫軍的心意,在復查工作中刻意過嚴,受災百姓並未普遍 得到賑濟,因而節省下來的賑款竟達上萬之巨。當時只有鄭祖經先生與某某人聯合復查的較寬,因此觸怒了撫軍大人,不得保薦。十人中有七人,因復查精嚴而得到 上級獎賞。第二年,這七人都相繼無病而亡。鄭先生,因此前海運工作中有功勞,而從南匯縣丞被提拔為江都縣令。他的一個兒子,以孝廉而入中書省。與鄭先生一 起作復查工作的某某,一直安然無恙。

二八、一震三人

毆母偷銀罪益高 恢恢天網總難逃
居然鼎足同遭譴 文廟門前即市曹

【正文】蘇州有某甲,不孝其母,辱詈毆打,習以為常。又有某寡婦積銀百餘兩,將寄店生息,以度朝夕,為某乙某丙所窺,竊而瓜分之【瓜分,註詳一洋篇。】。寡婦失資,鬱鬱以卒。人皆知乙與丙所為,畏其無賴不敢言。而某甲母亦竟為子磨折死。三人者皆藩伯執事夫。

【譯文】蘇 州有一人甲某,不孝母親,經常辱罵毆打她。有一寡婦積蓄了百餘兩銀子,準備存放在一店主處生利息,來維持生計,卻被某乙和某丙兩人暗中看到,兩人就偷了這 些銀瓜分了。寡婦丟失了錢,憂鬱而死。人們都知道是某乙和某丙幹的,但因他兩人是無賴,都不敢說。某甲的母親也被折磨而死。這三人都是藩台大人衙門的役 夫。

【正文】壬 寅夏,夷氛惡【氛,音汾。(左傳)楚氛甚惡。(註)氛,氣也。(按)夷氛惡,謂夷人犯境,信息緊也。】。王師自浙至蘇,當道設軍需局於滄浪亭,亭鄰郡文 廟。李藩伯以事至局,執事人役散憩文廟前大樹下【憩,音契,息也。】。時赤日一輪,青天萬里,忽風雲怒卷,雷電賓士,既而霹靂一聲,甲乙丙同時震死。

【譯文】壬 寅年夏天,外寇入侵,局勢緊張。官軍要從浙江開赴江蘇,政府在滄浪亭設立了軍需供應局,該亭與郡文廟相鄰。藩台李大人有公事來到軍需局,隨行的執事役夫等 人,都分散在文廟前大樹下歇腳。當時豔陽高照,萬里無雲。忽然間黑雲怒卷,狂風大作,雷電賓士,剎時,一聲炸雷閃過,甲乙丙三人同時被擊斃在樹下。

二九、昧銀被殛

勤工針黹苦傷心 積久遂逾數十金
爾可昧他朋比用 蒼天豈負苦心人

【正文】又有老婦某氏孀居,事針黹以撫孤【黹,音止。針黹,謂刺繡也。】。其子既長,習錢業,薪俸足以贍母。而氏勤於工黹如故,遂頗有餘資。積數十金,將為子娶婦。貧家屋宇淺隘,與鄰居僅隔一板。氏每出,慮金有失,輒纏之腰間。

【譯文】又 有一位老婦人,一直守寡,靠為人刺繡挑花掙錢,撫養兒子。兒子長大,在錢莊做事,所得薪俸足以贍養老母。但這位老婦人仍然不停地刺繡,所以頗有餘資,積攢 了有幾十塊銀元,準備為兒子娶媳婦。窮家小戶,房屋淺隘,與鄰居只有一板之隔。她每次出門,怕把錢丟了,總是纏在腰裏。

【正文】一 日,詣圓妙觀進香。聞人言觀中多扒竊,因解腰纏物,托素識米店中某甲代為收藏。及燒香出往取金,甲變色曰:「誰收汝金?」氏大驚,號泣與辯。甲指天誓日, 以明其枉。兩相爭論,道路環觀,莫之能決。方氏交銀時,有店鄰某乙者,實目睹之,時仍在店中,氏指以為證,乙哂曰:「若是汝真見鬼矣!我方自閶門來,汝面 尚未見,安知汝二人真偽?」眾聞乙言,咸譁然,以氏為非。氏無以自明,抑鬱而歸,竟自縊死。

【譯文】有 一天她要去圓妙觀進香,聽說觀中扒手多,就把腰裏纏的錢解下來,托請米店中素來熟識的某甲代為收藏。等她燒完香,前去某甲處取錢,甲變了臉說:「誰收了你 的錢!」老婦人大驚,號哭著與他申辯,甲指天誓日,以表明自己遭了冤枉。兩人爭論不下,圍觀的人很多,但無法決斷是非。當老婦人交錢給某甲時,有一位該店 的鄰人某乙在場,是親眼目睹者,爭論之時,他仍在店中。老婦人就請某乙為證。乙笑著說:「你真是活見鬼了!我剛才從閶門來,連你的面都沒有見到,怎麼能知 道你兩人誰真誰假!」大家聽了某乙的話,都七嘴八舌議論開了,認為老婦人不對。老婦人有口難辯,氣鬱而回,實在想不通,就上吊自殺了。

【正文】子 歸殮之,不知其致死之由,痛極而病。沉綿中,夢母至曰:「明日觀前有一震兩人者,我冤可白。原金可復歸,汝盍扶病往觀之?」次日子果扶病往。日方亭午 【(孫綽天臺山賦)義和亭午。(註)亭,至也;午,日中也。】,天氣清明。忽雲卷風號,震雷驟擊,甲與乙各持一銀包對跪而斃。乙旋復醒,向眾備言:「是日 老婦托收銀後,甲起意鯨吞【鯨,音京。(舊唐書蕭銑等傳論)大則鯨吞虎據。(按)鯨,海中大魚,口大而善吞故吞曰鯨吞。】,與我三七分用,不虞其共幹天怒 也。冥司以起意由甲,特免我死罪,命我對眾宣揚,並令將原銀交還氏子,但不知其人姓名,奈何?」時有知其事者,指氏子謂曰:「是非失主乎?」子對眾收其銀 而歸。呈之靈幾一慟【慟,音洞,痛哭也。】,而病爽然若失。乙臥床半年始能起,一手一足皆折,終身殘廢。

【譯文】兒 子回來,見母親已自縊身亡,又不知是何原因,悲痛無比,只好將母殮葬。遭此突然意外,又無處找到緣由,痛極而病。昏沉之中,夢見母親前來告訴他說:「兒 啊,明天圓妙觀前,天雷要擊死兩個人,我的冤屈就可大白。我們的錢,可以得以歸還,你應該抱病到那裏去看!」第二天,兒子果然帶病前去,到了觀前,只見天 氣一片睛好。不多久,突然烏雲湧起,雷電大作,一聲巨響,閃電下擊,甲和乙各自手持一包銀子,相對跪在地上,已被擊斃了。過了一會兒,乙蘇醒過來,對圍觀 眾人詳細說了情況:「那天老婦人把銀子托放給甲某後,甲就生了歹意企圖誣吞銀子,與我三七分贓。不料我兩人冒犯天怒。冥司因起意之罪在甲,特免我死罪,命 我對眾人宣說,並要我把銀子交還老婦之子。我又不知他的姓名,該怎麼辦呢?」在場的人中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指著她兒子說:「這不是那位失主麼!」兒子當眾 收取了銀子,回到家裏,將錢供在母親靈牌前,大哭了一場,身體也就完全恢復了健康。乙臥床半年,才能走動,但是一隻手和一隻腳已經折斷,成了終身殘廢。

 

三十、火漆藏銀

販魚原是小經營 濟急扶危最有心
預兆吉來真獲寶 見機而作漆塗銀

【正文】嘉興於氏,郡之巨室,市房甚多。有朱某者,販魚為業,租於氏屋以居。屋即在於府旁,為於太夫人贈嫁產。每歲底,太夫人遣一媼若婢,來徵其租【媼,音襖,老婦也。徵,收也。】。不假手於僕隸,無追呼之擾【追呼,謂催租也。】。朱便而安之,如是者亦有年。

【譯文】嘉興於姓家族,是一郡之中的大戶,出租很多房子。有一個姓朱的,販魚為生,租了於家房子居住。這屋就在於府旁,是於太老夫人的陪嫁產。每到年終時,太老夫人就派一老婆子和一貼身婢女前來收取房租,從不讓其他僕役插手。因此朱某並不感到催逼之擾,也就安然而居,已有多年了。

【正文】朱 雖小負販,然性豪曠,能急人之難。嘗於市中遇男婦二人,攜一子約十齡,相持而哭,哀動路人。朱詢之,曰淮安人。因家遭水厄,流亡至此。聞今年大稔【稔,音 忍,熟也。】,將歸而無資。欲賣妻,志既不可奪;欲賣子,情又不忍離。徘徊無策【徘徊,音排懷,觀望貌。】,饑火中燒,故相持一慟【慟,音洞,猶哭 也。】。朱詢其需錢幾何,可挈妻【挈,音切,扶持也。】子同返鄉閭?曰:「但得二千文足矣!」朱竟招之歸,如數給之。人咸誹笑之【誹,音非,猶譏也。咸, 皆也。】,其行誼類如是者多。

【譯文】朱 某雖是小販,而性格豪放曠達,能急人之難。曾經在街市上遇到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相抱而哭,哀傷情感動了許多過路的人。朱某就上前詢問,回答說 他們是淮安縣人,因家鄉遭水災而流亡到這裏。聽說今年家鄉大豐收,想回家去,卻沒有路費,打算賣了妻子,但妻子堅決不從,又想賣掉兒子,情感上又捨不得。 進退兩難,徘徊無策,肚子又餓得難熬,所以哭作一團。朱某問他們需要多少錢,才能攜妻帶子回家,回說:「只要有兩千文錢就足夠了!」朱某就招呼他們跟他一 起回到家裏,拿出如數的錢給了他們。人們都譏諷嘲笑這姓朱的太傻!他類似這樣的行為還很多。

【正文】禾 俗歲底祀神【禾,嘉興別名。】。恒多市紙鏹【鏹,音強,上聲。紙鏹,紙銀也。市,買也。恒,常也。】,置筐篚中【筐篚,音匡菲,籃類。】。兩人扛之入內, 力若勿勝者,而言曰:「今日掘藏矣【藏,去聲,音髒。】!」以是為來年富厚之兆。然特閭巷小民行之,士大夫家弗屑為,亦不知也。是歲朱夫婦祀神甫畢,適於 氏徵租婢至,二人延之飲曰:「祀事方竣,財神即來,來歲定當大發。請飲此散福酒,再持房金去。歸以實對太夫人,當不而責也【而,汝也。】。」婢笑曰:「我 此已再來矣!初來正當賢夫婦掘藏時,不敢驚動。歸以白太夫人,夫人行年七十,金寶珠玉所見甚夥【夥,音火,多也。】。未見藏銀,欲丐一錠觀之【丐,乞 也。】,以新耳目。故今復來,暫假即歸,幸勿有吝。」朱笑曰:「此禾俗過年之口采,非真獲藏也。安所得銀,以奉太夫人?」婢艴然曰【艴,音拂。(孟子註) 艴然,怒色也。】:「若真小家氣!太夫人豈肯昧汝一錠銀者,而飾詞以拒我!」朱夫婦力辯其無,婢大怒曰:「此屋本太夫人產,藏銀出此屋中,汝何得據為己 有?歸白太夫人,當令司事者問汝!」拂衣逕去。朱夫婦相對驚詫。

