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坐花誌果——果報錄(下卷)

清.汪道鼎著  鷲峰樵者音釋

一、受污不辯

遺食好安貧者脈 償銀藉慰病人心
氣寬量大儲陰德 如此良翁哪裡尋

【正文】常 州魏廉訪之封翁,樂善好施,精於歧黃【(史記)黃帝使歧伯嘗味草木,典醫療疾。(按)黃帝咨於歧伯而作內經,世稱醫為歧黃,本此。】。求醫者不論貧富,皆 盡心治之,不索謝。赤貧無力者,轉捐資贈以藥。遇鄉民來城就醫,必先予之粥或餅餌【餌,音耳。(說文)餌,粉餅也。】。食已,始診脈,曰:「遠行而益之以 饑,血脈多紊亂【紊,音問,亦亂也。】。我遺之食,而俟其少休,脈始可定。我豈好行其德哉?我將以神吾術也。」其託辭以行善,皆類此。

【釋文】常 州魏廉訪的父親,樂善好施,精通醫術。上門求醫的人,不論貧富,都加盡心治療,不圖回謝。對那些十分貧困的病人,反而贈錢送藥。遇到遠鄉來城求醫的人,一 定先讓喝點粥或吃些餅,吃完,才開始診脈。他說:「這是因為走了遠路,加上饑餓,血脈多有紊亂。我讓他們先吃點東西,稍稍休息一下,脈才能安定下來。我 哪裡是想要行善積德,只是要用這種辦法來顯示我醫術的神妙!」他行善所藉口的託辭,大多如此。

【正文】嘗 為人延往治病,病者枕畔失銀十兩,其子惑讒言,疑公取之而不敢問。或教之執香跪於公門,公見而訝之,曰:「若何為者?」對曰:「有疑事欲問,恐長者見責, 勿敢言。」公曰:「第言之,弗汝責也。」乃以實告。公延入密室,曰:「事誠有之。適暫移以應急需,原擬俟明日復診時,密歸趙璧【(史記)趙得楚和氏璧,秦 請以十五城易之。藺相如奉璧而往;既獻璧,視秦無意償城,乃紿取璧,遣從者懷之間行歸趙。(按)世謂還物曰歸趙璧,本此。】,今既承詢及,可即取去,幸勿 為外人道也!」遂如數兌銀予之。

【釋文】有 一次先生被請往一病人家中治病。病人枕頭旁丟失了十兩銀子,他的兒子聽了讒言,懷疑是先生拿了,但又不敢當面問。有人就教他拿一柱香去跪在先生門前。先生 見了,奇怪地說:「這是為什麼呀?」答說:「有樁疑難事,想問先生。怕老先生見怪,不敢說。」先生說:「你說吧,不責怪你!」病家子才以實相告。先生把他 請進密室,說:「確有此事,我是想暫時拿去以應急需,原打算明天復診時,如數偷偷還回去。今天既然你問起了,可以馬上拿回去。請你千萬不要向外人說!」馬 上如數給了他。

【正文】方其子之執香而來也,人咸謂公素謹飭,不宜以穢行重誣長者。及取銀歸,則皆喟然曰【喟,五醜切,音魁,去聲;又音蒯,歎聲。】:「人心之不可知如是哉!」一時謗議繁興,公聞而夷然不屑也【夷然,自若貌。正字通,凡遇事物,輕視不加意,曰不屑。】。

【釋文】剛才病人兒子來先生門前跪香,大家都說先生一向謹慎高尚,不應該誣陷有道德的人會有這麼骯髒的行為。等他們見到病人的兒子拿著銀子出來回去了,都異口同聲感歎說:「人心之不可知,竟到如此地步!」於是七嘴八舌誹謗議論之聲四起。先生聽到之後,神態自若,毫不在意。

【正文】未 幾,病者疾癒,拂拭床帳,得其銀於褥底,始大驚悔,曰:「失物固在,奈何陷長者於不義?宜速往對眾歸之,毋使久抱不白冤。」遂父子偕至公門,仍執香而跪。 公見而笑曰:「今又何為者?」忸怩而對曰【忸,女六切,讀如玉;怩,音尼,慚色也。】:「向所失銀固在,疑誤長者,罪當死。今繳還公所賜銀。小子無知,捶 撲惟命。」公笑扶之起,曰:「是何妨?勿以介意。」其子從容請曰【從,音舂。從容,緩貌。】:「前日讒言得罪長者,何以甘受 污名而不辭,致某慚愧無地?今既蒙垂宥,敢問其故?」公笑曰:「尊翁與我同裏,音汗,門也。】,素知其勤儉惜財。方在病中,聞失十金,病必加劇 【劇,音及,甚也,增也。】,或致不起。吾是以寧受 污名,使尊翁知失物復得,變戚為喜。病自愈矣!」病者父子復長跪頓首曰:「感君厚德,不憚自污以活我,願來世為犬馬以報大恩。」公因延其父子入,置酒款 之,盡歡而散。是日觀者如堵牆【堵,音賭。(禮射義)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註)如堵牆,言圍繞而觀者眾也。】,皆曰:「長者之所為,固眾人 不可測也!」於是魏善人之名大噪【噪,音燥。大噪,猶大震也。】。

【釋文】不 久,病人痊癒。清理打掃床帳時,在褥墊下找到了銀子,才大驚而後悔說:「東西並沒有丟失,竟然陷害了一位德高的長者,這該怎麼辦!應該馬上去先生家,當著 眾人面把錢還給他,不能再讓他抱不白之冤!」於是父子倆一道來到先生寓所,仍然手奉燃香跪在門前。先生見了,笑著說:「今天這樣,又是為什麼啊?」父子羞 愧地說:「以前丟失的銀子,沒有丟,我們錯怪長者了,真是該死。今天來交還先生所給的銀子。小子無知,任憑先生打罵!」先生笑著把他們扶起來,說:「這有 什麼關係?不要放在心上!」病人的兒子問先生:「那一天我讒言 污罪長者,為什麼先生甘受污名而不說明,使我今天羞慚無地!今天既蒙先生寬懷,饒恕我們,是否能告訴我們,先生這樣作的原因是什麼呢?」先生笑著說:「你 父親與我是鄉親鄰里,我素來知道他勤儉惜財。正在病中,聽說丟了十兩銀子,病情一定會加重,甚至會一病不起。因此我寧願受點委屈背上 污名,使你父親知道失物找到,痛戚之心得以轉喜,病自然會好起來!」聽到這裏,父子兩人都雙膝跪地,叩頭不止,說:「感謝先生厚德,不顧自己名聲被污而救 活我的性命。願來世作犬馬以報大恩!」先生把父子二人請進家去,設酒款待,盡歡而散。這一天,圍觀人多如牆一樣,都說長者的作為,確是眾人所猜測不透的。 從此魏善人之名聲就傳開了。

【正文】其後廉訪自進士起家,至陳臬某省。公年登大耋【耋,音跌。(易經)則大耋之嗟。(說文)年八十曰耋。】,屢膺封誥【膺,音應,受也。】。諸孫亦多通籍【通籍,謂貴顯也。】。識者謂天之施報善人,固不爽也!

【釋文】後來廉訪先生自進士起家,到某省作到臬台,老先生當正值八十大壽,多次受皇上封誥,各位孫子也多顯貴。有識之士都說上天對善人的施報,的確不虛!

【正文】坐花主人曰:「昔西漢不疑【,音吮。】,有人誤持同舍郎金去,疑為不疑所盜。不疑不辨,償以己金。後得金,亡金郎大慚,謝不疑,不疑亦弗較。觀魏封翁事,古今人何必不相及哉?」

【譯文】坐花主人說:「古代西漢有一位不疑,有人錯把同住一房的人的銀子拿走了。失主懷疑是不疑所偷。他也不加申辯,把自己的錢賠償給他。後來丟失的銀子還回來了,失主大感慚愧,向不疑道歉致謝,不疑也不計較。看到魏老太翁的事,就可知道,今人不一定不及古人啊!」

二、腹內蛇鳴

虺蛇乘作腹中鳴 溺女從來罪不輕
我願宰官紳士輩 育嬰保赤廣經營

【正文】湖 州貧家多溺女之習。余母嘗言親眷家有一侍女,嫁後生女,輒溺死之。十年中育七女,無一留者。後復有孕,臨盆不育,但聞腹內蛇叫,聞一晝夜,號呼而死。詩不 云乎:「維虺維蛇【虺,音悔。(詩經朱註)虺,蛇屬,小頸大頭。】,女子之祥。」然則腹中蛇鳴,豈非被溺之女怨毒所化乎?

【譯文】湖 州地區,貧窮家庭生了女孩子,常常把她溺死。我母親曾給我講過,親戚家有一個侍女,出嫁以後,生了女嬰,就溺死,十年生了七個女孩,都溺死了,沒有留下一 個。後來又懷了孕,足月臨產,生不下來,只聽到腹內蛇叫,叫了一晝夜,產婦痛苦號叫而死。詩經中不是有「維虺維蛇,女子之祥」的說法麼!但是肚子裏蛇叫, 這難道不是被溺之女孩的怨毒所化嗎!

三、救人延壽

同舟推解恰深情 想見翁非作孽身
陰卒泄機遭貶謫 笑他受累卻非輕

【正文】休 甯汪翁,歲暮收帳歸,扁舟行風雪中。岸上一人求附舟,舟子不欲,翁獨憐而許之。及登舟,已凍餒欲僵【餒,弩罪切,音內上聲,餓也。】。翁溫以敝裘,飲以火 酒。移時始能言,頓首作謝。詰其蹤跡,告曰:「我非人,城隍司勾魂使也!」問所勾何人,出示一冊,共三十三名,翁冠其首【冠,音貫。(韻會)為眾之首曰 冠。】。大驚,向之長跪乞哀。其人曰:「此奉東嶽行勾,雖城隍司弗能救,我何敢玩法?」固哀之。曰:「無已,念同舟推解之恩【(史記淮陰侯傳)漢王解衣衣 我,推食食我。】,置君於末,可暫緩數日。君速歸理身後事,新正三日候君於廟門左。」翁謝之。

【譯文】休 甯縣汪老先生,年底出外收帳,返程途中,乘船在風雪中行駛,見到岸上有一個人打手勢,想搭船。船主不願意,老先生卻憐憫他,同意了。他上船時,已經凍餓交 加,幾乎不能動了。老先生把自已披的舊皮衣給他裹上,又拿火酒給他喝,過了一會兒,才能說話。起身向老先生行了叩頭禮以致謝意。問他從哪來到哪去,他說: 「我不是人,是城隍司下的勾魂使。」問他去勾什麼人,他拿出一本名冊,共三十三名,老先生的名字列在第一。老先生大吃一驚,雙膝跪地,向他哀求,這人說: 「這是奉東嶽大帝之命,即使城隍司也救不了。我怎麼有膽量玩法。」老先生哀求不已,他說:「沒辦法。這樣吧,念讓船救我凍餒之恩,就把你放在最後,可以暫 緩幾天。先生馬上回去料理好後事。新正初三,我在大廟門口左側等候先生。」老先生致了謝。

【正文】旋 至一村,其人作別登岸,維舟覘之【維,繫也。覘,音瞻,窺也。】,見其逕入一人家【逕,音徑。逕入,猶言直入。】,有頃復出,其家哭聲作矣。翁念其言信, 倉皇鼓棹歸【棹,音趙。倉皇,急貌。鼓,搖也。棹,櫓也。】。甫登岸,見有男婦二人,相持而泣。詢其故,以歲暮欲鬻妻以償逋負【鬻,音育,賣也。逋,音 哺,平聲。欠債曰逋負。償,還也。】,無應者,將夫婦偕死。翁念我數日人耳,需多金何為?舉收帳所得銀盡與之。至家已除夕,越明日元旦,召親族鄰里咸會, 凡負財而力不能償者,悉焚其券。鬻田而價未足者,能贖聽其贖,不贖則增其值【值,價也。】。曰:「無為後人累也。」復呼集家人囑以後事。既畢,語眾曰: 「今將與公等長別,宜各盡歡。」遂置酒歡飲,從容竟日【從容,舒徐貌。竟日,盡日也。】,及暮始散。

【譯文】不 一會船過一個村莊,這人告別上了岸。老先生讓船主把船停在那裏,靜靜地觀察,只見那人逕直進了一家,隔了一會兒又出來了,就聽到這家傳來了哭聲。老先生心 想他說的話是真的,就讓船家快點行船。到家剛上岸,遇見一對夫婦,相持而哭,一問,說是歲末要把妻子賣了償還欠債,沒有人要買,兩人準備一同自盡。老先生 心想自己已是活不了幾天的人,要這麼多錢有什麼用,就把收帳所得的錢,統統給了他們。到家已是除夕之夜。第二天大年初一,他把親戚鄰里請來開了個會,凡是 借他家錢而無力償還的,債券當眾焚燒;賣田產給他家而價未給足的,願贖就贖回;不贖的,加價償值。他說這樣做,是「不要拖累後人」。然後又召集家人,安排 了後事。最後對大家說:「今天要和各位永別了。大家應該盡情一歡!」就設置酒席,請大家就座,慢啜暢談了一整天,天黑方才散去。

【正文】至 初三日,竟親詣城隍廟投到,果遇前使於門左,容色淒慘,謂翁曰:「君累我矣!我以一念不忍,移易後先。昨城隍以君活人夫婦及焚券二事,申奏東嶽;東嶽謂此 人已死,何得有此義舉?敕城隍行勘【勘,音堪,去聲。行勘,猶言行查也。】,以餘泄機玩法,流貶雲南。君則增壽一紀,子孫加註祿籍。君宜益勉為善,後十二 年,再當遇君於此。」言訖不見。翁歸,竟無恙。

【譯文】到 了初三那一天,他親自前往城隍廟報到。果然在大門左側遇到了以前的勾魂使,見他臉色淒慘,對老先生說:「先生拖累我了。我因為一念不忍。變更了先後次序。 昨天城隍以先生救活夫婦性命和焚毀債券二事上表,申奏東嶽大帝。東嶽說此人已死,怎麼會有這種大義之舉動,下令城隍追查。由於我洩漏機密無視法紀,把我流 貶到雲南。給先生增壽一紀,子孫加封祿籍。希望你以後更加盡力為善。十二年以後,再與先生在這裏相見。」說完就不見了。老先生回到家裏,竟然沒有任何病 痛。

【正文】未 幾,二子相繼入泮,家亦日富。後十二年元旦,復夢前卒來告曰:「上帝以君增壽後,戒殺放生,力行善事,已授君某縣城隍。今陽數告終,即當履任,後三日當引 騶從來迎【騶從,註詳雲間守篇。】。」及醒,呼子孫至榻前,從容囑以後事。屆期,沐浴衣冠,端坐以待,忽隱隱聞鼓樂聲,翁曰:「騶從至矣!」遂含笑悠然而 逝。

【譯文】不 久,兩個兒子前後入了官學,家業也日益富起來。十二年後的元旦,又夢見以前的使卒,他告訴老先生說:「天帝因為先生增壽以後,戒殺放生,努力行善,已經授 你去某縣當城隍。今天陽壽告終,即當去上任。再過三天我就帶坐騎和僕從前來接你。」醒後,先生把子孫召集到臥榻前,很從容地囑咐了後事。到時,沐浴過後穿 戴正齊,端然而坐等待著,忽然隱隱約約聽到鼓樂之聲,老先生說:「接我的人來了!」面含微笑,悠然而逝。

【正文】坐 花主人曰:「是則餘鄉人及親族中多能言之。以數日之人,而以為善增壽,天之報施,何其厚耶?至於脫鬼趣而叨冥秩【鬼趣二字,出(楞嚴經)。秩,祿也。叨冥 秩,指其作城隍而言。】,衣冠坐待,鼓樂來迎。以視十二年之前,風雪扁舟,幾於道斃者,其舒慘奚啻天壤【奚啻天壤,猶言天地懸遠也。】,然則人亦何所憚而 不為善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這件事,我故鄉和親族中,很多人都知道。一個只能活幾天的人,因為行善而增壽,上天的報施,真是深厚!若說脫離鬼道而得冥官,衣冠嚴整,鼓樂 來迎;再看十二年前冒風雪,乘扁舟,幾乎死在路上,兩者較比,一舒一慘,真是天壤之別!然而,人又有何所懼而不肯作善事呢?!」

四、妒奸誤殺

哪堪少女夜迷途 片念差時首已殊
為了一人傷四命 刀巴解字理非誣

【正文】有陳週二吏,生同裏,居同莊,同為豫臬書吏。每遇換班往來,皆相約同行。是年下班歸,陳以有事暫留,囑周先之,周遂獨歸。騎一牝騾【牝,音臏。(說文)畜母曰牝,即本此。】,按轡徐行【轡,音沛,馬韁繩也。句出(史記周亞夫傳。)。】

【譯文】有二位書吏,一姓周,一姓陳,出生在同一條巷子,住在同一個莊子,同在江西一位臬台大人府中任書吏官。上下班,都是相約同行。這一天,下班了,陳因為有事暫時留了下來,他囑附周先走。周就一人騎上母騾,手握韁繩,徐緩悠悠地走著。

【正文】歧 路中遇一少婦【歧路,三叉路也。】,騎牡騾得得而來【牡,音畝。(說文)畜父曰牡。(僧貫休入蜀詩)萬水千山得得來。(按)得得,騾行貌;言騾行之象,本 得得也。】。騾見牝騾而隨之,婦亦不辨。薄暮【天將晚之謂。】,婦詢周曰:「欲往某村,尚有幾裏?」周訝曰:「誤矣!某村宜向西行,此地相距且五十 里。日暮無伴,恐難達矣!」婦聞周言,驚而泣曰:「將奈何?」周曰:「予有小莊,離此二裏許,姑偕余往,借宿佃家【佃,音殿。(字彙)佃,代耕農也。】, 明日循途以往,可乎?」婦不得已,從之。周又曰:「爾少婦,我孤客,恐佃致疑,曷偽為余之戚者【餘,猶我也。戚,親戚。】?」婦勉許之。遂相驅至莊,周謂 佃曰:「余下班歸途,遇表妹欲往某村,迷路不得達。幸遇我同來,暫假一宿,明日五更即行。」佃曰:「鄉居逼仄,無多屋,恐褻慢耳!」隨引婦入宿於房內。房 外尚有屋一楹,取房門為榻,置周行李於上。

【譯文】來 到一叉路口,遇見一少婦騎一頭公騾得得迎面而來。公騾見了母騾就尾隨在後面,少婦也沒有註意。天將晚了,少婦問周:「請問,我想去某村,還有幾 里?」周驚訝地說:「去那個村子應該向西走,離這裏有五十里。天又黑了,一個人走恐怕走不到了!」少婦一聽這話,嚇了一跳就哭了起來,說:「這可怎麼辦才 好?」周說:「我有一個小莊子,離這裏有二 里左右。你姑且跟我去,在我家佃戶家中過一宿,明天再找路回去,行嗎?」少婦也只好答應了,周又說:「你是少婦,我又是單身行路,為免佃戶生疑,就說你是 我親戚吧。」少婦也勉強答應了。於是兩人相隨來到莊上,周對佃戶說:「我下班回來,在路上遇到表妹想去某村,迷了路,幸好遇到我同來。在這裏暫借宿一夜, 明早五更就走。」佃戶說:「鄉下的房子小,沒有多餘的屋子,恐有怠慢!」就領著少婦進內房。房外還有一間,把房門板取下作鋪,把周的行李放在上面。

【正文】五 鼓佃起,呼周不應。遍視堂屋,闃其無人【闃,音去,靜也。】,持燈入臥房燭之【燭,猶照也。】,則二人並頭臥坑上,不知何時死矣。血流枕席,割而不殊 【殊,斷也。】。大駭,私念:「此二人暮夜來,無知者,不如埋之以滅其跡,可免拖累。」遂倉皇負屍出【倉皇,急貌。】,掘土埋之。

【譯文】到 了五更,佃戶起來叫周,不應。到堂屋看了,沒有人影。就端著燈進臥房,一照,只見兩人頭靠頭臥在坑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死了,枕頭席子上都是血,頭還連著 身體,沒有斷。佃戶嚇得幾乎失去神智,他想這兩人黑夜來,沒有別人知道,不如把屍體埋了,以免受牽連。他倉惶之中把屍體背出去,挖坑掩埋了。

【正文】次 日,牽騾騾赴集上賣【集,市集也。】。適陳歸,過集見騾,意周已歸。往探其家,曰:「未回。」陳曰:「騾已在集,何言未回?」相與至集視之,騾果在。問其 所自【自,由也。】,訪至佃家。往返盤詰,佃不能隱,具以實對。報縣起視,果得二屍,一為周,其一則褊衫大袖【褊,音扁。(說文)褊,衣小也。】,禿然僧 也【禿然,無發也。】。眾咸驚噪,官令陳僧屍於場,募能識者。或辨為某庵僧之徒,飛簽往捕其師至。則色變而語遁,威之以刑,即吐實曰:「昨與徒在某家禮 懺,夜歸過此,聞地中呻吟聲【呻,音申】。啟視,見男女二屍,女已復活。某意圖奸匿,徒執不可,故殺而埋之。」訊女何在,曰:「現匿庵中。」往搜得之。

【譯文】第 二天,他牽著兩騾到集上去賣。恰好陳回來,經過集市,見了周的騾子,心想周已經回來了,就去周家看他。家裏人說他沒有回來,陳說:「騾子都在集上,怎麼說 沒回來呢?」就相隨來到集上,騾子果然在那裏。就問這騾從哪兒來的,追問到了佃戶,反復盤問,佃家隱瞞不住了,就吐了實情。於是把案件報到縣衙,下令驗 屍,果然挖得兩具屍體,一具是周,別一具則是褊衫大袖的光頭和尚。圍觀之人都驚訝喧噪。縣官下令把和尚的屍體陳放在場子裏,讓大家辨認。有人說這是某庵僧 的徒弟。縣官急發簽去拘捕其師父。抓來以後,他臉色嚇成灰白,說話吱唔。縣官威脅他,如果不招就要動刑,他才吐了實情,說:「昨天和徒弟去某家禮懺做佛 事,夜裏回來路過此地,聽到地裏有呻吟聲,挖開一看,有男女二具屍體,女的已經復活,我就想姦污她,但徒弟堅持不可,所以把他殺了,埋在那裏。」問他那少 婦在 哪裡,說現在藏在庵中。前去搜查,果然找到了。

【正文】顧 僧事雖白,而殺周者未得主名。訊佃,是室本何人所居,曰:「某之妹。」喚之至,年二十許,頗有姿色。命暫禁於密室,夜分,喚穩婆驗之,已非處子【女未嫁曰 處子。】。詢其與奸為誰,女不能諱,實對為西鄰某甲,連夜捕之至,一訊而服。蓋某甲夜入女室,見二人並頭睡,疑別與人有私,妒火中焚,並殺之,而不虞其誤 也。讞定【讞,音孽,又音彥,議罪曰讞】,某甲與僧,俱以因奸致死,問大辟【辟,音僻。(禮記)其死罪,則曰某之罪在大辟。】。而坐佃以移屍之罪。

【譯文】至 此,僧徒被殺之事已明,但殺周的人還不知是誰。縣令就詢問佃戶:「這間房子原來是誰住在裏面?」答說:「是我妹住」。把他妹妹找來,年齡二十多,頗有姿 色。縣官命暫時把她禁閉隔離,夜裏叫來一個接生婆對她進行驗身,發現已不是處女。問她與誰通姦,她無法隱瞞,供出與西鄰某甲。連夜把某甲抓來,一加審訊, 就招供了。某甲那天夜裏,進入女子住的房間,見是兩人並頭而睡,疑心是與別人有私情,一時妒火中燒,就殺了兩人,沒有想到殺錯了。縣官遂判決某甲和僧,因 奸致殺人命,判死刑。而佃戶因移屍不報,判監禁。

【正文】坐 花主人曰:「昔人有言曰:『奸近殺。』諒哉【諒,猶信也。】!當周生邂逅彼姝【邂逅,音解遘。姝,音樞。(玉篇)邂逅,不期而會也。(詩經)彼姝者子。 (韻會)女之美者曰姝。】,要宿佃家【要,音邀,與邀義略同。】,豈不視為生平奇遇哉?乃為歡須臾【臾,音俞。須臾,不多時也。】,喪生俄頃。入室者既變 衽席作干戈【此指周因奸被殺言。衽,音忍,註詳雲間守篇。】,聞聲者復化慈悲為殘忍【此指僧殺其徒言。】。欲情偶熾【熾音赤,盛也。】,孽海同沉。一女迷 途,四人殞命,可勿畏哉?可勿戒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古人有言:『姦情隱含殺機。』確實有道理!當周生在路上巧遇那位漂亮少婦時,邀她在佃戶家留宿,難道不是認為這是生平難得的豔遇嗎!結果為須 臾之歡而喪生俄頃!那個通姦者進得房來,更把偷情變為殺戮!聽到呻吟聲的那個,色欲頓生,轉慈悲為殘忍,招來孽海同沉!一個女人迷路,四人跟著喪命。難道 不可怕嗎!難道不該引以為戒嗎!」

五、子死復生

祖慝遺留得九魔 敗家畢竟要消磨
不如賑濟資先罄 五子重生福報多

【正文】菱 湖王文簡公以銜之先世某翁,以財雄於鄉。弱冠後【冠,音貫。(禮記)二十曰弱冠。】,連舉九子,顧皆頑鈍勿慧。乾隆某年歲大歉【大歉,大荒也。】,人多菜 色【(禮王制)民無菜色。(按)菜色,餓色也。】,翁罄己資以賑其鄉人,全活無算,而翁家亦緣是中落【緣,由也。富家忽貧曰中落。】。未幾,長子染疾死。 不逾年,九子相繼夭歿,無一存者。夫婦悲憤,惘惘若癡【惘,音罔。惘惘,失意貌。】。素奉觀音大士,因作一疏,焚於供像前,詞頗哀怨。是晚夢大士諭之曰: 「汝向所生九子,是為九魔,皆敗子也。緣爾祖有隱慝【慝,他德切,音忒,惡也。】,令敗爾家。昨以爾傾家賑濟,陰德浩大,上帝特敕所司收回魔鬼,別降文人 以振爾後。若能益修善果,二十年後,文曲星當生爾家。毋自懟也【懟,音隊,怨也。】。」夫婦所夢皆同,遂益兢業為善【兢,音矜。兢業,戒懼貌。】。扶危救 困,孜孜如恐不及【孜,音滋。(書經)子思日孜孜。(註)孜孜,勉力不怠之謂。】。

【譯文】菱 湖王以銜先生,號文簡,他祖父是當地鄉里手屈一指的大富翁。二十歲以後,接連生了九個兒子,一個個都是頑劣蠢鈍,毫無慧根可言。乾隆間有一年大旱,顆粒無 收,老百姓都餓得面黃饑瘦。老先生把全部家產拿出來賑濟,救活了許多人,自己家也因此中落。不久,大兒子得病死了,不到一年功夫,九個兒子前後都夭折了, 一個都沒有剩下。夫妻兩人悲憤之極,神情恍惚,若癡若呆。他們一向供奉觀音大士,就寫了一份措詞相當哀怨的呈疏,在所供的佛像前焚燒,以示泣訴。當晚夢見 觀音大士告訴他們說:「你們以前所生的九個兒子,是九個魔頭,都是敗家子。因為你家祖輩有隱惡,是讓他們來敗壞你家的。後因你能傾其家財賑濟,陰德浩大。 天帝特下令所司收回這幾個魔鬼,另派文人降生你家,以振興你的家業。如果能更加努力修善,二十年後,文曲星將降生在你家。不要埋怨不滿!」夫婦兩人所夢都 一樣。於是更加兢兢業業作善事,扶危救困,孜孜不倦,生怕做得不周到。

【正文】未幾,妻妾數人先後有娠【娠,音申,又音震,懷孕也。】。數年之間,復得五子,咸讀書能文章,有聲庠序間。再傳而文簡公大魁天下【中狀元曰大魁天下。】,官至尚書。其弟以,音吾。】,即是年會元,至今簪纓勿替【(詩經)子子孫孫,勿替引之。(註)替,廢也。】。

【譯文】不久,妻妾幾人,先後都懷孕了。幾年之間又得了五個兒子,都喜讀書,而且會寫文章,在學界很有好譽。再下一輩就是文簡公,大魁天下(中狀元),官至尚書;文簡公的弟弟王以,就在他哥哥中狀元那一年中了舉人。至今,他家子孫後代中,考中當官的沒有中斷過。

六、殿試卷用淡墨

險哉獲間遽相傾 難得王言詰厲聲
淡墨偏教關節合 師生兄弟跡同明

【正文】王 文簡公以銜,與其弟以,為諸生時,有聲庠序間,為學使竇東皋先生所賞,一時稱為二王。鄉捷後,同應乙卯會試。竇為總裁,首題民之所好好之二句。竇為學使 時,按臨湖郡日詣學講書,至此節別有心解,至是適以之命題,通場惟二王解與己意合。及揭曉【出榜曰揭曉。】,以得會元,以銜第二,下第者遂多浮議【不中 曰下第。浮議,謗言也。】。

【譯文】王 以銜,即文簡公,和他弟弟王以作秀才時,在學界就出了名,受到學使竇東皋先生賞識,一時被稱為二王。兄弟二人在鄉試中雙雙獲捷,後又一同參加乙卯年的會 試。竇東皋先生為會試總裁,出的第一題就是「民之所好,好之」二句。竇東皋先生被派往菱湖郡任學使工作時,常去學館講書,講到「民之所好,好之」這一節 時,發揮了獨到見解。至會考時,就恰好用上這兩句作了命題。所有參考生的答卷中,只有二王的文章旨趣,與東皋先生心意相合。出榜揭曉時,王以得會元(第 一名舉人),王以銜為第二,其他未錄取者在言詞上多有不平。

【正文】時 和相當國,以竇骨鯁不附己【鯁,音梗。(荀子)君有忠臣,謂之骨鯁。(按)骨鯁,剛直之謂。】,思有以中傷之【中傷之,猶言害之也。】。聞之大喜,遽以上 聞。純廟為所動,謫竇官【謫,音摘,猶降也。】,而逐以回籍讀書。及廷對日,文簡公念師幹吏議【獲罪曰幹吏議,師指竇東皋先生言。】,弟被放逐,鬱鬱不 得志,僅以淡墨書卷,潦草終場,無復奢望。

【譯文】當 時正是和相國當政,因為竇東皋先生剛直,不去攀附巴結他,他就想找茬加以中傷。聽到會考的情況,大喜,立即上報皇上。皇上被他說動,降旨謫去竇的官職,把 王以逐回本鄉讀書。到了廷對(殿試)那一天,文簡公想到自己的老師竇東皋獲罪皇上,弟弟又被取消舉人資格,遣返回鄉,心中十分鬱悶,只用淡墨書寫考卷, 潦潦草草地寫完就交了卷子,也不再抱什麼奢望。

【正文】適 和相有館師,亦於是年中進士,和囑之曰:「子殿試日以淡墨書卷,可得鼎元。」及得公卷,以為必館師也,竟置一甲。臚唱日,純廟見其書以淡墨為疑,和從旁力 贊曰:「此人以淡墨書卷,能莊雅若此,較濃墨者倍難,必積學士也。」純廟以為然,遂得首選。及唱名為王以銜,上顧和厲聲曰:「此亦竇光鼐所為耶【鼐,音 柰。】?」和噤不敢出一語【噤,音禁,口閉也。】。於是竇怨大白,而浮議亦頓息。甚矣!小人之所為,無往不福君子。小人亦枉自為小人哉!

【譯文】恰 巧和相國有一位館師,也是當年中的進士。和相國曾在廷對前囑附他說:「你在殿試的時候,用淡墨書寫卷子,可得鼎元。」閱卷時,拿到文簡公的卷子,以為一定 是館師的,就排在了一甲(第一名)。在臚唱日(皇上臨場,最後定榜),皇上見卷子是用淡墨書寫,心中有疑,和相國就從旁極力加以讚揚,說:「這人用淡墨書 寫,能寫得這樣端莊典雅,比用濃墨書寫更是難得了,一定是位飽學之士。」皇上也認為是這樣,就定為首選。到了唱名時,卻是王以銜。皇上瞪著和相國,嚴厲地 說:「這難道也是竇光鼐幹的嗎?」和相國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於是竇東皋先生的冤情才大白於人前,外面的各種議論也就平息了。真是的!小人的一作一為,件 件都成了君子的福運。小人也真是枉為小人一場!