【譯文】嘉 興當地有種風俗,年底祀神的時候,要買一些錫箔紙做的元寶,裝滿一筐,由兩人抬著,神態要裝作財大氣粗的樣子,一步一挪,抬進家裏,並且口中要高喊:「今 天掘到寶藏了!」等吉利話,表示來年將發大財。這種風俗只在閭巷小街的平民百姓中流行,士大夫家中不屑作也不知道有這種習俗。這一年歲底,朱家夫婦剛祀完 神祖,於老夫人派來收租的婢女到了。夫婦二人請她進來喝杯酒,說:「剛好祀完神,財神就來了,明年一定大發!請飲此杯散福酒,再拿房租回去,以實稟告太夫 人,一定不會責備你的!」婢女笑著說:「我這已是第二次來了。第一次來時,正當你們夫婦二位在掘寶,未敢驚動。回去向太夫人稟白了。太夫人都快七十歲的人 了,金寶珠玉見得多了,但從未見過藏在地裏的銀子,想要一錠回去見識見識,開開眼界!所以我才又來的。暫借一錠,看完就還給你們,不會吝嗇吧?」朱某笑著 說:「這是此地的風俗,過年討個吉利的口彩,不是真的掘到藏銀了,哪里有什麼銀子能拿給太夫人看呢!」婢女臉色一變,生氣說:「你真小家子氣,太夫人難道 要騙你一錠銀子不成!找這些藉口來拒絕我!」朱氏夫婦極力說明沒有此事,婢女大怒,說:「這屋子是太夫人的產業,從這屋裏挖出的藏銀,你怎敢據為己有!回 去我就稟告太夫人,讓官府的人來問你!」轉身就走。朱氏夫婦驚詫相對,說不出話來。

【正文】有 頃,婢復將命【將命,傳命也。】,持元寶二,以予朱曰:「太夫人知掘藏者,忌驟用,驟用則易盡。今請以二易一,為若將來營運獲利必倍之兆,幸毋再卻。」朱 尚欲有言,婦視之以目,謂婢曰:「既承太夫人諄諭,何敢終秘?但請飲杯酒,當取以奉獻。」遂招夫出,予以銀一錠曰:「速熔火漆和泥以塗之。」如其言,色黟 然而黑【黟,音衣。黟然,黑貌。】,土色斑斕【斑斕,音班闌,色雜貌。】,望而知為出自窖中者【窖,古孝切,音教,地穴也;又讀告。】。舉以予婢曰:「太 夫人銀本不敢當,顧俗忌既爾,謹當暫領,以俟復命。婢喜攜之去。旋復來曰:「藏銀太夫人留以示子孫矣!命以二寶及今年房租為贈。」朱夫婦皆大喜過望。既意 外得五十金,遂棄販魚業,將設小雜貨店以自贍。因持於氏所贈寶,開單赴銀批價。行主即於氏之族,見而哂之曰:「汝大財星,尚作此小買賣耶?」還其銀,十倍 其貨以予之。辭不獲命【(禮記)固辭不獲命。(按)不獲命,猶言辭不脫也。】。顧念計亦良得,遂別賃門面【賃,音吝,租也。】,擇日大開。開則存銀者,附 本者,合分者,紛至遝來【遝,徒合切,重疊也。】,應接不暇。竟不費一錢,而百事俱集。所居貨【(史記呂不韋傳)奇貨可居,(按)居,猶積也。】獲利恒數 倍。不數年,富與於氏埒【埒,音勒,等也。】。

【譯文】過 了一會兒,婢女又回來傳話。拿了兩錠銀子遞給朱氏夫婦,說:「太夫人知道獲藏銀的人,忌諱馬上就用。馬上動用,很快就會用完。現在要我拿兩錠,請換一錠, 算作你們將來能獲利雙倍之吉兆!請不要再推辭了!」朱某還想說什麼,妻子遞了個眼色給他,對婢女說:「既然承蒙太夫人諄諄告諭,我們也不敢秘而不告。請先 喝杯酒,我這就去拿來奉獻給太老夫人!」她立即把丈夫叫出來,遞給他一錠銀子,說:「快去拿點火漆燒化,摻點泥土,塗在上面!」朱某照此處理以後,果然銀 色黟暗,土跡斑駁,一看真像是從地窖中挖出來的。拿來給那婢女,說:「太老夫人的銀子,本不該收下,但習俗禁忌,權當我們暫時領受,也好讓你回去回復太老 夫人!」婢女高高興興地拿了那錠銀子去了。一會兒又回來,說:「那錠藏銀,太夫人留下將來要傳給子孫後代。命我轉告,把先前那兩錠銀子和今年的房租,全部 作為回贈,送給你們!」朱氏夫婦大喜過望,意外得到了五十兩銀子,決定不再作販魚買賣,準備開小雜貨店。就拿了於老夫人所贈之銀錠,到批發商行去進貨。行 主就是於氏家族中人,見了這錠銀子,笑著說:「你是個大財星啊!還作這種小買賣!」不但沒有要他那錠銀子,又發了十倍價值的貨給朱某,朱某堅辭不掉。心想 這樣也好,就另租了一間大鋪面,擇日開張。開張以後,前來存銀子的,投資的,要求合股的,紛至遝來,應接不暇,竟然未費一錢,而百事齊備。所積居之貨,獲 利常是數倍之多,沒過幾年,財富竟然與於氏家族不相上下了。

【正文】坐 花主人曰:「朱某區區負販,而能急人患難如此。其胸襟闊大,豈齷齪小夫所能窺其肩背【肩背,猶言不能及也。】?天特假手於氏以富之,遂使小鬟迷目,誤紙鏹 為朱提【提,辰之切,音時。朱提,縣名,其山出銀,故稱銀為朱提。】。更令太母忘形,視家珍如野獲【謂以己之元寶,信作真藏銀也。】。本求吉讖【讖,楚禁 切,音稱,去聲,猶兆也。】,頓獲真財,其人既奇,其遇尤奇。以較韓翁之梅樹藏銀,不尤出人意表哉【意表,猶言意外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朱某只是區區一小販,而能如此急人患難,可見其胸襟闊大,非是心地齷齪的小人,所能比擬的。上天特通過於氏,使他大富起來。所以小丫頭迷了眼 睛,竟然把錫箔紙錠當作真銀,而太老夫人也分辨不清真偽,把自家的銀子,當作藏寶。朱某原想求個吉利,卻一下子得了真財。他這個人固然奇特,他的遭遇就更 加出奇了。和韓老先生梅樹藏銀一事相比較,不是更加出人意料嗎?!」

三一、獲盜受譴七則

身為劇盜斬應當 越境而謀命要償
寄語熱中諸貴客 宜防遇著九斤王
獲盜多來官易升 不無冤屈理難伸
詎知得意罷官去 子已神癡絕後根
父子逞能獲匪強 貪功今把盜名詳
詎料勇役藏魚腹 定罪令遭暴卒殃

【正文】昭 文主簿李君,強斡有為,而熱中躁進【(孟子註)熱中,躁急,心熱也。】。念主簿冷官,無由拔擢【擢,音俗。拔擢,猶保舉之謂。】,惟獲鄰盜,可以超遷。不 惜重資,購線追捕,頗有所獲,而都非首犯。會有九斤王者,為浙省著名大盜。李得其蹤跡,密稟上憲,給劄往,越境擒歸,一訊而伏【訊,音信,問也。】,置之 法。

【譯文】江 蘇昭文縣主簿(審判官)李先生,精明強幹。一心想有所表現而得升官,想到主簿之職是冷官,難以受到保舉提拔,只有捕獲鄰省之盜賊,才可以越位升遷。就不惜 出重金,買通暗線進行追捕,確實有所收穫,但被捕獲者都不是首犯。當時有一外號九斤王者,是浙江省的著名大盜。李得到了他的蹤跡,就秘報上級,取得了拘捕 證,越境出擊,把他抓了回來,只經一次審訊就供罪了,並依法處理。

【正文】李 以訪獲鄰省大盜,送部引見,因赴省請咨。暫寓逆旅【逆旅,註詳湯封翁篇。】,有同官之需次者【需次,註詳勘災篇。】來告貸【貸,音代,猶借也。】。李入房 開篋取銀【篋,音切,箱也。】,鎖緊不得開。告貸者促之急,李扭其鎖用力猛,篋中物皆動搖。鎖開有刀躍於地【躍,音樂,猶跳也。】,李怒,頓足屨脫【屨, 音句,鞋也。】,徒跣踏於地【跣,音選。徒跣,足不著鞋之謂。】,狂叫而僕。適王菊如少尉需次省中【少尉,縣主簿之稱。】,與李最相得,亦在寓。急趨視 之,則躍出之刀,自足底穿入直透足背,急拔去,血湧如泉。因扶之上床,為覓傷科至。取藥敷之,痛遽止。雖未能步履,而飲食言笑如常,王伴之至暮始歸。次早 往李寓,其家丁迎告曰:「主人睡後,神魂不安,終夕喃喃,不知作何語。」王急入房視之。李方倚枕坐,見王至亦不動,與之言多無倫次。疑其有病,勸之歸, 曰:「曷回署調理數日再來蘇?」李 瞋目曰【瞋,音真。(史記項羽紀)項王瞋目叱之。(按)瞋目,怒目也。】:「我浙江人,應浙江拿我,勿應江蘇拿我。今要我去,還送我至浙江!」李山東人, 而其音皆似嘉湖間人語,知為九斤王所附。王遂為具舟,送之歸昭文。臨行猶謂王曰:「你要叫我回去,送我至浙江。」王漫應之,而令其家人扶掖升輿【掖,音 頁,猶挽也。】,王視其開船始返。不三日而訃音至矣!

【譯文】李 因查獲鄰省大盜有功,被推薦送刑部引見受獎,所以來到省城等待公文,暫時住在旅店裏。另有一位也等待升遷的同級官,來向李借錢。李進房內開箱取銀,鎖不知 怎麼打不開,而來借錢的人催得又緊,李情急之下把鎖扭斷,箱子打開了,用力過猛,裏面的東西被震亂了,一把刀子跳出來落在地上,李一怒之下頓了一腳,鞋子 脫了,光腳踩在刀上面,狂叫一聲,倒在地上。恰好王菊如少尉(縣主簿)也等在省城,住在同一個寓店裏,與李很相好。聽見叫聲,趕緊跑來,只見那把刀從腳底 穿入直透腳背。王立即把刀拔出,血湧如泉。把李扶上床,去找來骨傷科大夫,敷了藥,痛疼止住了。李雖不能走路,但飲食談笑仍然正常,王菊如陪伴他直到天黑 才回去。第二天早上王去李寓看視,家丁告訴他:「主人睡著以後,神魂不安,通夜口中喃喃說著話,聽不清說什麼!」王急忙進屋。見李背靠在枕頭上呆坐在床 上,看見王來,也不動。和他說話,他語無倫次。王懷疑他病了,勸他先回去,說:「你還是先回縣署,調理幾天再來蘇州吧!」李瞪大眼睛,發怒說:「我是浙江 人,屬浙江管,應浙江抓我,勿應江蘇抓我。現在要我去,還送我去浙江!」李是山東人,而他說話的口音,像似嘉興湖間的人。王知道,他是被九斤王鬼魂附體 了。就替李雇了船送回昭文縣去。臨走時,還在對王說:「你要叫我回去,就送我去浙江!」王順口應付著,讓李的家人扶他上轎,王一直看著船啟航了,才回到寓 所。沒過三天,就傳來李死的消息。

【正文】會 稽施某,初為廣東巡檢。以屢獲洋盜,越級超授知縣,疊任劇邑【劇,音句,劇邑,繁缺也。】。後以計典罷官【計典,大計之典。(周禮)三年大計,群吏之治, 而誅賞之。】。其幼子素聰穎【穎,音引。聰穎,即聰明之謂。】,有千里駒之目【駒,音車,馬名,目猶稱也。(晉書)苻朗,堅之從兄子也,性宏達,堅嘗目之 曰:吾家千里駒也!】。

【譯文】會稽有一姓施的,起初任廣東巡檢。因為多次捕獲海外強盜有功,而越級提升為知縣,連任了幾個肥缺大縣。後因未能通過計典(滿清時國家規定三年一度考核官員政績的制度)而被罷官。他的小兒子,生來很聰明,大家稱讚他是「千里駒」。

【正文】施歸後,幼子忽患神癡。終日向壁拜跪曰:「此案不關某事,粵中公事,某皆不預聞。」終日喃喃,惟此二語。其父詢之,輒瞋目曰:「都是你害我的!」後竟以顛死。施夫婦亦相繼歿,一家星散。

【譯文】施 回鄉後,小兒子突然得了精神癡呆症。成天對著牆壁跪拜,口中絮叨說:「這個案子不關我的事,廣東的那件案子,我都沒有插手。」翻來復去,就是這兩句話。他 父親要是一向他詢問,他就怒目而視,說:「都是你害我的!」後來竟因癲癡而死。施氏夫婦,也相繼死去,一家人就此星散。

【正文】王 伯陽司馬【司馬,同知之稱。】,攝上海令【攝,音社,代也。令,知縣之稱。】,雇鄉勇捕盜於海。有周某父子驍勇善鬥【驍,音澆。】,每出洋,必有所獲。一 日報獲巨盜十二名,人舟並獲。司馬大喜,遽訊之,供稱閩廣私販鹽船。舟中有銀數千,皆販鹽所得,而並無他贓。王忿其不承,嚴梏之【梏,音穀,註詳偷兒 篇。】。三木雜施【三木,刑具。(漢書司馬遷傳)衣赭衣,關三木。(註)三木在頸及手足。(按)即今之枷與桎梏。】,皆自伏為盜。然其真否,不可得而知 也!而周子以獲盜之次日,因遺物於出洋師船內,欲往取歸。師船大不能入口,進出皆用駁船渡往。周子駕駁船而至師船側,逞其勇,踴而上。既取物復踴而下,駁 船忽為橫風蕩開,失足落海,急救之。適值潮退,隨潮而下,並其屍不獲。

【譯文】王 伯陽司馬(付縣級),代理上海縣令之職,招募一批鄉勇,在海上緝捕海盜。其中有周氏父子兩人,身強力壯驍勇善鬥,每次出洋,必有所獲。有一天,出海回來, 報告說捕獲大盜十二名,人船全部抓獲。王司馬大喜,馬上提審,口供說是福建、廣東的販鹽走私船,船上有銀數千兩,都是販鹽所得,此外並沒有其他贓物證據。 王司馬認為他們不承認是盜匪,大怒,嚴加拷打並上了頸枷鐐銬,他們都被迫承認是強盜。究竟是否屬實,就不得而知了。在抓獲這批強盜的第二天,周鄉勇的兒 子,因為把東西遺忘在出洋捕盜的官軍船上,打算上船去取。而官軍的船太大,不能開進吳淞口,來往必須用駁船擺渡。周的兒子就駕了駁船來到軍船傍,逞著自己 驕健,奮身跳上船去。拿了東西,又一躍而下,不料想駁船此時被橫向吹來的風吹離了原地,周子失足落入海中。大家趕忙搶救,正值退潮,周子被潮水卷走,連屍 首都未撈到。

【正文】司馬猶未悟,竟以巨盜定案。解至省駢戮之【駢,音便,平聲,並也。】。而司馬以緝捕精能予升階,周鄉勇以守備拔補。甫奉旨不三日,司馬無疾暴卒,卒時似有所見。時人咸知此獄之冤,而無訟言者。然天之報施,固不爽也!

【譯文】王 司馬直到現在還不覺悟,竟以巨盜罪定案。十二人被押至省城,全部被殺。因為緝捕強盜精明能幹,王司馬將受到晉級,周鄉勇也被提拔為守備。王司馬接到升遷令 不到三天,無病而突然死去,死時似乎看到了什麼。當時人們都知道,這是一樁冤案,卻沒有人出來上訴。但是上天的施報,卻是絲毫不差的!

【正文】道光乙巳丙午間,江南有劫犯戕官巨案。盜犯久不獲,上憲懸重賞以購之。會有報盜匿江北裏河一帶者,蘇撫臬委一司馬一令往,會地方官嚴拿。訊辦。未兩月,報獲二十余犯,嚴梏之,皆俯首承服,駢戮於市。時論弗以為允也【允,信也。】。然司馬及令,竟以獲盜功蒙上賞。

【譯文】道 光乙巳丙午年間,江南發生一起搶劫殺死官員的大案,長期未破。上級重金懸賞捉拿。有人來報,說盜首隱藏在江北裏河一帶。蘇州撫台派一名司馬和一名縣令前 去,會同地方官緝拿查辦。不到兩月,報稱已捕獲二十多人,嚴加刑訊,都俯首認罪,全部處以斬首。公眾輿論不以為然。但那位司馬和那位縣令因破案有功而得到 上級獎勵。

【正文】不二年,令奉委署常州某邑。受事僅七日,無疾暴卒,卒時似有所見。次年司馬提升徐守,奉檄赴任。至袁浦,無疾暴卒。卒時,亦似有所見。兩君皆年才強仕【(禮記)四十曰強而仕。】,相繼暴卒,皆卒於赴任得意之時,眾咸異之,歸咎前案之不免冤濫也!

【譯文】不 到兩年,那位縣令被委任為常州某縣令,到任僅七天,就無病突然死亡,死時似乎見到了什麼。第二年那位司馬被提升為徐州守備,接到調令行至袁浦,也無病突然 死亡,死時似乎也見到了什麼。兩人都是四十左右,年富力強,且都死在升官得意之時,人們都覺奇怪,認為是辦前案辦得太冤屈的原因所致。

【正文】江參軍某【參軍,理問之稱。】,急欲得知縣。有華亭令某與之善,以己所獲盜數名予之,而為之乞獎。上游以人數與保律未符【上游,即上憲。】。參軍復出資買得二盜,以足其功。遂給咨送部引見,後得旨以知縣用。甫至寓,忽僕於地。扶之起,語多失倫,似與人爭詈者,中夜而卒。

【譯文】有 一參軍(相當於公安局副局長)江某,急欲得到一個知縣職位。有一位華亭縣令與他相好,把自己抓獲的幾名盜賊送給江某,作為他的業績,為他上表請獎。上級認 為抓獲的人數,不合保獎條例,未予批准。江某就出錢買了二名被捕盜賊,補足了名額。於是便得到推薦,送刑部引見。後來得到部裏旨命,以知縣資格任用。剛到 任,突然跌倒在地,扶他起來以後,說話就語無倫次,好像在和人爭吵指罵,到了半夜,就死了。

【正文】陽湖主簿某君,性貪酷。初官婁縣簿,有血迸師姑之號【出處並義均未詳。(按)疑即貪酷之綽號。】。後調任陽湖時,欽犯莊午可在逃,日久未獲。某密探知莊潛住徽州,遽以白常州府,奉飭往拿,得之涇縣鄉間。涇縣令欲居首功,以二百金為賂,遂讓之。莊赴蘇,旋即正法。

【譯文】陽 湖縣主簿(刑審官)某,性貪婪狠毒。開始在婁縣作主簿,就有「血迸師姑」的綽號。後調來陽湖縣,當時有一名欽犯莊午可在逃,很久都未捕獲。主簿密訪,得知 莊潛逃去了徽州,就向常州府報告了。得到飭令前往徽州緝拿,在涇縣鄉間捕獲了。涇縣縣令想得首功。用二百銀元行賄,這位主簿就把莊讓給了縣令。莊被押往蘇 州,很快被正法。

【正文】未 幾某晨起,將衙參。忽睨空而叱曰:「莊午可來矣!」又曰:「入內矣!」遽逃入臥室,顧家人曰:「速擋住,勿令入!」旋又頓足曰:「入室矣!奈何?」遂逃入 床中,以手死握帳門,狂呼求救。移時氣竭聲嘶【嘶,音斯。(玉篇)嘶,噎也。(按)聲嘶,聲將絕貌。】,七竅流血而死。

【譯文】不 久主簿某早晨起來,準備去縣衙上班。忽然仰頭對空大喊:「莊午可來了!」又喊:「進來了!」他急忙跑進臥室,對家人說:「快把他擋住,不要他進來!」接著 又頓腳說:「啊呀,已經進房裏來了,怎麼辦!」他一下子逃到床上,兩手死死把住帳門,狂呼:「救命啊!救命啊!」過了一會,聲嘶氣竭,七竅流血而死。

【正文】武 進令某,為南匯縣時,值己酉庚子,鴉片煙禁嚴,吸食者死。地方官一月獲十五起者,立予升階。時裕謙巡撫江蘇,督辦嚴厲。令迎合其意,兩月間報獲百餘案。裕 大喜,為之請加同知銜。時以半年為限,限內無死法,而所獲既多,大半斃於獄。越數年,令自武進調元和,得卓異【三歲大計,群吏之治最優者曰卓異,遂得升 遷。】。赴都引見。○○有駕五馬,建雙熊之勢【,音侵。○○,驟貌。(潘子真 .詩話)禮,天子駕六馬,三公九卿四馬,漢時朝臣出使為太守加一馬,故曰五馬。(劉階表)馮熊軾而督盜。(註)太守車軾畫雙熊。(按)此句猶言將有升知府 之勢。】。

【譯文】武 進縣令某,在南匯縣任內時,正是己酉庚子年,禁止鴉片很嚴,凡吸食者,都判死刑。地方官只要一月之內抓獲十五起,立即升官。當時裕謙任江蘇巡撫,督辦禁煙 很嚴厲。這位縣令,為討好巡撫,兩月之內就上報破獲一百多件煙案。裕謙大喜,為他上書申請加為同知的官銜。以半年為期,在此期限內,抓捕了許多人,但都沒 有罪當殺頭的,而大半都囚死在獄中。過了幾年,這位縣令,從武進縣,調任元和縣,三年一度的政績考核中,他贏得了卓異的評語,要進京城引見。看其勢頭,大 有升太守,乘五馬之勢。

【正文】舟 行至清江浦,其家人在前艙,聞令大言:「若等有話好說,勿動手!」時所坐為常州花船,船妓與令素有染,疑其相謔也【謔,音虐,猶戲也。】。繼復聞呼叱聲, 又言:「我輩尚不應死,何忍置之死地?」家人始異之,同趨入視。見令顏色沮喪【沮,音舉,沮喪猶言恐怖而失色也。】,作手撐足拒狀。眾人入,始定,曰: 「幸汝等來,不然殆矣【殆,危也。】!問以何事?又默不語。或勸之姑請病假,折回蘇州,不可。明日遂渡黃【黃,黃河。】,至王家營。行未兩程,病大作。昏 不知人,所言皆與人爭憤。時其子從行,遂決計奉之南歸,晝夜遄行【遄,音傳。遄行,疾行也。】。及常州之奔牛,病已瀕危【瀕,音頻,猶臨也。】。忽以兩手 自摳其舌【摳,口候切,音口平聲,猶挖也。】,大叫而死。