七、敬師獲報

皋比久侍亦前緣 心血遺來數十篇
寄語奪元諸俊侶 敬師兩字是真詮

【正文】浙 江某解元幼時,封翁即延名師訓之。教法精嚴,封翁亦敬禮備至。自開蒙以至開筆為文,不易師。解元弱冠補博士弟子員,師以生平所作制藝悉授之【場屋中時文曰 制藝。】。又擇其極佳者數十篇,令之熟讀,且曰:「吾一生精血,盡在於是,如場屋遇之,皆可掄元奪魁。」解元受之,略讀皆成誦。

【釋文】浙 江有一位解元(鄉試第一名),小時,他父親就聘請名師來教育他,教法和要求精密嚴謹。老先生對老師也尊重禮敬十分周到。從孩子啟蒙階段直到開筆寫文章,沒 有更換過老師。孩子二十歲就考選為「補博士弟子員」。這位老師把自己平生所作應考文章(制藝),全都教授給這位學生。又從中選擇最好的幾十篇,讓學生熟 讀,並說:「我一生的心血,都在這裏面了。如果參加科考遇上,都可以掄元奪魁(必中無疑)」。學生受教以後,讀一兩遍,都能流利背誦。

【正文】未幾,師寢疾,解元父子視醫藥,必誠必謹。及卒,棺殮精整。又周恤其妻子,館谷優渥【渥,音屋。修金曰館穀;優渥,豐厚也。】,無異師在時。積數年不倦。

【譯文】沒過多久,老師患病,父子兩親自請醫侍藥,必誠必謹。逝世以後,備棺裝殮,十分認真精心。又周濟撫恤老師的妻子家眷,報酬優渥,和老師在世時一樣,一連幾年沒有任何厭倦之情。

【正文】及 領解之歲,封翁夢師來謝,且曰:「向余有文數十首,以授令郎,恐久而忘之,宜督令熟讀,即所以報也。」及醒,以問解元,果有之。因告以夢,且課之讀。至七 月初,僅熟其六七。解元擬姑置之,是夕封翁復夢師至,曰:「昨見令郎夜讀余文,尚未盡熟,試期已迫,宜督之,弗遺一藝也。」既醒,以責解元,不得已盡熟 之。及試,頭場三題,師文中得其二,皆照錄之,惟缺孟藝。竭一日之力構成之【構,猶做也。】,得與師作,工力悉敵【謂相等也。】。揭曉【註見前篇。】,遂 中解元。

【譯文】到 了考解元那一年,老先生夢見老師前來拜謝,並囑咐說:「以前我有數十篇文章,教授給了令郎。我擔心時間久了,他會忘記。請你督促他讀熟!」到了七月初,兒 子唯讀熟了六七成,認為沒有必要全部熟讀。當晚老先生又夢見老師來,說:「昨天夜裏見令郎讀我的文章,還沒有全部熟悉。試期已近,應該督促他,一篇也不能 漏!」老先生醒來以後,就責備兒子,要他全部讀熟。兒子不得已把文章全部讀熟了。到得頭場考試,打開卷子,有三個題目,師父的文章就占了兩道,他便照抄。 只缺有關孟子的一篇,化了一天時間,精思構架,寫成了,功力和老師相當。揭曉放榜,中瞭解元。

【正文】坐花主人曰:「自世風日下,素封之家【註詳偷兒篇。】,酒肉徵逐【(韓愈柳子厚墓誌銘)酒食遊戲相徵逐。(按)徵逐,會合之義。】,聲色娛情,雖日費千金,亦所不惜。至於延師訓子,則錙銖必較。若封翁之所以待其師,可不謂忠且敬歟?終食其報,宜哉!」

【譯文】坐花主人說:「世風日下,有錢有勢的人家,酒肉豪宴,沉溺聲色,雖日費千金,亦在所不惜。至於聘請老師教育孩子,則分厘都要算計。像老先生這樣對待老師的作法,能不說是既忠厚且尊敬嗎?終於得到酬報,確實應該!」

八、撫院吏

誅惡無私仗祝融 家財性命一時空
若非祖德宗功在 二子皆歸劫數中

【正文】某 甲充撫院吏,生平無惡不作,倚勢舞文【舞文,註詳胡封翁篇。】,官民俱畏之如虎。省會有清節堂,以養嫠之無歸者【嫠,音離,寡婦也。】,甲夤緣為董事 【夤,音寅。夤緣,註詳湯封翁篇。】。數年後,其經費多入私橐【橐,音托,袋也。】,堂中婦幾無以存活。又窺某庵尼少艾多資,誘姦之,遂娶為繼室。凡官吏 有微眚【眚,音生,上聲;又音省,過也。】,必多方逼索,少不遂欲,即中以危法,每有被累隕命者【隕,音允。隕命,猶言傷命也。】。惡孽萬端,不堪枚舉 【枚,音梅。枚舉,猶言一一舉之也】。有子二人頗長者,見父所為不善,恒規諫之【恒,常也。勸改過曰規諫。】。甲怒,俱分居於外。嘉慶癸酉春,家遭回祿 【回祿,即(史記)所載吳陸回續,火神名,故被火曰遭回祿。】。甲夫婦及一女,與婢僕數人俱燼焉【燼,音盡。(說文)火餘也。(按)俱燼,皆燒死之謂 也。】。

【譯文】某 甲在巡撫衙門充當班頭,一生無惡不作,仗權勢欺壓百姓,寫惡狀誣陷良善,官民都畏之如虎。省城中辦了一家清節堂,收養無家可歸的寡婦。甲就通關節走後門當 上了清節堂董事,幾年以後,辦堂經費大部分落入了他的腰包,堂中的寡婦幾乎沒有一個活下來的。他又窺探到某庵中的一個年青尼姑,貌美多姿,就多方引誘加以 姦污,然後娶了作小老婆。凡是下屬各級官吏,稍有差錯,他就想盡方法逼迫勒索,稍不滿意,就加之重罪,往往有被逼喪命的。總之,惡孽之多,不堪枚舉。他有 兩個兒子,卻都是忠厚真誠的君子,有長者風範。見到父親盡作不善之事,經常規勸。甲不但不聽,反而越來越厭惡他們,最後一怒之下,把他們趕了出去,於是兩 人都在外分立門戶了。嘉慶癸酉年春某天,甲家遭到火災,甲夫婦及一女兒,還有婢僕幾人,一併燒死。

【正文】先 是其家有老僕婦,年七十餘,念佛好善,常不義主人所為。一夕於廳事,見一人赤面緋袍【緋音非,赤色也。】,如世所塑火神像,大驚,趨避之,次日以告主人, 且曰:「宜防火厄。」甲斥其妖妄,驅之出。別雇一婦,入門甫三日,亦被焚死。其家每夕內外門必下鎖,火發後,家人請開門以求救。甲恐乘勢擄搶,堅不允。及 官至,命兵役撲門入,入則僕婦妻女俱已焚死,惟甲尚存。兵役掖之出【掖,音亦,猶拖也。】,甲忽念有要案全卷在內樓上,若失,罪當戍。時內樓尚無恙,復入 往取。甫上樓,風卷火直撲內室,焚其梯。吏號呼乞救,眾環視無可下手。未幾,樓倒,墮火中死。次日檢之,頭面四肢俱燼,僅存中段,儼如焦木,報亦慘矣!

【譯文】在 此以前,他家有一老女僕,七十多歲,念佛好善,對主人的這種惡行,經常不以為然。一天夜裏,她在大廳裏打掃,看見一個赤面紅袍的人,像廟裏塑的火神,她大 驚,躲開了。第二天前去告訴主人,說:「應該小心火災!」甲怒斥她是妖妄之說,把她趕了出去,另雇了一個女僕,到家幹活才三天,也被那場大火燒死了。他家 每天夜裏,內外各門都要上鎖。火發以後,家人請他把門打開好撲救,甲擔心外人乘火災之亂進來搶劫財物,堅決不允許。等到官方帶士兵趕到,才下令兵士把門撞 開。進去時,僕婦妻女都已被燒死,只有甲還活著。兵士把他架了出來,甲忽然想起有一重要案子的全部案卷還放在裏面的一座樓上,如果燒毀了,他要被判流放充 軍的。當時,那座樓還安然無恙。他就又進去取,剛上了樓梯,一陣風把火焰卷向內室,燒著了梯子,甲號呼求救,大家圍在那裏,不能近前,無法下手。沒過一會 兒,樓就被燒塌,甲埋在火堆中燒死。第二天勘驗現場,他頭面四肢全被燒成了灰,只留身體中段,也已成了一段焦木。報應真是夠淒慘的!

【正文】是火也,僅焚某甲一家,左右壁鄰均無恙。其二子以分出,均不及於難。或曰:「其先世有隱德,故報之其身云。」

【譯文】這場大火只燒了他們一家,左右隔壁鄰居,都未受到波及。他的兩個兒子因為早已分居在外,都未遭難。有人說:「甲的先父一定有隱德,所以惡報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正文】坐 花主人曰:「嗚呼!天心之仁愛,可謂至矣!如某者,勢憑城社【(晉書劉鯤傳)王敦謂鯤曰:劉隗奸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奸,何如?對曰:隗誠始禍,然 城狐社鼠也。(按)狐穴於城下,鼠穴於社中,人因重城社之故,不敢發掘其穴,故世間倚勢作威者曰城狐社鼠。】,罪積邱山【言其罪之多也。】,報幾慘於焚林 【(淮南子)焚林而田。(按)此句猶言燒死之慘,甚於鳥獸之棲於林木中而被焚也。】,身竟同於焦木。而克家有子【(易經蒙卦)子克家。(按)克家,賢能之 謂。】,猶承隱德於先人【此指其二子不及於難言。】。比戶為鄰,不使狂飆之遍及【飆,音標,風也。風不狂,故火不沿燒鄰家也。】。至於念佛好善之老媼 【媼,音襖,老婦之稱】,更令其目睹幾先,身超事外。眚災肆赦【句出(書經)。(註)肆,縱也;眚,謂過誤;災,謂不幸。若人有如此而入於刑,直赦之 也。】,殃豈及池中之魚【(廣韻)古有池仲魚者,城門失火,仲魚燒死。故諺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按)二句,指二子及老僕婦言。】?同惡必懲,罪竟等 一邱之貉【貉,音鶴,獸名。(漢書楊惲傳)古與今如一邱之貉。(師古註)一邱之貉,言其同類也。(按)此二句,指甲夫婦及女與婢僕數人言。】。或免或否, 皆視其人之自取,天何容心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唉!蒼天仁愛之心,真可謂無微不至!罪惡累累,積如丘山,其報之慘,家屋人等一火而盡,自身也成了焦木。而賢能之子,仍得承先祖之陰德而離於 劫難,比戶隔鄰,不使風火遍及。對於念佛好善之老僕,更令她先於事發而見形,得以身超事外。罪福有大小,賞罰有輕重,災殃難道一定及於池中之魚嗎?同作惡 者,必然受到懲罰,其罪等同如一丘之貉。這其中有罰有免,全在於各人自己取捨,上天何須用心呢!」

九、吳封翁

伯也開藩次部曹 賢孫又上木天高
販來鹽肉生涯賤 誰肖蘇州吳蠡濤

【正文】吳 門吳蠡濤【蠡,音裏。】,方伯之封翁。以販鹽肉為生。雖溷跡市販【溷,音混,渾也。】,而樂善好施,孜孜不倦【孜,音滋。註詳子死復生篇。】。衣食外稍有 餘,即以施貧乏者,鄉里咸稱為善人。生二子,皆登甲科。長即方伯,名俊;次樹萱,由部曹典試陝右【部曹,即郎中主事等職。放主考曰典試。陝右,即陝西之地 名。】,仕至鹽司【鹽司,道台之稱。】;孫慈鶴入詞林,官至侍講。封翁屢受覃恩,蓋盛德之報云。

【譯文】蘇 州藩台吳蠡濤大人的父親吳老太翁,以販賣醃肉為生。雖然屬於商販之流,而秉性樂善好施,孜孜不倦,除了自己及家人的衣食外,稍有寬餘,就用來施捨給貧苦之 人,當地人都稱他為善人。生了兩個兒子,都科考登甲,長子就是藩台,名俊,號蠡濤;二兒子名樹萱,任郎中主事(部曹),後任陝西主考(典試),升官至鹽司 (道台);孫子名慈鶴,入翰林,官至侍講。吳老太翁幾次受皇恩封賞,大家都說這是盛德之報。

十、香店

溲原由犬棄由人 小利貪時怒觸神
倘使婦言夫不聽 妻亡家破也無因

【正文】吳 興某,夫婦二人開一香店。一日曬香於門外隙地【隙,音細。隙地,空地也。】,有犬溲焉【溲,音搜,尿也。】,鄰翁以告其夫,夫欲棄之。婦顧恤資本,必不 可。夫惑其言,雜之好香中賣之,數日而盡。不兩月,店毀於火。時方酷暑,婦於臥樓洗浴,從而焚焉。火息後,覓其屍,止一足存,全體皆為灰燼。識者以為穢瀆 神明之報。

【譯文】吳 興縣有夫婦二人,開了一間香燭店。一天在門外空地上曬香,過來一隻狗,在香上撒了一泡尿。隔壁一老翁見後,就把此事告訴了店主,丈夫想把這些香丟掉,老婆 捨不得這點錢,堅決不同意。丈夫被老婆的話迷惑了,就把這些香摻雜在好香裏,幾天就賣完了。不到兩個月,這間香店被火燒毀。當時正是盛夏酷暑,妻子正在樓 上洗澡,因此被燒死。火息以後,找到她的屍體,只剩一隻腳,全身都成了灰燼。懂得的人,認為這是穢瀆神明受到的報應。

十一、賤值盤剝三則

重利盤剝富未艱 二十年來田幾千
生子揮金如糞土 豈能刻薄富長年
時逢水旱大荒年 石粟遽能易畝田
年近古稀得敗子 可知人算報由天

【正文】姜元龍,金山之張堰人。力穡致富【耕田曰力穡。(書經)若農田力穡。】,其所置產,大半以心計得之。又放重利,窺人有美田宅,必伺其窘乏而貸以資。利息既重,有負其利者,更復利上生利,積久難償,則收其產。以是居積【居積,註詳一洋篇。】,二十年間,得田數千。

【譯文】姜 元龍,金山張堰村人,從事農業生產致富。他買置的田產房屋,大半都是通過巧用心計到手的,又加之放高利貸。他看到誰家的田地肥沃,房屋質優,就隨時等待機 會,待他們缺錢窘迫時,就想方設法把錢借貸給他們,利息很重,凡到時無力還息者,就將息算作本,這樣利上生利,時間稍久,就無力償還,他就把田產收為己 有。用這種辦法,二十年間,就佔有田地數千畝。

【正文】後 生一子,名德璋,不事家人生產【句出(漢書高祖紀)猶言不理事業也。】。甫冠【甫冠,年才二十之謂。】,即以嫖賭為事。每出門,必攜田單數紙為博資【博, 賭也;資,本也。】,常以單抵人十金。博而罄其金,及次日往書契,其人故紿之曰【紿,音殆,欺也。】:「昨若假我五十金,豈隔宿遂忘之乎?」德璋不置辯, 竟書五十金契付之。人見其易欺,群起而紿之。不十年,蕩其產而死。

【譯文】後 來生了一個兒子,名德璋,根本不從事生產,也不理事業。剛二十歲,就沉迷於嫖賭,每次出門,總要帶上幾份田產契約作為賭資,經常以此單據抵押十兩銀子,賭 博要是輸盡了,第二天就去簽約劃押。有些人就欺騙他說:「昨天你借了我五十兩銀子,難道隔了一夜你就忘了?」薑德璋也不辯解,就寫欠五十兩銀子的契約給人 家。人們見他容易受騙,就紛紛設法騙他,不到十年,家產蕩盡而死。

【正文】丹 陽之黃堰橋,有周聖章者,家本小阜【阜,猶富也。】。乾隆某年,麥大熟,大麥至二百錢一石。聖章故有田百畝,所收更倍他人。丹陽、金壇二邑,人皆以大麥為 糧。聖章適於是年連得數會,因盡以囤大麥【囤,音頓,又音屯。】幾四千石。及次年大荒,春秋兩熟,顆粒無收,米麥均昂貴。聖章閉其囤不糶【糶,音跳,去 聲。賣穀曰糶。】。是年冬,運河水淺,商販不通,麥種幾絕,惟聖章有囤積。於是近村居民,咸向告貸。聖章初不允,求之再三,始許以田一畝,易麥一石,又雜 以糠秕。麥盡而積契盈箱,得田五千。性本儉嗇,又善居積【居積,註見前篇。】,不數年,田產逾萬,金錢山積。

【譯文】丹 陽縣黃堰橋鎮,有一位名叫周聖章的人,家境原來小富。乾隆間有一年,麥子豐收。大麥賣二百錢一石。聖章本來擁有田百畝,收成自然多於他人。丹陽和金壇兩縣 的百姓都以大麥為主食。聖章恰好在這一年一連得了幾個會款(起會,是民間經濟互助組織形式。參加者人數不等,每人出相同數量的資金,排好名次,定期輪流收 取所集之會款,以解急難。)就全數用來囤積大麥,幾近四千石。第二年卻遭大荒,春秋兩熟,顆粒無收,米麥價昂貴。周聖章封囤不賣。當年冬季,運河水淺,商 販不通,幾乎連麥種都斷絕了,只有聖章倉中有囤積,於是近村百姓都前來求借。聖章開始不答應,求之再三,他才同意以田一畝換麥一石,其中他又摻雜糠秕。麥 子貸盡時,田產契約已經裝滿一箱,得田五千畝。周聖章本性節儉而吝嗇,又善於囤積居奇,不過數年之久,擁有田產超過萬畝,金錢山積。

【正文】顧 無後,百計祈禱。至暮年,始得一子。以六十八所生,即名之曰六八。未十齡,聖章即死。及稍長,視金錢如糞土。每出必攜多金,盡罄之而後歸。或是日無可用, 則奉而擲之田塍。時方行社倉法,舉一鄉之殷實者充社正,因以六八膺其役【膺,音因,任也。】。鄉人欺其稚弱,凡假米於倉者,及秋相約不歸,每年賠償無算。 又性好博,一擲千金。其後家日落,乃鬻其產【鬻,音育,賣也。】,契不及書,至刻板以售。其死也,無一椽之屋,一畝之田。家君官丹陽主簿時,六八之子無以 自存,至充門皂以糊口【糊口,註詳陽羨生篇。】。至今其鄉人言敗子者,必詈之為六八云。

【譯文】想 到自己沒有後人,就千方百計祈禱神靈,到了暮年才生了個兒子,因為是他六十八歲所生,便取名六八。六八未滿十歲,周聖章就死了。週六八長到十七八歲,視金 錢如糞土,每次出去都要帶上許多錢,用完了才回家。如果這一天無處可用,就拿出來撒在田埂上。當時正在推行社倉法(其法是由當地官方出面,出官倉米賑貸給 饑民。貸期至冬季不償還,每石計息米一鬥,次年夏又照此借貸。年年照此貸收,逢小歉,則減息一半;遭大歉,則息米全免。此法得使凶年時,人不缺食。),實 行社倉法,必須推舉一鄉之中的殷實富戶作社正,負責出貸和收貸事宜。大家就推週六八擔任。鄉里的人欺誨他幼稚無能,凡是從社倉借米的人,相互串通,到期不 還,因此每年他就要大量賠補。他本人又好賭博,一擲千金。從此家勢日漸衰落。到得後來,只好出賣家產,甚至連書寫契約都來不及,就把它刻成板印刷。到他死 的時候,不剩一屋一畝。家父在丹陽縣作主簿時,週六八的兒子無以自存,來縣府充當守門皂役以糊口。至今,當地人提到敗家子,都罵之為六八。

【正文】趙 炎奎者,華亭之漕涇人。以販私鹽起家,橫行鄉里間。有俞姓頗殷富,家居張家【,音舍】而漕涇有屋十餘楹。炎奎覬覦之【覬覦,音計俞。(正韻)欲得 也。】,俞有孤孫,少年浮蕩。炎奎命其子松,誘之嫖賭。無資,則假以數十千而令書屋契為抵。未及一年,屋遂據為己有。因大出資營造,於庚戌之四月落成 【(左傳)楚子成章華之台,應與諸侯落之。(註)宮室始成,祭之為落。】,輪奐一新【奐,音煥。(禮記)晉獻文子成室,晉大夫發焉,張老曰:美哉輪焉,美 哉奐焉。(註)輪,高大也。奐,奐耀,文彩粲明之貌。】居然巨室。

【譯文】趙 炎奎,華亭縣漕涇鎮人,販私鹽起家,橫行鄉里,為當地一霸。張家厙有一姓俞之家,頗殷富,在漕涇有十幾間房子。趙炎奎看上了這些房子,想得到手。俞家有一 個獨孫,少年浮蕩,趙就唆使兒子趙松前去引誘他嫖賭。他沒有錢,就借給他幾十千錢並讓他寫好賣房契約作抵押,不到一年,趙就把所有房子俱為己有,於是投資 大加營造修繕,於庚戌年四月竣工落成,高敞宏大富麗堂皇,居然成為豪富巨室。

【正文】是年秋,官以炎奎為私梟首,捕之急。有建議招撫者,炎奎遂出投誠,充巡役。既而以捕私過激,舊時牙爪【羽黨曰牙爪。】,悉成仇敵,竟聚而拆其屋。盤剝數年,一轉瞬而瓦礫成堆【瞬,音舜。轉瞬,猶言一轉眼也。礫,音立,小石也。】。籲!何益哉?

【譯文】當年秋季,官府以趙炎奎販運私鹽判斬首,緊急追捕。有人建議官府招撫,趙炎奎就投案自首,充當巡捕。他為立功心切,查捕走私過於激烈,過去的同夥都成了仇人。他們竟然糾結起來,把他新建的房屋拆掉了。他盤剝數年所得,一轉眼間,便成一堆瓦礫!唉,得到了什麼好處!

十二、白雲庵

荒唐酣醉赴神前 妄想科名欲吉簽
慢罵神明幹神怒 三場到底似春蠶

【譯文】吾杭湖上白雲庵,祀月下老人。其簽詩多集經史成語,下至詞曲佳句;凡求科名婚姻者,靈應如響。以故省試前後,士子祈簽者麇至【麇,音君。麇至,註詳某烈婦篇。】。

【譯文】吾杭湖上有一白雲庵,祭祀月下老人。庵中的簽詩都摘自經史成語,以及詞典佳句。凡是求問科名、婚姻等事,十分靈驗。所以省考前後,學子前來祈簽問卜者,絡繹不絕,十分擁擠。

【譯文】錢 庠某生,恃才放誕。辛卯場前與友人游湖上;酣飲既醉,乘興至老人祠求籤,語頗不佳。生笑曰:「豈有某而不中者?」因復求,仍如故。生怒曰:「所問非所對, 尚言靈耶?」因指神祠謾罵,語多穢褻。既而曰:「我再繳一簽,若仍不合,當毀爾像!」遂抽得一簽,其詞曰:「休休休,似春蠶作繭,到死把絲抽。」同行友大 驚,知其幹神怒也,咸勸之出。是秋,生入試至三場,因如廁,若有所遇,號叫而出。回號坐定,號軍聞其寂無聲,掀簾視之,死矣!雖不知是何因果,然觀其敢於 侮慢神明,則平日之狂蕩可知。而月下老人之靈異,亦可畏哉!

【譯文】錢 庠某生,自恃有才,高傲放肆。辛卯年考前,與朋友來湖遊玩,喝得醉意朦朧,乘興來到老人祠求籤。簽語不太好,某生笑著說:「像我這樣的才學,哪會不中 的!」又再求一次,簽語照舊,某生發怒,說:「所問非所對!還說他靈驗!」就指著神祠,大聲謾罵,挾帶許多污穢褻瀆的話。然後他又說:「我再抽一簽,如再 不合,就把你的像毀了!」接著抽得一簽,簽祠是:「休休休,似春蠶作繭,到死把絲抽!」同來的幾個朋友看了大驚,知道已經惹神發怒了,便你勸我推,把他拉 出了廟堂。這年秋試,該生入闈,考到第三場時,去了一趟廁所,在裏面好像遇到了什麼,大聲號叫著跑了出來,回到自己的號房裏坐下。外面守號的軍勇,聽到裏 面沒有動靜,掀開簾子一看,已經死了。雖然不知這其中是什麼因果關係,但看他敢於誨慢神明,就可推想出他平日是如何地狂悖放蕩了!而月下老人的靈明神靈, 也是應該有所敬畏的!

十三、顏太夫人

擅開倉米濟民荒 全仗諸君賑得當
有罪臨來惟子任 拼將破產補公倉

【正文】顏靜甫中丞,初知山東平度州。廉明慈惠,有古循吏風【循,長也。(漢書)有(循吏傳)。】。其太夫人就養於署,每以仁愛訓其子。

【譯文】顏靜甫中丞(撫台),最先出任山東平度州知府,廉明慈惠,很有古時循吏的作風。他的母親顏太夫人隨子生活在州署之內,常常以仁愛之理教育靜甫。

【正文】乾 隆某年五月,中丞以事晉省。州境忽發大水,漂沒廬舍無算,鄉民逃竄入城者數萬口【竄,音串,義同逃。】。而水愈漲盛,城不沒者三版【句出(戰國策)】。鄉 民無所得食,號哭之聲,震動天地。官吏束手,無可為計。太夫人聞之,遽令發常平倉穀【(漢書食貨志)合邊郡皆築倉,以谷賤時增其價而賣,以利農穀;貴時減 其價而賣,以贍其民;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以賑餓者。幕中友不可,曰:「是須申請待報後行,且官不在署,誰敢擅動者?」太夫人聞之怫然曰【怫,音弗。怫 然,怒貌。】:「常平谷本以備緩急,今數萬人嗷嗷待哺【嗷,音敖;哺,音捕。待哺,猶言待食也。(詩經)哀鳴嗷嗷。】,若必待報而行,不皆成餓殍乎【殍, 音漂,註詳一洋篇。】?吾家頗殷實,若上司以擅動見責,傾產尚足以償。倘慮吾兒有異言,老人一人承之,無預諸君事。」立命請教佐各官至,親出告之。各官咸 吐舌不敢語,太夫人怒曰:「公等無憂拖累,果有事,當令吾兒獨任之。公等但為老身稽查監放可耳。」眾不得已,遵命以行。一時歡聲雷動,咸慶復生。城中紳 富,感太夫人之德,亦多出米穀,以助官之不及。七日水始退,穀已盡罄。

【譯文】乾 隆間有一年五月,中丞因公事去了省城。平度州境內突發水災,漂沒了無數廬舍農家,逃難進城的鄉民達數萬之多,而水勢不退且更加洶猛,連縣城都幾乎變為澤 國。難民們沒有食物果腹,號哭哀告之聲,震天動地。城中官吏都束手無策。顏太夫人知道後,就要他們打開常平倉,放發穀子,以救饑民。(註:當時官府為利民 生產,建立常平倉,谷價賤時,加價出售;谷價貴時,減價出售,以平抑糧價。)府中幕僚都說不能這樣作,必須上報獲准才可以。而且主要官員不在,誰敢擅自動 用。太夫人聽說,生氣說:「常平谷本來就是備以應急的。現今數萬人嗷嗷待哺,如果非要等到上報批准下來,那人還不都餓死了!我家產還頗殷富,若上司以擅自 動用倉穀怪罪下來,把我家全部家產作抵,還足以償還。你們倘若顧慮我兒回來有異議,我老婆子一人承當,與各位無關!」她立即把下屬各部官吏邀請前來,親自 出面說明,各官聽了都吐著舌頭不敢說一句話。太夫人生氣說:「各位不必擔心受牽連。如果真出了事,我會讓我兒出面一人負責!各位只要替我老婆子作好調查, 監督發放,就行了!」大家不得已,只好遵命而行。一時間難民歡聲雷動,共慶又得活命復生。城中紳鄉富戶,有感於太夫人的德行,也大多數拿出米穀,以助官糧 之不及。七天之後,水才退去,倉穀已盡。

【正文】中 丞於省中得報,急馳歸。入署,幕友輩以發粟事告,中丞笑曰:「吾母所辦極當!速為我具稿,據實通稟。我即專人回籍變產,以便賠補,諸君無患也。」及稟上, 撫藩大駭,遂以擅動倉谷,飛章劾奏【劾,音河;參也。章,奏章。飛章,迅速出奏之謂。】。純皇帝覽而嘉之,朱批:「汝為封疆大吏,有如此賢母良吏,不保舉 而反參劾耶?」復降旨以所動倉穀,准作正項開銷,無庸賠補。中丞既感上恩,益刻厲為善。

【譯文】中 丞大人在省城得到報告,急忙趕回,一進府衙,幕友們就把開倉放穀事告訴他,他笑著說:「我母親做得極其恰當。請你們儘快為我起草報告,據實通稟上司。我立 即派人回我原籍,變賣家產,以便賠補。各位就不必擔心了!」等報告到了省府,撫藩嚇得膽顫心驚,就以擅動倉穀罪名,連夜擬好奏章,派專人兼程飛報入京,彈 劾中丞大人。皇上閱覽了奏章,很讚賞,用筆批示:「汝為封疆大吏,有如此賢母良吏,不保舉,而反參劾耶!」接著又降禦旨,已動用的倉穀,准與作為正項開 銷,無須賠補。顏中丞誠感上恩,更加盡力為善。

【正文】及 上東巡,中丞時已調濟南府。召見時猶細詢前事,特賜太夫人匾額以寵異之。後中丞屢蒙簡擢,官至黔撫【黔,音箝,即貴州。撫,巡撫。】;子檢由部曹至直督 【部曹,即主事等職。】;孫伯燾由詞林至閩督;侄孫以燠,由中書出守【中書,內閣官名,出守,註詳雲間守篇。】,任東總河;其餘內官詞林部曹,外任監司郡 守者甚眾,皆太夫人積善所致也。

【譯文】等 到皇上東巡視察時,顏中丞當時已調任濟南府。皇上召見他時,還曾仔細詢問那時的情況,並特賜給太夫人一塊匾額,以表褒揚。後來中丞多次承蒙選拔升官,作了 貴州省巡撫,兒子顏檢由部曹(中央部辦專員)升任直督(中央特派負責官員);孫子顏伯燾由翰林作了閩督(省長);侄孫顏以燠,由中書(內客官員)升任東總 河。其他晚輩中在翰林,部曹作內官的,外任監司、郡守的,相當多。這都是太夫人積善所感之果報。

十四、照例辦二則

為官清白未貪污 身後何因斬絕辜
具疏城隍問報應 示他照例順情無

【正文】歸安費公,起家縣令,官至臬司。性公廉,不受私謁。既司憲柄【臬司,稱總憲。柄,猶權也。】,遇事執法,無所委曲。老而無子。

【譯文】歸安縣費公,從縣官起家,做官至臬司(省司法廳長),稟性公正廉潔,不接受私下的拜謁。掌握司法之大權,遇事執法,無所委曲,老而無子。

【正文】致 仕後,自反仕宦數十年,而清白一節【一節,猶言無二也。】,何以得絕嗣報?遂具疏城隍廟自訴。是夕夢城隍神遣吏請去,至則見神降階迎入,坐定,謂公曰: 「頃見公訴詞頗悻悻【悻,音幸。(孟子註)悻悻,怒意也。】,故特請公至一決之。公之不愛錢,不徇情,此心實可對天,然公司憲有年,平日所恃以尊主庇民者 何事?願以賜教。」公曰:「無他,惟事事照例辦耳。」神笑曰:「公之無子,正坐此照例辦三字。」公愕然曰【愕,音惡。愕然,驚異貌。】:「然則例不可用 乎?」神曰:「不然。公儒者,獨不聞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乎【律設大法二句出(漢書卓茂傳)。】?愚民無知,誤陷法網,若事事照例,民何以堪?且公總司憲 柄,能保州縣必無誤入耶【誤入,誤入人罪也。】?況又自信太過,案有近於疑似者,公一斷之己見,其中豈無無辜被戮?揆之聖人罪疑惟輕之旨【揆,度也。(書 經)罪疑惟輕。】,似不若此。水至清則無魚,此公所自作,無怪天道之錯置也。」公默然頗自悔。神復慰之曰:「公生平清公正直,將來與餘有同官之誼,俎豆一 方【俎,音祖。俎豆,祭器。此句猶言享一方之祭祀也。】,何藉子孫為?」因復遣吏送之歸。公寤後【寤,音誤,醒也。】,求子之念始息。竟以侄為嗣。

【譯文】退 休後,反思自己宦海幾十年,始終保持清白氣節,為什麼會得絕嗣之報呢?他就寫了一份疏表,去城隍廟自訴。當夜夢見城隍差人來請,到了大殿,見城隍親自走下 臺階迎接,賓主坐定,對費公說:「見到公的訴詞,頗有悻悻然不滿之意。所以特請公來加以說明。公不愛錢,不徇私情,這種心情確實可以昭然對天。但是公專司 法權柄多年,平日你是依據什麼原則來上尊皇恩下護百姓的呢?願聽賜教。」費公說:「沒有別的,只有凡事處處照例辦就是了!」城隍笑著說:「公之所以無子, 就錯在這照例辦三個字上!」費公聽了感到驚異,說:「這麼說來,律例不能用嗎?」城隍神說:「不然,公是儒者,難道沒有聽說過 『律設大法,禮順人情?(語出《漢書卓茂傳》)嗎?愚民百姓無知,誤陷法網,如果事事都照律例辦,百姓怎麼受得了?公總掌司法大權,能擔保下屬的各州縣的 案子沒有錯判的嗎?何況又太過自信,所理案件中有些疑惑而相類似的,都以自己的見解加以決斷,其中難道沒有無辜被殺的嗎?依據古聖旨,托罪有疑點者,應當 從輕,似乎不應照例辦吧。水清則無魚,這是你所自作,不應該責怪天道不公!」費公聽了之後,沉默無言,頗感自悔。城隍又安慰說:「公生平一向清廉,公正, 梗直,將來還要一道和我作官共事,享受一方的祭祀哩!何必為子孫事耽耿耿於懷!」說完城隍命吏役送費公回府。費公夢醒之後,也就不想求子之事了,認侄兒作 了自己的後嗣。

【正文】臨終見臥榻前似有報冤者,叱問之,則陳臬某省時【(書經)汝陳時臬。(傳)臬,法也。(按)楚謂作臬可曰陳臬,本此。】,有匪犯六人,罪不至死,而公執法以入之者【入之,入之於死罪也。】。公自知不起,遂索衣冠服之而卒。後相傳為某郡城隍云。

【譯文】臨終時,費公見床前隱約有幾個冤鬼影子。他大聲叱問,他們陳述說:費公在某省任臬台時,有匪犯六人,罪不當死,是費公執法定罪判死刑的。費公自己知道陽壽已盡,就命侍者拿來衣冠,穿著正齊,盍然而逝。後來流傳說,他當了某郡的城隍。

【正文】昔 有張廉訪者,陳臬河南,每事執法嚴辦。遇有勢力及富家郎,尤不稍貸【貸,猶寬也。】。時嚴習教之禁。有富人為鄰家控其習教,以圖不軌者【不軌,猶言不法 也。】。廉訪聞其饒於財【饒,猶富也。】,執而嚴梏之。首府及觀察某公,知其誣,為之力白於廉訪。廉訪笑曰:「有是乎?一白丁耳【(陋室銘)往來無白丁, (按)世稱無功名者曰白丁。】,而能使觀察太守為之盡力,是漢武帝所謂郭解家,固不貧者也【解,音蟹。(漢書)漢武帝徙郡國豪傑於茂林,屯人郭解,關東大 俠也,亦在徙中。衛青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卒徙解家。】。」竟文致入其罪【文致,註詳曹之英篇。】。富人死, 家屬戍邊,一時稱冤。

【譯文】從 前有一位名張廉訪的人,在河南省任臬台,每件案子都執法嚴辦。遇到犯案者是有權勢的或富家子弟,更加不饒分寸。當時對教習武功,法禁極嚴。有人控告其鄰家 一富戶習教武功,圖謀不軌。張廉訪聽說被告很富有,就把他抓來,施以酷刑。太守和觀察使,知道此案是誣陷,極力向張廉訪說明情況。張廉訪聽了後,冷笑地 說:「是這樣嗎?一個毫無功名的白丁,而能使觀察太守親自出面,為之盡力,真類似漢武帝所謂郭解的家本不貧窮的故事一樣!」(事見《漢書》)不但不聽,反 而巧做文章,定了罪,富人處死,家屬充軍流放,成了當時的一大冤案。

【正文】後其孫某,以主簿需次吾浙【需次,註詳勘災篇。】,生三子。某卒,其少子與侍婢奸,慮為兩兄所禁,鴆殺之【鴆,音枕。(玉篇)鴆,毒鳥,食蛇;其羽畫酒,飲之即死。(按)鴆殺之,猶言毒殺之也。】。事露,戮於市,其後遂絕。有知廉訪生平者,皆謂清而過酷之報云。

【譯文】後來張廉訪的孫子在浙江任主簿,候補升遷,未能實現。留下三個兒子,張某就死了。他的小兒子與侍婢通姦,怕他兩個哥哥不同意,就用毒酒毒死了兩個哥哥,事情敗露以後,被處以極刑,斬首於鬧市區示眾,廉訪家絕了後。知道他一生作為的人,都說這是清而過酷之報。

十五、楊協戎

制府貪財十萬金 反遭大辟罪臨身
豈知隔日陰靈至 觸柱破頭髓滿廳

【正文】乾 隆末,有盜橫行江浙洋面。奉旨嚴拿,為崇明協鎮楊天相所獲。提軍陳大用飛章入告,倉卒未會制府銜。制府某耄而貪【耄,音帽。(禮記)八十曰耄。(註)耄, 昏忘也。】,銜提軍之獨奏也【銜,恨也。】,思有以中傷之。會奉旨交江督審明正法,盜因以十萬金賄制府,制府受之,決欲翻案。

【譯文】乾 隆末,江蘇浙江一帶海面上,常有海盜出沒。各地奉旨嚴拿,被崇明州的協鎮(駐防軍官)楊天相捕獲,提軍(駐防軍司令)陳大用便緊急寫好奏章上報,倉促中, 沒有通稟制台大人。制台某,老而貪,心中懷恨提軍一人上奏,沒有他的份,就暗中想中傷他。後提軍接到上旨,讓他交給兩江總督審明後正法。海盜就用十萬金賄 賂制台,制台收下這筆贓款,決心翻案。

【正文】適 揚州府某太守,自侍禦外擢【侍禦,禦史之稱。外擢,猶言外放也。】。謁制府,制府語以是案,情有可疑。太守遽曰:「綠營習氣,多誣良邀功。明公宜詳察之, 毋冤平民。」制府大悅,即以是案屬之。時盜已得制府報,遂捏誣系沿海良民,以捕魚為業,為天相所誣,非刑拷責,故誣服。太守先入制府言,信之,竟稱誣良為 盜定案。制府立出盜於獄,而劾提臣協臣,請褫職治罪【褫,音恥;又音池。(韻會)解也。】,竟殺天相於海口。提軍以縱庇屬員,革爵遣戍軍台。

【譯文】恰 好,一位禦史大人自京城外放,任揚州府太守,前來拜會制台,制台就把此案向太守說了,並說此案情有可疑之處。太守順口說:「綠營習氣多誣良邀功。明公應該 詳察,不要冤屈了平民百姓。」制台一聽很高興,說這案件就屬此類。當時海盜已經得到制台府暗中通風,就捏造說自己是沿海良民,捕魚為業,被楊天相誣陷,非 刑拷打,屈打成招。因太守已先聽信了制台的話,竟然就把此案定為「誣良為盜」。制台立即釋放了海盜,並對提軍和協軍進行彈劾,呈請撤他們職,加以治罪。因 此楊天相竟被殺於海口,提軍也以放縱包庇下屬之罪而革去爵祿,流放軍台。

【正文】天 相死之明日,制府出行香。將上轎,忽叱從者曰:「楊大老爺來,若輩何以不傳稟?」遽反走,若與客偕行者。至花廳,初作拱揖狀,口喃喃若與人爭【喃,音南, 註詳鬼從醮婦篇。】。繼復作相搏狀,又以兩手自批其頰,頰盡腫。良久,忽曰:「我不合得盜金置汝以死!我該死!我償爾命!」又以自手扯其發,復曰:「勿 扯!我去!我去!」遂以頭觸廳柱,腦漿盡出而死。一時無不知為天相索命。

【譯文】楊 天相死的第二天,制台大人準備去廟上香,正要上轎,忽然對隨從人大聲叱責說:「楊大老爺來,你們這些人為什麼不來通稟一聲!」立即轉身,像陪著一位客人似 的,進了府衙,來到花廳。先作了一個揖,嘴裏嘰哩咕嚕說著什麼,似在和人爭論,接著好像和人打架一樣撕扯起來,又用兩手自打耳光,面頰被打得紅腫,隔了一 會兒,說:「我不應收受海盜的錢置你於死地,我該死!我償你命!」又用手扯頭髮,說:「別扯!我去!我去!」說完,就用頭撞在廳柱上,腦漿盡流而死。一時 之間,大家都知道是楊天相索命。

【正文】逾 年,盜忽至山東巡撫衙門投到,曆供在江南被獲,行賄得脫狀。東撫不欲興大獄,誅盜而諱其事。惟揚州守竟以功名終。蓋太守素正直,其審此獄也,非有意迎合制 府,徒以任京職久,稔聞外省綠營【稔,音忍。稔聞,熟聞也。】遇事畏葸【葸,想裏切,音戲。(論語註)葸,畏懼貌。】,好誣良邀功,遂以偏執之見,致成冤 獄。其過出無心,故報應不及,然功名卒不顯。且天相死之歲,即生一子,桀傲不馴【桀,音傑;馴,音循。桀傲,驕縱也。不馴,不順也。】,幾敗其家。

【譯文】過 了一年,那位海盜自己來到山東巡撫衙門自首,詳細供出了他在江南被捕,行賄得釋的經過。山東撫台不願把此事張揚出去,以免擴大事態,牽連多人,只殺了海 盜,其他事也就隱諱不提了。只有揚州太守一人,安然無恙,直至壽終,功名未受任何影響。大概是因為他素來正直,他審理此案並不是有意迎合制台,而是因為他 長期在京城作官,經常聽說外省的綠營軍兵,遇到事情,畏首畏尾,不敢向前,而總好誣陷良善而邀功請賞。這種說法聽多了,就形成偏執之見,致使造成這樁冤 案。他的過錯純粹是無心的,所以報應沒有涉及他。但是他的功名也並未顯赫,而且楊天相被處死的當年,他生了一子,桀傲不馴,胡作非為,幾乎把家敗盡。

【正文】太守與余家有年誼,常見其自敘年譜,猶以此案為平反云【反,音番。(韻會)錄囚平反之,謂舉活罪人也。】。

【譯文】太守與我家有年誼之交,我常見他自己敘說一生歷年所作之事,其中特別提到此案應當平反。

【正文】坐 花主人曰:「余幼時即熟聞是案之冤。及長,薄游婁東【婁東,即崇明。】,父老謂餘曰:『天相與提戎皆素為軍心所歸。方天相就難時,提協兩標兵皆呼冤擊鼓, 願退名糧,一時積甲如山,將成大變。幸提戎稽顙勸慰,始得歸伍。 』嗟乎!貪耄者政以賄成【賄,音悔,財也。四字出(左傳)。】,守正者見由偏聽【(漢書鄒陽傳)偏聽生奸,獨任成亂。】。遂致冤同三字【(宋史嶽飛傳)秦 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韓世忠曰:莫須有三字何以服人?】。獄坐元戎【元戎,協鎮之稱。】,幾起於脫巾【脫巾,未詳出處,此指兵皆 棄甲,將成大變言。】,報竟昭於觸柱。而守正不阿之太守,亦幾同罹慘報。然則於獄者可弗慎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我小時就常聽大人說起這樁冤案。長大以後,曾去過崇明州,當地父老對我說:『天相與提戎都深得士兵擁戴。天相被害時,手下的兩標兵士,都為他 擊鼓呼冤,要退出兵營,放棄口糧,不當兵了,一時軍裝槍械扔了一大堆,看來要成兵變。幸虧提戎出面極力勸解撫慰,他們才平靜下來。 』可悲呀!貪妒成性的老頭子,以貪賄賂而成其「政績」;自以為恪守正見的太守,卻是由偏聽而自以為是;結果造成了這樁「莫須有」的大冤案,竟然使帶兵的勇 將含冤坐獄,兵士激憤而怒棄槍甲。報應卻是昭然明顯的;一個撞柱而腦漿迸裂;一個守正不阿卻幾乎遭受同等慘報!看來,掌握生殺予奪的權柄者,難道不應謹慎 從事嗎?!」 

十六、某選郎

事關眾望得名時 焉得從中獨徇私
弟可乘機先捷足 無如謀算有天知

【正文】故 事從六品以下佐雜,及教職之需次者,免其赴部投供,惟按次銓選【銓音遷,猶選也。(莊子註)銓,銓量人物也。(唐書六典)吏部有三銓法。】。得缺後,以文 憑咨交本籍督撫,所以示體恤,免微員跋涉之勞【(詩經)草行曰跋,水行曰涉。世謂遠行為跋涉,本此。】,守候之累,甚盛意也。顧需次者,以不知選期故,或 遊幕他省,或挈眷遠出,且有病故漏報等事。往往選缺後,輾轉咨查,或有竟無下落者,多致員缺虛懸。

【正文】依 照慣例,凡需遞補六品以下的辦事人員和雜務人員,以及各級教職的人,無須親自到吏部遞交申請和資歷,唯須依次量才推薦選拔。得到職缺以後,把自己的文憑材 料上交本人所屬的督撫,就可以了。這種程式,體現了對下的體恤和關懷,免得使基層人員跋涉之勞和等候之累,用意是很好的。但是,遞補候職的人,不知道選拔 日期,有的受聘到外省去充當幕僚,有的攜帶家眷出了遠門,而且還有病故和漏報者等等諸多,往往選拔定職之後,要輾轉查找此人下落,有的竟然找不到,因此常 常缺員虛職。

【正文】會 福建某君為選郎【選郎,即吏部文選司郎中。】,其弟援例得某官,名次在後,無由得缺。選郎乃倡為新例,命教職之需次者,每年取具本員在籍候選,並無過犯文 結,由府縣申送督撫咨報到部,方許銓選。如名次在前,而文結未到,即以在後而文到者,越次選用。例既行,令其弟亟回籍具呈。時直省均未知,而其弟文結先 到,遂越眾得缺。然需次之人,多一次結報,即多一方需索。貧而無力者,明知選期已屆,而無可羅掘【羅掘,借用(唐書張巡傳)羅雀掘鼠典。無可羅掘,猶言無 可設法也。】,往往耽擱不行。其鄉居及遠出者,又多誤於不知。

【譯文】這 裏,福建某君,任吏部文選司郎中(負責審查選拔的辦事官員)。他的弟弟按例應得某個官職,但名次排在後面,無法得到這個官缺,這位郎中哥哥就想出一個新 招,下令讓等待候補教職者,每年應在原籍候選,並要具備本人沒有違法亂紀行為等的證明文件,由當地縣府申報,送省督撫核實,上報吏部,才能進入候選名單; 如果名次在前,而證明文件未到,即以名次在後而檔先到者,越次選用。此令一下達,他馬上讓弟弟立即回原籍寫好材料和呈文上報。當時各省還不知這一消息,他 弟弟的呈文先到,就越眾次得到了官缺。凡候缺之人,多一次總結上報,就多一次機會補缺。貧窮的候補者,明知選期已到,無力籌辦,也就往往不去辦理了。有些 遠在邊遠鄉間或出遠門的人,又多因為不知情況而耽誤了。

【正文】選郎徒以私其弟之故,創為此謀。未及一年,以掌銓有私,為言官所發【言官,即禦史。】,革職遣戍。其弟得缺後,亦到任未幾,即遭罷斥,陰謀何益哉?

【譯文】這位選郎,只為了私下照顧他弟弟一人,想出了這條計謀。不到一年,被禦史(監察官)發現,以審選候補工作中假公濟私罪揭發,而被革職,充軍流放。他弟弟得缺後到任不久,就遭免職。由此看來,耍陰謀詭計,有什麼好處!

十七、義犬

報警三番爪叩門 殉災似愧負深恩
而今人事多顛倒 義氣偏教犬獨敦

【正文】外 祖母陳太夫人家畜一黃犬,太夫人次嫂王太君,極愛憐之。犬亦絕解人意,與常犬異。會有僕婦某媼【媼,音襖,老婦之稱。】,失主人歡,恒背人祝詛【詛,莊助 切,音阻,去聲。祝,音咒。(書經厥口詛祝疏)詛祝,謂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人,謂之祝;請神加殃,謂之詛。】。

【譯文】我外祖母陳太夫人家裏,養了一隻黃狗。陳太夫人的二嫂王太君非常愛憐這只狗,這只狗也極其通達人意,和一般的狗迥然不同。當時有一老女僕,不得主人歡心,經常在背後詛咒憎罵主人。

【正文】一 夕,內宅門已閉,犬忽以爪叩門,嗥聲甚哀【嗥,音豪。】。太君異之,親持燈出照。門甫啟,犬遽銜太君衣,若牽之行者。益異之,因呼童僕之未睡者俱至,而謂 犬曰:「有何事?汝前走!」犬遽舍衣而行。人隨之至積薪所,有煙出。視之,則或置火煤於薪下,急抽去之。心知某媼所為,顧隱忍不能決遣。越數日,犬復嗥於 門外,急往視,則薪已將燃,幸人眾即撲滅之。又不遣媼去,惟每夕人定後,查察加嚴而已。

【譯文】有 天夜裏,內宅門都已上栓,這只狗忽然用腳爪抓叩門扇,嗥嗥哀叫。王太君聽到,感到奇怪,就親自撐了燈出來,剛把門打開,這只狗就急急上前用嘴咬著太君的衣 角,像似要拉她到什麼地方去,她更加驚奇,就把還沒有睡的僮僕叫來,對狗說:「有啥事?你前頭帶路!」狗就放了衣角,向前走。大家跟隨來到堆放柴草的屋 子,見裏面有煙向外冒,一看,柴草下有一塊燃著的煤炭火,趕忙把火撥了出來。她心裏明白這是那位僕婦所為,但又不忍下決心把她打發走。過了幾天,狗又在門 外抓叩嗥叫,急忙趕去,見柴草馬上就要燃燒了,幸好人多,立即把火撲滅了。這一次王太君還是沒有趕她走,只是每晚夜靜人睡之後,加嚴查看。

【正文】數 月後,防範稍懈。一夜人盡睡,太君夢中忽聞犬嗥聲,驚醒。聽之嗥聲極哀厲,遑遽披衣出。門啟,則濃煙已密佈。薪室故在廳側,急喚眾往救,則火已及廳前門, 無路可進矣!犬復來銜太君衣向後門,似導之使遁者。倉卒無計,遂與其娣【娣,音弟。】各持一田房契匣,率家眾自後門出。犬伺於門側,見人已盡免,復反身 入,呼之不出,竟自斃於火。若自憾其報信之遲,誤主人事,負豢養恩【豢,音患。(禮記月令註)養牛馬曰芻,養犬豕曰豢。又疏食草曰芻,食穀曰豢。】,故以 身殉焉!

【譯文】過 了幾個月,防範鬆懈下來,一天夜裏,人都入睡了,王太君睡夢中忽然聽到狗的哀嗥聲,一驚而醒,仔細一聽聲音極哀厲。惶恐之中,匆忙披衣跑出來,門一打開, 濃煙已充滿了客廳,柴房就在廳房旁邊。連忙大呼眾人來救,此時火已燒到了客廳前門,無路可走了。黃狗這時跑上來咬住太君的衣角,拉她向後門,像是要帶她從 後門跑出去。倉惶無計,就和我外祖母各人抱了房田契約匣,和家人從後門跑了出來。黃狗就蹲在後門邊守候,看到家裏人都已得救,又轉身進了著火的房子。大家 連聲呼叫,不見出來,竟然被燒死在裏面了。好像它自己以為報警遲了而誤了主人的事,有負於主人豢養之恩,因此以身殉職了。

十八、報恩豬

何來白○沖儀仗 奇煞常州呂又新
生受深恩死殉節 羨他豬也勝於人

【正文】常 州呂又新司馬,官吾杭東防同知時,一日出行,忽有兩豬俯伏輿前,作舉首乞哀狀。鞭之不動,驅之不去,大異之。駐輿令隨役查察來自何家,旋帶一屠戶至,稱兩 豬皆數日前買自田家者,今日將就屠,忽逸去【逸逃也。】,不虞其衝突儀仗也。豬見屠戶至,益俯伏哀鳴,觳觫萬狀【觳觫,音斛速。(孟子註)觳觫,恐懼 貌。】。呂公顧而憫之,因謂屠者曰:「豬畀我,予若原值。」立命取錢,如其原價與之,而豢豬於署【豢,音患,註詳前篇。】。

【譯文】常 州有位司馬,名呂又新。在吾杭作東防同知時,有一天出去,忽然跑來兩隻豬,爬在官轎前的地上,抬著頭像是在哀求什麼,用鞭抽,不動,驅趕不走,呂同知十分 驚奇,就下令停轎,讓隨從去調查這兩隻豬來自誰家。不久帶來一名屠戶,說這兩隻豬都是幾天前從一家姓田的那裏買來,今天就要宰殺,忽然跑掉了,沒想到 牠們衝撞了大人的儀仗。兩豬見到屠戶來到,更是俯伏在地上不敢動,渾身顫抖,哀鳴不已。呂公見狀,發了憐憫之心,就對屠戶說:「這豬就給我吧,我照原價給 你!」馬上命人拿錢,按原價付給屠戶,把豬帶回署衙,養在圈內。

【正文】次日公晨起至前院,二豬俯伏於前,作叩首狀。叱之去,行數武遙立,見公入內,乃還溷【溷,音混,養豬之所。】。自是每清晨必至前院,候公出則叩首如前狀。或逢公自外回,遙聞鑼聲,即歡躍似相迎者。

【譯文】第 二天呂公早上起床來到前院,兩豬俯伏在他面前,作叩頭的樣子。他大聲叱喝牠們走開,它倆走了幾步,站在那裏,見呂公走進屋裏,才返回圈內。從這天起,每天 清晨都要到前院來,等到呂公出房,就向他叩頭。要是呂公從外回府,聽到遠處的開道鑼聲,兩豬就歡喜跳躍,好像是等著迎接他。

【正文】公 罷官後,呼語之曰:「我今歸去矣!養汝數年,不忍汝復就屠,當送汝至放生道院。」兩豬皆躑躅哀鳴【躑躅音直竹,註詳十金篇。】,似不願者。公知其意,復慰 之曰:「汝不欲離我,仍攜汝歸去,何如?」豬即作叩首狀,遂帶回常,豢養十餘年。及公歿,兩豬日夜哀鳴,飼之食,不食。不數日竟餓死。

【譯文】呂公下任時,對兩豬招呼說:「我今天要回去了!養了你們幾年,不忍心再讓你們遭屠宰,就送你們去放生道院吧!」兩豬猶豫不安,哀鳴不止,好像不願意。呂公懂得 牠們的意思,就安慰說:「你們不願離開我,那就還是帶你們一塊回鄉去,怎麼樣?」豬就作出叩頭狀。於是就帶回了常州老家。豢養了十多年,到呂公逝世,兩豬日夜哀鳴, 餵飼料,不吃。不幾天,就絕食而死。

【正文】坐花主人觀於陳呂二事,而慨然曰:「義犬之事,見於紀載者甚眾。至豬於六畜中最蠢,乃一受活命恩,生則盡禮,歿則竟以身殉,彼儼然人也。而有愧於是豬者豈少哉?今人每詈人以狗彘之行【詈,音利,罵也。彘,音滯,豬也。】,若陳氏之狗,呂氏之彘,恐其正不屑與人伍爾!」

【譯文】坐 花主人看到陳太夫人家的黃狗和呂家的豬的事,感觸甚深,說:「有關義犬的記載,倒是很多。至於說到豬,那是六畜之中最蠢不過的了,卻能一旦受到活命之恩, 活著知道盡禮,死時竟然以身殉義,簡直就如同人了!而人類中有愧於豬的人,難道還少嗎?!現在的人罵人時常說:‘行同豬狗!’像陳家的狗,呂家的豬,恐怕 還不屑與人為伍哩!」

 

十九、周雲岫

清官必刻成通病 君子從來矜不爭
德薄未容揮彩筆 方知天上重科名

【正文】仁庠周雲岫【岫,音秀。】,為贅婿於毗陵餘氏【毗,音皮。毗陵,即常州。】,因家焉。雲岫沉湎於酒【湎,音面。(書經)沉湎冒色。(註)沉湎,溺於酒也。】,雖隸諸生籍【猶言雖為生員也。】,久不與省試。

【譯文】仁庠縣有位周雲岫,當了常州餘氏家的上門女婿,就在常州安了家。他嗜酒如命,經常爛醉,雖然身為生員卻久不參加省試會考。

【正文】歲 己酉,其子亦舉茂才【(漢書)武帝有(求茂才異等詔)。(按)世稱秀才為茂才,本此。】,雲岫因攜之回杭,父子同入棘闈【(通典)禮部閱試之日,嚴設兵 衛,榛棘圍之,以防假濫。(按)世稱貢院為棘圍,本此。】。雲岫甫入號,即覺神情恍惚,口喃喃不知作何語。鄰號生揭簾視之,即拍案大罵。鄰號生初未知其中 邪,與之爭辨。號軍及同號者聞聲集視。雲岫瞠目四顧【瞠,音撐。】,罵不絕口。忽趨出,舉號板逢人即打,眾皆趨避。雲岫復舍號板,取號軍劈柴刀亂砍,狀類 瘋顛。同號者急請官至,雲岫忽見蟒衣補服者,歡躍曰:「好!好!監臨來提爾等,尚敢打罵耶?」復四面指曰:「非我要動粗,若輩罵我,我不得不回口。打我, 我不得不回手。」忽又向空中揮拳曰:「若等尚要打耶?」號官無如之何,往回提調。提調至,瘋如故。不得已,令有力者抱持之,請於監臨,縶其手足。派人於至 公堂看守。猶謾罵如故,語皆不可辨。

【譯文】到 了己酉年,他兒子也考上了茂才(秀才)。雲岫就帶著兒子回到杭州,父子兩人一同參加禮部主辦的考試。雲岫剛入考場在自己的號位坐定,就覺神情恍惚,口中喃 喃地說些聽不清楚的話。鄰號考生揭開簾子來看,雲岫就拍案大罵。那位考生起先不知他已中了邪,就和他爭辨起來。守場的軍勇和同場的考生都集攏來看。雲岫瞪 著眼睛,向四面望著,罵不絕口,忽然起身走出號房,抓起號板,見人就打,圍觀者都跑開了。雲岫丟了號板,拿起號軍的劈柴刀亂砍,像是發瘋了。同考生急忙把 孝場監官請來。雲岫一下子看到穿蟒袍官衣的人,歡喜跳蹦說:「好!好!監臨官來提你們了,看你們還敢打罵我!」又向四面指指劃劃說:「不是我要動粗。他們 罵我,我不得不回口;他們打我,我不得不還手!」突然又向空中揮拳說:「你們還要打!」號官拿他沒辦法,就回去向提調官報告。提調官來到考場,雲岫依然發 著瘋。不得已,提調官下命令幾個勁大的兵勇抱住他,前去向監臨官稟告,就把他手腳綁起來,關在公堂裏,派人看守。他還是罵個不停,但聽不清罵的什麼。

【正文】初 十日門啟,令人扶出。適其子繳卷出場遇之,與接考者扶持歸寓。其族弟雲吉慕陶兩孝廉,聞而趨視。雲岫忽躍起,執兩人手曰:「汝二人已被監臨縛去,案未審 明,從何處逃回?」兩人愕然,而雲岫顛益甚。其子二場因亦不能往,急買棹回常州。甫下船,神氣頓清,以場中事詰之,茫然不知。云但見男婦多人,環之打罵, 因亦與之相詈對敵而已。回常後竟無恙。此不知是何因果。雲岫謹厚安分,惟知嗜酒【嗜,音寺,好也。】,不應有隱慝【慝,音忒,惡也。】。或云其父曾為州牧 【州牧,即知州】,清而刻,疑有誤入人罪事,故致罰於子孫,使不能終試以取科第歟。

【譯文】到 了初十,才打開門,讓人把他扶出來,正好他兒子已考完交了卷子,出場路過,遇到了,就和前來接考生的人扶著他回到寓所。他的堂弟雲吉和慕陶兩位孝廉,聽說 以後也來探視病情。雲岫突然站起來,握住兩人的手說:「你們兩人已被監臨官綁去,案子還未審明,是從 哪裡逃回來的?」兩人聽得莫明其妙,愕然不知說什麼。雲岫從此更瘋顛了。他兒子因此也不能去參加二場考試,急急忙忙雇了船,護送他返回常州。剛下船,他的 神志立即清醒了,問他在考場中發生的事,他茫然不知,只說看到有男女多人圍著他,又打又罵,所以他也和他們對罵對打。回到常州以後,竟然不瘋不顛一切如 常。這件事不知是什麼因果。雲岫一向謹慎厚道,安分守己,只是貪杯好飲,按理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人說,或許是他父親曾當過州牧(知州),為人清廉 但卻苛刻,懷疑他曾誤冤人不應之罪,所以致使罰報於子孫,使他們不能考完所有的科目以取功名。

二十、王中丞

奇哉刀筆作中丞 善惡分明若回應
聽到事關名教重 聞風頑懦一齊興

【正文】廣 陵王中丞【廣陵即揚州。】,逸其名【逸,猶遺失也。】。少孤貧,為刀筆以養母。年二十補弟子員【註詳皂隸篇。】,秋試連薦不售。某年除夕,夢二青衣喚之 去,至一官署,極巍煥【巍,高大貌;煥,光明貌。】。上坐者,冠服如王者。傍二朱衣吏,執長榜以待。王者標判已,吏傳呼王某上。王匍匐堂下【匍匐,音蒲 伏。(說文)匍匐,伏地也。】,竊窺王者色甚厲。擲一冊令閱。見上載己名下,當由某科聯捷入詞林,官至總督,以刀筆孽削除殆盡。閱甫竟,王者拍案曰:「知 未?」王叩首乞哀。王者曰:「姑念汝事母頗孝,宜速改行,尚可還汝科名。若始終怙惡【怙,音戶,怙惡,不改之謂。】,當追汝命。」復命青衣引之出。王私問 王者為何神,曰:「文帝也。所簽即來年秋榜,汝能改行為善,尚可入此榜中。勿負帝君諄諄見訓苦心【(詩經)誨爾諄諄。(朱傳)諄諄,詳熟也。】。」言已, 以手推之。瞿然而醒,則一燈熒然【熒,音螢。(說文)熒屋下燈燭之光。】,鄰雞尚未鳴。

【譯文】揚 州(廣陵)的王中丞,名字已忘,少年時死了父親,家境貧寒,靠給人寫訴狀賺錢以養母。二十歲時經考試得補弟子員,秋試幾場考下來,都不中。這年除夕,他夢 見兩個穿青衣的人把他叫去,帶到一座官署,極其宏大壯麗。正堂上端坐一位冠服像王者一樣的人,旁邊有兩位著紅色衣服的吏使,手拿長榜,王者用筆標判。標判 完了,吏使傳呼王生進見。王生上殿,匍匐在地上,看到王者臉色十分嚴厲,扔下一本冊子,讓他看,見到冊子上有自己的名字,下面標明他應當由某次科考得中, 並聯捷而入翰林,官至總督,但以昧心替人寫誣狀之孽,已被削除殆盡。他剛看完,王者拍著長案問道:「看清了嗎?」王生叩頭乞哀,王者說:「姑且念你侍奉母 親孝順,應當立即改過,還可以還你功名。如果始終不改自己的惡行,就要追索你的性命!」又命青衣將王生帶出去。王生悄悄問青衣人,這王者是什麼神,答說: 「文昌帝君!他剛才標判的是來年的秋榜。你如能改行為善,還可以在這一榜上登名。不要忘了帝君諄諄訓誡的苦心!」說完伸手推了王生一掌,一下子被嚇醒了, 床頭的油燈仍在飄乎發著黃光,隔壁的公雞還沒有打鳴。

【正文】追 憶所夢,歷歷如見。思欲改圖,默念貧家無力為善,即不為刀筆,何以蓋宿愆【宿愆,猶言舊惡也。】?沉思竟夕,恍然曰:「刀筆可殺人,獨不可救人乎?」若即 是道反行之,宜可得神佑。意既定,遂披衣起,坐以待旦。質明,即至文昌宮焚香默禱。自是凡遇訟者至,必委曲為之排解。理曲而欲訟者,必力斥之。惟理真而不 能自白者,始為之具詞。無力者更傾身以助之。行之期年【期,音稽,周也。】,學使者以冠軍餼於庠【冠,音貫;餼,音戲。(史記灌夫傳)夫名冠三軍。(按) 冠軍,借作考第一解。餼於庠,註詳廣平生篇。】,以是益力為善。

【譯文】王 生回想所夢的情景,歷歷如在眼前。想到改過,覺得自己家境貧寒,沒有力量去作善事,如果放棄刀筆寫狀生涯,又用什麼辦法彌補前罪。翻來復去,沉思通宵,恍 然有悟:刀筆可以殺人,難道就不能用來救人嗎?就用此道反而行之,一定可以得到神明庇佑。主意拿定之後,也睡不著了,就披衣下床,坐等天亮。東方微明,他 就來到文昌宮焚香默禱。自此以後,凡遇諍訟之人前來,他都想盡辦法勸說調解。那些沒有道理而要諍訟的,他加以申斥說理。對於那些有理而不能自己申說清楚的 人,他才運用自己的文才為他們寫狀子,而且全力給以幫助。這樣做了近一年,他考中補廩生第一名,能每月受到官府的定額資助,因此更加努力為善。