【譯文】船 行至清江浦,住在前艙的家人,聽到這位縣令大聲說:「你們有話好說,別動手!」當時所乘的是常州的花船(有妓女陪客調笑飲酒作樂之船),這船上的妓女與這 位縣令素來相好,家人以為他是在和妓女調笑戲謔。接著又聽到他的呼叱聲,又說:「我們還不該死,為什麼忍心把我們置之死地!」家人才覺得奇怪,一起來到後 艙看個究竟。只見這位縣令神色沮喪,手腳作出撐拒的樣子。家人進艙後,他才安定下來,說:「幸好你們來了,不然就糟了!」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又沉默不語。 有人勸他請病假,返回蘇州,他不同意。第二天,船過黃河,來到王家營。船開了不到兩個碼頭,縣令的病就大發作起來,昏昏地不知人事,嘴裏說的話,都是在和 人爭吵。當時他兒子也隨行在船上,決定護送他南返回蘇州,晝夜兼程。船行至常州的途中,病已瀕危了,忽然他兩手摳挖自己的舌頭,大叫而死。

【正文】坐 花主人曰:「盜劫人財,王法所不容。捕而誅之,宜若無罪然。然果實心為國,除莠安良,誰曰不宜?又或地方捕盜官吏,因案搜擒,在官為舉職奉公,在盜為情真 罪當。盜死於法,何敢仇執法吏【(宋史刑法志)執法之吏,不可輕授。】?然為民父母,不能教養其民,至窮而為盜,則從而駢戮之,哀矜勿喜【(論語)如得其 情,則哀矜而勿喜。】,仁者猶有憾焉。若境非本轄,官非有司,事非因公,徒以覬覦遷擢【覬覦,音計俞。(正韻)覬覦,欲得也。遷擢,與上拔擢義同。】,越 境購拿,就使贓真盜確,一念之私,盜已得而仇之。況其中更多不實不盡,或張冠李戴【四字,古諺語。】;或李代桃僵【僵,音薑,僕也。(古樂府)蟲來吃桃 根,李樹代桃僵。(按)此二句,譬喻誣良為盜也。本此。】;或鼠竊狗偷【(舊唐書蕭銑等論)小則鼠竊狗偷。(按)鼠竊狗偷,小賊之謂。】,本無死法,而羅 織以成之【(唐書來俊臣傳)俊臣與其黨造告密羅織經一卷。(按)羅織,猶文致之謂。】。遂至負屈含冤,俯首就戮。死而有知,不於獲盜遷官之人是仇,而誰仇 乎?三十年來所見,以此遷擢者,大都賀者在室,者已在戶。茲擇其死尤顯者數則,書之如左,以為有位者儆。」

【譯文】坐 花主人說:「盜劫別人財物,國法所不容。抓捕殺頭,應當不算罪過。當官者,果真是實心為了國家利益而除莠安良,有誰能說不對呢!地方官吏根據案情進行搜 捕,這是盡職奉公;對盜賊而言,這是情真罪當。盜賊依法而死,他怎麼敢仇視執法的官吏呢!然而,身為人民的父母官,不能教養所轄之民,以致窮困而成了盜 賊,被捕而殺頭。內心本該有哀憐之情,不應感到高興。有仁慈心的人,甚至會感到遺憾。如果不是自己所管轄的範圍,而自己又不是專門負責的官員,又不是出於 公心,只是一味想自己升官躍遷,而越境出錢購捕,即使贓真盜確,就是這一念私心,那盜賊就可以仇恨他!何況其中還有更多不符事實與不盡人意之處。或者張冠 李戴,或者誣良為盜,或者僅是鼠竊狗偷,本不該死,卻多方羅織罪名而定以死罪。他們負屈含冤而俯首就死,這樣的人,死而有知,能不仇恨那些因此而升官進爵 的人嗎!我三十年來所看到的,凡以這種辦法升官提拔的人,多半都是祝賀者還在家裏喜慶朝賀,而弔喪的人已來到門前了。因此之故,我就挑選了幾件比較明顯的 事例,記述下來,作為身居官位者的儆戒。」

三二、廣平生

雅操堅持詎偶松 為貪苜蓿曲相從
本來或不膺奇疾 監斃之言囑得凶

【正文】廣 平生【廣平,縣名。】,余父執【(曲禮)見父之執,不謂之進,不敢進。(註)父執,父之同志友也。】。不敢斥言其名。博學能文章,兼工八法【謂善書也。 (書法苑)點為側,橫為勒,豎為督,挑為趨,左下為策,右下為掠,左上為啄,右下為磔。古人用筆多於永字取其法,以備八法之勢,能通一切之勢也。】。餼於 庠【餼,音戲。餼於庠,補廩之謂。】,屢蹈省門不第【猶言屢次鄉試不中。】。家貧,出就幕,當道爭延致之。既而至毗陵【毗,音皮,昆陵,即常州。】,為太 守聘掌書記,賓主甚相得。不數年,入資得教諭。捐事甫成,即得奇疾。初類軟腳病,繼而手攣不能動【攣,音鸞。(正韻)攣,手足曲病也。】,繼而頭僵頸折不 能仰絕,似身被三木【三木註詳前獲盜篇第三則。】,囊頭桎梏狀【桎梏,音質穀。(後漢書範滂傳)皆三木囊頭,暴乎階下。(按)如罪人荷枷帶鎖之形狀 也。】。太守送之歸,歸未匝月而卒【匝,音紮,周也。】。

【譯文】廣 平縣一書生,是我父親的好友,不便直言他的名字。博學擅於寫文章,書法也很有造詣,是補廩生,每次鄉試都不中。家境又很貧窮,就出來當幕僚,許多地方都爭 相聘請。他接受了毗陵(常州)太守的邀聘,作了書記,相處很融洽。過了幾年,用錢捐了一名教諭,剛剛成功,就得了怪病。開始時像是軟腳病,接著手就攣曲不 能動了,後來頭頸曲僵變硬,不能抬頭,好像帶著頸枷鐐銬。太守就把他送回老家,到家不久,就死了。

【正文】生 素諄謹無大過,忽罹此慘報,人咸謂其薄命,不應得官。雖青氈一片【(晉書王獻之傳)有偷兒入其室,盜物都盡,獻之徐曰:青氈我家故物,可特置之。群盜驚 走。(按)世謂師位為青氈,本此】,亦無福消受,致得奇疾以終。然書記館谷薄,生又有家累,何遽能積千金捐教職,人亦以是疑之。及生歿數年,偶與曹竹樓言 及,始知生之死,殆有孽報矣!

【譯文】該 生一生諄誠謹慎,沒有大過錯。忽然遭此慘報,都說他命薄,不該得官。雖然是一名教習這樣的清職,也無福消受,以致得這種怪病而死。但是,太守府中的書記的 官糧很薄,他家累又重,哪里突然能有千金用來捐買教諭之官職?大家對此也心有懷疑。他死後過了幾年,我偶然間與曹竹樓談起此事,才知他的死是孽報所致。

【正文】生 客毗陵時,與郡之富家某相得。某有族人素無賴,屢以事訛索富家,至不能一日安。控官薄責之,出則鬧愈甚,無以為計。商之生,許以能除害,當奉千金為壽 【(馬祖常詩)千金為人壽。(按)為壽,以財贈人之託辭也。】。生固拒,而微露欲捐教,苦無資意。富家遽曰:「君能為我去此害,即當代為入資。」生始許 之。以無賴子不法事告太守,太守素疾光棍,遽以親訪,飭縣捕而置之獄。生復為囑縣尉監斃之。無賴子既死,某果代生入資,得教諭。未半年而病作。曹與生之至 戚某,蓋聞其言若是,籲亦可畏矣!

【譯文】他 在常州時,結識了當地一富豪之家,很親密。這家有一同宗族人,是個無賴,經常找茬生事去敲詐,使他們天天不得安寧。上告官府,只是對那無賴輕微責罰一下。 無賴出來後,更加鬧得厲害。富家沒有辦法,就和廣平縣的這位書生商策辦法,許諾說若能除去此害,願奉送千金作為壽禮。這位書生拒絕了,但透露出自己想捐一 個教諭而沒有錢。富家馬上說:「先生要能為我除去此害,這筆錢我代你出。」書生才答應下來。他把無賴的敲詐行為告訴了太守,太守最憎惡光棍無賴,就親自 查,並下命縣府捕吏,把他抓捕入獄。這位書生就囑咐縣尉把這無賴關死在牢中。無賴一死,富家果然代書生出了錢,捐了個教諭。未到半年,書生就發病了。這些 話是曹先生從書生的一位至親那裏聽來的。唉,真可怕啊!

【正文】坐 花主人曰:「以生之醇雅,一時之誤,遽蒙慘死,人咸惜之。雖然,天道神明,人不可以獨殺【二句出漢書嚴延年傳,延年母謂延年語。(師古註)言殺多人者,己 亦當死。】。若無賴子者,非奸非盜,特苦累其族人而已。即族人亦非真勢不兩立也。一富一貧,而饑寒迫身,冀以宗盟,得沾河潤耳【(左傳)周之宗盟,異姓為 後。(漢書皇后紀贊)身當隆極,族漸河潤。(按)同族曰宗盟。得沾河潤,即邀周濟之謂。】。夫事既為人情所或有,人即非王法所必誅。乃操同室之戈【鄭康成 與何休為難,著發公羊墨守一書,謂之同室操戈。(按)世謂同族相鬥為同室操戈,本此。】,尚為剝膚致痛【(易經剝卦)象曰剝床以膚,切近災也。(按)世為 災害切身者,為剝膚之痛,本此。二句指富家除族人之害言。】,設彌天之網【彌,滿也。】,竟因人手多贓【髒,音藏。(廣韻)納賄曰贓。(按)此二句指生致 死無賴子言。】。卒之彼既獄底冤沉,生亦幕中疾作,手攣頸折,狀類俘囚【俘,音孚。俘囚,罪人也。】,非所謂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者與【與,音 於。】?

【譯文】坐 花主人說:「像這位書生的醇厚清雅,由於一時之誤而遭慘死。人們都為他惋惜。雖然如此,但天道卻清楚地表明,人是不可以隨便殺的。就拿這無賴說吧,他既非 奸,又非盜,只是對他的族人苦苦相纏累。這個同族之人也並非與他勢不兩立。一個富,一個貧,由於饑寒逼身之苦而希望在同宗人身上得點好處罷了!這種事,既 是人情之中可能發生的,這種人也不是王法所必須誅殺,而又同室操戈為敵,要想除滅族人之害,書生卻布下大網,就因為得了大筆贓款,致使他獄底沉冤,而自己 也得奇病發作,手攣頸折,像似俘囚一樣。這不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最好寫照嗎!

三三、吳門細娘

怨而不怒可憐渠 兩首新詩信筆書
覆轍鑒來休自蹈 嘉興高某是前車

【正文】壬 子秋闈。嘉興高生,首場三藝後,忽大書絕句二首曰:「記否花陰立月時,夜闌偷賦定情詩【夜闌,夜深也。】。者番親試秋風冷【者番,這番也。】,冰透羅鞋君 未知【其一】。黃土叢深玉骨眠,淒涼回首渺如煙。不須更織登科記【(唐書藝文志)崔氏唐顯慶登科記五卷,李奕唐登科記二卷。】,繡到鴛鴦便是仙【其 二】。」後書吳門細娘【吳門,即蘇州。】題於浙江鎖院【鎖院,即貢院。】。生出閣後,即星夜買棹歸,未及家而死。此必始亂終棄,至抱恨以死者。然詩句怨而 不怒【四字出論語可以怨句註。】,頗得風人之旨【風人,即詩人。】,而竟失身匪人,致成怨偶【(左傳)怨偶曰仇。】,亦可哀矣!

【釋文】壬 子年秋季考試期中,嘉興的一位姓高的考生,首場的三科目考過以後,忽然提筆寫了二首絕句,其一是「記否花陰立月時,夜闌偷賦定情詩。者番親試秋風冷,冰透 羅鞋君未知。」其二是:「黃土叢深玉骨眠,淒涼回首渺如煙。不須更織登科記,繡到鴛鴦便是仙。」後面落款是吳門細娘(吳門即蘇州),題於浙江鎖院(即貢 院)。高生出了考場,連夜雇船啟程回家,還未到家,就死在半途之中。從此件事看,一定是高生先與細娘有苟且之事,後來拋棄了她,致使她抱恨而死。但從詩句 看,怨而不怒,很有詩家的意趣。竟然失身於一個不值得傾心之人,造成了這樁怨情難銷之憾事!也真夠令人哀傷的!

三四、某烈婦

敢將野合供嬉笑 乙丙開端罪不輕
握辮原推烈婦烈 三人同律乃持平

【正文】烈婦,上海之陳家巷人。為童養媳於某氏。操作謹慎,能得舅姑歡。咸豐壬子秋,始成婚。會木棉登場,烈婦從其姑捉花於野。日晡【晡,音逋,平聲,申時也。】,姑餒甚【餒,弩罪切,音內,上聲,餓也。】,先歸。烈婦以捉花未淨,獨留。

【譯文】這位烈婦,是上海陳家巷人。在一家作童養媳,操持家務等,勤快謹慎,公公婆母都很滿意。咸豐壬子年秋,才和丈夫結婚圓房。正是採木棉的季節,她和婆母在郊外摘木棉。到了下午,婆母餓極了,先回家去,她因為木棉還未 採完,留下來繼續採摘。

【正文】惡 少某甲,與其徒乙丙三人,同行過其旁。見烈婦少艾【(孟子)知好色則慕少艾。(註)艾,美好也。楚辭、戰國策所謂幼艾,義與此同。】,乙與丙戲對甲曰: 「爾能與之野合,當醵金置酒相賀【醵,音及,又音渠。醵金,猶言合金也。】。」甲笑曰:「是何難哉?」遽前抱婦,調以遊語。婦出不意,大驚,狂呼。甲見四 無應者,遂婦於地【,昨沒切,音存,入聲,拖也。】,碎其裙。婦以手持甲, 瞋目大罵【瞋,音瞠。瞋目,怒目也。】,聲益厲。甲怒,以土塊塞婦口,將去其小衣,婦竭力撐拒【撐拒,不從貌。】。移時不動,撫之僵矣!乙丙懼而奔,甲亦 將遁,屢起屢僕,初不知辮為婦所持也。有同村人過者見之,警告其家,其舅姑及夫偕至。觀者一時麇集【麇,音君。(左傳)求諸侯而麇至。(註)麇,群 也。】,執索將縛甲,見其辮猶在婦手,擘之不開。舅與夫泣而祝曰:「某甲不良,致汝死於非命,今我等皆在,不能遁矣。盍釋其辮,當鳴官以伸汝冤,而請旌爾 烈。」祝訖,手不擘而自解。觀者咸謂烈婦之靈,雖死不爽。遂縛甲送官,復捕乙丙至,三人皆論如律。

【譯文】這 時有一惡少某甲,和其同夥某乙和某丙走過,見她年輕美貌。乙和丙對甲說:「你能和她在這野地裏那麼一番,我們倆出錢請你喝一台!」甲笑著說:「這有什 麼!」搶上前去,一把摟住她,說些下流話挑逗。她遭此意外,大驚,狂呼救命。甲見四周沒有人應,就把她摔倒在地,扯碎裙子。她用手死死抓住甲,大罵,聲音 越來越大。甲怒,抓了一把土塊,塞在她口中,剝她的內衣,她死命撐拒,過了一會兒,不動了,一摸,已死了。乙和丙嚇得逃之夭夭,甲也想逃,起身就跌倒,這 樣幾次,未能脫逃,他不知道自己的辮子被這位婦人死死抓在手中。同村人這時從此經過見了,跑回去告訴了她家裏人,她的公公婆母和丈夫一起趕來,同時有許多 村人都來了,拿出繩子把甲捆了起來,見他的辮子還在婦人手中,掰了一陣掰不開。公公和丈夫哭著說:「某甲黑心,使你死於非命。現在我們都來了,他跑不掉! 你把他辮子鬆開,送他去官府,給你申冤,再為你請旌表揚你的節烈!」祝禱完畢,手自動就鬆開了。在場觀看的人,都說烈婦的靈魂,雖死尤生。立即把甲送官, 又把乙和丙抓來,三人都受到了律法的制裁。

【正文】坐 花主人曰:「嗟乎!於野田蔓草之中【(詩經)野有蔓草,(註)蔓,延也。(按)野田蔓草,曠野之謂。】,而強暴忽來,呼援無路【援,猶救也。】。如是則 生,不如是則死,使非執持有定,其能守死弗二哉?嘗見古今來賢士大夫,平居坐論,皆能談忠孝而希聖賢,其視茅簷節義,若無足重輕者。一旦利害切身,行檢墮 地【(北史盧懷仁傳)懷仁有行檢。(按)行檢,猶言操守;墮地,猶言喪失也。】,始泫然曰【泫,戶獻切,音玄,上聲。泫然,流涕貌。(禮記檀弓)孔子泫然 流涕。】:「吾非不欲為是,其如力不能為。何以視烈婦之生,則百折而不回【(蔡邕橋太尉碑文)有百折不回,臨大節而不可奪之風。(按)百折不回,謂操守之 堅,不可屈也。】,死猶為厲鬼而殺賊者,賢不肖之相去,何其遠耶!」

【譯文】坐 花主人說:「唉,郊野荒草之中,突遭強暴,呼救無應,順從則生,抗逆則死。在此生死關頭,如果不能抱定貞操,哪能有決死不二之心!曾見古今賢士大夫,平時 高談忠孝,仰慕聖賢,認為那些茅棚陋屋之中的貞節忠義之人不值一提。一旦遭遇利害切身,平日的行為節操就喪失殆盡!然後痛哭流涕,說:「我並不是不想那樣 作,而是力不從心呀!」看看這位烈婦,生時百折而不回,死後猶作厲鬼而殺賊。賢良和不肖的差距,有多大啊!」

三五、費封翁

招房善格中丞意 萬代公侯辦法增
不是好名兼弋寵 小孫也要做中丞

【正文】乾隆間蘇省荒。江陰令撫循無術,民變,揭竿為亂【(賈誼過泰論)揭竿為旗。(註)揭,高舉也。(按)民揭無旗,高舉以竿代也。】。令遂以謀叛聞。

【譯文】乾隆年間,江蘇省遭災荒。江陰縣令,安撫措施失當,民眾造反,有人領頭鬧事。縣令就宣上報民眾謀叛。

【正文】巡 撫某公,聞變親至。過常州,費鶴汀中丞之祖,方為郡招房吏。隨守出迎,謁撫軍於舟次,使費候於外。久之,撫軍送守出,見費,奇其貌,詢守曰:「若何人?」 守以招吏對。時亂民之首謀及黨羽數十人,俱受縛。而外議以謀叛須屠城,民情洶懼【洶,許拱切,音兄,上聲。洶懼,大懼貌。】。撫軍因喚費入曰:「若為招 吏,列案當熟。江邑饑民作亂,例應無少長駢戮,若何方得情罪允協【允,信也;協,合也。】?」費對曰:「公將執法辦耶?抑公侯萬代辦耶?」撫軍曰:「汝試 言二者之分,吾將擇焉。」對曰:「若果闔城背叛,固應屠戮。然江邑事起倉卒,皆貧民因饑覓食,冀得升鬥以糊口【糊,音胡,註詳陽羨生篇。】。非敢叛也。倘 竟擬以屠戮,非聖天之愛養小民之意。今幸首犯已就拘執,某愚見,不如照強盜聚眾行劫例,將為首擬以斬梟,餘眾分別軍流,似於情罪允當,此萬代公侯辦也。」 撫軍深然其言,遂令費擬稿上,斬一人,流十餘人。

【譯文】當 時巡撫大人聽說,親自前來視察,路經常州。當時費鶴汀中丞大人的祖父,正是常州郡的招房吏。隨郡守出來迎接。郡守到船上進見巡撫,讓費先生在外面等候。隔 了很長時間,巡撫大人送郡守出來,見到了費先生,覺得他相貌奇特,問郡守:「他是什麼人?」郡守答說是招房吏。當時亂民的頭頭和他的黨羽骨幹共幾十人,已 經被抓。外面傳聞說,因為謀判之罪大,全城人都要被殺,群情十分恐慌。撫軍大人就把費先生叫進去,說:「你是招房吏,歷來的案情應當很熟悉。江陰縣饑民作 亂,按例應當不分年少,年長,一律處死。怎麼處置才能做到人情與罪懲公允適當?」費先生回稟說:「台公是打算依法處置呢,還是以公侯萬代之慮來處置?」巡 撫說:「你說說看,二者有何區別?我來決擇。」回說:「如果是全城背叛,固然應該全部斬首。但是江陰之事,事起倉卒,都是因為窮苦百姓饑餓求食,希望得到 升鬥之糧以糊口,並不是膽大妄為想反叛。倘若因此就屠戮全城,就不是聖上天子愛養小民之本意。現在幸虧首犯已經拘捕。在下的愚見,不如按照強盜聚眾行劫論 處,把為首的斬首,其他人分別處以充軍流放。這樣辦似乎於情於罪較允妥恰當!這就是公侯萬代處置的辦法!」巡撫極其同意他的看法,當即命令費先生照此擬定 呈文,斬一人,流放十幾人。

【正文】識者謂費以一言救萬人之命,其後必有興者。生子某,由副貢仕至陝西潼商道。孫開綬,即鶴汀中丞。封翁累封至光祿大夫【累,上聲。】、振威將軍,至今簪纓不絕。

【譯文】懂得道理的人,都說費先生一言救了萬人之命,他的後輩中一定要出發達的人。費先生生了一個兒子,由例貢資格,任命為陝西潼商道台,孫子名開綬,就是費鶴汀中丞。費老先生累累受封至光祿大夫,振威將軍。至今後人中作官受封的連續不斷。

 

三六、費善人

真贓現獲復何詞 說盜偏精善士思
英餅十番錢四貫 笑他鄰老太便宜

【正文】費耕亭觀察之祖,開南北雜貨店,慷慨仗義,鄉里稱為善人。裏鄰之貧困者,多就食其家。

【譯文】費耕亭觀察(官名)的祖父,開了一家南北土特產雜貨店,慷慨仗義,鄉鄰稱他為善人。鄰里中貧困之人,多半在他家吃飯。

【正文】會 歲暮,有鄰老來就食後,坐店中帳櫃旁,久不去。店夥開櫃,失洋十元,遍覓不得,咸疑鄰老,執而搜之,果然。當是時,眾口交詈,鄰老幾無所容。適善人出,詢 得之,曰:「若等大誤,是我因渠貧困,取以與之,偶忘向若等言,何得遽而辱詈?」復向鄰老謝曰:「伊等勿知,萬勿見怪。然君亦太遲鈍,何不實告系我所送, 而甘辱耶?」又曰:「君適言十洋,尚不敷,可再持錢四千去,以為卒歲資。」鄰老遂持錢洋拜謝而歸。其行事大率類此。後生孫耕亭先生,由己卯會元,官至福建 糧道。善人屢膺誥封,天之報施善人,固不爽也。

【譯文】有 一年歲末,一鄰居老人,來吃了飯以後,坐在店裏的帳櫃旁,很長時間不走。店夥打開錢櫃,少了十塊錢,到處找不到,都懷疑這位老人,就搜他的身,果然搜到 了。當時在場的人七嘴八舌地辱罵他,這位老人被罵得羞愧難當,幾無容身之地。恰好此時,費先生出來,詢問情況後說:「你們真搞錯了!是我因為他貧困,拿了 給他的,忘了告訴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辱罵他!」又對這位老人謝罪說:「他們不知道,你千萬不要見怪!你老先生也太遲鈍,為什麼不告訴他們這是我送給你的 哩,而甘願受罵!」又說:「剛才你說這十塊錢還不夠,再拿四千銅錢去。作過年錢。」鄰老就拿了錢,拜謝而去。費先生的為人行事,大都類似這樣。後來得了個 孫子,就是耕亭先生,他由己卯會試中頭榜,而官至福建糧道(糧食廳長)。費老先生屢次得封誥。上天回報行善之人,的確一絲不差!