【正文】鄰 有少寡而得遺腹子者,家小康【康,猶富也。】。族眾誣以不潔,訟之官,謂其孕非真骨血,恐異姓亂宗,乞官斷令大歸【大歸,註詳餘生篇。】。婦之母家,柔懦 不敢出一言。婦冤莫白,惟朝夕哭以死自誓。有鄰媼知之,以語王。王察知婦實貞潔,乃訪至其母家,為之具詞,令其母至官申訴。婦兄弟有難色,王以義憤激之, 始感動。訴詞既投,王復聚同學與裏之耆老,將於月朔令尹謁廟【令尹,知縣之稱。】,宣講聖諭時,公言之。或惕以事不幹己【惕,音剔,警也。】,王曰:「保 節全孤,事關名教,皆讀書人所應為,非包漕攬訟,有幹例禁者比。果得罪,某請以一身任之。」眾嘉其義,咸踴躍,遂於朔日聚學舍。俟令尹至,宣講既畢,即出 公稟求閱。令亦明決,閱其詞,曰:「事關名節,即為諸君確訊之,若果族眾誣衊【蔑,音滅,猶汙也。】,當按例嚴懲。然諸君體訪宜實,毋自貽伊戚【四字出 (詩經)。(按)猶言毋自取其罪也。】。」生直前力陳其誣告狀,言論侃侃【(論語註)侃侃,剛直也。】,令見其詞直,慰遣之。不數日即集訊,族眾理詘 【詘,音屈,枉曲也。】,俱自服誣告。婦冤遂白。案既結,婦囑其母家出百金謝王,王不受,固予之,王怒曰:「我豈覬覦謝儀【覬覦,音計俞,(正韻)欲得 也。】,故為是耶?」嚴拒之,聲色俱厲【言甚怒也。】,其人慚而去。

【譯文】鄰 里中有一少寡之婦人,家屬小康,懷有身孕,是遺腹子。族中之人誣陷她不貞潔,告官說她腹中之子不是真骨血,怕亂了宗族血脈,求官府判她大歸(把她休回娘 家,不准繼承產業)。她的娘家軟弱怕事,不敢說一句話。她受了大冤,無法辯白,整天哭泣,發誓要尋死。有位鄰居老婆婆知道了,來告訴了王生。王生作了調 查,知道少婦實是貞潔之人,就訪問來到她娘家,寫了上訴狀,讓她母親去告官府。這婦人的兄弟顯出很為難的樣子,王生就用道義激勵,他們很受感動,於是把狀 子遞了上去。同時王生又招集同學和本地有德望的老者,告訴他們知縣將於初一要到文廟宣講聖諭,到那時把這樁案子公開提出來,有人認為,此事與己無關,不願 出面,王生說:「保護貞節,維護遺孤,這是有關道德仁義的大事,都是讀書明理之人應該做的,並不是為一己之私利包攬訴訟,不能把這件事等同於違法犯禁來 看。如果怪罪下來,我王某一人承擔!」大家都很讚賞他的大義之心,都願意支持他。到了初一,都來到文廟學舍,等候知縣來到,知縣宣講完畢,大家呈上稟文請 他閱覽。知縣也很明理,看完以後說:「這是件牽涉名節的事,請在座諸君認真瞭解落實,如果確屬於族人誣諂,一定按律例嚴懲。但各位查訪一定要確實,不要自 取其罪。」王生向前,盡力申敘族人誣告的詳情,言辭剛直,條理分明。知縣見他詞理正直,慰勉了幾句,讓他下去了。沒有幾天,即開庭訊問,族人都被問得理屈 詞窮,承認自己誣告。少婦之冤才大白,結了此案。少婦囑咐娘家拿出一百金答謝王生,王生不受。他們堅持要給,王生生氣說:「我難道是想要你們的酬金才這樣 做的嗎!」聲色俱厲,嚴加拒絕,婦家人慚愧而去。

【正文】是 年除夕,復夢前二青衣來,召之行,仍至前處。見帝君霽顏諭之曰:「餘嘉汝改行之速,已還汝科名,然汝尚應於下科中式。因有保節全孤一事,善行動天,本年即 捷矣。汝其益勵厥德毋怠,前程遠大未可量也。」王叩首謝。復命吏引之出,途遇二老者一少年拜於側。王不知誰何,見其拜亦拜。二老及少年以首頓地,而告曰: 「蒙恩全我似續【(詩經以似以續註)似,嗣也;續,謂續先祖以奉祭祀。】,保我田產,愚父子祖孫愧無以報大德,適聞帝君寵召,故謹候於此。」王心知即某氏 之舅若夫也,因曳之起【曳,音業,猶扶也。】。老者復指少年謂王曰:「豚犬受君大恩【(三國志)曹操見孫權,歎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如劉景升兒子豚犬耳。 (按)世謙稱其子曰豚犬,本此。】,知君尚無子,當乞冥司,即令其為君子以報。」王遜謝而別,急覓青衣人,亦不見。徘徊歧路【徘徊,音排懷。(集韻)徘徊 觀望,不進貌。歧路,三叉路。】意殊惘惘【惘,音罔,註詳陽羨生篇。】,忽遇一皂衣人謂之曰【皂,黑色也。】:「汝尚未歸耶?幸遇我,不然殆矣【殆,危 也。】。」遂攜之行,甚迅,瞬倏已見家門【瞬倏,音舜叔,極速之謂。】。王叩皂衣者名氏,笑曰:「同居有年,胡弗相識?」固詢之,則灶神也。相偕入己室, 見其母妻相對作喜團。一男子側臥床上,驚異間,皂衣人從後推之,頓覺己身與床上者合為一,大呼而醒。其母妻果皆在房。王乃備述夢中所曆,亟起焚香叩謝灶 神。自是益勉力為善。次年遂領解聯捷入詞館,至大中丞。領解之年得一子,恍睹夢中少年入室而生,亦以科甲至大官。

【譯文】當 年的除夕,王生又夢見以前的那兩位青衣使者,前來召他,走到以前的地方,見文昌帝君和顏悅色對他說:「我很讚賞你改行之快,已經還你科名。原應在下一科中 試,因你保節全孤一事,善行感動上天,本年就能考取。你應當更加多修善德,不要懈怠,前程遠大不可限量!」王生叩謝。帝君命吏使領他出去。在大門外遇到二 老一少,在道旁向他跪拜,王生不知他們是誰,見他們向自己拜,他也對之回拜。他們跪在地上叩頭說:「承蒙君恩,使我後人得以保全,繼承香火,又保住了我們 的田產。我們愚父子孫慚愧無以回報。剛才聽帝君寵召王君,所以我們在這裏等候!」王生明白了,他們是那位寡婦的父翁和丈夫,就攙扶他們起來。老者指著少 年,說:「我這兒子受君大恩。我知道你還沒有兒子,我要去請求冥司讓他投生作你的兒子,來報答你。」王生謙讓,致了謝意,就分手了。急急四顧找帶路的青衣 人,已經不見了。正在心慌不知去路之時,忽然見到一位黑衣人,對他說:「你還沒有回去呀!幸好遇到我,否則就糟糕了!」就帶著他急急走去,走得很快,眨眼 之間,見到了家門,王生請問他的姓氏,他笑著說:「我們住在一起多年了,怎麼不認識我哩!」王生一再請問,他才說是灶神。兩人進了家門,見他母親和妻子正 在一起搓團子(元宵),一個男子側身躺在床上。王生感到驚異,黑衣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掌,馬上感到自己和床上的人合而為一,大叫一聲就醒了。見他母親和妻子 真的都在房裏。王生就把他所經歷的事告訴了她們,立即向灶神焚香叩謝。從此,他竭盡全力行善。第二年就中瞭解元,聯捷入了翰林,官至大中丞(巡撫)。考中 解元那年,生了一個兒子,恍惚中像似看到夢中的少年進門來。兒子後來也以科考中第一名而作了大官。

【正文】坐花主人曰:「刀筆救人,雖王生之創見,顧人獨不能以是救人耳。果其能之,則天下事之可濟人利人者,又孰刀筆若哉?王生之厚蒙多福也宜哉!」

【譯文】坐花主人說:「刀筆救人,雖然是王生的創見,只是人們就是不願以此行當救人罷了!果真刀筆能救人,那麼天下能用來濟人利人的行當, 哪裡只限於筆寫狀這一種職業呢?!王生之蒙恩多福,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二一、李曉林

何須迎合炫才思 寬猛由來貴並施
試看青陽嚴令尹 連呼我錯已嫌遲

【正文】李 明府曉林【明府,知縣之稱。】,以名解元作令皖江【皖江,即安徽。】,文采風流【(杜甫丹青引)文采風流今尚存。】,傾其儕偶【儕,音才。儕偶,謂同輩。 傾,佩服之意。】。而性頗嚴刻,需次省垣,日讞獄於省府署【讞獄,審案之謂。】。時制府中丞政皆尚猛,曉林有意迎合【迎合,謂迎合督撫之意。】,遇事務從 刻深。口才既敏,判決如流。案經其讞定,雖老吏無以難【讞定,猶言問定也。】。緣是大得督撫意,而凡事皆從重。比伏法者,未必盡當其罪也。及後歷任劇縣 【劇,音句。劇縣,猶言難治之縣也。】,皆以嚴為治。

【譯文】李 曉林,是很知名的一位解元,在安徽作知府。文章寫得極其華采風流,傾倒了同輩學者,但他個性卻相當嚴刻。後遞補到省,每天在省府署衙中審案。當時制府督撫 主張執政嚴猛,李曉林有意迎合上峰心意,遇到案件都一概從嚴從重。他的口才敏利,判決又快又詞意流暢,案件凡經他下定判詞,即使是多年從事審判工作的有經 驗的老吏,都挑不出什麼紕漏,因此極得督撫大人的首肯。但是,凡事從重處置,那些被殺者,未必都是罪該應得。他以後歷任一些難以治理的縣份,都是貫徹從嚴 路線。

【正文】旋 由宣城移知青陽【猶言由宣城縣調任青陽縣。】。一日赴鄉相驗,肩輿行至中途【肩輿,轎也。】,輿夫忽聞官厲聲呵叱,初以為嗔己也【嗔,音瞠,怒也。】,繼 復喃喃,似與人辯者。語多不可曉,但聞疾呼曰:「我錯!我錯!我不應妄入汝等罪,致汝等駢首就戮【駢,音便,平聲,並也。】。」言已,寂然。及至尖宿處停 輿,而官不出,揭簾視之,僵矣!兩手自其頸而死。

【譯文】不 久由宣城縣調任青陽縣。一天,他下鄉對某案件進行勘驗,官轎行至中途,正行間,轎夫聽到轎內老爺厲聲呵叱,開始轎夫以為老爺在生自己的氣。接著又聽到裏面 喃喃而語,像似在與人辯論,大部份話聽不懂是什麼意思,後來聽到老爺大聲疾呼說:「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妄定你們死罪,致使你們一起被殺。」說完,就寂 然無聲了。等到轎子來到打尖過夜的小鎮上,停了下來,不見老爺出轎。轎夫就撩開簾子一看,已經僵硬了,兩隻手掐在自己的脖頸上死了。

【正文】坐 花主人曰:「為政尚嚴,已失哀矜之意【哀矜,註詳獲盜篇。】,況復出於揣摩迎合之私心【揣,和委切;摩,上聲。揣摩,猶測度。】,民將何所措手足乎?天道 神明,人不可以獨殺【二句,註詳廣平生篇。】,吾願為民上者,弗至輿中遇鬼時,而始呼曰:‘我錯!我錯也!’則善矣!」

【譯文】坐花主人說:「執正而崇尚嚴判,已經喪失了哀矜之憐憫心,何況這種嚴判又出於揣摩迎合某人私心。那麼老百姓就更不知該怎麼辦了。天道神明鑒照,絕不能以個人之意而隨意殺人。我誠願那些主宰百姓之人,不要弄到在轎中遇鬼才大喊:「我錯!我錯!」的地步才好。」

 

二二、偽書保節

聽到哭聲萌善念 輕財仗義曲傳神
想來定是文公後 願買黃金鑄此人

【正文】嘉興朱生,先世本徽人。幼聰慧善讀,稍長失怙恃,遂廢書。

【譯文】嘉興有一位讀書人,姓朱,原籍徽州。幼年時聰明擅於讀書,十二三歲時死了父母,就只好放棄讀書。

【正文】其鄉人某,遠出設巨肆於嘉興【巨,大也;肆,店也。】,攜生往學賈【賈,音古。】。凡學賈者,即以肆主為師。

【譯文】他的同鄉某遠出到嘉興,開了一座大商店,也就把朱生帶去學做買賣。凡學做生意的人,都以店主為老師。

【正文】生勤敏誠篤,師極愛憐之。業既成,以勤儉積百金。生故聘有妻,將謀歸娶。師許之而念其資薄,復助百金,為擇期而送之。

【譯文】朱生勤快,辦事機敏,為人誠篤,很受師父愛憐。事業有了成就,因為勤儉,積蓄了百兩銀子,他從小就訂有一門親事,準備回家鄉去完婚。師父答應了,想到他的百兩銀子還不大夠,又資助他一百兩,選好日子送他動身。

【正文】行 未十日即歸,訝其速。生辭以中道被盜,盡喪其貲。念徒手回鄉無益【徒手,空手也。】,姑俟一二年後,稍積餘貲,再作歸計矣。師聞其言,為之咨嗟久之【咨 嗟,歎聲。】,而不知生之非被盜也。生之南歸也,至某處,舍舟遵陸。夜宿逆旅,聞鄰有哭聲甚哀,諦聽之【諦,音帝。諦聽,細聽也。】,似婦女二人,徹旦不 已【徹旦,猶言通夜也。】。天明,以詢逆旅主人。主人曰:「言之可傷。昨哭者為姑媳二人。其姑少寡,撫一子成立,為娶婦。婦美而孝。其子完娶後,甫一年, 以饑驅幕遊川中【(陶潛乞食詩)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歲得薄修,寄歸以膳母【膳母,猶言養母。】。不足,則婦以針黹佐之【黹,音致。針黹,刺繡 也。佐,補助也。】。近因川楚被兵,道路梗塞,已三載不通音問。適際儉歲【際,逢也。儉歲,荒年也。】,薪桂米珠【(蘇軾詩)尺薪如桂米如珠。(按)極言 米價柴價之貴。】,萬難存活。其姑不得已,將鬻其媳【鬻,音育,賣也。】。昨媒者來言,有富家子豔婦之色,以三百金納為妾,有成約矣。婦戀其姑【戀,音 練,不忍離之謂。】,姑亦念婦賢孝不忍別,故徹夜哀號。」生聞之惻然,因細詢其家氏族,及子之名號年齒相貌,主人一一言之。生因曰:「餘適有事,須暫停半 日再行。」主人諾而去。生歸房,盡出囊中金,又偽為其子書攜之往。叩其家門,一嫗啟門出視【嫗,威遇切,老婦之稱。啟,開也。】,淚熒然【,音刺,眼 角也。熒然,有光貌。(韓愈詩)淚還雙熒。】,見生訝問曰:「客從何來?」生曰:「此是某姓否?」嫗曰:「是。」「有人在川中游幕否?」曰:「有之。」 詢其名號,嫗備述如逆旅言。生請見太夫人。嫗曰:「老身即是。」因導之登堂,詢其所自。生舉二百金,及偽書告曰:「某販貨川中,與令郎為莫逆交【(北史黎 景熙傳)與范陽盧道源為莫逆交。(按)莫逆,即至好之謂。】。今載貨南歸,令郎囑帶銀信,乞收存。」嫗大喜,欲留生坐,詳問其子行蹤。生曰:「令郎旅況大 好,發財巨萬,不日即可旋裏,書中諒備言之。某尚須趕路,不及細言。」遂作別而去。繞道歸寓,即函致家中,托言被盜,請緩婚期,而身自歸店。其師以其誠 謹,頗倚任。

【譯文】走 了不到十天他又回來了,師父見他這麼快就回來,感到驚訝。朱生說半途遭盜,銀子全被偷走,空手回去,不能辦事,暫且等一二年後,稍積點錢,再回鄉。師父聽 他這麼一說,很替他惋惜。歎息了一番,並不知道他說的是假話。朱生南歸返鄉時,到了一個地方,船停碼頭,他上了岸,晚上住在一家旅店裏,聽到隔壁傳來哭泣 聲,十分悲哀。仔細一聽,像是兩位婦女,一直哭到天亮。他就向店主打聽,店主說:「說起來也夠令人傷心了。昨天哭泣的是婆媳二人。婆婆從少守寡,撫養一子 成人,並給他娶了媳婦,媳婦很美而且孝順。結婚後才一年,遭遇荒年,為饑荒所逼,兒子只好去四川充當幕僚,一年中掙了點錢,寄回家來贍養母親,不足之數, 由他媳婦做刺繡手工貼補。最近因川軍和楚軍打仗,道路不通,至今已三年未通音訊,又遇荒年,柴米貴如桂珠,難以存活下去。婆婆不得已,準備把媳婦賣了。昨 天媒人來說,有一富家子看上了媳婦的美色,出三百兩銀子納她為妾,已經成交了。兒媳舍不下婆婆,婆婆也捨不得兒媳,想她既賢淑又孝順,怎麼丟得開,所以哭 了個通宵。」朱生聽了也感到悲惻,就仔細詢問了婆媳兩人的家世和兒子的姓名,年齡,相貌,店主都一一說了。朱生就說:「我正好有事,還須在店中多留半天再 走。」主人答應了。朱生回到房裏,把錢全部拿出來,又以兒子的名義寫了一封假信,帶了去到婆媳的家門前。敲了敲門,一位老婆婆出來開了門,淚眼紅腫。見了 朱生問:「客人從 哪裡來?」答:「這是某家嗎?」婆婆說:「是。」又問:「你家有人在四川工作嗎?」答:「有。」問他的姓名,婆婆都答得和客棧中所瞭解到的一樣。朱生說要 見太夫人,婆婆說:「我老婆子就是。」就把朱生領進堂屋,問他從 哪裡來,朱生拿出二百兩銀子和那封假信,對婆婆說:「我去川中販貨,與你的兒子是莫逆之交。今天運貨南歸,你兒子囑咐我把銀子和信帶來,請你收下。」婆婆 高興得不得了,想留朱生坐一下,詳細瞭解一下兒子的行蹤。朱生說:「你兒子情況非常好,發財上萬。不久就要回家來了。想來信中都詳細說到了。我還得趕路, 沒時間細說了!」就告辭而去,繞道回到客棧,給自己家裏寫了封信,藉口說路上被盜,婚期要推遲等等,自己就返回到嘉興店裏。他師父因為他一向誠實謹慎,也 就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正文】年 餘復積貲歸,仍宿於前逆旅。詢主人以某家姑媳究竟何如。主人曰:「大是奇事!前我告客後,即於是日有遠方人,攜其子家書,及二百金至其家,委之而去。其姑 得金後,即告媒者絕富家婚。未及數日,其子忽回,擁貲十余萬,今成富室矣。顧在川中無托人帶銀信事,不知書自何來。疑神明憫其姑之苦節,婦之賢孝,而默佑 之也。」生頷之,次日遂行。

【譯文】一 年多以後,朱生又積蓄了錢動身回鄉,仍舊住在那家客店。他向店主詢問那家婆媳的情況究竟如何了。店主說:「真是大奇事。前次我把她家情況告訴你以後,當天 就來了一位遠方客人,帶著她兒子家信和二百兩銀子去到她家,放下以後就走了。婆婆得了錢,立即告訴媒人,取消了富家的婚約。沒過幾天,她兒子忽然回來了, 發了大財,有十余萬銀子,現在已成富戶了。回想他在川中並沒有托人帶信和錢的事,不知道那封信是誰寫來的,疑心是神明憐憫他母親苦守貞節,媳婦賢淑孝順, 而暗中保佑她們。」朱生只是點頭,也沒說什麼。第二天就動身回家了。

【正文】畢 姻年餘,仍赴肆。又宿於前逆旅,阻雨不得行。偶步門外,適遇鄰嫗肩輿過門【肩輿,轎也。】,生急避入。俄頃,鄰生衣冠而至,邀生過其家。生不可,曰:「素 昧平生,何忽蒙寵召?」笑曰:「無他事。適聞逆旅主人言,知君善書。頃將發一遠信,某苦不能執筆,而記室復他出【(漢書傅毅傳)車騎將軍賓憲請毅主記室。 (按)專司書啟者,謂之記室。】,故以丐君【丐,求也,乞也。】。」生固辭,強而後可。鄰生入取信稿出曰:「請依此一揮。」遂書以付之。俄頃,即有二僕 出,設一椅於堂中,地下鋪紅氍毹【氍毹,音衢俞。(風俗通)織毛褥曰氍毹。(按)紅氍毹,即長氈毯也。】,如將有卑幼見尊長者。生踱索堂中【踱,音奪。踱 索,閒步也。】,不知何事。忽前媼及其子婦,皆裝束整嚴自內出。生遑遽欲遁,二僕挾持之不得行。鄰生復令媼婢數人扶生上坐,左右執其手,使不能動。於是母 拜於前,子婦從於後,叩首以謝曰:「某母子夫妻,若非大恩人,何以有今日?」生堅不承曰:「萍水之人【(滕王閣序)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註)萍生水 上,隨風漂流,故人稱邂逅相遇曰萍水。】,不知何事,君乃作此惡劇【劇,音句,戲也。】,使我置身何地?」眾羅拜畢,其母乃曰:「恩人親持銀信,面交老 身。三年以來,夢寐不忘大德。雖大君子施恩不望報,然愚母子何以自安?今幸天遣相遇,不致抱恨終身。」因令其子出前後手書以為證,復往召逆旅主人示之。主 人沉思久之,曰:「此無疑。」因備述生聞哭後,絮絮詢其邦族,及中途折回之由。生至此始不得已,自承曰:「此不過一時惻隱之心,亦天憫母之苦節,嫂之賢 孝,故假手於某爾,何敢貪天之功?」鄰生因留生於其家,曰:「無以報大德,但乞小住數日,稍盡敬禮之心。」生見其意誠,為之暫留,館於其齋中。鄰生詢其年 長己一歲,遂請以兄禮事之,生亦樂從,彼此友愛,雖同胞弗及也。

【譯文】完 婚以後,在家住了一年多,啟程去嘉興商店幹活,中途又歇息在那家客店。因為下雨不能動身,就偶然到外面隨便走一走,恰好遇到隔壁的老婆婆乘轎過來,朱生一 見,趕緊躲進店裏。不一會兒,隔壁的先生就衣冠整潔地來到客棧,邀請朱生到他家去。朱生不去,說:「咱們素不相識,為什麼忽然要請我去你府上呢!」那位先 生笑著說:「沒有別的事。剛才聽客棧主人說你擅於書法。我要給遠地發一封信,我自己又不會寫,我的記室(秘書)有事外出了,所以來乞求先生!」朱生堅持不 去,他強迫著把他拉去了。他拿來信稿,請朱生照抄一遍,朱生抄寫好,交還給他。隔了一會,出來兩位僕人,在堂屋正中擺了一張椅子,地上鋪了紅地毯,那樣子 好像是晚輩要拜見尊長一樣。朱生在堂屋裏踱來踱去,不知是什麼事。一會兒,以前的那位婆婆領著兒子和媳婦,裝束整嚴,從裏面出來,朱生倉惶之間想走,兩名 僕人就把他挾持在中間不能動。那位先生又叫幾個僕婦和婢女,攙扶著朱生坐在上座,把他的左右手捉住,不讓他動,然後婆婆在前,兒子和媳婦在後,跪倒在地叩 頭致謝,說:「我一家母子夫妻,如果不是大恩人,怎麼會有今天!」朱生堅決不承認,說:「我們萍水相逢,不知因何事,先生開這樣的大玩笑,讓我置身何 地!」羅拜完畢,他母親說:「恩人親自把信和銀子交給我老婆子。三年來,夢寐不忘大德。雖然大君子施恩不望報,然而我們母子又怎能心安。今天幸喜上天安排 我們相聚,才使我們不致抱憾終身!」就讓兒子拿出前後兩封信為證,又把客店主人請來,讓他鑒定。老闆想了好一會兒,說:「絕無問題!」就詳細把朱生聽到哭 聲,仔細詢問她家情況以及中途返回等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到此,朱生才不得已承認了,說:「這只不過是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也是上天悲憫你母苦節,嫂夫人賢 孝,假借我的手辦了這件事,我如何敢貪天之功!」鄰生就此挽留朱生住在家裏,說:「無以報大德,但求你小住幾日,讓我們盡點禮敬之心吧!」朱生見他真心誠 意,也就暫時留住下來,安頓在書齋之中。鄰生詢知朱生比自己大一歲,就請以兄長之禮對待,朱生也歡喜地接受了。兩人彼此十分友愛,連同胞兄弟都難以與他倆 相比。

【正文】既 知生父母未葬,因曰:「弟有典肆,距兄家不遠。今年於肆傍三四里間得一地,地師言葬後,科第不絕。寒家相去既遙,且又無福以承之,吾兄善畏人知,福根深 固,敢以奉獻。伯父母窀穸之費【窀穸,音屯夕。(韻會)窀穸,下棺也。】,請以一身肩之,稍酬大德於萬一。」生遜謝再三始受之。遂擇日復與鄰生歸,相地蔔 葬,適年向皆吉。鄰生大出己貲,為之經理,終事不費生一錢。

【譯文】後 來得知朱生的父母都還未下葬,就說:「弟有一間鋪面,離兄家不遠。今年在店旁三四裏處得到一處地皮,風水先生說葬後,子孫科考將連中不絕。弟家離那裏又 遠,且沒有這福份承受。哥哥你為善不願人知,福根深固,就送給哥哥吧。下葬費用,請哥哥允許我一人承擔,以稍報你的大德於萬一。」朱生謙謝再三才同意了。 於是擇日與他義弟回到家裏,相了地勢,蔔日下葬,恰好年月日和墳墓朝向都吉利。義弟大出錢財,為他經辦,直到料理完結,沒有讓朱生化一分錢。

【正文】既 葬,鄰生欲留生主典肆事,且曰:「幸有微業可給饔飧【饔飧,音雍孫。(孟子註)饔飧。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兄何事再赴嘉興,遠離鄉井為?」生不 可,曰:「肆東待我厚,我中道而舍之,背惠不祥。」遂辭鄰生而行。及歸肆,會其鄉人有先至者,以生前後事,備告肆主。肆主驚喜曰:「我始以朱生為誠篤人 耳,不但能見義勇為,而又能不矜不伐若此【矜伐,皆誇也。(書經)爾維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爾維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是將有厚福。」因益倚任之。

【譯文】葬 事已畢,義弟想留朱生主管那間店鋪,說:「幸好有這點小產業,足以供溫飽,哥哥何須再去嘉興,遠離鄉井呢?」朱生不同意,說:「店東待我寬厚,中途離開 他,就是背棄他的恩惠,是不會吉祥的。」於是辭別了義弟動身前往嘉興。回到店上以後,正巧他的一位同鄉先他而到,已把朱生前後的事詳細告訴了店東。店東驚 喜說:「我起先以為朱生是個誠懇老實人,沒有想到他竟會見義勇為,而又能不傲不誇,將來必定有厚福!」因此更加信任依賴他。

【正文】及肆主將歿,止一子尚幼,因舉肆授之生,令以十年為期,歸本銀於其子。生接手後,利市十倍。及期,生總其本利核之,得銀數十萬。念肆主恩不忍負,舉其資中分之,與肆主之子各取其半,兩家皆成巨富。

【譯文】到得東家年老去世時,只有一個兒子,還很幼小,店東就把整個店鋪托咐給朱生,以十年為期,讓他到時把本錢交還給兒子。朱生接手經營,獲利十倍。到了期限,朱生把本利結算出來,得銀數十萬,心中想到不能辜負店主之大恩,就把全部錢財,分給了東家的兒子一半,兩家都成了巨富。

【正文】生後生二子,長嘉吉,甲戌會試亞元;次逵吉,丁醜亞元。併入詞林,疊官清要,今富貴尚未艾也。

【譯文】後來,朱生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名嘉吉,甲戌年會考,中了亞元(第二名);二子名逵吉,中丁醜年亞元,兩人都入了翰林,都先後多次擔任顯要之官職。現在他家的富貴正是興旺之時。

二三、陰騭兩榜

夫仁婦義保冰清 母子團圓仗大恩
如此陰功天報厚 與君鄉會兩科名

【正文】山陰徐上舍【上舍,監生之稱。】,司典總於蘇州,三年一歸省母。某年回家,以年四十無子,謀欲納妾。

【譯文】山陰縣徐上舍(道台府中之高級官員之稱謂),在蘇州任典總,每三年回家省母一次。有一年回家看望母親,因本人年已四十,還沒有兒子,打算娶妾。

【正文】會 裏有諸生某早卒,其妻生子女各一,僅數齡,家小阜【阜猶富也。】。而弟乙無賴,以博罄其貲,與妻謀思逐嫂而踞兄之產,遂乘隙先誘其子女出賣之。嫂心知乙所 為,終日號哭求死。會乙妻聞鄰媼言上舍欲納妾,即以囑媼,媼繩之於上舍【繩,註詳一洋篇。】。上舍夫婦皆喜。適嫂以清明日出掃生墓,乙命媒期上舍往相之, 上舍意得甚,遂以百金為聘,擇日迎娶,而嫂未知也。

【譯文】恰 好鄰里有位讀書人早死,留下妻子和一子一女,才幾歲,家境比較富有。讀書人的弟弟某乙是個無賴,因賭博輸光了家產,和老婆商量,要把嫂子趕走,霸佔哥哥的 家產。就先找機會把嫂子的一兒一女誘騙出去,賣掉了。嫂子心裏明白,這是某乙所幹,又拿他沒辦法,只有終日號哭,求早死以了此苦。某乙的妻子聽鄰居老婆婆 說徐上舍要娶妾,她就托咐老婆婆把嫂子說給徐。上舍夫婦聽了之後很高興,同意了。正值清明,嫂子要去給亡夫掃墓。乙就要媒人去和上舍約定當日前去相親。上 舍看了人很滿意,就拿出百兩銀子作為聘禮,擇定了吉日準備迎娶過門。此時嫂子完全蒙在鼓裏。

【正文】屆 期,乙夫婦令媒偽為覓得其所失子者,需嫂親往領歸,賺之出【賺,音撰,猶騙也。】。肩輿徑至上舍家,入門升堂鼓吹【此吹字音翠。】。上舍妻張氏,親揭簾引 之出,見其衣青衣【上衣字,去聲音意。著衣曰衣】,嗔媒者曰【嗔,音瞠,怒也。】:「何不為新姨易吉服?」嫂方欲與主人敘禮,聞其言大訝,謂媒者曰:「我 兒何在?此位何人?」媒者密告之曰:「汝至此尚未知耶?汝家小郎已將汝聘與此間為側室。主人徐姓,適即大娘,請速易吉服拜天地。主人夫婦皆忠厚善人,較在 汝家為小郎朝夕淩賤,不啻天壤矣!」嫂聞之,木立若呆,不能置一詞。繼而雙淚承睫【睫,音捷。(說文)目旁毛也。(桓譚新論)孟嘗君喟然歎息,雙淚承睫而 未下。】,哽咽良久【哽音梗。哽咽,悲極氣塞貌。】,忽向階墀奮身欲擲【墀,音池,階下地也。】,張氏急令婢媼扶持之,叱媒者曰:「此何等事?可強做不令 本人知耶?」上舍時偶入內,聞鼓樂聲,亟出見。而知其為節婦也,急謂其妻曰:「速撤香燭,請入內室,別圖善策。徐某寧無子,強逼孤孀作妾,斷勿忍為。」嫂 聞言稍慰。

【譯文】到 了迎娶日,乙夫婦讓媒婆假裝說他丟失的兒子找到了,但必須嫂子親自前去認領。就把她誑騙出門,上了轎。徑直抬到了上舍家,進了門,入了正廳,一時鼓樂齊 響。上舍妻子張氏,親自上前揭開轎簾,扶嫂子出來,見她身穿青衣,生氣地對媒婆說:「為什麼不給新姨娘換吉服?」嫂子這時正想與主人行禮,聽她這麼說,十 分驚訝,問媒婆:「我兒在 哪裡?這位夫人是誰?」媒婆悄聲說:「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啊,你家小郎已把你聘給這家作小房了!主人姓徐,剛才是大娘子。請你快點換上吉服拜天地吧!這家主 人夫婦都是忠厚善良之人,比在你家朝夕受小郎的欺侮淩辱,不是好到天上去了麼!」嫂子聽說之後,一時呆若木雞,說不去一句話來,只是雙淚長流,嗚咽悲泣了 好久,突然奮身向階墀撞去。張氏急叫婢媼把她扶抱住,叱責媒婆說:「這麼重大的事,怎麼能強迫人家,不讓她本人預先知道呢!」徐上舍聽到鼓樂之聲出來相 見,看到此景此情,知道她是位貞節之婦,急忙對妻子說:「快把香燭撤去,請她到裏屋,另想辦法吧!我徐某寧可無子!強逼寡婦作妾,絕對不能這樣做!」嫂子 聽到他這麼說,心裏稍稍安定了點!