【正文】坐 花主人曰:「二費封翁,皆隸籍常州。其行事,至今人皆嘖嘖稱道之【嘖音責。嘖嘖,稱道不絕口貌。】。說者謂鶴汀封翁以一言而救萬人之命,其所全者大,非耕 亭封翁所可比,故其食報亦有大小,予獨不謂然。何則?鶴汀封翁之所言,凡識輕重之大體者,皆能見及。特其對中丞數語,不激不隨,婉而善入【猶言婉款動聽 也。】為難能耳!至耕亭封翁之所為,則彼以盜來,贓皆現獲,責之固非過刻,釋之便足明恩,而乃委曲周全,務為諱飾。且惟恐人猶或致疑,更於十洋之外,代之 請益。此等居心,真是廣大慈悲,無微不至。昔蘇次公謂范忠宣曰【次公,即蘇子由,名轍,東坡之弟。範堯夫,名純仁,諡忠宣。】: 『公是佛地位中人!』吾於善人亦云。」

【譯文】坐 花主人說:「兩位費老太翁,祖籍都是常州,他們的事蹟,至今還受到當地人的嘖嘖稱讚。評論之中,有說費鶴汀的太翁,一句話救了萬人之命,他所保全的功德 大,不是費耕亭的太翁所可比的,所以享報也有大小之分。我卻不這樣看!為什麼?因為鶴汀的太翁所說的話,凡是能夠認識其中輕重大體的人,都能有相同的見 解。他的難能可貴之處,在於他對巡撫所說的話,不偏激不隨流,委婉而有說服力。至於耕亭的太翁所為大不相同。那位老人確是偷盜而且贓物現獲,加以責備本不 算苛刻;饒恕他也就是以表明自己的寬厚了。他反而設法委曲周全老人的名聲,為他掩飾,而且生怕別人還會懷疑,又在十塊銀之外,再加四千。這樣的居心,真是 廣大慈悲,無微不至了!以前蘇次公(即蘇轍,東坡之弟)曾對范忠宣(即範堯夫,諡忠宣)說: 『公是佛位中人!』這句話我也要用來讚歎耕亭的老太翁!」

三七、張明德

禮貌微嫌肆徵輕 笑他明德愧芳名
獻茶索費心非很 天道從來善劑平

【正文】華 亭戶書張明德,奸巧善舞文【舞文,註詳胡封翁篇。】。夤緣為糟胥。既得志,益肆行無忌。鄉民之良懦者,都橫遭吞噬【噬,音誓,咬也。(按)此句猶言受其害 也。】。與人有睚眥怨【睚,崖;眥,音尺,明邁切,音柴,去聲,(史記範雎傳)睚眥之怨必報。(按)睚眥,仇恨貌。】,輒中以危法【輒,音尺,即也。】。 以故其同儕,皆側足視之【(南史郭祖深傳)遠近側足,莫敢縱恣。(按)側足,畏憚之貌。】,弗敢與抗。

【譯文】華亭縣戶書張明德,奸巧權詐,善於巧構文章,走後門通關節當上了糟胥(徵糧官)。得志之後,更加肆無忌憚,百姓中之善良膽小者,都受過他的坑害。與人只要有一點小怨,常以重罪中傷。因此同事人都怕他幾分,不敢和他對抗。

【正文】有 皂役陳大忠者,性伉直,獨弗為之屈。明德積不平,思有以中傷之,久之未得閒【隙也。】。壬寅春,漕事將竣,明德以糧串數百石,囑大忠赴鄉,催收折色。時每 石折收洋銀五元六角。大忠既行,明德遂白官增其價【白,告也。】至六元三角。及大忠回,如前數收繳,明德遽曰:「是尚缺三百餘元,得無汝中飽耶?」大忠艴 然曰【艴,音拂。(孟子註)艴然,怒色也。】:「我行時只五元六角,城中驟增價,我安得知?」與之忿爭而散。明德竟以大忠侵蝕告官【蝕,音食,猶虧 也。】。官拘大忠,責令賠補。大忠抗不承,遂下獄,坐侵用官銀,遣戍河南。

【譯文】有 一名皂役陳大忠,性情亢直,就是不買他的帳。張明德積忿難平,心中無時不在盤算中傷他,一直找不到機會。壬寅年春天,催繳公糧之事即將完成,張明德就以還 有數百石零星尾數未繳齊,吩咐陳大忠下鄉去,折算成現款追繳入庫,告訴他每石折收洋銀五元六角,陳大忠就動身去了。張明德立即把折算價格增加至六元三角上 報縣令。等到大忠回來,按前數上繳糧款時,張明德突然說:「還缺三百多元,該不是你從中私吞了吧!」陳大忠生氣說:「我動身時,只是五元六角,城裏突然漲 價,我怎麼能知道!」和張爭執了一陣,不歡而散。張明德就以陳大忠侵吞糧款向縣令告了。縣令拘捕了大忠,責令他賠補。大忠不承認,就被下了監獄,以侵吞公 款罪判決充軍河南。

【正文】大 忠有屋數楹,田十餘畝,盡賣之為安家及行資,已署券矣【署券,寫契也。】。明德聞之往告買主曰:「大忠侵虧國帑,其產應變價償官,爾收私售犯產,當與同 罪!」買主懼,厚賂之而請計焉。明德故為躊躇【躊躇,音儔除,顧慮不決貌。】曰:「價已付乎?」曰:「未也。」曰:「未付,尚可挽。爾速取契及買價來,我 為爾呈官,大忠來索價,令其赴庫請領,則爾無患矣。」買主從之,盡以價與明德。

【譯文】陳 大忠有幾間住房和十多畝地,只得全部賣掉用來安置家人和用作自己的路費,賣契已經雙方簽字劃押。張明德聽說此事,就找到買主說:「陳大忠是虧空官銀,他的 家產應當變賣賠償繳官。你收買犯人私賣財產,就和他同罪。」買主嚇壞了,就送了一大筆錢給張明德,並請他給想計策。張故意作出頗費躊躇的樣子說:「錢已經 交付了嗎?」回說還沒有。張說:「還可以挽回。你快把契約和價款拿來。我替你把它交官。陳大忠來取錢,你讓他到官庫來取。這樣你就沒有後患了。」買主聽從 了他,把全部價款交給了張明德。

【正文】大 忠之遣戍也,已預報家產盡絕。聞之,怨憤而已,竟不敢領價。是冬大忠赴戍,寄其妻子於外家,痛號出城,哀動行路。當是時,大忠身負奇冤,千里赴戍,一家星 散。自問還鄉無日,抱恨終身。而明德徒以大忠禮貌微嫌,既入其罪,復罄其資,意氣驕橫,自謂泰山磐石之安【磐,音盤。磐石,大石也。(荀子)國安於磐石。 (按)泰山磐石,譬喻勢大,不可搖動也。】,更無有與之為難者矣。

【譯文】陳 大忠被判充軍時,已知道自己家財盡絕,現要他去官庫取錢,不敢前去只有怨憤而已。這一年冬,陳大忠被發配,只得寄養妻子在外人家,嚎啕大哭著出了城,身負 奇冤,千里充軍,一家星散。自問還鄉已渺無希望,抱恨終身,懷著一顆哀傷的心踏上徵途。而張明德,只是因為陳大忠對他禮貌上有所嫌惡,不但給他加上罪名, 而且還把他的全部家產剝奪一空;意氣更加驕橫,自以為自己的地位,像泰山磐石一樣穩固,今後更不會有人敢和自己為難了。

【正文】會 豫河決口道阻,遣戍者皆奉文還本縣監,俟水退再往。大忠於癸卯二月十二日復返華亭。監未旬日,而明德難作。先是華邑兌丁費重,民間折色遲緩,漕總先籌款墊 給,不足數則船先發,而留丁以俟。歷年遵辦無少誤,是年邑令劉公蒞任未久,明德思有以挾制之,預白官,新漕須俟幫費清,始能開,不信,則日嗾運丁水手 【嗾,音叟,猶喚也。】入署嘵索【嘵,音囂,猶鬧也。】。令怒以責明德,明德因服生鴉片至門房,意謂以覓死圖賴,令必將活我,別籌款以給運丁。漕艘既開 【艘,音搜。(正韻)船總名。】,則官項可任意侵蝕矣!及與閽者語【閽,音昏。(禮祭義)閽者,守門之賤役也。】。閽者見其須有生煙,大駭,白令。令怒, 急下明德獄,未入獄門,已昏瞀不能語【瞀,音茂。(玉篇)瞀,目不明貌。】。凡服生鴉片者,得涼水即解,忌熱茶,飲之立死。大忠在獄,聞明德將入,喜極, 預儲熱茶以俟。見明德入,迎謂之曰:「明德,汝亦來此乎?」手捧茶勸之。明德昏亂中遽飲之,飲竟,即撲地,不移時死。死後明德妻子欲攜屍自監牆上出,大忠 與同監者不可,曰:「必反我售產資,而予同監者千金,乃可。」

【譯文】恰 好此時,黃河決口,道路阻塞,被充軍的人,得到公文都返還本縣關押,等水退以後再去。陳大忠就於癸卯年二月十二日返回華亭縣,在監獄呆了不到十天,張明德 就出事了。以前,華亭縣的漕丁稅很重,老百姓繳納遲緩,水運漕幫總部都是預先籌措一筆款項墊支,讓船隊先出發,不足的餘數,留下一人等待收齊。歷年都是遵 此辦理,沒有出過問題。這一年新任縣令劉公上任不久,張明德想借此挾制新縣令,給他一個下馬威,就預先向他說,新漕船隊必須等到丁稅收齊才能出發。縣令不 信,張明德就每天唆使漕運水手到衙署來吵鬧。縣令劉公生氣了,責備張明德。他就吞服了生鴉片來到署衙門房,他心想用尋死來耍賴,縣令一定不會讓他死,就會 另想辦法籌足款項交給運丁,打發漕船出發。船隊一走,那麼以後所收的丁稅,就可任意落入自己腰包了。當張明德和門房守衛說話的時候,門房見他鬍鬚上有生鴉 片,嚇了一大跳,趕緊去稟告縣令。劉公大怒,立即下令把張明德關押起來。還未走進監獄大門,張明德就頭昏眼黑,不能說話了。凡吞服生鴉片,只要喝碗涼水, 毒就解了,忌喝熱,一喝就死。陳大忠在獄中聽到張明德也要被關進來,高興極了,預先準備了熱茶等候他。見到張被攙進來,就迎上去對他說:「張明德,你也來 這兒啦!」端上熱茶勸他喝,張明德昏亂中就喝了下去。喝完撲倒在地,不到一會功夫,就死了。死後,張明德的妻子想把屍體從監牆上抬出去,陳大忠和同獄人不 答應,說:「必須把我房產錢還給我,同時要給同監者一千元,才行。」

【正文】當 明德在時,恃其巧詐,淩礫同類【礫音立。淩礫,猶欺侮也。】。同類咸疾之,大忠之事人尤不平。及其死也,莫不稱快,至是竟無有為之解者。其子費千二百金, 屍始得出。蓋距大忠之反,僅十日而明德死。死後兩月,大忠復赴戍。瀕行【瀕,音頻,猶臨也。】,以己及明德先後獲罪下獄始末,囑人敘其事而鐫之,版遍送四 方,以示報施之巧焉。

【譯文】張 明德在世時,倚仗巧詐權謀,淩辱欺侮同事,大家都痛恨他。陳大忠的事,人們都心懷不平,張明德死了,莫不稱快。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一個人出來解勸。張的兒 子化了一千二百元,屍首才抬出了監獄。這離陳大忠回到本縣,只不過十天。張明德死後兩月,陳大忠再度被押送充軍。臨行前,陳大忠把自己和張明德先後獲罪下 獄的始末,敘說出來,希望把這件事刻印散發,以表明因果報應之巧妙。

【正文】坐 花主人曰:「果報之巧且速,無逾此者。天豈專為一陳大忠償其冤哉?特大忠一事,其險惡尤為顯著耳!陰謀積久,自墮網羅。君甕子矛【甕,烏貢切,音翁,去 聲,壇類。(唐書)周興為人誣告,武后令來俊臣訊之,而興不知。俊臣問興曰:囚多不承,當以何法治之?興曰:置一大甕,令囚入內,外用炭火,炙之自承。俊 臣曰:有旨,請君入甕。(韓非子)有鬻矛盾者曰:吾盾之堅,物莫能陷。又曰:吾矛之利,物無不陷。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不能應。(按)君 甕子矛,猶自作自受之義。】,古今一轍【一轍,猶言一例也。】。陰險何益哉?」

【譯文】坐花主人說:「果報之奇巧且快速,這樁事可能是說得最明白的了。上天並非專為陳大忠一人償還冤債。只陳大忠一事,其險惡程度最為明顯。陰險狡詐之事作倚多了,自會墮入羅網,「請君入甕」,「子矛子盾」之例,古今並無區別。用心陰險有什麼好處?!」

三八、潘氏世德

有錢難買子孫賢 誰更修來梵果虔
幸是塚君能濟美 應該富貴永蟬聯

【正文】吳 門潘氏,世載其德,天乃大昌厥後,鍾靈毓秀【成句出處未詳。(按)鍾,聚也;毓,音義同育。】。以有太傅文恭公,位極三公,身備五福。福履之盛,不獨近今 無兩,即求之古人,亦罕其匹。其發祥所由【(詩經)長髮其祥。】,他書記載已多,無煩贅述【贅,音醉。贅述,復言也。】。而太傅長君恭甫孝廉,樂善好施, 不求仕進。太傅當國十餘年,恭甫間歲一至京師定省【間,音見。間歲,隔歲也。(曲禮)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註)定,定其衽席;省,省 其安否。】不久即歸。家居於當道無私謁,就見之,亦弗拒。詢地方利弊對甚悉,然終不幹以私,亦弗報謁【報謁,答拜之謂。】。

【譯文】蘇 州的潘氏家族,世人都稱頌其善德。上天也使其家族後輩興旺昌盛,靈秀出眾的人才輩出。就舉太傅文恭公,他位極三公,身備五福,操履福報之盛,不但近今找不 出第二個,就是從古人之中也難以找到一位能和他匹敵的。他發跡的由來,其他書上已記載了很多,就不在這裏重復了。他的長子恭甫孝廉,樂善好施,不求進仕升 官。太傅在任十餘年,他隔年進京拜省一次,很快就回來。居住在家,不與當道官員私下交往。如果他們來求見,他也不拒絕。若向他詢問地方上的利弊徵求意見, 他對答得很詳細,了若指掌。但始終不以私情相交,也不去回拜他們。

【正文】四 十以後,虔修梵果【梵,音飯,西域浮圖種號。(按)梵果,猶言佛教也。】。人無貴賤皆與均禮,有急難求之,無弗應。有田數千,佃戶還租者納之,不還弗較 也。家有喜慶事,或歲小歉,輒盡免其租。其餘一切善舉,不可殫述【殫,音單,盡也。】。余往來吳門,聞其行誼甚悉,以為果有天道,其後必昌。

【譯文】四 十歲以後,虔心修佛。與人相處,不分貴賤,都待以平等之禮。有急難求他,沒有不答應的,潘家有田產數千畝,佃戶主動來交租,就收下,不來交,他也不計較。 家中有喜慶之事,或者遇到天災欠收,往往全部免除租糧。我往來蘇州,聽到許多有關他的事蹟,所以很瞭解。我以為,果然有天道的話,他的後輩必定昌盛。

【正文】咸 豐初元,太傅引年致政【告老之謂。】。今天子優禮元老【優禮,厚待之謂。(詩經)方叔元老。(註)元,大也。】,恭甫猶子祖蔭【侄曰猶子。(禮記)兄弟之 子,猶子也。】。以長孫蒙恩欽賜舉人。越明年,壬子,成進士。一甲第三人,祖孫鼎甲,遂為詞林佳話。此固祖德之厚,亦恭甫有以世濟其善。潘氏之興,未有艾 也【艾,註詳首篇。】。

【譯文】咸豐初年,太傅公告老還鄉。當今天子對元老大臣待以優禮。恭甫的侄兒是潘門長孫,蒙皇恩欽賜舉人,第三年(壬子年)成進士。祖孫三人皆是鼎甲,於是成為詞林佳話。這固然是由於祖德隆厚,也是因為恭甫以善濟世所成。潘氏之興旺,才開始呢!

三九、解砒毒方

行醫原要救人心 任意敲財終不應
九命誤傷皆出爾 九生砒毒判分明

【正文】歙人蔣紫垣,有秘方解砒毒立驗。然求之者必索重資,不滿所欲,則坐視其死。一日行醫鄰縣,中夜暴卒,見夢於居停主人曰【居停,註詳首篇。】:「吾以耽利之故【耽,音丹,猶貪也。】,誤人九命,死者訴於冥司,冥司判九世服砒死,今將赴 輪迴。我賂鬼卒,求以解砒毒方相授。君為我活一人,則我少受一世業報。若得遍傳濟世,君更獲福無量。言訖,嗚咽而去,曰:「吾悔晚矣!」其方以防風一兩研末,水調服,並無他藥。又異談可信錄,載冷水調石青,解砒毒如神。

【譯文】蔣 紫垣,安徽歙縣人,有解砒霜巨毒秘方,非常靈驗。但是來求秘方的人,他都索要高價。如果不能滿足他。就坐視人家中毒而死,毫不動心。有一天,他行醫來到鄰 縣,半夜突然死去。托夢給他留居的房主,說:「我因為貪財,誤了九條命。死者在冥司狀告我。冥司判我九世都服砒毒死。現在我要去 輪迴投生了,我買通了鬼卒,請他讓我把解砒毒秘方交給你。先生如能用此方為我救活一人,我就能少受一世業報。如果你能把此方遍傳世間,那麼先生你將獲福無 量。」說完悲泣而去,臨走時又說:「我後悔已晚了!」這方子只有一味藥防風一兩,研細成末,用水調服,沒有其他的藥。此外《異談可信錄》記載,用冷水調石 青,解砒毒有神效。

四十、雲間守

荷擔原來歇路旁 笞他沖道已乖張
死者本是傭人體 償命須要守自亡

【正文】某太守,以部郎出守雲間【(顏延之詩)一麾乃出守。(按)為知府曰出守。】性貪暴。每出,騶從所過【騶,音鄒;從,去聲。(晉書輿服志)騶騎導從。】行者避道稍緩,輒遭鞭撻。

【釋文】某太守,本是部郎。外放雲間(華亭)作太守。性情貪婪而暴戾,每次出府,騎馬在前開道的衛隊所過處,路上行人躲避稍有遲緩,就遭鞭撻。

【正文】一 日,自城西歸。有為紙店擔紙者,擔而立於道左。守瞋其不弛擔【瞋,怒也;弛,音豕,丟離也。(左傳莊公)弛於負擔。】,令役曳之至輿前,叱責之。其人果愚 戇【戇,音杠。愚戇,愚直之謂。】,憤曰:「我並未沖道,不弛擔有何罪?」守大怒,曰:「何物小民!敢爾挺撞!」叱役痛棰之【棰,音垂,杖也。】。棰竟, 復令曳之上,曰:「汝知罪否?」曰:「民何罪見責?實不知!」守固很戾,一旦於街市中,見折於小民,慚且怒,復榜之數百【榜之,義與棰之同。】。血肉橫 飛,尚不釋,令役押發華亭治其沖道之罪。吏役索店主錢數十千,幸華令見其傷甚,不復責。押數日釋令歸,歸而店主怨其生事被累,逐之。其人既橫被酷刑,復為 店主所逐,遂自縊死。

【釋文】有 一天太守從城西回府,有一個為紙店擔紙的挑工,擔著擔子立在路的左邊。太守嫌他不放下擔子就生氣了,命轎旁的役夫把他拖到轎前,呵責他。他性格愚憨,生氣 說:「我沒有 衝道。不放下擔子,有什麼罪?」太守大怒說:「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頂撞。」大聲叱令役夫把他痛打一頓,打完,又命把他拖到轎前,說:「你知罪不?」答說: 「小民有什麼罪而遭責打,真不知道。」太守本性很傲慢,現在竟然在街市廣眾之中被這小民頂撞,惱羞成怒之極,又下令打了幾百棍,打得他血肉橫飛,還不放 他,命令役夫把他押送到華亭縣府,治他沖道之罪。吏役乘機勒索紙店店主數十千錢。幸虧華亭縣令見他傷得很重,沒有再責打他,只關了幾天就放了出來。他回到 店裏,老闆埋怨他惹出事來牽連老闆,把他趕了出去。他無緣無故遭到酷刑,回到店上又被逐出,一時實在想不通,就上吊自殺了。

【正文】未 旬日,守背生五疽,痛不可忍。醫者謂此名百鳥朝鳳,幸而不潰【潰,音愧,猶爛也。】,則疾尚可為。一夕,夢見荷紙擔者,以手揭其疽,痛極呼號而醒,呼侍婢 燭之【燭,猶照也。】,疽已盡潰,膿血四溢,衽席皆濕【衽,音忍。(周禮註)衽席,單席也。】,諸醫咸束手。自是每合眼,即見荷紙擔者立於前,百方祈禳不 應。臥不能貼席,惟翹首據席,俯伏床上,略一轉側,痛入心肺。見者謂此真地獄變相。號叫數旬而死。死時闔署,咸見擔紙者云。

【釋文】不 到十天,太守背上生了五個疽癰,疼痛難忍。醫生說這種瘡名百鳥朝鳳,幸好沒有潰爛,還有救治的希望。有天夜裏,太守夢見擔紙的人,用手揭他的疽瘡,痛極大 叫而醒,呼來侍婢拿燭火一照,全部潰爛,膿血四溢,被褥都濕透了。醫生已束手無策。從此每當合眼,就見擔紙人立在床前,想盡辦法祈禱消災,都歸無效。太守 不能仰面平躺,只有用肘撐住床板翹著頭,俯伏在床上,稍一轉動身體,就痛入心肺。見此情景的人都說這真是地獄變相。就這樣痛苦號叫了幾十天,才斷氣。死 時,署裏的人都說見到了那個擔紙的人。