【正文】張 氏延之入己室,細詢家世,有無子女。嫂曆陳顛末,張亦為之嗟歎良久。曰:「既至此,將奈何?」泣而對曰:「此皆獸叔昧良。事已知此,榮辱死生,惟夫人命。 若得苟全名節,以見先夫於九泉【九泉,猶言地下也。】,願為侍婢以報大德。」張惻然憫之【惻,音測;憫,音閔,憐也。惻然,心悲貌。】,出以告上舍,上舍 亦憫之。既而詢其夫之名氏,駭然曰:「是宦裔也!」謀送之歸,張氏不可,曰:「如此獸叔,若復與之同居,是仍置之死地也。」上舍沉思無計,白之母【白,猶 告也。】。母曰:「兒能為此盛德事,何患無子?新人既不能復歸,不如我認為義女,與我同宿。既全節操,又別嫌疑。汝出門日多,更可伴我姑媳寂寥【寂寥,音 及聊,靜也。】,一舉三得,兒以為何如?」上舍曰:「娘言甚善。」促張往告之,喜諾。即日撤花燭筵為湯餅會【(唐書)明皇后愛弛不自安,訴上曰:陛下獨不 念阿忠,脫紫半臂挾鬥面,為生日湯餅耶?上戚然憫之。(按)凡生子及寄子,設筵會親友,世謂湯餅會,義本此。】,既拜母,復以兄嫂禮見上舍夫婦,上舍亦以 妹畜之。妹婉順能得母心,亦代嫂操作。惟時時以子女為念,母囑上舍為留意。

【譯文】張 氏把她請進自己的房裏,詳細詢問了她的家世,有無子女等。她一一都說了,張氏也為她慨歎了一番,說:「現在弄到這步田地,該怎麼辦才好啊?」嫂子哭著說: 「這都是禽獸不如的小叔子黑著良心幹的。既然弄成這樣,生死好壞,就聽夫人定奪了!如能保全名節去見九泉之下的丈夫,我願意作婢奴來報答你們的大德!」張 氏也十分同情她,出來告訴了徐上舍。徐也很憐憫,就問她丈夫的姓氏,一聽之後驚訝說:「是作官的後人呀!」便想送她回家,張氏說:「不行。這種猶如禽獸的 小叔,再和他住在一起,還會把她置之於死路!」上舍想了很久,找不出妥善辦法,就去向母親稟告。母親說:「我兒能做這樣盛德之事,還怕將來會沒有兒子嗎! 她既然不能回去,不如我把他認作義女,和我同住,這樣既保全了她的名節操守,又能避了嫌疑。你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她在我身邊還能陪伴我們婆媳倆解悶,一 舉三得。你看如何?」徐公說:「娘說的很對!」告訴張氏去把這意思轉告嫂子,她高興地同意了。當下就撤去花燭婚宴,改為湯餅會(兒子滿月或收養義子舉辦的 宴會)。嫂子拜認了乾娘,又以兄嫂之禮拜見徐上舍夫婦。夫婦也認她作義妹。她本性婉謙柔順,很得母親心喜,又代嫂操持勞作,只是時時想念自己的親骨肉。太 夫人囑咐上舍留意查訪其子女的下落。

【正文】上 舍偶出城,過道旁土地祠。有老僧素識上舍,延之坐。有小沙彌可七八齡,持茶上。上舍睨之,貌秀雅,頗類妹,疑之。詢僧曰:「何處得此高徒?」僧喟然曰: 「言之長矣!是祖若父,僧皆識之。祖歿,父即世【(左傳註)即世,卒也。】,叔沉酣於賭【沉酣,無厭倦之謂。】,誘之出,將賣為優【(史記滑稽傳)有優孟 優旃,善為優戲,而以優著名。(按)世稱演戲之人為優,本此。】。僧見而惻然,以十金得之。聞其母在,擬送之歸。恐仍為其叔賣也,故因循以待他日【因循, 遲延之謂。】。」上舍訝曰:「然則固予甥也!其母失子後,不半月又失其女,感傷成疾,惟日覓死。老師能發慈悲,以子還,我請倍價以償。」僧曰:「此僧之本 願也,是子穎悟非常【穎,音引。穎悟,聰明之謂。】,必成大器,望施主善訓之。然切勿令其叔知,負老僧一點婆心【婆心,出處未詳。(按)猶言慈悲心 也。】。」遂令與上舍偕歸。

【譯文】有 一天,徐公偶然出城,路過土地祠。祠中一老僧素來就與徐上舍人熟悉,請他進廟坐一坐。有一個小沙彌(出家的小孩),大約七八歲,端茶上來。徐公細看這孩 子,見他長得秀雅,有些像他的幹妹,心中一動,問老僧:「你從 哪裡得到這位高徒?」老僧感慨地說:「說來話長。他的祖父和父親,老僧都認識。他祖父去世,父親也接著離世了。他叔叔沉湎於賭博,把他騙出來,準備賣給戲 班子。老僧見了,心中惻然,就化了十兩銀子買了回來。聽說他母親還在,打算送回去,又怕再被他叔叔賣了,所以就拖延著,等以後看情況再說。」徐公驚訝地 說:「這麼說來,是我外甥了。他娘自從失去他不到半月,又失掉了女兒,傷心難過得了病,成天想尋死。老師父能發慈悲,把兒子還我,我以雙倍價償還。」僧 說:「這正是老僧的本願!這孩子非常聰明,將來必成大器。希望施主好好訓教。但是千萬不要讓他叔叔知道,不然就辜負了老僧這一點婆心了!」他就讓小沙彌隨 上舍徐公一起回去。

【正文】上 舍攜甥至家,逕入母室【逕,音徑,猶言直也。】,呼妹至曰:「請視此沙彌,為誰氏子?」妹睇之而泣曰【睇,音替,視也。】:「非吾子乎?兄何處得來?」甥 熟視其母,遽投於懷而哭,妹亦哭。上舍母在張氏室,姑媳聞之俱至。妹攜其子遍拜之曰:「非外祖母及舅父母,我母子尚冀重逢乎?兒長毋忘大德。」上舍笑曰: 「此土地祠老僧之德也,不然甥將為伶【伶,音林。樂工也。】。」因 歷述僧言,咸切齒於其叔【咸,皆也;切齒,恨也。】。

【譯文】徐 公領著外甥回到家,直接來到母親的屋裏,喊義妹過來,讓她看這小沙彌是誰。義妹一見就哭著說:「這不是我兒子嗎!兄長從哪裡找到的?」小沙彌對著母親端詳 了一陣,一下子撲到母親懷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母子相抱哭作一團。徐公母親正在張氏房裏,婆媳倆聽到哭聲,一起過來。義妹領著兒子向他們一一叩頭,說: 「如果沒有外祖母和舅父舅母,我母子哪得重逢啊!我兒長大以後,不要忘了他們的大恩大德啊!」徐公笑著說:「這是城外土地廟老僧的恩德,不然外甥就被賣到 戲班子裏去了!」接著就把老僧的話敘說一遍,大家都無不切齒痛恨那個不仁不義的叔叔。

【正文】次 日,上舍持二十金往謝老僧,僧不知何往。香工手一緘予上舍曰【手,猶言持也;緘,信函也。】,師瀕行時【瀕,音頻,猶臨也。】,命留此以奉施主。拆視之, 兒賣契也。契後大書六語曰:「震男兌女【(易經)震為男,兌為女。】,一氣相生。厥有弱息【弱息,幼女之稱。】,在彼中林。山湄水【湄,音眉;,音 俟。(爾雅釋水)水草交為湄。(說文),水邊也。】,松柏森森【森森,茂盛貌。】。」讀而異之。香工曰:「師命語施主,此去東南二裏許,速往訪之,可得 女耗。袖中二十金,以為贖女資,廟中不需此也。」上舍如其言往。約二裏,果見一土山當路。循山而南【循,依也。】,溪流浩瀚【浩瀚水勢大貌。】,松柏成 行。中有瓦屋數間,門半掩。見一女子,約六七歲。上舍熟視之,貌酷肖義妹,然無由得其實。忽一老翁扶杖出,上舍拱而詢曰:「翁尊姓?」曰:「姓林,客何為 者?」上舍曰:「適睹一異事,故冒昧求教。」翁曰:「何事?」上舍指弱女曰:「此女某甥也,何以至此?」翁錯愕良久,曰:「既是君甥,何以賣與人作婢?」 上舍告以為人略賣之故【略,奪也,與掠同。】,請倍價贖之。翁不可,曰:「此女並不識汝為舅,汝豈能冒認?」徐無以奪其說,欲歸告妹,慮事中變,籌思無 策。忽有少年自內出,則蘇城舊友也。見上舍,復曰:「君幾時回府?比從何來?」上舍語之以故。少年指翁曰:「此即家君也。」復告翁曰:「此君即兒所言樂 人急之徐上舍也。」翁驚喜,舍杖為禮。延上舍入,款洽甚至【款洽,相待殷勤之謂。】。上舍復以贖女請,父子皆諾。少年遽入,攜女持券出予上舍。券署其叔 名,與僧券同。上舍出袖中金曰:「以半贖甥,以半為翁壽【為壽,註詳廣平生篇。】。」父子皆固辭。上舍不可,曰:「許之贖,已荷高誼。若不受值,某心何 安?」委金於案【委,置也。】,遽攜女歸以還妹,大喜過望。上舍復為甥延師訓讀,慧甚,讀書日數十行。

【譯文】第 二天,徐公帶了二十兩銀子去土地廟向老僧致謝,已不知他的去向。廟裏的制香工人,遞給徐公一封信,說:「師父臨走時,留下讓我交給施主的。」徐公拆開一 看,是外甥的賣身契,在契約背後寫有六句話:「震男兌女,一氣相生。厥有弱息,在彼林中。山湄水溪,松柏森森。」徐公讀後感到詫異,香工說:「師父讓我轉 告施主,從這裏往東南二裏多地,快去查,可以找到小女兒的下落。帶來的二十兩銀子,就作她的贖身費,廟裏不需要這東西!」徐公沿著所說的方向找去,走了約 二裏左右,果然有一座土山當路。沿著山腳往南走了一會兒,見有一條大溪岸邊松柏成行,林中有幾間瓦房,門半掩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站在那裏。徐公仔細瞧了 瞧,相貌極像義妹,但又無法完全肯定。忽然一位老翁柱著拐仗走出房來。徐公上前打了一躬問:「老先生尊姓?」回答說:「姓林,客人前來有何貴幹?」徐公 說;「剛才見到一樁異事,所以冒昧向你請教。」老翁說:「什麼事?」徐公指著幼女說:「這小女兒是我外甥女,怎麼到了這裏呢?」老翁有些驚詫,愕然良久才 說:「既然是先生的外甥女,為什麼要賣給人家作婢女呢?」徐公告訴他是被人騙賣的,請准許用雙倍價贖回去。老翁不答應,說:「這女兒並不認你是她舅,你怎 麼能冒認呢!」徐公無法駁倒老翁的說法,想先回去告訴義妹再來,又怕中途生出變故,想來想去沒有好辦法,正在無奈之際,忽然一位年輕人從裏面走出來,正是 徐公在蘇州的老相識,見了徐公就說:「先生幾時回府的?是從哪兒來的?」徐公把原因告訴他。青年人指著老翁說:「他就是我父親。」又對老翁說:「這位先生 就是兒所提到的那位樂於助人之急的徐上舍啊!」老翁驚喜,放下拐杖向徐公行禮,請上舍進屋,殷勤招待。徐公又提起贖女的事,父子兩人一口答應。青年走進裏 屋,拉著小女和賣身契出來,交給徐公。徐公見契約上署著她叔的姓名,和老僧那份契約一樣。徐公就拿出銀子說:「一半用來贖外甥女,一半用來為老先生祝 壽!」父子兩人堅持不收,徐公不同意,說:「你們允許我贖回外甥女,已深感你們厚重的情誼了,若不收下贖金,我心怎麼能安呢!」把銀子放在桌上,就領著小 女回到了家裏。一家人高興得難以言說。徐公又為外甥聘請老師訓讀。孩子十分聰明,每天能讀會幾十行。

【正文】當 是時,上舍母意外得一女伴朝夕,又見其子若女,皆聰慧秀麗,能得老人歡;而張氏賢淑柔順,無絲毫德色【德色,謂自矜施德於人,而現於色也。見(漢書賈誼 傳)。】,上舍意慰甚,遂擇日復如蘇。渡江至杭州,取道嘉興。舟泊西水驛,忽夢老少二生,至舟向之拜謝,且曰:「蒙君全我婦節,完我子女。我父子訴諸上 帝,予君高科貴子,君宜急回杭州應鄉試。天榜已定,應中高魁,毋至蘇也。」上舍笑曰:「中舉須作時文,我生平不知時文為何物,安得中舉?」老者曰:「不 難。明午,君泊舟於此,有賣舊書者,君盡買之。中有窗稿二本,皆某平生舊作,今科詩文題皆備。無慮曳白也【曳,音異。(唐書黃晉卿傳)晉卿以張爽為第一。 爽本無學,議者囂然。帝禦花萼樓覆實,爽持紙終日筆不下,人謂之曳白。】。」醒而異之。

【譯文】徐 母意外得到一個女伴,朝夕噓問寒暖,又見這對小孫孫聰慧秀麗討人喜歡,十分高興;而張氏既賢淑又柔順,沒有絲毫作臉作色的嫉妒心情。見此情景,徐公甚覺寬 慰,就決定動身去蘇州。渡過錢塘江來到杭州,準備取道嘉興,船行至西水驛靠岸過夜。睡夢中見一老一少兩位讀書人,登船前來拜見,感謝說:「承蒙先生保全我 內人的貞節,讓她母子女團圓。我父子已向天帝上疏陳請,給先生以高科和貴子。先生宜急速返回杭州參加鄉試,天榜已定,先生將中高魁,不要再去蘇州了。」徐 上舍笑著說;「要想中舉,必須學作時文,我生平根本不知時文是什麼東西,怎能考中!」老者說:「這事不難。明天中午,請先生停船等在這裏,會有一個賣舊書 的人經過,先生就把這些舊書買下。其中有二冊手寫稿本,都是我平生所作,今年科考的詩文題目都在裏面了,不必擔心會交白卷。」徐公醒來,感到詫異。

【正文】及 明將解纜【纜,音覽,系舟索也。】,大風忽起,舟不得進。沉悶無聊,於船頭閑望。日晡【晡,音哺,平聲,申時也。】,果有人攜舊書十余本索賣。因憶昨夢, 以錢百文買得,果有抄本書二。閱之,似所謂時文者。書末一卷,皆五言律詩。默念:「夢果應,宜先錄遺,不如反棹歸杭。」忽又自哂曰:「世間安有不讀書人而 能中舉者?勿受揶揄【揶揄,音耶俞。(後漢王霸傳)市人皆大笑,舉手揶揄之。(按)揶揄,猶言戲弄也。】,且鄉試二三場須經文策論,此二本中未必皆有,安 能終場?」遂決意俟風息前行。念甫定,忽覺體倦,坐而假寐【(詩經)假寐永歎。(註)不脫衣冠而寐,曰假寐。】,夢兩書生復至,曰:「君何多疑?若患不能 作經文策論,驛西舊貨店有書兩束。東首第一本即經文,西首第三四本即策。今年題皆備,即錄遺策亦具,速往購歸,無自誤也!」少者以手拍其肩曰:「君勿自 誤。明年會試題,皆在此中矣!」及醒,益異之。因如其言至驛西,果得所謂經策者。買之歸,心益狐疑不決。時七月初旬,暑氣方盛,不能成寐。閱所買書,得棘 闈果報錄一卷【棘闈,註詳前周雲岫篇。】,中有言交白卷而中舉者,心頗動,曰:「我果如夢中言,得毋類是。」然卒不敢信。倦極始睡,睡則兩書生又至,且怵 之曰【怵,音尺;又音黜,猶恐也。】:「君若不見信,當請君父至。」語未竟,果見其父至。上舍迎謁,父怒之以目曰:「冥間極重科名,我方恨生前不教爾讀 書;今仗伊喬梓力【(說苑)喬木高而仰,梓木卑而俯。商子曰:喬者父道,梓者子道也。(按)世稱父子為喬梓,本此。】,蒙帝畀爾科名。現成舉人進士不作, 不肖子欲何為耶?」生懼而應曰:「兒即刻回杭州,不敢再作他想。」父曰:「如此方是。」因指老者曰:「此若妹之翁,少者,則其夫也。」上舍始悟,復欲有 言,父復曰:「好為之,使而父得封誥,為泉壤光【泉壤,猶言地下也。】。」以手推之而醒。

【譯文】天 亮,船工準備解纜啟航,忽然起了大風,只好等待。徐公無聊,站在船頭眺望,到了日當中天時,果然有一人拿了十幾本舊書,叫嚷著出售。徐公想起夢中之事,就 花了百文錢買了下來,果有抄本二冊,讀了一下,似乎就是所謂的時文體,書末都是五言律詩。心中暗想,夢竟然應驗了,應該先把這些文章記熟,不如掉轉船頭回 杭州去。忽然又自我嘲笑說:「世上哪有不讀書而能考中舉人的事,別招人戲弄了!何況鄉試二場三場須寫經文筆論,這兩冊之中未必都有,怎麼能堅持到終場 呢?」於是決定待風停息後,仍去蘇州。主意剛一拿定,忽然覺得渾身困倦,就坐在椅子裏打起盹來。恍惚中見兩位書生又來了,說:「先生為什麼多疑?!如果擔 心寫不出經文策論,在水驛西邊有一舊書店,那裏有兩本書,東邊第一本就是經文,兩頭第三,四本就是策論,今年的題目就完備了,連錄遺策也都有了。請快去買 回來,不要自誤了!」那少年書生拍了拍徐公的肩膀說:「請先生不要自誤!明年的會試題,也都在裏面了!」徐公醒後,更加覺得奇異,就照夢中所言向水驛的西 邊走去,果然找到了所謂經策的書,買了回來,一路走一路想,心中更加拿不定主意,沒法下決心。當時已是七月份,正是暑熱酷盛,終日汗水涔涔,無法入睡,就 隨手翻閱買來的舊書,看到一本描寫考場果報的故事集。其中有說到科考交白卷而中舉的事,心有所動,想:「我真能像夢中所說的那樣,類似這則故事嗎?」但又 不敢斷然相信,思前想後,困倦已極,就睡著了。剛一入夢,那兩位書生又來了,嚇唬他說:「先生如果還不相信我們,那就只有請先生的父親來了!」話音剛落, 就見他父親,徐公起身迎接。他父親生氣的用眼睛瞪著他,說:「冥間極其重視科名!我恨生前沒有教你讀書。今天仰仗他們父子兩人的誠心之力,又幸蒙天帝賜你 科名。現成的舉人、進士你不要,你這不肖子想要作什麼?!」徐公害怕了,說:「兒馬上回杭州,不敢再胡思亂想了!」父親說:「這樣才對!」就指著老者說: 「他是你義妹的公公,這位青年是她丈夫!」徐上舍才明白過來,還想說什麼,父親打斷他的話,說:「你好自為之,讓你父親也得個封誥,在九泉之下也光彩榮耀 一番!」伸手一推,徐公醒了。

【正文】天 明,乃命舟子改道歸杭,覓寓湖上。托門鬥為之起文。不數日錄遺,攜所得文字入,題果皆在。繕寫而出,竟獲高取。及試三場,題皆備。場事既畢,仍留寓以俟榜 發。果捷,領宴而歸。及至家,其妻方與報子【,胡貢切,音烘,去聲,猶鬧也。】,謂:「我家男子在蘇司典總,安得到杭鄉試?何來拐子,欲誘人財物? 「報者大嘩曰:「親見汝家新貴,在至公堂簪花領宴。今作此語,欲賴報錢耶?」正喧攘間,上舍忽入。報者見之,曰:「此非新貴人耶?」張氏見之,曰:「君何 忽回來?」徐笑曰:「且開發報子去,再以語汝。」遂出金重犒報人。入拜母,一家團聚。

【譯文】等 到天亮,就命船家掉頭返回杭州。到了杭州,在西湖邊找一家客店,住了下來。又請門房管帳先生把有關文章抄寫出來。沒過幾天,抄好送來了。他就帶著這些文章 進了考場,所出考題果然都在裏面,於是照著抄寫一遍交了卷,竟然獲得前幾名。到了第三場,題目都對。全部考試完了,他仍留在客店等待放榜,結果真中了舉 人。他參加了上賜的鹿鳴宴後,動身回家。到了家門口,聽到妻子正在和報子(送考中喜報的差役)爭吵,她說:「我家男人在蘇州當典總,怎麼會去杭州參加鄉試 哩! 哪裡來你們這些騙子,想來誘騙人家錢財!」報子一聽譁然,七嘴八舌說:「我們親眼見到你家新貴人,在至公堂簪金花領受上賜宴會。你咋說出這種話來!莫非想 賴掉我們的報喜錢不成!」正在吵吵嚷嚷不可開交之時,徐上舍忽然來到,報子一見就說:「這不是那位新貴人嘛!」張氏見了問:「怎麼突然回來啦?」徐公笑著 說:「先把報子打發了,再告訴你!」,於是拿出銀子重賞了報子,轉身來到母親房裏拜見母親,一家團圓。

【正文】生 歷述所以應試中舉之故。復向妹備言老少二生面貌,妹泣曰:「果翁若夫也。」張氏復告曰:「君知天道之近否?」徐問何事,妹曰:「獸叔瞰兄行後【瞰,苦濫 切,音堪,去聲,視也。】,即以宗祀為詞,登門索子女,屢次鬧。一日夫婦偕來,尚未入門,忽雷電交作,提至市心,相對跪於地,身如黑炭而死。」徐亦歎 異,曰:「然則房屋如何?」皆對曰:「不知。」次日往謁縣令,備述妹之節烈,及為其叔略賣事,而求為之清理家產。令許之。時尚遺田數十畝及住屋,為族人所 踞,皆理歸之。次年復入都會試,竟聯捷,出為知縣。而張連舉丈夫子五人【(家語)商瞿年四十無子,孔子曰:勿憂,後當生五丈夫子。】,皆登科第。其甥後亦 弱冠,聯捷成進士。兩家結姻不絕,至今為山陰望族。

【譯文】徐 公向全家老少,一一敘述了如何去應試及怎樣中舉的詳細經過之後,對義妹又仔細地描述了夢中所見一老一少兩生的外貌,義妹流著淚說:「確是我公公和丈夫!」 張氏搭話說:「夫君可知道天道是近還是遠?」徐公問:「什麼事?」義妹說:「那個不是東西的小叔,知道兄去蘇州後,就借宗祀之事,上門來要我這一兒一女, 胡擾蠻纏了多次。一天他夫婦倆又一起來,還未進門,忽然雷電交作,兩人被追到市中心,面對面跪在地上,渾身燒成黑炭一樣,死了!」徐公也感慨歎息,稱奇不 已,問:「那麼房屋財產怎麼樣了?」都說不知道。第二天,徐公前去拜見縣令,詳細述說了義妹之節烈和她母子女被小叔拐騙欺侮的經過,並請求縣令為她清理家 財,縣令答應了。當時還有田產幾十畝和住房被族裏人佔據著,經清理之後,歸還了義妹。第二年,徐公又去省城參加會試,竟然聯捷,被任命為知縣。他妻子張氏 也接連生了五個兒子,個個都很有出息,長大後全部登科。徐的外甥在廿歲時也聯捷考中進士。兩家聯姻不絕,至今仍是山陰縣的望族。

【正文】坐 花主人曰:「以不知文藝之人,而欲角試棘闈,題名蕊榜,是誠理所必無矣。而竟為事所或有,豈非能度外為善者,乃能意外獲報哉?若夫賢妻不妒,終獲麟兒 【(杜甫詩)天上麒麟兒。】,節母全貞,亦叨鳳誥。禽心獸行之夫婦,卒至同遭雷殛,對死通衢【通衢,大道也。】,彰善癉惡【癉,音旦,句出(書經畢命 篇)。(按)彰癉,猶賞罰之謂。】,理固宜之。然而完嗣卻金之老僧,迥乎尚矣【迥,遠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若說不懂科考寫文制藝的人想在考場競爭中獲勝,按理實是絕無可能的。但是這樣的事卻竟然發生了,這難道不是胸襟宏大做出了超出常情的善事的 人,才能意外獲得的善報嗎!若能做到夫賢妻不妒,終畢獲得大有出息的兒子光耀門庭。苦守貞節之母,亦有幸獲得皇上頒賜的鳳誥。那禽心獸行的一對夫婦,突然 遭到雷殛,相對而跪,死在大街之上,這個中的懲惡揚善,就道理而言,的確應該!然而,那位成全別人的子嗣而又拒不受酬金的老僧,其高尚的品德,又超出得太 遠了!」

二四、陶順

為僕理應顧主人 豈能淫竊兩傷名
自為不悔猶誣丐 冥府何容爾狡情

【正文】陶 順者,余外叔祖姚文僖公僕也。文僖公宦京師日【天子所居曰京師。】,外曾祖家居,令陶順司閽【閽,音昏。司閽,守門也。】,順與一婢私,每盜主物易錢以與 婢。四舅氏所居書室中,失單被一床,順所盜也。室固近常時出入之側門。適有丐者至門外求乞,順因誣以盜。丐不服,順遽率群僕攢毆【攢,聚也。】,見傷重始 釋之。丐出不數日即斃。

【譯文】陶 順,是我外叔祖父姚文僖老先生的僕人。叔祖父僖公在京作官時,我外曾祖住在家裏,叔祖讓陶順留在家裏作看門人。陶順與家中一婢私通,經常偷取主人家的東西 去賣,得了錢送給那位婢女。我四舅媽的房中丟了一床單被,是陶順所盜,這間房子就在家人經常出入的側門旁不遠處。恰好有一位叫花子來在門外要飯。陶順就嫁 禍在叫花子身上,誣陷是他偷的。這個叫花子不服,陶順就糾集家中僕役,把他抓住痛打,見叫花子已被打成重傷,才放了。叫花子出去不幾天,就死了。

【正文】未 幾,文僖公提學粵東,迎翁就養,順隨往。居數月,因患疹子忽發狂。值嚴冬,裸身而舞於庭;有力者抱之置床上。甫脫手,遽躍起,跪而自言:「程安兩縣城隍, 因我不應偷盜主人物,反以誣丐者,又毆斃之,今提我會審。」隨自喝打嘴,即以手自批其頰,數十;復喝打腿,即伏於床,自敲無算。兩臀青紫【臀,音屯,平 聲。】,若被杖狀。如是數日,號叫而死。其將死時,向守視者索銀,取枕畔銀包與之,搖手曰不是。復往市冥資示之,作喜色。即焚之床前,順向空麾手曰:「若 輩可取去,勿嫌薄。」此足徵冥資之說,不盡無稽。

【譯文】不 久,文僖公調任廣東提學,把外曾祖接去共住奉養,陶順也隨之去了廣東。住定後過了幾個月,陶順身上長了疹子,忽然發了瘋。當時正是隆冬,他光著身子在院子 裏跳個不停。於是叫勁大的人,把他抱住,放在床上,剛鬆開手,他一蹦而起,跪在地上,自言自語說:「程安兩縣城隍,由於我不該偷盜主人之物,反而誣陷叫花 子,又把他打死,今天提我去會審。」接著就自己一邊吆喝一邊打嘴巴,用手自己批打臉頰數十下,後又吆喝打腿,他就爬在床上,自己擂打臀部無數,全部成了青 紫色,就像遭庭杖打的一樣。這樣一連鬧了幾天,最後在號叫聲中死去。臨死前,他向侍候他病情的人要銀子,那人把枕頭邊放的銀包遞給他,他搖手說:「不 是!」那人就到街上去買了冥錢回來,給他看,他才面露喜色。當即就在他床前焚燒。陶順向空中揮手說:「你們可以拿去,不要嫌少!」這件事也可以證明,焚燒 冥錢的說法,不全是無稽之談。

二五、雷劈盜弁

肆意江中起盜心 傷心巨柁壓船沉
隔宵同夥皆天殛 莫道無神卻有神

【正文】粵 匪跨江而踞瓜鎮【瓜,瓜州;鎮,鎮江。】,大帥集舟師於焦山,以堵其由江入海之路【堵,音賭,猶截也。】。有李某者,本艇船舵工,積勞得把總,行恣肆 【恣,音資,去聲。恣肆,放縱也。】,恒有南塘夜出事【恒,常也。(晉書祖逖傳)賓客義從,皆暴桀勇士,多為盜竊;逖遇之如子弟,撫慰問之曰:比復南塘夜 出否?(按)南塘夜出,謂搶劫也。】。丙辰之冬,有翁媼自揚州攜家南渡,駕一漁船,揚下駛【駛,音史,疾行也。】。經李舟傍,李鉤致其舟,托盤查為由, 率其徒入艙搜緝。傾筐倒篋【筐,音匡,籃類;篋,音切,箱類。】,得銀二百余兩,金銀首飾盈匣盡沒入之。翁媼不伏,爭索再三。李惕以威【惕,猶懼也。】, 翁懼,請舍首飾而還銀,不可。請盡舍之,而薄給行李資,又不可。翁勃然曰【勃然,變色貌。】:「世界反覆,豈遂無天日乎?」反舟解纜竟發【纜,音覽,系舟 索也。起行曰發。】。李慮其控己也【控,音空,去聲;告狀曰控。】,因為好語以紿之曰【紿音殆,欺也,騙也。】:「吾特與翁戲耳!然日暮攜取不便,請俟明 晨,盡歸原璧。」遂維翁舟於舵樓之下【維,系也。】。至晚,舉巨舵以壓之,舟沉,翁全家及兩子,溺斃者十一人。李揚然甚自得也。當是時,李同船二十餘人, 其不預謀者五人而已,餘皆從而染指焉【(左傳)染指於鼎,嘗之而出。(按)世謂分潤曰染指,本此。】。

【譯文】廣 東的盜匪,渡過長江,佔據了瓜州和鎮江兩地。朝庭派大軍,集中水軍兵船在焦山,堵住他們順江入海之通路。水軍中有一名姓李的,原來是軍船上的舵工,因勞積 資深當上了把總。他行為放肆,經常夜間出去搶劫。丙辰年的冬天,有一對老年夫婦攜帶全家人,從揚州乘船南渡。駕了一隻漁船順風下駛,從李把總的船旁駛過。 李就用鉤索把漁船抓住,藉口要對之進行盤查,帶領他一夥人登上漁船,入艙搜索,翻筐倒箱,得銀二百余兩和滿滿一匣金銀首飾,全部沒收。老人夫婦不服,和他 再三爭要,李就威脅嚇唬,老人怕了,願意把首飾給他,而求把銀子還給他們,李不答應。老人又求他全部拿去,稍給留點行李路費,李又不同意。老翁一怒之下 說:「世道反復多變,難道就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竟然拔轉船頭,解了纜繩要走。李把總擔心他會控告自己,就換了付面孔騙他說:「我特地給老先生開個玩 笑!現在已天黑,搬動東西不方便。請等到明天早晨,全部原璧歸還!」並把老翁的漁船用索系在軍船舵樓下方。到了深夜,李用船上的巨舵把漁船壓沉,老翁夫婦 及兩個兒子等共十一人,全部淹死。李把總卻揚揚自得。當時,與李同船有二十多人,其中只有五人沒有參予這場謀殺,其他的人都插了手。

【正文】有水勇某甲,素奉三官道教,非遇戰陣,即日夜跪頭艙底,諷三官經不輟【諷,音風,去聲,誦也,不輟,不停也。】。聞是事以為大戚【戚,憂也。】,曰:「此必有顯報,顧吾儕同舟【儕,音才,即輩之謂也。】,可奈何?」李黨皆誹笑之【誹,音非,猶譏也。】。

【譯文】其中有一水兵某甲,一直信奉三官道教,只要不是出兵打仗,總是跪在頭艙地板上,誦讀《三官經》不停。他聽到這件謀財害命之事,感到十分憂慮,說:「這件事必然會招顯著的報應!咱們共事在一條船上,有什麼辦法呢?」李把總一夥人,都譏笑他迷信。

【正文】翌 日【翌,音亦。翌日,明日也。】,李訪友於他舟。驟患頭痛,急喚渡歸。至江心,忽停橈不前【橈,音饒,即船上櫓也。】,李詢之,舟子指李船曰:「君不見船 頭有雷神怒目而立乎?」李大怒,叱為妖言,舉刀背以毆之。舟子不得已鼓楫而至【楫,音及,櫓也。鼓,猶搖也。】,李甫躍登己舟,霹靂一震而斃。同舟之人, 見雷發船頭,皆趨避於後艄。雷復大震,劈其舟為兩截。其後截及人,皆隨聲而溺。前截仍浮水面。時某甲尚誦經於頭艙底,聞雷聲屢震,出視,見李斃而船僅存其 半,同舟無一人在者,大駭,攜其行囊,號呼求救。或以小舟渡之,棹發未盈丈,雷聲復作,前截頓沉。其不預謀者五人,皆為雷提之對岸沙灘,移時始醒。詢之, 曰:「當雷震李某時,亦隨眾避匿。恍見金甲神挾之以行,如夢如醉,初不知其何以至此也。」

【譯文】第 二天,李把總到另一條船上去拜訪朋友,驟然間頭痛起來,急忙喚隨從用船載他回去。船到江心,劃手突然停手不劃了。李把總問為什麼停下來,劃手指著李把總的 船說:「你沒看見那船頭上站著雷神,怒目瞪著我們哩!」李聽後大怒,罵他是妖言惑眾,用刀背狠擊他,船手不得已,只好搖動船槳靠了上去。李把總剛登上自己 的船,一聲霹靂把他殛斃。船上的人見船頭打雷,都向後艄跑,雷又轟鳴起來,把船攔腰劈為兩截,後半截隨著雷聲連人帶船全部沉沒。前半截此時還浮在水面,某 甲仍在頭艙底誦經,聽到雷聲幾次發作,就走上甲板來看,只見李把總已然殛斃,一隻完整的船隻剩一半,同船之人不見一個。十分恐慌,伸手抓起行囊,大聲號叫 呼救,有人劃著小船來救他。未及劃出丈把遠,又聽一聲炸雷,前半截也當即沉入水中。沒有參予謀殺的五人,都被雷電挾將提到對岸沙灘,過了好一會才清醒過 來,有人問他們當時的情形,都說:「在李把總被殛斃時,他們也隨著大夥向船尾躲避,恍惚中見有金甲神挾著自己,如夢如醉,根本不知道怎麼會來到這裏的。」

二六、掘墳卒

士卒本應身守法 豈堪盜墓掘墳塋
破棺露骨無人見 雷殛當途罪自明

【正文】丙辰之夏,丹陽北門外,有卒五人,同行赤日之中。震雷驟起,斃其三人,其二人皆無恙。或詢三人平日所為,二人惕然曰:「今日始知雷之可畏也。此三人者,平日從軍所至,專以發掘墳墓為事,不慮其上幹天怒也!」

【正文】丙 辰年夏,丹陽縣北門外,在赤日炎炎的路上,走著五名兵卒。突然晴空炸雷響起,殛斃了其中三人,另外兩名都安然無恙。有人向這二人問起那三人平日的所作所 為,他們有所感悟說:「今天才知道天雷之威!真可怕!他們三人平常隨著軍隊,開到什麼地方,總要去挖掘人家的墳墓,專門幹這種事!根本不曾顧慮到這樣幹, 會招惹天怒!」

【正文】坐 花主人曰:「嗟乎!自粵匪擾亂以來,紅巾遍地,白刃摩天。攘貨物如探囊【攘,音壤,平聲,奪也。探囊,以手入囊取物也。(五代史)李穀曰:中國用吾為相, 取中原如探囊中物耳。】,等人命於刈草【刈,音義,割也。】,如某弁者豈少哉【弁,音辨,營中千總把總之稱。】?夫其恃伏波橫海之威【(後漢書馬援傳)璽 書拜援伏波將軍,南擊交趾。(史記衛將軍傳)將軍韓說以待詔為橫海將軍。(按)伏波橫海,今引作將軍二字解說也。】,值斗轉參橫之際【值,當也。(錢起 詩)鬥轉月未落。(秦少遊詩)月落參橫畫角哀。(按)斗轉參橫,謂半夜時也。】,弱之肉而強之食【句出(韓愈送浮屠文暢師序)。】,夫誰得而誅之?而況一 舟之中,若者善,若者惡,又孰從而辨之?而彰癉之異矣乎?雷霆一震,涇渭立分【涇渭音經謂,二水名。涇水清,渭水濁。(按)徑渭,今借作善惡解。】,同惡 畢誅,無辜罔及【辜,音姑。無辜,猶言無罪。罔及,猶言不及。】,謂天夢夢【夢,音蒙。(詩經)視天夢夢。(註)夢夢,不明也。】,天究何嘗夢夢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慘啊!自從廣東盜匪開始騷亂以來,紅巾遍處可見,寒光森森的大刀隨處閃動。搶劫貨物猶如探囊取物,隨意殺人好像割草,像把總這種人,為數還少 嗎!他仗恃自己在海上之淫威,借著月黑風高之暗夜,弱肉強食,又有誰能奈何他們呢!何況一船之上,誰善誰惡,又依據什麼去辨別,去揚善懲惡!而雷霆一震, 黑白立分,同惡者定殺,無辜者必免。都說蒼天昏蒙無知,從此事看來,蒼天何嘗是昏蒙無知呢!」

二七、雷警不孝

耄鰥已屬可憐身 慢罵相加太蔑倫
但警不誅原有故 為他趕鴨是粗人

【正文】江 右某甲,以趕鴨為生。其父耄而鰥【耄,音帽;鰥,音關。耄,註詳楊協戎篇。(孟子)老而無妻曰鰥。】,甲以其坐食也,恒詬辱之【詬,音構,罵也。】。一日 方肆慢罵,忽震雷一聲,提甲跪於院中。鄉里趨視,見其鬚眉衣褲,盡為雷火所焚,神魂皆癡,不言不動。裏有能辨雷書者,謂急翻釜底視之,當有異。如其言,果 有朱書篆文,辨為雷警不孝四字。眾為醵貲建醮【醵,音及;醮,子肖切,音焦,去聲。醵貲,猶言合錢。(正字通)凡僧道設壇,祈禱曰醮。】,並攜某甲跪於父 前。三日醮畢始能言。自是改行,鄉黨稱為孝子。

【譯文】江 西有一人,趕鴨為生,他父親年紀已很大了,且老妻已喪,孤身一人。這個趕鴨人因為他不幹活,坐著等飯吃,經常辱罵他。一天,他正在放肆地謾罵他的老父,忽 然響起一聲炸雷,把他提到院子裏跪著。鄰居跑來觀看,只見他的頭髮鬍鬚,衣服褲子全被雷電燒盡,神識癡呆,一動不動。其中有能夠識別雷書的人說:「快去把 鐵鍋翻過來看,一定有奇異花紋!」於是持鍋翻轉,果然有紅色篆文,經他識別,是:「雷警不孝」四字。大家湊錢為他請僧設道壇回向,並把他抬來跪在老父面 前,三天后醮懺結束,他才能開口說話。從此他改過更行,鄰里的人都稱他為孝子。

二八、埋屍獲報

屍裹氍毹路畔埋 青天司馬若安排
方知科第憑陰騭 殿榜文章並不佳

【正文】蕭 春司馬之尊人品三封翁,官湖北宜昌府司獄。值白蓮教蹂躪楚省【蹂躪,音柔吝,猶糟蹋之謂。】,宜昌告警。封翁誓以身殉,令一老僕侍司馬入都,依其兄之為 部掾者【掾,音硯,書吏之稱。】。時干戈蔽天,骸骨盈野。嘗於當道遇一死屍,裸體橫陳。司馬惻然【惻,音測。惻然,悲傷貌。】,命僕夫埋諸道旁,並撤己所 坐紅氍毹以裹之【氍毹音衢俞,註詳偽書篇。】。

【譯文】司 馬蕭春的父親,蕭品三老先生,在湖北曾擔任宜昌府的司獄(典獄長)。當時正是白蓮教猖獗,湖北省受到該教蹂躪糟蹋,不久宜昌府被圍告急,蕭老先生發誓以 身殉職,派了一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僕人侍候蕭春進京去找哥哥,他在京城某部中當書吏(文書)。當時到處都在打仗,真是干戈蔽天,骸骨盈野。主僕二人一路 走來,膽戰心驚。正行之間,見當路橫陳一具死屍,全身被剝的一絲不掛。蕭春見了心中感到淒惻,就叫老僕把屍體在路旁找個地方埋了,並把自己所乘馬鞍上所 鋪的坐紅氈用來裹屍。

【正文】辛 酉闈中,本房某太史得司馬卷,將棄之。忽睹案前有物植立,遍體皆紅,而不辨面目手足。大駭,疑所棄卷有他故,復取閱。以為不佳,決棄之,則是物復植於前。 三棄三現,遂薦諸主司,大遭申飭。太史默不辨。是晚,主司亦屢有紅色者往來案側。次日告人。有知某太史棄卷事者,舉以白主司,主司頷之。至夕,復睹紅色者 植立於前。姑取卷復閱之,即不見。置諸落卷中,則植立如故。不得已,取中榜尾。揭曉後【出榜曰揭曉。】,太史以詢司馬,司馬茫然無以對。歸語其僕,其僕 曰:「是殆當日道旁所埋死屍乎?」司馬曰:「何以竟體皆紅?」對曰:「主人撤所坐紅氍毹以裹之,豈遂忘之耶?」司馬為之恍然。

【譯文】辛 酉年京中大考。蕭春所在考場閱卷官太史某,閱到蕭的卷子,認為不好,準備不取,放在落選卷中,忽然見到案桌前站立著一個東西,遍體通紅,但分不清眉眼手 腳。太史大驚,心裏對這張棄置的卷子產生了懷疑,覺得必有什麼原因,就又取過來再看一遍,認為不佳,決心不取,這紅色的人形又出現在案前,三次丟置三次出 現。他不得已就把這份卷子推薦上去給了主司官。主司一看卷子,對他大加申斥責備,太史任他責罵不加申辨。當天晚上,主司也屢次見到紅色人形在他書案旁來 往。第二天,他對人談起這件奇事,其中有知道太史閱卷時發生相同事件的人,就對主司說了,主司記在心裏,沒有說什麼。到了晚上,又見那紅色人形站在面前, 主司姑且把那份卷子拿來再批閱時,那人形就不見了。當他又要丟棄,人形又站在那裏了。不得已,就把此卷取為最後一名。放榜以後,太史拿這件怪事問蕭春司 馬,蕭覺茫然,無話可答。回來後就告訴了老僕。老僕說:「該不是那天在路邊掩埋的那具屍首吧!」蕭說:「那為什麼全身紅呢?」答說:「主人不是用鞍座紅氈 包裹的嗎,怎麼忘了喃!」蕭司馬才明白過來。

【正文】後司馬以大挑得知縣,官江蘇,有蕭青天之稱。官至蘇州府同知。

【譯文】後來蕭司馬被破格提為知縣,去江蘇作官,有「蕭青天」的美譽。最後官到蘇州府同知。

【正文】坐 花主人曰:「春司馬嘗宰南匯,有惠政。歿後,其眷屬僑寓茲邑。甲寅之秋,邑遭匪擾,城陷,匪党多鄉民,相戒弗犯蕭青天家。翌日,具舟楫【備船之謂。】, 盡舉其家眾財賄,護之出境,羅拜而去。雖盜亦有道【(莊子)蹠之徒問於蹠曰:盜亦有道乎?蹠曰:何適而無有道?】,亦足見廉吏之可為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蕭春司馬曾一度在南匯縣作官,給當地百姓作了好事,去世以後,他的家眷留居在該縣,沒有回老家。甲寅年秋,該縣遭土匪騷擾,縣城被占。土匪 之中有許多是當地鄉民,他們之中彼此告誡提醒,不得侵犯騷擾蕭青天的家。土匪佔領縣城的第二天,他們準備好船,把蕭青天的家屬和財產全部裝船,並護送他們 出境。抵達縣境時,都一齊跪地向蕭家叩頭拜別而去。雖然為盜,亦有其道。從這件事也足以看出,作一名清廉之官吏,是值得的!」

 

二九、陝右生

夫供閘草是耶非 心惴猶誇搏鬼威
遊戲終成無益事 冤魂索命竟乘機

【正文】陝右某生【陝右,即陝西。】,學申韓術【註詳某刑名篇。】。少時因引例不當,誤入一人死罪。恒惴惴【惴,音醉。(詩經)惴惴其。(註)惴惴,懼貌。】,每舉以語人,懼陰報之不免也。

【譯文】陝西有一位書生,學的是起草訴訟,篡寫公文等事項的刑名文書之業。年輕時,因引用刑律條例不當,誤把一人定成死罪。他後來察覺,一直心中惴惴不安,常在與人談話中舉出這件事向別人說道,害怕逃避不了陰報。

【正文】後 就某縣聘,同人多好說鬼者。生以膽自詡【詡,音許,誇也。】,謂果有惡鬼,當手搏之。同人思有以試其膽。會將有公燕【燕,燕會也。】,先期同人偕詣城外驛 中【詣,赴也,至也。】,不見一人。惟於馬廄【廄,音救,馬房也。】,遇一閘草夫,面目枯瘠【瘠,音積,瘦也。】,黑而長,饒有鬼氣。眾密議曰:「是可以 試某生矣。」因以語其人,且曰:「明日當令人引爾入伏榻下,俟某睡後,潛出揭帳以驚之,爾能乎?」曰:「能。」「能則當厚爾,音賴,賜也。】。」其 人色然若甚喜者【(公羊傳)諸大夫見之,皆色然而駭。】。

【譯文】後 來應聘去某縣工作,同事之中閒聊,喜歡說說鬼故事。他就自我誇口膽量大,說如果真有惡鬼,一定要親自用手把鬼抓住。同事就想找機會試一試他的膽子。正好縣 府役吏要舉辦一次公宴,同事們都提前先到城外的一個驛館去作準備工作。進了驛館,不見一個人。找到馬廄,才遇到一個鍘草夫。此人面目枯瘦黑長,頗帶幾分鬼 氣。大家都商量說,請此人來試探一下那小子倒很合適。就去找到鍘草夫,把打算告訴他,說:「明天我們叫人把你領到他房裏,潛藏在他的床下,等他睡下後,你 就悄悄出來,揭開帳子嚇唬他。你能行嗎?」他回說:「能!」他們說:「要能行,一定給你重賞。」這人臉上顯出高興的樣子。

【正文】次 日燕罷,已二鼓,生歸房即臥。眾伏窗下潛伺之。須臾【臾,音俞,須臾,不多時也。】,其人自榻下出,不即揭帳,拊胸搏膺【膺,音應,亦胸也。拊搏,皆擊 也。(北齊書)以手拊胸而退。(左傳)晉侯夢大厲被發及地,搏膺而踴。】,鬼氣森然。眾咸疑之。忽見其人踞某書案坐,探懷出文書一角,朱墨爛然【爛然,鮮 明貌。】,睨帳中人而笑【睨,音逆,斜視。】,眾益疑之。其人驟起,直撲臥榻,揭帳而呼。遙見生亦揭帳出,相對良久。其人攘臂而前,生狂呼撲地。眾大驚, 破門入救,生氣已絕。四覓其人,不知去向。詢諸驛中,並無其人。眾始悟為冤鬼,乘機索命云。

【譯文】第 二天,大家吃喝完畢,玩了一陣,已到二鼓天,某生就進到房裏上床睡了。同事們悄沒聲息地躲在窗外向裏偷看。不一會兒,這個人就從床下出來,沒有立即去撩開 帳子,只是雙手拍打胸脯,散發出一股陰森森的鬼氣,令人毛骨悚然。大家都心生疑團。忽然見他坐上了書桌,從懷中摸出一紙文書,黑墨寫的字,朱筆點的紅,鮮 明奪目,他用眼角瞟著帳中睡著的人,笑了。大家更加生疑了。只見這人猛然起身,直撲臥榻,撩開帳子大叫。遠遠瞧見某生也揭開帳子出來,兩人相對了好一陣, 這人伸出雙臂向前,某生狂呼一聲撲在了地上。眾人大驚,撞開門進去救援,某生已經氣絕,大家四處找那人,已不知去向,又向驛站上的人打聽,都說這裏沒有這 樣長相的人。大家才意識到,這是冤鬼乘機來索命債的。

【正文】坐 花主人記是而慨然曰:「世之以申韓學佐人者,可弗慎哉?雖然,如某生者,徒以少年學術未精,比例偶誤耳,然閱年既久,慘報猶罹。彼身膺生殺之權,而惟賄是 視。金錢才入,黑白遽淆【淆,音搖;亂也,混也。】,故出則死者含冤【出,謂出人罪也。】,入則無辜被戮【入,謂入人罪,無辜,猶言無罪也。】。為官為 幕,若而人者,其受報又將何如哉?」

【譯文】坐 花主人在記敘這件事時,感慨萬分說:「凡世上為人寫訴訟狀和做官府秘書的人,能不謹慎行事嗎!象某生這樣的人,只因為年少時學術還不精通,引用律條偶然失 誤,儘管經歷多年,慘報仍然不免!他手握生殺之權,卻只看到金錢賄賂之利。只要一沾賄賂,黑白立即混淆,開脫了一個,另一個死者就含冤地下。筆上加罪,無 辜者就會遭殺。所以當官作幕僚者,將來所受報應,會是什麼樣的,真不敢想啊!」

三十、柯橋某

負兄所托效新台 齧腿驚看黑犬來
廉恥俱無身可殺 鬼呼快活正堪哀

【正文】會稽柯橋鎮,某甲病將死,以幼子養媳,囑其弟某乙曰:「我死弟又未娶,宗祀惟此子是賴。幸弟善撫之,得成立以延似續【註詳王中丞篇。】,雖死不朽。」言訖,執弟手而逝。

【譯文】會稽柯橋鎮的某甲,生了重病,臨死時,把幼小的兒子和童養媳,托咐給弟弟某乙,說:「我死了,弟弟又沒成家,咱家的香火就靠這個孩子繼承了。希望弟弟好好撫養他們,能夠使他們長大成人,頂門立戶,延續宗祀,我死也就放心了!」說畢,握著弟弟的手瞑目而逝。

【正文】乙 因其侄為子,其初撫之甚篤,鄉里稱之。時子僅弱齡,而媳已及笄【笄,音雞,簪也。(雜記)女雖未許嫁,年二十而笄。(按)及笄女子,年二十之謂。】,貧家 無多屋,朝夕共居。未幾,乙竟忘易簀之言【簀,音責。易簀,註詳正直篇。】,頓蹈新台之恥【頓,猶驟也。蹈,猶犯也。(詩經新台章朱註)衛宣公為其子娶 於齊,而聞其美,欲自娶之,乃作新台於河上而要之。國人惡之,而作此詩以刺之句。】,醜聲四播,鄉里之稱之者,皆反而誹誚之【誹誚,音非肖,猶譏笑 也。】。越數年【越,過也。】,子已弱冠,乙猶日使媳侍寢,而臥子於床下。子恒終夕飲泣,不敢言。

【譯文】某 乙就把侄兒認作兒子,起初撫養照料盡力盡心,受到鄰居鄉里的稱讚。當時兒子才十幾歲,而養媳已近二十。由於家境貧窮,沒有多餘房間,三人朝夕相處住在一間 屋裏。沒有過多久,某乙竟然忘了自己對哥哥所作的諾言,把兒媳給姦污了。於是醜聲傳了出去,鄉里原來稱讚他的人,都反過來指責譏笑他。過了幾年,兒子已經 二十,某乙仍然讓兒媳陪他睡覺,而讓兒子睡在床下。兒子常夜裏哭泣,不敢說什麼。

【正文】會 冬至,乙念兄浮厝田間【厝,音措。】,覆草朽壞,無以蔽風雨,因編茅為席以易之。甫至厝所,忽有黑犬自棺後突出,齧其腿【齧,同咬。】,狂呼倒地,同行者 扶之歸。至家,即作甲語,責其負兄奸媳。自批兩頰,頰盡腫,復自裂其腎囊,囊碎,肉片片墮。口稱我為祖宗殺此無廉恥人,遂連呼快活而死。

【譯文】有 一年冬至,某乙想到哥哥的棺木還露天封藏在田野裏,上面覆蓋的稻草已經朽壞,不能遮擋風雨了,就動手編了一張新草席去更換。剛來到放置棺木處,突然從棺木 後面躥出一隻黑狗,咬住他的小腿肚,他痛得狂呼大叫,倒在地上。在田裏耕作的人見了,扶著他回到家裏。一進家門,他就以他哥哥的口氣責罵他辜負誓言姦污兒 媳,自舉雙手自打嘴巴,打得臉頰都紅腫了,接著又自己撕裂陰囊肉,片片墜下,嘴裏說:「我替祖宗打死這個無廉恥的人!」接著連連說:「痛快!痛快!」一會 兒就死了。 

三一、安港東嶽廟三則

泰山岱岳屬齊青 鄉鎮之神乃亦靈
聽說丹徒安港事 幾人春夢陡忪惺

【正文】丹 徒縣安港鎮,有東嶽行宮,靈威顯赫,感應如響。鄰村有不孝子,其母訟之巡司,巡司拘系之,案未決。其婦日號泣於母側,為子乞哀。母轉憐之,因以番銀二十 元,授安港鎮趙某,請為之饋巡司,而釋其子。趙匿其大半,僅以五元獻巡司。巡司怒卻之,且宣言將解縣。趙出,則紿訟者【紿,音殆,欺也,騙也。】,以巡司 所望奢,非速饋四十元,即解縣照忤逆例嚴辦。母懼而歸,將鬻產以獻【鬻,音育,賣也。】。會有傳言其婦將自縊者,巡司慮幹人命,即解其子於縣。婦聞之,果 自縊死。

【譯文】丹 徒縣安港鎮,有一座東嶽大帝的行宮,有求必應,靈感異常,盛名遠揚。鄰村有一個不孝子,他母親告到鎮巡司所,巡司就把不孝子抓了。案子還未判決,兒媳婦成 天在母親身邊哭訴,替兒子哀求饒恕。母親也很憐憫她,轉了念頭,就拿出二十塊銀元,交給安港鎮一個姓趙的,讓他送給巡司,放了她兒子。趙某私自扣下大半, 只拿五元獻給巡司。巡司生氣地拒絕了,並宣告說馬上要把兒子押解去縣上處置。趙某回來,欺騙這位母親,說巡司要價高,如果不馬上送去四十元,就立即解送縣 府,按忤逆罪嚴辦。母親一聽害怕了,回到家裏準備賣掉房產湊足送去。恰好又有傳聞說兒媳婦要上吊自盡,巡司擔心要出人命,馬上將兒子解送縣府。媳婦聽到這 消息,果然自縊身死。

【正文】死數日,趙方晝寢忽躍起,狂奔入東嶽廟,沿途大呼:「某不合匿某姓十五金,致訟案不結,婦遭慘亡。今為婦所控,岳帝勾我質訊,我殆將死矣!」入廟即伏案下,號呼甚慘,如遭撲責狀,繼而寂然。視之,兩股杖痕重疊,氣息僅屬【屬,接也。】。扶掖而歸,越日竟死。

【譯文】不 幾天,趙某正睡午覺,忽然一躍而起,失魂落魄向東嶽廟狂奔,一路跑一路大聲呼叫:「我不該私吞他家十五元錢,致使訟案不能了結,婦遭慘死。今天被她告了, 東嶽大帝勾我去對質,我活不成了!」他一進廟,就爬伏在神案前,號呼不停,甚為淒慘,像似遭到鞭撻,一會兒不聽有聲響。大家進去一看,只見他雙腿滿是木棍 所打的痕跡,氣息奄奄,把他扶回家中,隔了一天就死了。

【正文】有某姓少年病瘵【瘵,音債,肺癆病也。】。或言貓胞衣合藥可治,其家如言購得之,和藥以食病者【食,音寺。】,病果愈。

【譯文】某家有一少年,得了肺癆病,久治不愈。聽說用貓的胎胞合藥服下,就能好。家裏人就用錢買了,合藥給他吃,病果然痊癒了。

【正文】越 數月,病者忽見二青衣持票來勾,言為貓所訟,遂以一人守其屍,一人導之行。至一公廨【廨,音解,官署也。】,宮殿極宏敞【敞,齒兩切,音昌,上聲。宏敞, 高大貌。】,嶽帝衣冠南面坐,儀衛森列。一貓伏案下,作人言,訴因被取胞衣,致遭枉死狀。病者辨系家人所為,己不預知。帝即命掌頰二十,以示薄懲。復諭之 曰:「今釋汝去,速延某觀道士度彼,使歸人道,毋結來生債。」某伏地頓首謝,青衣人仍掖之歸。醒則兩頰盡腫,急語家人,往延某道士設醮。道士索價昂【昂, 高也。】,家貧無以應,姑置之,而心恒惴惴。

【譯文】過 了幾個月,這位少年忽然見到兩個穿青衣的人,拿了拘捕票來勾他,說他已被貓告了。隨即留一人看守他的屍體,另一人帶他去。來到一座官府衙門,宮殿極其寬敞 宏大,嶽帝身穿天衣天冠,向南而坐,兩旁儀仗衛隊排列森嚴。一隻貓伏在神案下,口吐人言,訴說因被取胎胞而遭枉死。少年辯解說是家裏人所作,自己預先並不 知道。岳帝就命衙役掌頰二十下,以示薄懲,又對他說:「今天放你回去,馬上去請某道觀中道士超度它,讓它投歸人道,不要再結來生的怨債!」少年跪地叩謝。 那位青衣人又把他扶了回來,醒來之後,兩頰全部紅腫。他急忙把此事告訴了家裏人。家人馬上去道觀延請道士設醮超度。但道士要價很高。少年家中貧困,無法支 付,也就拖延下來,但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正文】一 日方與家人笑語,忽嗔目狂呼曰:「青衣人又至矣!」遂復昏瞀【瞀,音茂,目不明貌。】多時,口作青衣人語曰:「我奉帝命,賓士遠道,今留此為汝家人看守房 舍,豈一盞清茶尚吝之耶?我若去,房舍一壞,安能復履人世?」言已,作切齒狀【切齒,恨貌。】。家人急與之茶,盡十餘盞。其鄰眾聞之,競來詢冥中家屬,隨 所問以對,無弗驗。約一晝夜,復作青衣人語曰:「汝家人回矣!」語訖而僕,俄頃復醒,神清如常。詢其故,則仍至前處,嶽帝責以負約。雖呵斥甚厲,未遭撲 責,惟命速回超度而已。其家乃竭力如命措辦,後遂寂然。

【譯文】一 天,少年正和家裏人談笑,忽然瞪大眼睛狂呼:「青衣人又來了!」當下就昏暈過去,隔了很長時間,嘴裏說著青衣人的話:「我奉嶽帝之命,遠道奔波。現在留在 這裏為你家人看守房舍,難道連一盞清茶都捨不得嗎?我要是走了,房舍一壞,他怎麼能再回人間來呢?」說完,作出憤恨切齒之狀。家裏人趕忙給他泡茶,一連喝 了十幾杯。左鄰右舍聽說此事,都競相前來打聽自家已故親屬在陰間的情況,隨問所答,一一都準確無誤。大約過了一晝夜,少年又以青衣人口氣說:「你們家的人 回來了!」說完就昏過去,不一會兒,又蘇醒過來,神情如常。家人問他經過情形,他說仍然去了以前的那個地方。嶽帝責備他沒有履行諾言。雖然呵責得很厲害, 但沒有再打他,只是要他回來快點超度。家裏人便竭盡全力籌措操辦超度之事。從此以後,便一切平安。

【正文】安港江面有老黿,率其族以居,生息蕃衍【蕃衍,眾多也。】。沿江漁者,嘗捕得黿大如盆,以獻素封趙某【素封,註詳偷兒篇。】。趙食而甘之,厚予之值【值,價也。】。漁者大喜,益百計捕黿,得即獻趙,恒獲重利以歸。如是以為常。

【譯文】安 港水域裏有一隻大黿(甲魚),全族都生活在這裏,生息蕃衍。江邊打漁人曾捕捉到一隻大如臉盆的甲魚,獻給了當地的一家名門大戶趙家。趙老翁吃了以後,覺得 味道十分鮮美,就給了漁夫很多錢。這個漁夫十分高興得意,越發想盡辦法去捕甲魚,只要捉到,就拿去獻給趙家,經常能獲得大利。這樣也就成了常例。

【正文】越 歲餘,趙忽夢至東嶽廟,與一人對簿【對薄,註詳牛頭人篇。】,銳頭而肥軀【軀,音區,體也;銳,尖也。】,自稱江中老黿。訴趙以口腹之欲,殺其子孫。岳帝 問趙,趙具服漁者獻黿狀。帝因責趙曰:「老黿窟宅於此有年【窟,音枯,穴也。】,素不為行旅害,彼漁者何知?爾素封之家,不知放生惜福,而反縱其饕餮【饕 餮,音濤帖。(韻會)嗜飲食曰饕。(玉篇)餮,貪食也。(左傳)縉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天下謂之饕餮。】,多殺生靈,陰律不能為貸爾。」趙 哀求改過,且發願:「如蒙釋回,當戒殺放生。凡牛犬及不常見之物,永禁不食,以贖前愆。」陳乞再三,乃命薄予杖責,以泄老黿之怒。杖訖,復諭之曰:「一念 之善,鬼神福之。爾果能戒殺放生,永禁牛犬,自有善報。若仍恣肆如前【恣肆,即放縱之謂。】,不復爾宥也。」因命鬼役導之出。

【譯文】過 了一年多,趙翁忽然夢見自己來到了東嶽廟,與一個人對質。此人尖頭長頸,身軀肥碩,自稱是江中老黿,申訴說趙某因為貪戀口腹,殺了它的子孫。岳帝責問趙, 趙就據實詳敘了漁人獻黿的前後經過。岳帝責備趙說:「老黿在此地穴居安家已經多年,從來沒有擾害過來往行旅。那個打漁的人有什麼知識。你卻是名門之家,不 知放生惜福,反而貪縱口腹,厲吃大嚼,多殺生靈,陰間律法是不能饒恕的!」趙一再哀求准予改過,並且發願說如果能獲寬恕放回,一定戒殺放生,凡是牛肉、狗 肉等不常見的東西,永遠守禁不食,以贖前罪,求之再三,嶽帝始命給予杖責,替老黿消除怒氣。杖責完畢,嶽帝又告誡趙說:「一念之善,鬼神會加福。你如真能 戒殺放生,永遠禁食牛犬之肉,自有善報。如果仍像以前那樣恣縱放肆,就不再寬恕你了!」接著命令鬼役領趙出去。

【正文】及醒,兩股青紫,腫痛數日,杖而能起。不自掩諱,述以戒人。遂舉黿鼉龜鱉及牛馬驢犬之類,闔家戒食。又不惜金錢,買物放生。數歲之後,家資日富,財雄一鄉。

【譯文】趙翁醒來之後,發現兩腿青紫紅腫,疼痛了幾天,拄著拐杖能起床行走了。他便不加掩飾隱諱,向人講述前後經過,以勸戒別人。並且要求家人,徹底禁食龜鱉等野生水產及牛馬驢犬等生物之肉,又不惜金錢,買物放生。幾年過後,家資日富,財雄一鄉。

三二、蔡方伯

一紙批回手自填 代他彌補項三千
而今始信輪回說 朝服來聯隔世緣

【正文】蔡 小霞先生,屏藩陝右時【(詩經)價人維藩,大邦維屏。(按)屏藩陝右,猶言作陝西藩司。】,屬【屬,屬下。】令某,以老疾乞休,有挪虧庫項三千金【挪,猶 移也。】,為後任所揭。時功令甚嚴,挪數百金以上,即籍沒監追【抄家曰籍沒,下獄追繳曰監追。】。限滿無償,罪至死。令居官廉,乞休後幾不多一銀。又耿介 寡交遊【耿,音梗。(後漢書王符傳)耿介不同於俗。】,同寅中無可通緩急者。惟靜聽嚴參,束手待斃而已。

【譯文】蔡 小霞先生,在陝西任藩台時,其下屬某縣令,因年老多病呈請退休,他在任中曾挪用虧空了國庫三千金。這件事被他後任縣令揭發出來。當時吏律十分嚴厲,凡挪用 數百金以上者,就沒收家產,收監追繳,到了期限還不能補償足數的,就是死罪。這位縣令作官廉潔,呈請退休後,幾乎沒有剩下一兩銀子,性情又很梗直清高,很 少結交朋友。因此,在此急難之時同事中找不出哪一個願意借錢或出力相助,只好靜等嚴參,束手待斃了!

【正文】蔡 公聞而憐之。翌日,召令入,屏人而謂之曰【屏,音丙,退也。】:「君所虧三千金,吾知君無力繳完。可具一解批來,當為君掣批完案。」令愕然曰:「不敢。」 公笑曰:「非戲君也。我憐君廉介,且因公被累,欲以應得養廉為君彌補。然事非一日所能了,故欲先掣批回,免君羈旅之累耳。」令出不意,感極不能言,頓首趨 出。次日即具批呈送,公手自填註收訖月日,鈐印而歸之【鈐,音乾猶蓋也。】。令具朝服入謝,叩首大言曰:「某荷公再造恩,今生老矣,圖報無從,死後當乞生 公家以報大德。」遂歸。

【譯文】蔡 公知道以後,很同情他。第二天傳召這位縣令進府,把周圍的人打發開,單獨對他說:「你所虧空的三千金,我知道你無力繳完。你可以寫一份請求報銷的呈文交上 來,我為你批准完案。」這位縣令一時愕然驚疑,說:「不敢!」蔡公笑著說:「不是開你玩笑!我是憐惜你廉潔清操。同時你因受公事拖累,想為你爭取一筆應得 的養廉費(即退休金),作些補償。但此事並不是一兩天所能辦妥的,所以想先把報銷呈文批了,免得你被此案糾纏不能回家!」這突發的意外,縣令感激萬分,說 不出一句話來,叩頭之後退了出來。第二天便寫好呈文送上,蔡公親自給填註收文日期,蓋了官印,交還給縣令,縣令穿戴好官服前來謝退,跪地叩頭,鄭重地說: 「我承蒙公再造之恩,今生已老,圖報無從。死後要乞求投生恩公之家,以報大德!」拜謝之後,就回了老家。

【正文】後 十餘年,蔡公亦致政歸裏。書坐廳事,朦朧間【朦朧,音蒙龍,不分明貌。】,忽見某令朝服入謝,無異曩昔【曩,乃朗切,音囊,上聲。曩昔,猶言舊時也。】。 公念是地非陝藩署,且令歸久矣,何以得來?正惶惑間,某令逕趨入內【逕,猶直也。】。公驚喚而寤【寤,音誤,覺也。】,則內室報生公子矣。公曰:「是再來 人也!當振吾家。」因名之曰振武,字麟州。未冠,即冠童子軍【冠軍,猶言試第一也。】,以丙申進士入詞館,觀察粵東有政聲,屏藩開府【(北史魏太武帝紀) 詔諸徵鎮將軍王公,杖節邊遠者,聽開府辟召。(按)屏藩,即布政司之謂。開府,即總督巡撫之謂也。】,指顧間事也【(東都賦)指顧倏忽,(按)指顧間,猶 言容易也。】!