【正文】坐花主人曰:「士大夫當威福在手時,一意妄行,初不顧人之難堪。嗚呼!人吾同類也,而顧可以逞吾殘忍,自取快意乎?卒之血肉橫飛時,彼固無如我何。瘡潰膿溢時,我亦無如彼何矣。吾願世之為士大夫者,慎弗至無如彼何之時,而後悔也。」

【釋文】坐 花主人說:「當官掌權的士大夫,當你威福在手之時,任意妄行,一點不考慮別人的難堪處境,可悲啊!大家都是人,難道可以隨意逞顯自己的兇狠殘忍,以求自己 快意嗎?你把他打得血肉橫飛之時,他固然把你無可奈何!而當自己瘡潰膿溢時,你也就無可奈何他了!我但願世上當官掌權的士大夫們,謹慎小心,不要把事情弄 到「無可奈何」的地步,就後悔莫及了!」

四一、雷殛陰謀

久存詭計用謀心 害命貪財大不應
婦在田間天已滅 殛夫須令罪宣明

【正文】丹陽北門內民家,頗殷阜【殷阜,富也。】,開六陳行於門前。兄弟四人,惟仲有一子,僅數齡,四房共育之,珍如掌上珠。手鐲項圈,皆黃金而飾以珠玉,值百 餘金。

【譯文】丹陽縣北門內,有一民家,開了一間藥材行,頗富有。兄弟四人,只有老二有一兒子,只有幾歲,四房共同哺育,愛如掌上珠。這孩子頸上金項圈,雙手金手鐲,還都鑲上珍珠寶玉,值百多兩黃銀子。

【正文】乳娘嘗抱之,戲於店堂。忽來一婦人,攜糕餅以與其子,隨乳娘入其家。自言系北鄉洲上人,貌中平而言儇利【儇,音暄。儇利,敏捷之謂。】。眾頗愛之,稍坐即去。自是頻頻來,來必抱持其子,或袖出點果與食,或抱之街中買以予之。如是者數月,家人習以為常。

【譯文】乳 娘常抱著他在店堂裏玩耍。忽然來了一位婦人,帶著糕餅逗弄孩子,後又跟隨乳娘進到家裏,她說是北鄉洲上的人。這婦人相貌平平,而口齒伶俐,很得家人好感, 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從此她就經常來,來就抱著孩子,或者拿出糕點水果給他吃,或者抱著他到街上去買給他吃。這樣經過了數月之久。家裏人都習以為常了。

【正文】一 日,復抱其子去,久不歸。眾皆疑其有親串往城中,不以為意。至夜寂然,四覓無蹤。於是合宅騰沸【沸,音費。沸騰,亂貌。】。姑往北鄉沿村詢訪,查無其人。 數日後,有人來言離城十餘裏,山腳下深洞中,有一嬰兒,反撲於地;馳往視之,果其兒,僵矣!七竅皆有沙泥,而衣飾盡弛【弛,音池,脫去之謂。】。始悟其婦 因垂涎金飾故,頻來保抱,為謀財害命計。控官勒緝未獲,而不知婦實七裏廟農家婦也。婦孀居與鄰村某甲奸,甲家貧,衣食皆賴於婦。力不給,則拐盜以足之。行 惡多端,顧不於其鄉,故無有知之者。

【譯文】有 一天,她又抱著孩子出去,很久沒有回來,家人都疑心她抱著孩子到城裏的親戚家串門去了,沒有在意。到了天黑,依然不見回來,四處尋找,沒有一點蹤影,於是 全家鬧開了鍋。就往北鄉沿村詢訪,查無此人。幾天以後,有人來說,離城十多裏地的山腳下深洞裏,有一個嬰兒,撲在地上。急忙趕去,果然是這孩子,已經死 了,七竅塞滿了泥沙,被剝得精光。這時大家才明白,這婦人因垂涎金寶飾物,才常來抱弄孩子以圖財害命。家人就控告到官府,官府出了通緝令捕捉,一直未獲。 其實,這婦人是七裏廟的一農家婦,死了丈夫,與鄰村某甲通姦。甲家中貧困,生活衣食全賴她供給,供不起,就用拐騙偷盜來彌補,作了許多惡事,但她不在本鄉 作惡,所以當地人都不知道。

【正文】既 謀兒命,盡以金珠與某甲變價作本,行賈於外【賈,音古。】。婦家居,一日與村婦數輩餉田間【餉,音葉享,送田飯之謂。】,坐待食畢。忽陰雲驟合,雷電 奮興,旋繞於眾婦之首,眾咸驚,音立,懼也。】。是婦尚夷然謂人曰【夷然,自若貌。】:「雷擊虧心人。有虧心事者,速言之,可免天譴。」言未已,霹 靂一聲,婦跪而死。某甲行賈於外,距家尚數十裏。同日為風雷挾之至兒死處,跪於地,曳之不能起。霹靂震其頂,紫霧繞其身,神已癡而口尚能言,盡吐其與婦竊 盜奸拐,並謀死嬰兒事。翌日始斃【翌,音亦,翌日,明日也。】。而某家之嗣竟絕。

【譯文】她 把孩子殺死後,就把金珠全部給了甲,變賣作本錢,在外作起了生意。農婦本人住在家裏。一天,她和本村幾個婦女送午飯到田間,坐著等他們吃完。忽然之間陰雲 四合,雷電大作,在她們頭頂上旋繞。大家都膽顫心驚。這個農婦卻若無其事地說:「雷殛虧心人。做了虧心事的,趕快說出來,才可免遭老天譴罰!」話還沒有說 完,一聲霹靂,她就跪著死了。某甲正在外行商,離家還有幾十 里,同一天被大風雷電挾持到孩子死的地方,跪在那裏,人們拉他,拉不起來,一道霹靂電光擊中他頭頂,渾身繞著紫色煙霧,神識已經癡呆,口還能說話,把自己 和農婦通姦、偷盜、拐騙和謀殺嬰兒的事,點滴無餘全部講了出來,到了第二天才死去。而開藥行的那一家,也絕了後嗣。

【正文】坐花主人聞之而歎曰:「雷霆之威,若是其神且速也!噫!以此警民,民猶有陰謀毒計,肆行而罔知顧忌者,何其冥頑不靈哉!」

【譯文】坐花主人聽說此事,感歎說:「雷霆之威力,就是如此的神奇而迅速!唉,用這樣的方式來警告大眾,竟然還有人施設陰謀毒計,肆無忌憚,而不知道應該有所忌畏,真是頑固不化到了何種地步!」

四二、牛頭人

前生殺孽今生追 孽鏡照時識禍胎
幸得中途從釋子 重修懺悔轉輪迴

【正文】浙東王生【浙東,即紹興。】,春日郊遊,遇老於田間【,音孛,母牛也。】。舉角相觸,生趨而過,牛反身欲追,為牧者掣其人而止,猶矯首頓足,目瞠然相視也【瞠,音撐,去聲。瞠然,直視貌。】。

【譯文】紹興府一位姓王的書生,春天到郊外去踏青遊玩,在田間迎面遇到一頭大母牛。它頭一低,伸著雙角就抵過來,王生見勢側身小心地躲了過去。牛轉過身來想追,被牧牛人拉住拴繩才沒有能追上來。但還是翹起頭,使勁蹬著蹄子,睜大眼睛瞪著王生。

【正文】是 夕王生夢為皂衣隸拘去【皂,黑色。】。至一官署,與多人對簿【(史記李廣傳)大將軍使長史,急責廣之幕府對簿。(按)對簿,對責之謂。】,或男或婦,皆牛 首而人身,咸稱謂王生所害。上坐者戴珊瑚冠,朝服掛珠,如中丞儀服。訊生何以殺此多牛?生自陳祖父以來,家承儒業,戒食牛犬肉,已 歷三世,何由殺牛。上坐者命綠衣吏持一鏡,引生自照,恍悟前世本屠者,器利而技精,常一日解十餘牛。至中年深悔執業之非,懼遭孽報,因削髮入天臺山為僧。 戒律精嚴,八十餘端坐而化。以宿孽故,不能生忉利天【忉,音刀。(法苑珠林)三十三天,總名忉利天。】

【譯文】當 天夜裏,王生夢見被一位穿黑衣的役隸拘捕,來到一官署,要他與許多人對質。這些人有男有女,但都是牛頭人身,異口同聲說是被王生害死的。大堂上首坐著一位 頭戴珊瑚冠,身穿朝服掛珠,氣度服飾像中丞一樣的人。問王生為什麼殺死這麼多頭牛?王生陳述說,從祖父以來,都以儒業傳家,而且戒食牛肉和狗肉,已經三代 了,怎麼會殺牛呢!上面的人就吩咐綠衣吏拿來一面鏡子,讓王生自己去照。一照之下,恍然而悟自己前生是一個屠夫,屠刀鋒利技術精熟經常一天之內要宰殺解割 十多頭牛。到了中年深悔自己從事的行當罪業沉重,怕遭孽報,因而入天臺山削髮為僧,嚴持戒律,精進修行,八十多歲時,端坐而化。因宿孽太深,未能往生忉利 天。

【正文】生 既悟往因,俯首自認。上座者謂之曰:「爾既從釋子輪迴【釋子,和尚之稱。轉生曰輪迴。】,今世尚通知內典否【佛經曰內典。】?」王對曰:「十二歲時,曾為 父母書金剛經七卷,以資祖父母冥福。自後每逢朔望,必誦是經三周,雖場屋舟車不少輟【輟,音綽,止也。】。」上座者霽顏曰【霽,音祭,註詳胡封翁篇。】: 「爾誠如是,則事易為矣!」因為眾牛頭人曰:「王生已放屠刀,誠修佛果。徒因殺孽未淨,復墮 輪迴。今欲責令為爾等懺悔,復生人道,何如?」眾皆允服。生請闔家茹素四十九日,奉金剛經五百卷,以祈訟者往生淨土。上座者以喻眾,眾皆感激歡躍,願釋往 冤。上座復命皂衣隸送之歸。

【譯文】王 生由於悟到了前生之因,就俯首認罪。上面的人對他說:「你既然以佛弟子而轉生輪迴,今世是否還通曉佛典?」王答:「十二歲時,曾經替父母抄寫《金剛經》七 卷,為祖父母資增冥福。此後,每逢初一,十五,必誦《金剛經》三遍,不管在考場,還是在家,或乘船坐車,都沒有間斷過。」上面的人臉色和悅下來,說:「你 要真是這樣,那麼事情就容易辦了!」就對眾牛頭人說:「王生已放下屠刀,虔誠修佛。只因殺孽未淨,所以才又墮入 輪迴。現在我想責令他為你們作懺悔,讓你們再生人道,你們意見如何?」大家都同意了。王生請求說:「我願全家吃素四十九天,奉誦《金剛經》五百卷,以祈祝 他們往生淨土!」上座的人把這話對大眾宣佈了,大家感激歡躍,表示願意解除前世之冤債。上座人就命黑衣役隸把王生送回去。

【正文】及門而醒,誦經如約,又書金字經十卷,分送各廟供奉。事竣,復夢諸男婦來謝曰:「仗君經力,皆得脫生畜道,轉生富貴家矣!」咸歡喜羅拜而去。

【釋文】到了門口,王生就醒了。王生依約奉行,此外又用金粉抄寫《金剛經》十卷,分送給各廟供奉。事情辦完之後,又夢見那些男子婦人都前來致謝說:「仰仗先生誦經之力,我們都脫離了畜牲道,投生富貴之家了!」說完大家高興地羅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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