【譯文】以 後又過了十多年,蔡公也已告老還鄉。一天蔡公正在書房靜坐看書,微覺困倦。朦朧之間,忽然看見縣令身穿官服進來告謝,和以前一模一樣。蔡公想:「這裏又不 是陝西的藩台署衙,而且這位縣令早就退休回鄉了,他是怎麼來的呢?」正在惶惑思考之間,這位縣令徑直走進內院去了。蔡公大聲叫他,就醒了過來。這時,內院 僕役來報,夫人生了個公子。蔡公說:「這是再來人啊,一定會振興我家的!」就取名振武,字麟州。這孩子不到二十歲,就成了童子生中的冠軍,丙申年考中進 士,入了翰林,在粵東作觀察使,很有政績,後來作到布政司,又任總督巡撫。這前前後後的一切,只是轉瞬之間的事!

三三、殺婢索命

杖刑炮烙太心凶 姑勸殷勤竟不從
兩婢約齊來索命 人相容處鬼難容

【正文】吾杭富家某之妻極驕悍【悍,音翰,凶也。】,待侍婢甚酷虐,小不如意,即榜掠無完膚【掠,音略。榜掠,打也。】。嘗斃一婢於杖下,其姑聞而嚴訓之,弗悛也【悛,音遷,改也。】。後更為炮烙之刑【(史記)紂作炮烙之刑。】!

【正文】吾杭縣有一富家某,其妻十分驕橫兇悍,對待婢女非常酷虐,稍有不如意的事,就打得人家皮開肉綻,體無完膚,曾經狠毒地當場打死一個婢女。這個悍婦的婆母知道後,曾對她嚴加訓誡,但她聽而不聞,依然如故,後來竟然想出了炮烙之刑來虐待婢女。

【正文】一 日,有一婢忤意,怒甚,以烙鐵置熾炭中燒紅【熾,音斥,旺也。】,脫婢衣而遍烙之,竟體焦灼,叫嚎而死【嚎,音豪,同號。】。不數日,婦遂病狂。先後二婢 同附其體,稱欲索命。或自拔其發,或自批其頰。針刺刀截,一如當日待婢之法。其姑往問之,則跪地稱老太太,且曰:「蒙老太太恩,雖死不敢忘。」其姑因勸令 弗索命,當為延高僧追薦。二婢皆不可,曰:「當時少奶奶若肯聽老太太話,婢等何至死於非命?老太太前,婢等斷不敢無禮。然欲緩其死,弗能也。」自是每遇姑 至,則神氣稍清。姑去,則鬧如故,竟索其命以去。

【譯文】一 天,有個婢女違逆了她的意思,她大怒,拿了一把烙鐵放在炭火中燒紅,剝了婢女的衣服,在她赤裸的身上到處燙,直烙得她渾身焦黑,痛得慘嚎不止而死。沒過幾 天,這潑悍之婦就發了瘋病,兩個死婢都附在她身上,說是要向她索命,一會兒自扯頭髮,一會兒自打耳光,一會兒針刺,一會兒刀戳,就像先前虐待婢女那樣。她 婆母前來看她,她就跪在地上,口稱老太太,說:「承蒙老太太的恩待,雖死不敢忘!」婆母勸她們不要索她兒媳的命,為她們敬請高僧作佛事超度,她倆不同意, 說:「當時少奶奶如果肯聽老太太的話,我們何至於遭此慘死!在老太太面前,我們絕不敢無禮。但想饒她不死,不行!」從此每當婆母過來看望,她神智就稍稍清 醒,婆母一走,瘋鬧如故,竟最終瘋死了!

三四、無頭人

罪關大辟要精詳雖屆瓜期心莫慌
裏正原難比司馬可憐賤命貴人償

【正文】丙辰之秋,大軍雲聚丹陽,大帥向忠武公薨於軍。怡悅亭制府,自常州赴軍護帥事。

【正文】丙辰年秋季,官軍集結在丹陽縣,主帥向忠武公在此時逝世。怡悅停的制府大人,受命從常州前來丹陽軍中料理和護送大帥遺體返鄉安葬事宜。

【正文】有 廣西標弁六人,奉翼長令【(按)軍中有左翼右翼之名。翼長一翼之長,即帶兵官也。】,迎謁而歸。道出呂城,所坐船與民船競【競,音近,爭也。】,六弁倚勢 持刀,躍入民船,以刀背毆一人下水,並搜括其舟中銀物。民船人號呼求救。時呂城團練民兵,方麇集兩岸【麇,音君,註詳某烈婦篇。】,接大帥未散,聞水面號 呼聲,遽奔救。六弁持刃死鬥,眾疑為盜,並力禦之,格殺三人,其三人已就縛。時萬眾騰遝,刃棍齊下,不復可以理喻【喻,音預,曉也。】,遂並斃之。惟長夫 二人,得乘隙逸歸,奔訴於翼長。翼長大怒,嚴飭丹陽縣緝犯擬抵。

【正文】軍 中的翼長(類比團長之職)下令廣西軍的排長和士兵共六人,前去護送。經過呂城,所乘的船和民船搶道,這六人就依仗軍勢,手提大刀,跳上民船,用刀背把一船 民打落入水,並且搜刮搶掠民船上的財物,民船上的人就呼號求救。當時呂城的團練民兵也來迎送大帥靈船,還沒有散去,集中在岸邊。聽到河上呼救聲,都趕來救 援,那六人就持刀抵死拼鬥。大家以為他們是強盜,就合力進攻,殺死三人,另三人也被捆綁起來。這時,大家都殺紅了眼,殺作一團,已經不聽招呼,不可理喻 了,把那三人也殺了,六人船上只有船長和一船夫找機會逃了出來。他倆急忙逃回向翼長稟告。翼長大怒,下令丹陽緝拿殺人犯以命抵命。

【正文】時 令丹陽者為某司馬【司馬,同知之稱。】,攝事一年【攝,音社,代也。攝事,猶言署事。】,瓜代已有人矣【(左傳)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邱,瓜時而往,曰及 瓜而代。】。忽遇此巨案,且責令獲犯結案,方准交卸。司馬懼甚,懸重賞以購犯。不二旬,獲犯五,惟金阿德一犯未獲。時翼長必欲一命一抵,缺一不可。而阿德 之兄,本充呂城裏正【裏正,地保也。】,以解犯在城,遂並下之獄,與五人者同正法於市。

【譯文】當 時丹陽的縣令是某司馬,代管縣政事務一年準備卸任,正式縣令已經委任。遇到這樣一件大案,而且翼長的命令中責成他捕獲罪犯結案後,才能准他交卸。這個司馬 恐懼萬分,懸重賞緝拿。不到二十天提到五人,只有金阿德一名未能捕獲。翼長堅持一命抵一命,缺一不可。正巧阿德的哥哥是呂縣城關的裏正(地保),此時正負 責押解犯人在城裏,於是就把他也一同下獄,連同其他五人一起在市區正法,結了此案。

【正文】案結,司馬交印,旋省。甫至省寓,即病,寓中大小皆見一無頭鬼,隨一長髮人往來廳際。易簀之日,有僕婦某自司馬臥房出,見長須者攜無頭鬼,直入臥內,僕婦大呼撲地。守視者聞聲驚救,僕婦醒而司馬長逝矣!

【譯文】司 馬才得以交了官印,來到省城回命。剛到省城住下,就病了。客店中的人都看見一個無頭鬼跟隨一個長鬍子的人在廳房裏進出。在接交縣務完畢那一天,有一個待候 司馬的僕婦從司馬臥房出來,見長鬍子帶著無頭鬼徑直走進司馬臥室,僕婦大叫一聲,撲倒在地,侍者聽到喊聲慌忙前來搶救,僕婦醒了,但司馬卻死了。

【正文】坐 花主人曰:「凡事起倉卒,小民生死所系,司牧者能據理以爭【(左傳)師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按)司牧者凡道府州縣是也。】,為民請命,上 也。即不然,調護上下,化重為輕,使生者無冤,死者折服,猶其次也。若置民生於不顧,惟權勢之是徇,哀此小民,控告無所,馴至駢首就戮。身雖死而心未死, 其為厲也宜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凡倉促行事,有關於老百姓的生死大事,地方官能據理以爭,為民請命,這是上等作法。即使辦不到,就應上下調和維護,化重為輕,做到生者無冤, 死者心服,這仍算是次一等作法。如果把小民的生命不當一回事,只顧順隨權勢,那麼這可憐的無辜,控告無門,只得聽命被殺,身雖死心卻不死,變成厲鬼討債, 也就是應該的了!」

三五、朱書闈卷

平生所作須留神 身入鄉闈報自明
夢覺連呼三錯後 朱書闈卷十科停

【正文】咸 豐辛亥,浙闈頭場,有鄞縣某生,三藝已畢,真草俱脫稿。天尚未曙【曙,音署,曉也。】,坐而假寐【假寐,註詳陰騭篇。】。朦朧間【朦朧,睡將熟不分明之貌 也。】,忽大聲曰:「吾過矣!吾知罪矣!」即於卷面大書曰:「絕人宗嗣,罰停鄉試十科,仍註入孤獨冊中。」傍書「伏魔大帝」四字。天明後,踉蹌出號交卷 【踉蹌,急遽貌。】。受卷官見卷面朱字淋漓【淋漓,未乾貌。】,搜其考籃,並無朱筆。視其人,則昏迷若癡,知尚為鬼附。扶之出,而登其名於藍榜。此姚君又 青於闈中親見之者。

【譯文】咸 豐辛亥年間,浙江考場的第一場考試中,有一位鄞縣來的考生,卷題三藝已全部答完。看看天色還沒有亮,就坐在自己的號房裏閉眼休息。朦朧之中,忽然大聲說: 「我錯了,我知罪!」就在卷面上提筆寫道:「絕人宗嗣,罰停鄉試十科。仍註入孤獨冊中。」旁邊落款是「伏魔大帝」四字。天亮以後,他跌跌撞撞走出號房,把 卷子交了。收卷官見卷面上有朱筆寫的字,還沒有幹,搜檢了該生的提籃,沒有發現朱筆,再看這人,神情昏迷癡呆,知道是冤鬼附在他身上,就把他攙扶出去,把 他的名字登上了藍榜。這件事是姚又青君在考場中親眼所見。

三六、夢中鶴舞

隔宵夢鶴卻何因 廣座場中若有情
不意鶴飛徒盼望 有情之處變傷心

【正文】吾杭先達某公,家貧,美恣容,有玉人之稱【(世說)裴令公有容儀,時人謂之玉人。】。鄉捷後,館於吳門巨室。會巨室有嘉禮【(宋史禮志)舊史以飲食、昏冠、賓射、饗宴、慶賀之禮為嘉禮。】,張筵受賀,妓樂畢陳。

【譯文】吾杭縣有位老前輩某,家境貧窮,但長得十分俊美,外號玉人。鄉試中榜之後,在蘇州一大富之家設館教書。恰好這家有喜事設宴請客,規模宏大,並延請了樂隊和歌舞妓樂表演助興。

【正文】名 妓某,色藝冠時【冠時,猶言為一時之首推。】。先夕,夢於廣座間,見一鶴屈一足,對之而舞。羽衣蹁躚【蹁躚,音偏先,舞貌。】,修潔可愛。傍立者謂妓曰: 「此即汝終身所托也。」妓為之梳其翎,振翮飛去【翮,音格。振翮,張翅貌。】,妓亦驚寤。翌日,至巨室侑觴【侑,音又,助也,奏樂助飲酒之興,謂之侑 觴。】,見華堂燈彩,一如宿昔所見。維時吳郡名賢,半皆在座,顧不知誰為應夢之人。中酒【酒數巡之後,曰中酒。】,客皆起,散座更衣。先達去衣冠,服白袷 【袷,音夾,(韻會)袷,夾衣也。】,以一足加椅上,適向妓而立,儀觀俊偉【儀觀,容貌也;俊偉,不凡也。】,眉目如畫【(後漢書馬援傳)馬援為人明鬚 髮,眉目如畫。】。有素識妓者,戲調妓曰:「此某郎也,足相配否?」妓雖微哂,而念夢與境合,且見先達風度端凝,知其必貴,遂乘間密通款曲【間,去聲,隙 也。款曲,猶言情意也。】。招先達至其家,願以身托。先達既豔其色【豔,羡慕也。】,且見其情意綢繆【綢繆,殷勤貌。】,不忍峻拒【峻,猶嚴也。】。時方 斷弦【謂喪妻也。】,遂有白頭之約【卓文君作白頭吟,見(漢書司馬相如傳)。(按)此句相約為夫婦以偕老也。】。

【譯文】有 位名妓,色藝雙絕,名冠一時。宴會前一日夜裏,她夢見在眾多的賓客中,有一隻白鶴,立起一足,對著她蹁躚而起,潔羽飄飄,優雅可愛,站在旁邊觀看的人,對 這位名妓說:「它就是你託付終身的人!」這歌妓就伸手撫摸白鶴,為它梳理羽毛。不一會,白鶴展開雙翅,飛走了,她也一驚而醒。第二天,她來到這家為賓客勸 酒表演助興,見廳堂華麗,彩燈高懸,就像她頭天夜裏夢中所見一樣。當時蘇州郡的所有名士賢達來了大半。她看來看去,不知道其中誰該是應這夢中之人。酒過數 巡,賓客起身更衣,走了出去。這位書生脫去衣冠,身穿一件白色綢袍,一隻腳踏在椅座上,恰好面對這位歌妓。她一看,他儀錶俊美偉岸,眉目清秀如畫。妓女的 一位好友,開玩笑地對她說:「這就是那位俊小夥。配得上你不?」妓女雖然稍感羞澀,卻想起和夢境完全投合,又見他風度端莊凝重,知道將來必然顯貴,就找機 會悄悄向他透露了自己的愛慕之意。約他去她家裏相會。幽會中,她表示願以終身相托。這位前輩既愛慕她的美色,又見她情意綿綿,不忍當下拒絕,何況他又新喪 妻室,於是就和她發誓相約白頭偕老。

【正文】妓 固擁厚資,既以身許先達,自喜得所歸,即杜門謝客【杜門,猶言閉門。】。凡先達意之所欲,無不竭力代致之。次年公車北上【公車,註詳萬彥齋篇。】,妓厚予 之金,得廣交遊,遂捷南宮,入詞館。假歸道吳門【猶言乞假歸裏,便道過蘇州。】,繾綣有加【繾綣,音遣犬,殷勤貌。】。約俟到杭稟知父母,即備禮奉迎。

【譯文】這 位名妓本來就積攢了很多錢,現在既然已找到終身的依託,心中十分高興,自己終有所歸了,隨即放棄了歌舞賣笑生涯,不再接客。凡是這位前輩所想要的東西,她 都無不盡力滿足。第二年,他和諸生北上進京趕考,這位名妓給了他一大筆錢,他才得以廣泛結交,人事亨通,一考而中,入了翰林詞館。請假返鄉路過蘇州,情人 相見,恩愛有加,這位前輩答應名妓,等他回到杭州稟明二老後就備禮前來迎娶。

【正文】及 旋裏,則封翁已為聯姻某氏矣!封翁家訓嚴,先達不敢措一詞,後竟爽約【爽,猶失也。】,妓候久不至,托人訪諸其家,知已就婚。妓遺書責之,且陳願為妾媵意 【媵,音孕猶妾也。】,亦不答。假滿入都,過蘇州亦不敢經其門。妓謝客久,韶華歇寂【猶言色衰也。】,資用又罄,有勸其復抱琵琶者【猶言勸其復接客 也。】,輒長歎不答,竟抑鬱以終。先達聞其死,每與人言及,恒呼負負【(後漢書張步傳)步曰,負負無可言者。(註)負,愧也;再言之者,愧之甚也。】。

【譯文】及 至他回到杭州,才知他父親已經為他訂下了親事,而且這位老太翁家教極嚴,這位前輩竟然不敢說一句不同意的話,於是也就背棄了自己以前的誓約。名妓在家翹首 等待,久久不見音訊,便在焦急無奈之下托人去他家打聽,才知他已成婚。她寫信去指責,並述說願意作小妾,但也不見回信。這位前輩假滿之後在返京時,路過蘇 州也不敢從名妓門前經過。昔日的名妓因謝客已久,色技皆衰,所蓄資財也已蕩盡,有人勸她重操舊業,她只是長歎,不置可否,就這樣抑鬱憂苦,悲哀而死。先達 每次與人談到她時,常常大叫:「愧疚啊,太愧疚了!」

【正文】後晚年得一子,見妓入室而生。稍長,即好遊蕩,竟傾其家。

【譯文】後來到了晚年,妻子生下一個兒子,當時看見那名妓入了門來。十幾歲就好遊蕩,最後把家敗得精光。

【正文】坐 花主人曰:「先達以不敢違親之故,致甘蹈薄幸之愆。原情定罪,似尚可從末減。雖然,既豔其色,復罄其貲,彼其綢繆好合之時,豈不知家有嚴親,而顧輕於一諾 歟?不得已,甘就小星之列【甘,願也。小星,謂妾也。義本(詩經召南小星章)。】,亦可為降心相從矣,而卒不一答也。嗚呼!忍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這位前輩由於不敢違逆父親意志,使自己甘願犯了薄情之錯。從情理上論定其罪過,似乎可以從輕。理雖如此,但既愛慕她的姿色,又用完了她的積 蓄,不顧一切地和她纏綿綢繆之時,難道心裏就不知道家中嚴親不會允許嗎?竟然輕浮地發誓許諾,而她在不得已時,甘心當個小妾,也可說是降心相從了!而竟然 不給一個回音。唉,也真忍心得下!」

三七、雷震後妻

臨終就識後妻心 囑託殷殷淚亦淋
何忍傷心下毒藥 天雷斷臂戒之深

【正文】某甲中年喪妻,遺一子,僅數齡。甲不耐鰥居【鰥,音關,無妻之謂。】,聞同巷某氏女有美色,納為繼妻,生二子。氏陰險,仇視前妻之子,幸某甲陽綱尚振,氏未敢遽逞【逞,放縱也。】。雖心有偏向,而於某甲前保抱撫育,反若逾於所生。

【譯文】有 一個甲某,中年喪妻,留下一年僅幾歲的兒子。他忍受不住鰥夫的獨居寂寞,見到同巷一家的女子有姿色,就托人說合,娶為繼室,生了兩個兒子。這位後妻生性陰 險,對前妻之子心懷仇恨。幸好某甲還有男子之威,後妻不敢放肆。內心雖有偏愛,但當著丈夫的面,對前妻之子卻懷抱親撫,看上去比對自己的親兒還親。

【正文】不 數年,某甲亦卒。瀕死【瀕,猶臨也。】,執前妻子手謂氏曰:「我薄產三分分之,尚敷溫飽。是子幼即喪其母,微卿撫育【微,無也。】,安能長成?今我死矣, 幸卿終善視之,弗令失所。」戀戀而卒【戀,音練。戀戀,不忍於貌。】。卒後,氏頓萌惡念,奴視前妻子【猶言視前妻子如奴之謂。】。衣服飲食,皆弗令與己子 並。蘆花黑心【蘆花,用閔子騫事。(清異錄)萊州於義方著(黑心符)一卷,以傳後,(註)所言皆防繼妻之虐待前妻子也。】,無是惡也。嘗夢其夫嚴訓之,猶 弗悛【悛,改也。】。顧其子頗孝,每事思得後母歡。及年稍長,學業於錢肆,有所得,輒以奉母,而氏忌之益甚。

【譯文】沒 過幾年,某甲去世。臨死時拉著前妻之子的手,對後妻說:「我的產業雖薄,分作三份,每子一份,還可溫飽糊口。這孩子從小死了母親,要不是你的撫養,怎麼能 長大成人!現在我要死了,希望你要善待他,不要使他沒有個依怙而流離失所!」戀戀不捨而亡。他死之後,後妻頓萌惡念,無所顧忌,把前妻子作奴僕對待,衣著 飲食全與親生子分別對待,極盡其虐待之能事。她也曾夢見丈夫嚴厲責備,但依然不改。而前妻之子卻很孝順,每做事都想著讓後母高興。到了十四五歲,去錢莊上 找了份工作,領了工錢,總是拿回來交給母親。而後母看到他能掙錢了,心中不但不歡喜,反而更加忌恨。

【正文】一 日手蒸年糕,喚長子歸,將以食之。忽霹靂一聲,提氏跪於院中,手執是糕,自言中有毒藥,將藥死前妻之子,俾己子得盡據遺產,被夫及前妻奔訴於神,致遭雷 殛。其長子聞之,急歸,親率二弟號呼,禱天求赦其母。曆一周時,雷復大震,折氏一臂,始能起立。自是洗心改行,視三子如一焉。

【譯文】有 一年將近歲底,後母蒸好年糕,打發幼子去店中叫長子回來吃。誰知突然響起一聲炸雷,把後母提到院中,手捧年糕跪在地上,說年糕裏下了毒,要藥死前妻之子, 以便讓親生子獨得家產,被丈夫和前妻告到了神那裏,所以遭到了雷殛。長子聽說以後,急忙趕回家來,親自帶領兩個弟弟跪在地上向天祈禱號哭,乞求上天饒赦母 親。過了一個對時,又響起一聲炸雷,打斷了後母的一隻手,她才能站起身來。從此以後,她洗心改行,對三個兒子一視同仁了。

三八、顧雲樵

傷心玉樹折三枝 背本亡親報若斯
鬼餒難期人壽永 為他不可斬他枝

【正文】顧雲樵,其父本瀏河程氏子,嗣於顧。至雲樵而本宗程氏無後。兩姓親族咸謂雲樵有兄,嫡出也,應後顧【猶言為顧氏後。】,而雲樵還程氏本宗,於禮於律為宜。雲樵以不便其私,執不可。程氏之祀竟絕。

【譯文】顧 雲樵的父親,原本是瀏河縣一家姓程人家的兒子,過繼給了顧家作兒子。到了顧雲樵這一代,程家本宗沒有了後嗣之人。顧程兩姓的族人都認為,顧雲樵有個哥哥, 是顧家的嫡派子孫,應當承繼顧家香火,顧雲樵應當還歸程氏本宗,這樣於禮於律才相宜。但雲樵出於私利考慮,堅持不同意,致使程氏家族絕了香火。

【正文】時 雲樵有三子,頗聰俊,可冀成立。其長子年逾弱冠將授室矣,忽病。病中見有男婦數人,向之索祀,遂成癲疾。每呼雲樵,責以背本亡親。見者皆知程氏之鬼為厲, 咸勸雲樵為長子娶婦而歸諸程,雲樵猶不可,長子竟不起。雲樵旋為其叔季二子娶婦。逾年,二子又相繼歿。雲樵復為兩孀媳各繼一孫,旋又殤其一。雲樵亦相隨下 世。今僅存一孫尚幼,然已有吐血症。一線之延,鬼神不知能陰相之否也【相,助也。】。

【譯文】雲 樵有三個兒子,都長得聰明俊秀,很有希望。長子到了二十歲,準備完婚,忽然得了病,昏朦中見有幾個男人和女人,要求他給他們設祭延祀。不久轉成癲狂,常常 叫雲樵來,當面訓責他背本亡親。見到這種情況的人,都知道這是程家之鬼在作怪,都勸雲樵給長子娶了媳婦,然後讓他回歸程家。雲樵還是不同意,長子竟然一病 不起。雲樵接著又給老二和老三娶了媳婦。過了一年,兩個兒子前後都死了。雲樵就給兩個守寡的兒媳婦各人過繼了一個孫子,不久就死了一個。雲樵也相隨去世 了。現今只剩一個孫子,年齡還小,但已染上了吐血病,這脆弱的一線血脈,還不知道鬼神冥冥之中是否能給以佑助,很難說。

【正文】坐花主人曰:「余與顧雲樵有一面之識。聞其人頗醇謹,乃以一念之差,竟罹九泉之恫【罹,音離,又音羅,遭也。恫,音通,痛也。九泉,地下也。(按)此句絕嗣之謂。】!為人子孫,其可見利忘義哉?」

【譯文】坐花主人說:「我和顧雲樵有過一面之交,聽說他為人很醇厚謹慎,就是因為這一念之差,遭到絕後之痛。作子孫的,豈能見利忘義啊!」

三九、口報

兩番不可互相持 隔未多年報亦奇
聽信內言家必索 牝雞安得把晨司

【正文】有 巨族某君,赴都謁選。自江右挈妻子,奉太夫人以往至揚州。適族兄某司馬為南監掣同知,寄其孥於署【孥,音奴,妻子也。】,而身自入都。未及選,卒於京邸 【邸,音底,註詳湯封翁篇。(按)邸,猶寓也。】。時太夫人年已高,其妻將臨蓐【蓐,音辱。臨蓐,婦人臨產之謂。】,多病。凶問至,司馬謀暫秘之,俟某妻 娩身彌月後【娩,音免;婦人生產曰娩身。彌,滿也。】,再行以聞。

【譯文】有 一人,出身大家族,進京去候選官職。帶著懷孕的妻子和年高的母親,從江西出發,到了揚州,遇到同族兄某司馬在此任南監同知(代理太守),於是就將妻子和母 親暫時留在族兄家,自己隻身進京。沒有等到開選,就死在京城寓所了。惡耗傳到揚州,司馬想暫時保密,因為死者的妻子身體病弱又將臨產,老母年事已高,等她 產後滿月,再讓她知道。

【正文】司 馬之妾某氏,自司馬正室沒後,以房老專內政【(拾遺記)石崇妾朔風,年三十,妙年者爭嫉之云:胡女不可為群。石崇受譖之言,即退朔風為房老,使主群 少。】。聞是議,獨持不可,曰:「各分門戶,安可以凶喪久住人家?」遽往以實告,且促令賃屋另居【賃,音吝,租也。】,以便設座成服。司馬雖咎之,然業已 言之,亦無如何矣!

【譯文】但 司馬之妾,自從正室(正妻)死後,就以資格漸老把持家政。聽說後,堅持反對說:「雖是同族,已各立門戶,怎麼能身服凶喪,長久住在別人家裏!」就自作主 張,前去把實情告訴了那位即將臨產的弟婦和老母,並且要她們趕快另找房子搬出去,也好安設靈堂舉哀。司馬雖然怪罪她不應這樣做,但已經挑明瞭,也沒有辦 法,只好任之。

【正文】越 數年,司馬以薦擢大郡,隻身赴任,留眷屬於金閶,俟進止。當是時,太守年才強仕【(禮記)四十曰強而仕。】,循良之考【循良,政治之美稱。考,即(書經) 三載考績之考。】,冠於三吳【(指掌圖)以蘇常湖為三吳。(按)此句,猶言為江蘇第一。】。特達之知【特達二字,本(禮記聘義)。】,受之九陛【陛,音 備,階也。九陛,朝廷之制。(按)此二句,謂受知於天子也。】;開藩陳臬【開藩,謂藩司。義本(詩經)價人維藩句。陳臬謂作臬司,義本(書經)汝陳時臬事 之句。】,指顧可期【猶言容易也。】。而某氏既攝內政【攝,音社,總也。】,儼同敵體【(春秋紀伯姬卒註)內女唯諸侯夫人卒葬皆書,思成於敵體。(按)敵 體,正配之謂。】。是歲為某氏三十生辰,至期,方張燈設樂,遍受親戚賀儀,以自鳴得意。而不知太守未及履任,行抵袁浦,遇疾暴卒。先某氏生辰僅一日,而凶 問至矣。子侄輩咸謂宜俟過某生辰,再行告眾舉哀。而選君之子適在蘇,獨持不可,曰:「此何等大事,安有吊者在門,而猶張樂受賀者乎【張,猶作也。(戰國 策)張樂設飲。】?」竟入內以兇信白某氏,而身自率眾,盡除燈彩,易服舉哀。

【譯文】過 了幾年,司馬被舉薦調去一大郡任正職太守。他一人先去上任,把眷屬留在金昌,等一切安頓就序,再來按迎。當時太守才四十,年富力強,三年一度的政績考核, 成績又是江蘇第一。特許通知他本人知曉,並要上奏朝庭,以後或任藩台或任臬台,榮耀顯赫,指日可待。他的妾既已統理全部內政家務,儼然就是正位夫人了。這 一年恰是她三十生辰,大肆張燈結綵,設樂擺宴,接受親戚賀儀,得意非凡。卻不知太守還未到任,剛走到袁浦,突生大病而死。就在某氏生日前一天惡耗傳到。子 侄輩人都主張,等生日過後再公佈舉哀,而新任太守之子恰好在蘇州,堅持主張不能如此,說:「這是何等大事!難道能讓前來弔唁者等在門外,而裏面仍鼓樂酒 宴,受人朝賀嗎?!」便直進內院,把兇信告訴了某氏,並親自帶領家人把燈彩全部摘除,更換孝服,設靈堂舉哀。

【正文】坐 花主人曰:「是事口語相尋,不過三數年間事耳,至今猶傳為口實【口實二字,本(書仲虺之誥)。】。嗟乎!女子小人,不明大義,往往好假正論,以自便其私。 彼受之者,一時雖無可置辭,而銜心刺骨【猶言懷恨也。】,亦已久矣!投種於地,待時而發【二句成語,出處未詳。】,語云: 『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悖,音倍。(大學註)悖,逆也。】』信夫!」

【譯文】坐花主人說:「這件事的發生前後不過三四年。至今大家都還在說道。唉!女子小人不明大義,往往喜好藉口大道理來實現自己的私心。受此傷害的人,一時雖無話可說,但心中的傷痛刻骨銘心,久久不能忘懷。投種於地,待時而發。常言說: 『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大學》)真是說得對啊!」

四十、石大郎

牧牛人去謁龍王 爭羨崇明石大郎
論到瀏河無海患 理該兩地祀馨香

【正文】石 大郎,崇明人。性伉爽,有勇力,尤好放生。少時為人牧牛海上,凡蝦螺蚌蛤之屬,輒拾而放之,一物不妄殺。嘗有一大蚌,隨潮而至,止於沙灘。每一翕張【翕, 音吸,合也。】,光采耀目,入夜尤甚。觀者皆謂中有夜光珠,獲之致富不貲【不貲,註詳梅樹篇。】。爭欲劈而取之,大郎不可,曰:「神物也,不宜加害。」因 辟眾舉蚌投諸海,隨潮而去。

【譯文】石 大郎,崇明州人,生性梗直爽快,身體強壯,力氣很大,特別喜好放生。少年時給人家在海邊放牛,凡遇到蝦蟹螺蚌之類,總是拾起來,丟到水裏,不妄殺一物。有 一次,一隻蚌被潮水沖卷到沙灘,擱淺了。蚌一張一合,放出耀眼的光采,到了夜裏,更是燦爛。看到的人都說,其中一定有夜明珠,如果得到將發大財,爭相搶奪 要割開取珠。石大郎不同意,說:「這是神物,不應加害!」於是撥開人群,將蚌擲入海中,蚌便隨潮漂走了。

【正文】其 後數年,邊海稻田,常為物所踐【踐,音賤,踏也。】。或伺之,見一牛。驅之,向海灘而遁。遂指為大郎所牧牛,告其主責之。大郎默不辨,顧自念所牧牛未嘗縱 逸【縱逸,猶言放也。】,安得蹊人之田【蹊,音奚。(左傳宣公)牽牛以蹊人之田。(按)蹊,猶踏也。】?會復有以牛食田禾告者,大郎忿極,暮夜往其處,隱 身以俟之。翌日黎明,果見一巨牛,毛角甚俊,頗似己牛。自海岸而來,遊戲田塍【塍,音乘。】,大遭蹂躪【蹂躪,音柔吝,踏也。】。大郎暴起擒之,牛驚覺, 反身遁。追之,逡巡入海【逡,音津,(按)此逡巡,非卻退貌,當作漸漸解。】。大郎怒,隨之入海。水中分,洪波壁立。忽睹一府第,門牆峻峙【峻峙,音俊 侍,高貌。】,金碧輝煌。牛騰躍入門去,大郎忿,復隨之入門。衛者訶之止【訶,同呵。衛者,守門之人也。】,大郎不服,挺身爭鬥。

【譯文】以 後好幾年,海邊稻田,經常被什麼東西踐蹈得不成樣子。有人就守候在那裏觀察,見到是一隻牛在糟踏莊稼,前去驅趕,這牛轉頭向海灘逃去。這人就指責是石大郎 所放的牛幹的,告到主人那裏。主人把大郎責備一通,大郎也不辨,心中默想自己沒有讓牛亂跑過,怎麼會跑去糟踏人家稻田呢?!後來又有人來告說,牛把禾苗吃 了。大郎一聽氣得直喘粗氣。天色將暮,大郎就一人來到田邊,隱蔽起來,等在那裏。一直等到天快亮時,果然見到一頭大牛,毛色頭角生得非常俊美,相當像自己 的那頭,慢慢從海邊走來,在稻田上蹦跳嬉戲,莊稼被踏得一塌糊塗。大郎突然一躍而走,前去抓牛。牛一驚,扭頭而去,大郎緊追,牛不慌不忙地向海裏走去。大 郎一怒之下,不顧安危也隨之入海。浩浩海波向兩邊分開像牆壁一樣陡立,中間露出一條路。大郎順路追趕。忽然望見一座府第,門牆高聳,金碧輝煌,那頭牛蹦跳 著進了大門。大郎心中忿憤,跟著闖進門去。門衛大聲把他叫住,大郎不服氣,便爭吵起來。

【正文】見 一少年郎被服麗都【(國策)妻子衣服麗都。(註)麗都,皆美稱。】,自內出,喝眾曰:「何來此撞門賊?速擒之毋使逸去【逸,逃也。】!」眾皆盡力來擒。大 郎正惶急間,少年睨之再三,忽驚詢曰:「爾非海,音軟平聲。(正韻)岸邊地也。】牧牛之大郎乎?」曰:「然。」「然則我恩公也,何自來此【自,由 也。】?」叱退門者【叱,呵也。門者,即守門人也。】,延之升堂,坐而告曰:「是為龍宮,余龍王之少子也。昨偶化蚌出遊,非恩公垂援,幾厄於兒童之手。厚 意久未報,幸邀覯止【覯,音構。(詩經)亦既覯止。(按)覯止,猶言遇見也。】,實愜素心【愜,音篋(切),快也。】。顧此地已深入海底,君何以能來?」 大郎以實告。王子訝曰:「然則君能來,不能往矣!奈何?」石請其故,王子曰:「君適所逐者,龍宮之犀牛也。其角善分水,故君得隨之以來。今休矣!出此門, 即一步不可行,尚冀復履人世乎?」大郎窘,長揖乞救。王子曰:「當為君請命家君【(易經)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按)世稱父為家君,本此。】,以報 大德。」遂去。俄頃持一珠以贈曰:「此辟水珠,水府之至寶也。君持此出海,當如履平地。顧宜慎重,弗為他人所得。」遂殷勤送之。甫出府門,萬頃煙波,無可 投足。試舉手中珠,對水揮之,陡覺奔騰浩瀚中【奔騰浩瀚,波浪大貌。】,見一坦道【見,音現。坦,平也。】。循之而行,瞬息登岸,衣履不濡【濡,音儒,濕 也。】。眾咸異之。

【譯文】這 時走出一位身著華麗服裝的少年,對眾人喝道:「哪裡來的這個撞門賊,快抓住,別讓他跑了!」大家一擁而上,來抓大郎。大郎一時心慌,正著急間,那少年再三 看他。突然驚詫地問:「你不是海邊放牛的大郎嗎?」大郎說:「是啊!」少年說;「啊呀,是我恩公啊!怎麼會來到這兒呢?」就叫門衛們退下,邀請大郎來到正 廳,坐下以後說:「這是龍宮,我是龍王的小兒子。前幾日變化成蛤蚌出去遊玩,如果不是恩公慈心相救,險些喪生在兒童手中。久久未能報答你的厚意,幸好今天 遇見,真使我念念之心大快!這裏已是很深的海底,你怎麼會來到這裏?」石大郎說了前後經過,王子驚訝說:「唉,你能來,卻不能回去了!這可怎麼辦?」大郎 問為什麼,王子說:「你剛才所追趕的,是龍宮的犀牛,它的角能把海水分開,所以你才能跟在後面來到這裏。現在就沒辦法了!出了這道門,連一步都無法前進, 還想再回人間,完全沒有希望了!」石大郎一聽,感到十分窘迫,向王子作了大揖,懇求他搭救。王子說:「我替你去求家父,以報你的大德!」說畢轉身走了進 去。不一會兒,手裏托著一顆珠子送給大郎說:「這是辟水珠,水府中最珍貴的寶物。你拿上它出海,就像走平地一樣。但必須謹慎,不要讓別人拿去!」就親自熱 情地陪送他出去。一跨出門,眼前全是蘭幽的海水,無法下腳。他試著舉起手中的寶珠,向前一揮,突然覺得碧藍浩瀚的海水中顯出一條平坦大道,順著它,不久就 走上了海岸,渾身上下沒有沾上一滴水。岸邊勞作的人,見大郎從大海裏走出來,都覺奇特。

【正文】大 郎不能自慎,恒向人炫其技【恒,常也。炫,胡畝切,音玄,上聲;猶言誇也。】,握珠出入於洪波巨浪間。眾謀設計奪之。一日,有牧牛郎六七輩,窺大郎假寐未 醒【假寐,註詳陰騭篇。】,群起搜奪。大郎懼有失,無以對龍王父子,因含珠口中,而奮身與眾鬥,咸辟易而散【(史記項羽紀)人馬俱驚,辟易數裏。(註)辟 易,言人馬開張易舊處也。(按)辟易敗貌;咸,皆也。】,珠亦墮入喉間,吐之不出,吞之不下,竟以是死。死後或棺而置諸海濱。一夕風雨震撼【撼,音憾搖 也。】,旦起視之,置棺處已成一巨墳。明年海水氾濫,大郎墳前復擁起一沙崗。凡海水所經地多坍卸,惟大郎墳,巍然獨存【巍然,高大貌。】。

【譯文】大 郎管不住自己,經常向人炫耀自己的本事,拿著珠子在巨浪喧囂的海中出出進進,因此惹得一些人眼饞,想法子奪他的寶貝。一天,有六七個牧牛郎,見大郎躺在樹 下睡覺,便一湧而上,按的按,搜的搜。大郎怕丟失了珠子,對不起龍王父子,就把珠子含在嘴裏,一個鯉魚打挺,奮身與他們爭鬥。他身壯力大,他們不是對手, 就都四散逃走了。但珠子已卡在喉頭,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大郎竟被憋死了。人們就把他裝進棺材,放置在海邊。有天夜裏刮起了暴風雨,狂風呼嘯,大雨滂 沱。早晨雨止風停,人們見置棺的地方已成一個大墳丘。第二年海水大漲,大郎墳前被海浪推聳出一條長長的沙崗,拱衛著墳丘,其他凡潮水所到之處,被沖刷坍塌 陷落,只有大郎墳巍然獨存。

【正文】海 濱人以為神,遂廟而祀之。大郎亦屢著靈異。先是瀏河多海患,致商賈裹足【賈,音古。】。大郎沒後,瀏河居民,嘗夢一神人,儀衛顯赫【儀衛,註詳首篇。顯 赫,威嚴貌。】,呼而告之曰:「余崇明之石大郎也!聞瀏河將沒於海,餘深憫焉。可速往遷餘棺,當海口葬之,可免而厄。」同日而夢者數百人,咸驚異,急往詢 崇明人,果有石大郎墳。欲遷其棺,崇明人不可,為籲於大郎廟,請其行像以歸而埋之。馬鬣【鬣,音獵。(禮記檀弓)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註)封,築 土為墳也。若斧者,上狹如刃,儉而易就,故俗謂之馬鬣封。(按)馬鬣,築墳封土之形。崇,高也。】崇封,即墳為廟。工甫竣,海水驟漲,竟及墓而止。自是瀏 河無復海厄。近年生聚日蕃,將復舊觀矣!而石大郎之廟在瀏河者,靈爽亦與崇明埒【埒,音樂,等也】。每歲春秋賽會,儀從甚盛云。

【譯文】濱 海之人以為神,建廟祭祀。大郎也每每顯示靈異,以前瀏河一帶常常發生海難事故,以致商船都不敢經過。大郎死後,瀏河居民曾夢見一個神人,儀仗衛隊,威風顯 赫,對他們說:「我是崇明島石大郎。聽說瀏河將沉入海中,我深感悲憫。你們速去崇明島把我的棺木遷來此地,對著海口埋葬,可免此難!」當天作同一個夢的 人,有數百之多,都感到很驚異。於是急忙來到崇明島,詢問當地人,果然有石大郎墳。他們想搬遷棺木,崇明人不答應,雙方來到大郎廟,向大郎祈請。最後把大 郎塑像請了回去,埋在當海口,築起一座高大的墳墓,墓前建了一座廟。剛剛完工,海水大漲,沖到墳前竟然停住了,從此瀏河再沒有發生過海患。近年來,瀏河又 漸變得熱鬧起來,很快就可恢復原來繁茂的樣子了。瀏河的石大郎廟與崇明的廟,都同樣很靈驗,每年都要在這兩處舉行盛大的祀會。

【正文】坐花主人曰:「石大郎一農家子耳。一念好生,生免波濤之厄,死獲享祀之隆。然則何嫌何疑,而不亟亟於為善哉?」

【譯文】坐花主人說:「石大郎只是一個農家子,由於一念好生的慈憫心,活著時能免波濤溺斃之厄,死後受到人們隆重的享祭。而世上的人們為什麼總是懷疑而不積極為善呢?」

四一、風卷麻裙

為雪沉冤越俎謀 竟從盜窟獲根由
而今盡學山陽令 誰肖梁公硬出頭

【正文】觀 察梁公,令阜甯日,嘗有事詣郡。起早行,已入山陽境。遙見輿傍一少婦,縞衣麻裙【縞,音稿,白色也。】,持紙錠踽踽獨行【踽,音舉,註詳張觀察篇。】,疑 為新喪者。忽旋風卷其裙,中露紅褲,大異之。約儀從緩行,隨之。或遠或近,望麻裙中,褲白如故。稍遠,必有旋風吹之,則變而為紅,濃淡不一色。行約裏許, 至一新墳,婦掃地化錠,哭而不哀。忽旋風吹其紙錢四散,墮公輿前。遙望婦顏色沮喪,跪地叩祝無算。

【譯文】有 一位觀察使梁公,在阜甯作縣令時,曾因公事要去郡府拜謁。一大早就動身,一行趕路已進了山陽縣境,遠遠望見轎旁有一少婦,身穿白色孝衣麻裙,手提幾串紙 錠,一人心事重重地走著。梁公心想,這一定是新喪。忽然刮起一旋風,卷起了她的麻裙,露出下麵的紅褲,梁公頗覺蹊蹺,就令隨從慢慢走,或遠或近地尾隨著, 再看麻裙下麵卻是白褲。等她稍稍走遠一點。必有旋風刮起,則顯出紅色,濃淡不一。走了約一裏多路,來到一座新墳處,這位少婦掃了墓地,開始火化紙錠,但哭 而不哀。忽然旋風把紙錢吹得四散,有的飄落到梁公的轎前。遠遠望去,這位婦人神情沮喪,跪在地上不斷叩頭。

【正文】公知其有故,喚從役隨婦行。密訪其姓名村落,及死者為婦何人,死何日,沒何病。役歸,知死者為婦之夫,無病暴卒。卒後遽殮,殮竟即葬,諸甚草率。而婦頗有醜聲,家亦不甚貧乏。

【譯文】梁公心知其中必有緣故,就吩咐隨從夫役尾隨著婦人,秘密瞭解她的姓名和村落,死者是誰,哪一天死的,得的什麼病。夫役回來稟告說,死者是少婦的丈夫,突然死亡,沒有生病,死後很快就入殮,殮後就安葬,諸喪事都很草率。這位少婦名聲很不好,家境也不太貧窮。

【正文】公 既得其實,至郡謁太守後,具以所見語山陽令。山陽令笑其迂,置不理。公憤以告太守,太守笑曰:「君休矣!此山陽事也,何勞君越俎以謀【俎,音祖,祭器。 (莊子)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樽俎而代之。(按)世謂干預他人之事為越俎,本此。】?」公愈憤,因往謁孫季圃節相於袁浦【宰相出為總督,稱之曰節 相。】,曆陳所見,且曰:「叨朝廷爵祿,目睹冤抑而不能為之申雪,慚負幽明,何用此官為?」節相聞而器之【器,猶重也。】,因詢之曰:「汝既欲辦此案,將 作何措手?」公曰:「請檄山陽縣會卑職開檢,如不得傷,請撤任。予一月限,可必得其致死之故。限滿不得,願如律反坐。」節相許之。

【譯文】梁 公瞭解到實情後,來到郡府拜謁了太守,就把所瞭解到的情況轉告了山陽縣令。山陽令聽後,笑梁公太迂癡。置之不理。梁公很生氣,又去告太守。太守笑道說: 「你就算了吧!這是山陽縣的事, 哪裡用得著勞煩你去越俎代庖呢!」梁公聽了更加生氣,就到袁浦去拜見節相孫季圃(節相--宰相出任地方總督,稱節相)。把情況仔細陳述了一遍,說:「恩蒙 朝庭爵祿,眼見冤案而不能申雪,辜負了陰陽兩界,實覺慚愧。要是這樣要這種官有什麼用?」節相聽後,很為器重。就問他:「你既然想辦此案,有什麼具體措 施?」梁公說:「請節相下令山陽縣會同卑職開棺檢驗。如果查不出致死之傷,我請求撤我職!給我一月期限,一定能查到致死原因。限期已到,如查不出,卑職願 按律反坐!」節相答應了。

【正文】及開棺,屍尚未腐,竟體無毫髮傷。上下譁然,咸以梁公為喜生事誣良善。山陽令且激少婦,令阻公輿不得歸。公厲聲叱之曰:「朝廷法吏,既有所見,自合查辦。查辦不周,致生者銜冤,死者暴露,自有國法在,豈若輩所得淩辱?」正色升輿去,無敢阻之者。

【譯文】等 到開棺,屍體還未腐壞,全身上下查不出一絲傷痕。上官下民一片譁然,都說梁公無事找事,誣陷良善。山陽縣令也激勵少婦去阻攔梁公的官轎,不讓他走。梁公嚴 厲地高聲喝叱說:「我是朝庭執法之吏,既然有所見,自然應當查辦。查辦不周到,致使活人受冤,死者暴屍,自有國法在, 哪裡容得你們這種人來淩辱刁難!」說畢威嚴莊重地登轎而去,沒有人敢上前阻止。

【正文】公 歸,即帶印親至袁浦,繳印聽參。節相固素重公,至是謂之曰:「語汝弗妄動,今果無傷,可奈何?」公對曰:「願甘參處。如荷見憐,請如前請,予一月,限廉訪 必可得實【廉,察也。】。顧慮倉卒間,須擒犯訊供【訊,音信,問也。】,而地方文武強分畛域【畛域,音枕玉;畛域,疆界也。】,或致兇犯遠揚【遠揚,猶言 遠逃也。】,為可懼耳。」節相曰:「審爾,可持予令箭往。一月不得當,予不爾庇矣。」公頓首,持令箭出。易服更裝,四出查訪。已越兩旬,迄無所得。

【譯文】梁 公回府後,便帶上官印親自來到袁浦,繳了官印聽候申斥處理。節相一向重視梁公,到了這個時候,對他說:「我告訴過你不要妄動亂來,現在果然查不出傷,可有 什麼辦法!」梁公回答說:「甘願接受參處!如果能得到節相寬憐,請准許按照我以前的請求,以一月為期,限我微服查訪,必可得到實情。因為查案緊迫,必須捉 拿案犯審訊,而地方文武官員又都分疆劃域,各據一方,就會使兇犯鑽空子逃跑。我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節相說:「我仔細考慮過了,你可以拿我的令箭去。如 果一個月還辦不妥,我就不能再庇護你了!」梁公帶上令箭,叩首謝恩而出。回來後,便換了裝束,四出密訪。兩旬過去了,仍一無所獲。

【正文】一 日,公偽為布客,行於山阜之交【山陽,阜寧交界也。】。日暮無所之【之,往也。】,欲覓地寄宿。迤邐裏餘【迤邐,音以裏,註詳十金篇。】,至一村落,不及 十家,均已掩門。惟去村數武,有茅屋數間,猶露燈光,急趨而往。柴扉半掩,推扉逕入。有一老嫗,倚燈縫紉【紉,音認,以線貫針也。】,見公而驚曰:「客何 為者?」公陳借宿意,且曰:「日暮途窮,計無復之,請假數尺地,以蔽風露,房金多寡不敢吝。」老嫗曰:「借宿亦無不可,顧我家兒子某,性惡,恐歸時得罪 耳。」遂引之置某屋中,曰:「客暫臥此,如聞某歸,幸弗聲張,以免饒舌【(吳越備史)忠懿王以誕日齋僧,僧行修遍體疥癩,徑據上坐。王見大不敬,遣之去。 齋罷,僧延壽告王曰:長耳和尚,定光佛化身也。王趨駕參禮,行修默然,但云:延壽饒舌。(按)饒舌,謂多言也。】。」公頷之。坐草度假寐【假寐,註詳陰騭 篇。】,以待天明。

【譯文】一 天梁公化裝成布商,走在山陽和阜寧交界地區,天色已晚,不能再走,想找個地方寄宿。向前走了一裏多路,來到一個村莊,住戶不到十家,都已關門。只見離村不 遠處有幾間茅屋,還亮著燈光,梁公緊趕幾步,走上前去。柴門半掩,就推開門徑直進去,只見一個老婆婆在燈下縫補東西。見有人進來,她吃驚說:「你來要幹什 麼?」梁公述說想借宿之意,並說:「天黑已晚,不能再走,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前來請婆婆借我幾尺寬的一塊地方,好蔽夜晚的風露。至於房金多少,全由婆 婆,我絕不吝嗇。」老婆婆說:「借住一晚倒沒有關係。只是我兒子性情兇惡,怕回來後得罪先生!」就起身領梁公來到一間屋裏,說:「客人暫時在這裏休息,如 果聽到兒子回來,千萬不要聲張,免得多事!」梁公答應了,坐在草席上,閉目養神,以待天明。

【正文】至 四鼓,有叩門聲,知某歸。聞老嫗叱之曰:「年豐幸可得度,汝尚為此,終累老娘矣!」某默不作聲。旋聞取火赴灶下覓食,母告之曰:「柴屋中有客借宿,汝宜善 視之。」某攜火入,熟視公,微哂曰:「母殊不經事【不經事,猶言不曉事也。】,幸是善人,不然殆矣【殆,危也。】,遂呼公起。公見其意不惡,起坐為禮。互 詢姓名【互詢,彼此相問也。】,又問所自來。知公尚未飯【飯,音反,吃飯也。】,急延至客坐,取火酒肉食與公對飲,語頗豪邁。公詢其作何生計,笑而不答。 公復詢曰:「此間梁公作官何如?」曰:「清正而愛民者也,今殆矣!」公故問曰:「何也?」笑曰:「因山陽某氏謀死親夫之案也。梁公誠明察,能知此案冤。然 非詢諸我,亦終不能得其實也。」公聞其語有因,復故激之曰:「道路藉藉【(前漢書江都易王傳)國中口語藉藉。(註)藉藉,語聲也。】,俱謂此案,梁公喜生 事誣良善。今子言若此,然則真有冤耶?」某笑不答,公亦置不問。但飲酒劇談,頗相得。公請結金蘭之好【(宣武盛事)戴洪正每得密友一人,則書於編簡,焚香 告祖考,號金蘭簿。(按)此句猶言請結為弟兄也。】,亦不辭。遂焚香交拜,並拜其母。

【譯文】到 了四更時分,聽到敲門聲,知道是她兒子回來了。聽得婆婆生氣說:「遇上這好年成,日子滿過得去,你還幹這些事,終究要把老娘拖累死!」兒子默不作聲,接著 聽見他點了火去灶房找吃的。母親對他說:「柴房裏有一位客人借宿。你應該好好待人家。」兒子拿了火進到梁公的房裏,對他看了好久,笑嘻嘻地說:「媽,你真 不懂事!幸虧是個好人。不然的話,就糟了!」他隨即把梁公叫起來。梁公見沒有惡意,就起身打了招呼,相互通了姓名,他又問梁公從 哪裡來,知道客人還沒有吃飯,就急忙請客人就座,拿來火酒肉食和梁公對飲,言語很豪爽。梁公問他作什麼活計,他笑而不答。梁公又問:「這裏的梁縣令作官怎 麼樣?」他說:「那是清正愛民的好官啊!今天可糟了!」梁公故意問:「為什麼?「他笑著說:「就是那樁山陽婦謀殺親夫一案麼!說真的,梁公確實明察秋毫, 知道此案是冤。但要是不來問我,終究得不到實情。」梁公聽他話中有因,故意拿話激他:「街頭巷尾都在說,這件案子是梁公好生事,誣良善。現在你又是別一番 說法。這其中真有冤情嗎?」他笑而不答,梁公也就不再提及,兩人只顧喝酒閒聊,非常投機。梁公提出要和他結金蘭之好,他也不拒絕,於是就焚香交拜成禮,並 叩拜了他母親。

【正文】次 日公欲行,某固留之。至晚,公復詢以是案,某猶不答。公怒曰:「我輩既結弟昆,當以肺腑相示,豈容復有隱藏?然則弟尚以兄為外人,請從此辭。」憤起欲出, 某笑曰:「非敢隱也,所關者巨,故不敢妄言耳!今當為兄一剖之,然不可為外人道也。」遂起杜門【杜,猶閉也。】,復延公入,笑而言曰:「兄請視弟何如 人?」公亦笑曰:「江湖之豪士也。」曰:「然。城鄉有不義者,必暮夜往取之。既以自贍,亦施貧乏。行之有年,幸未敗露。前月聞山陽某村某家,匿客貲千金, 將往取之。誤入死者之家,棲於庭樹,見有男婦對飲,意態褻狎。飲已微酣,忽聞叩門聲,婦人即收飲具,藏男子於房外夾弄中,始開門。復有一男子入,步履踉 蹌,入房即倒臥床上。婦喚之不應,撼之不動【撼,音憾,搖也。】,扶之起,復倒。因出喚前共飲之男子入,出鐵釘一,自發中釘入,滾地移時即不復動。其男子 起,開門出。婦遂號呼四鄰入視,均以為中毒暴卒,無驗及發際者。昨開檢視,某亦在場,見共飲之男子以銀一巨包,遺山陽仵作。雖驗及發際,亦報無傷痕。某是 晚歸,雖吾母前未嘗漏言。顧念此事終當敗露,某之誤入其家,殆天意令某為佐證也。」公曰:「然。」復笑曰:「弟視我何如人也?」曰:「抱布貿絲者也【抱布 貿絲,布客之謂。四字出(詩經衛風)。】。」曰:「非也,即阜甯之梁某也。」某聞言,面色灰敗,跪而叩首請死。公笑止之曰:「弟無然,蘭譜已定【蘭譜,見 本篇金蘭註。】,豈可復更?況是案非吾弟,余當有萬里之行。吾弟恩人也,必有以報大德。顧訊案時,不得不奉屈作證耳。」是晚,公仍宿其家,談笑如故。

【譯文】第 二天梁公要走,他堅持要留客,到了晚上,梁公又提起此案,他仍然不說。梁公生氣說:「我們既然已經結拜為兄弟,應當彼此坦誠以肺腑,怎麼還能有什麼隱私不 說。看來你這個弟弟仍然把我這哥哥當外人,那就從此絕交算了!」說著,就氣憤地站起來要走。他笑著說:「不是我有心隱瞞,因為事關重大,不敢亂說。現在我 就對兄長詳細說一說。但是絕不能告訴外人!」他立即起身把門關好,又請梁公進房。笑著說:「請兄長看,小弟我是什麼人?」梁公也笑著說:「江湖上的豪 士!」答說:「是的,凡城裏鄉間有不義之人,天黑以後我必定要去取他錢財,一方面養活自己,一方面也用來救施貧乏之人。幹這一行,已經有點年代了,幸好沒 有敗露。前幾月,聽說山陽縣某村某家藏匿了客商資財千金,夜裏我前去盜取,不想誤入了那個死者之家。當時我躲在院子裏一棵大樹上,看見屋裏有一男一女在喝 酒,情態淫穢。兩人喝得微醉時,忽然聽到敲門聲。婦人立刻麻利地收拾起飲具,把那男人藏在房外的夾道裏,才出來開門。見又有一個男人進來,走路歪歪倒倒, 進了房,就倒在床上。那婦人叫他,不應;搖他,不動;把他扶起來,他又倒下去了。這時那婦人走出房來把以前那個一起喝酒的男人叫進去,拿出一枚鐵釘,從頭 髮裏釘了進去。那人滾翻在地上,隔了一會就不動了。那個男人站起來,開門出去了。那婦人就大聲嚎哭喊叫,把四鄰叫進來看。都以為是中毒暴死,根本沒有註意 到頭髮裏。上次開棺驗屍,我也在場,看見那個喝酒的男人塞了一大包銀子給山陽縣的驗屍仵作。他雖然檢驗到頭髮處,也報說沒有傷痕。我那天晚上回來,在母親 面前都沒敢露半個字。我尋思著,這件事遲早總會敗露。我之所以誤入她家,那是老天有意要我作見證人啊!」梁公說:「對啊!」又笑著說:「義弟你看我是幹什 麼的?」他說:「是布綢販子麼!」梁公說:「不對,我就是阜甯縣之梁某!」他一聽,臉色一下子變成灰白,爬在地上叩頭請死。梁公笑著說:「義弟不要這樣! 我們已成結拜兄弟,怎能更改。何況這件案子,如果不是義弟,我還得跑斷雙腿,也不一定能破得了。義弟是我的恩人啊!今後一定要報答你的大德。但是問案時, 就不得不請兄弟你屈尊作證了!」當晚梁公仍然住在他家裏,兩人談笑如故。

【正文】次日,公遂至袁浦,謁節相具陳顛末。復檄山陽縣會同清河阜寧,督率三縣仵作,一同開檢,果於發際出巨釘一。傳姦婦上,訊之不服。喚某至案前,令陳是晚謀害情形,歷歷如繪【繪,音會,畫也。】。遂俯首服罪,並供姦夫姓名。縛之至,不復諱飾,一如婦供,並論如律。

【譯文】第 二天,梁公動身去袁浦,拜見了節相。詳細稟告了事件的始末。節相就又下令山陽縣令會同清河縣,阜甯縣令,監督三縣仵作,一同開棺驗屍,果然在死者頭髮裏取 出一枚大鐵釘。立即傳訊姦婦,她拒不承認。就把義弟某叫到案桌前,讓他說出那晚所見的謀害經過,生動詳細。那姦婦這才服罪,並招供出姦夫姓名。立即將他捉 來,他沒有推飾,和婦人供詞相同,於是按律論處。

【正文】節相益重公,遂薦諸朝。不數年,觀察淮陽。迎某母子至署安養,復為之置田產立室家,終其身禮之如親昆弟云。

【譯文】節相從此更加器重梁公,立即向朝庭上表舉薦。不到幾年時間,梁公就被任命為觀察使,駐鎮淮陽。他把義弟母子接到署衙安居,又給他購置了田產,安了家室,終身對他像親兄弟一樣。

四二、棄米圊中

惡習偏傳祝米名 時當九月發雷聲
旁人話點真陰德 五穀從來不可輕

【正文】浦東有惡習【浦東地名,屬松江上海縣。】,凡人受誣,不能自白,則以手握米,向天而祝曰:「我實不為某事而某強以誣我,今我將此米棄圊中【圊,音清,糞坑也。】,若我為此,則天雷擊我;若彼誣我,請天雷擊彼。」祝畢,即棄米於圊中。習俗之惡,莫此為甚。

【譯文】浦 東(松江上海一帶地區)有一種極劣的習俗,凡是有人遭到誣陷,又無法表明自己的清白時,就手中握一把白米,對蒼天祈祝說:「我實在沒有做那件事,而某人強 迫誣陷我。現在我把這米丟進糞坑裏,如果真是我做了那件事,請天雷殛我;如果是他陷害,請天雷劈他!」祝禱完後就把白米丟進茅坑。習俗之中,這是最最惡劣 的了。

【正文】咸 豐壬子九月中旬,雷已收聲。有京貨店學徒某者,因店中失物,為店東所責,某頗不服。至下午,忽陰雲四作,雷聲殷然,旋繞屋頂,不即下擊。店外有曬物,恐為 驟雨所濡【濡,音儒,濕也。】,命某往收,強而行。甫出屋,雷聲亦隨之而出,盤旋頂上,如有所待。而某神識已癡矣。時有知其因失物為店東所責者,曰:「小 子無知,得無蹈祝米惡習乎【蹈,音道,猶犯也。】?」詢之,果然,曰:「速自往取米出,用水漂淨,煮而食之,當尚可救。「時雷聲益怒,復有紫電旋繞某身。 眾為之叩首代求,雷電稍緩。某隨眾匍匐至圊中【匍匐,音蒲伏。(說文)匍匐,手行也。】,幸甫傾入,未經便溺動搖,米僅合許【合,音割。】,尚聚而未散。 遂命淘圊者設法取之上,而某手自一一檢出,用水漂淨,如言煮食。

【譯文】咸 豐壬子年九月中旬,已經過了雷雨季節。有個學徒,在一家京貨店工作,為店中丟失了東西,受到店老闆的責罵,他很不服氣。到了下午,忽然烏雲從四面湧來,隱 約中傳來雷聲,在屋頂上空盤旋,沒有劈下來。店外曬著東西,老闆怕東西被大雨淋濕,就強迫這學徒去收。他剛邁腳出屋,雷聲也隨著滾過來,在他頭頂上方不停 轟響,好像在等待著什麼。而這學徒的神智已經癡呆了。當時在場的人中,有知道他曾因店裏丟了東西被店東責罵的事,就對他說:「你這小子不知好歹,該不是你 幹了那種用白米禱天的惡習吧?」一問,果然如此。那人急忙說:「你趕快親自去把米取出來,用水漂乾淨,煮成飯吃掉,還能有救!」這時雷聲更顯震怒,同時有 紫色電光圍繞學徒周身。大家都替他跪地叩頭求饒。雷聲稍稍緩慢下來。這學徒就和幾個人一起爬到茅廁處。幸好米剛倒進去,還沒有被屎尿淹沒,大概有一握左 右,還堆在一起沒有沖散。於是就叫淘糞工,設法把米淘上來。學徒親自用手一粒粒挑撿出來,用水漂了,煮熟吃了。

【正文】方淘圊取米時,豐隆之聲【(淮南子)季春三月,豐隆乃出。(註)豐隆雷師。】,猶不離左右。及食竟,雷息雲散,月明如晝。

【譯文】在從糞坑中淘米時,雷聲仍然滾動,不離左右。等他把米吃完,雷息雲散,月明如晝。

四三、埋骨不慎

檢骨埋棺古道敦 個中難辨細評論
前車能鑒周明府 枯骨無知自報恩

【正文】南匯習俗,多停棺不葬。或蓋以草,或砌以磚,置之內外城根,及田野間。歷年既久,子孫日益貧困,每致棺木朽脫,屍骨暴露。

【譯文】南匯一帶,有種習俗,死了人不下葬,把棺材停放在城牆內外根處,以及田野裏,上面蓋上草,或用磚把棺材砌包起來。年代一久,子孫日益貧困,就無力照看,也就棄置不管,常常棺木朽散,屍骨暴露在外,無人過問。

【正文】咸豐乙卯,家大人為是邑二尹【二尹,縣丞。】。偶散步郊原,見而傷之。謀之包山甫學博【學博,教官之稱。】,相與捐廉以葬之。時余適自大營假歸,家大人命與李吟香明經【明經,貢生之稱。】,親率人夫,檢拾埋葬。

【譯文】咸豐乙卯年,我家大人在該縣任縣丞。一次偶去郊外散步,見到這種情狀,實感傷心。就和教官包山甫商量,準備自己捐錢,把這些遺骨埋葬了。當時我恰好從軍營放假回家,我家大人就叫我和貢生李吟香兩人負責帶領民夫,去撿拾遺骨埋葬。

【正文】吟 香因為餘言:「檢骨之難,稍一不慎,立致奇禍。」乾隆間有周明府,蒞任茲土,觀暴骨而慘之。捐廉購地,檢骨分埋。經理者不得其人,任聽泥夫亂行檢拾。男女 不分,彼此不辨,顛倒混淆【淆,音堯,亂也。】,零星拋散,以致此脛彼肘【脛,音錦,足骨也;肘,音走,臂節也。】,共入一壇;女足男頭,合為一具。又有 棺尚堅整,或有朽壞,猶可修補。掩埋者輒皆硬行劈開,搜取棺中所有。以埋掩骼之仁心【,音致,又音支;骼,音格。(禮記月令)掩骼埋。(註)骨枯曰 骼,肉腐曰。】,幾成摸金髮邱之虐政【(陳琳為袁紹檄豫州文)操又特置發邱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

【譯文】吟 香因此就向我說起撿骨之難,稍一不慎,就會立即招來奇禍的事。他說:「乾隆年間,有位周明府,在這裏當官。他看到骸骨曝野,甚覺悲慘,就自己捐錢買了地, 撿骨分埋。但經辦人沒有找好,他任憑民夫亂撿亂堆,男女不分,個體不辨,顛倒混淆,零亂拋撒,以致弄得這個人的腿骨和那個人的肘骨裝進一個?子,女人的腳 和男人的頭合成一具。還有更糟的是,棺木還較完整或雖然朽壞還可修補的,那些民夫往往硬用斧頭劈開,搜取棺木中的東西,把一顆收埋掩藏荒骨的仁慈之心,幾 乎變成了偷財盜墓的大虐政。

【正文】「事 竣,司其事者即病。病中見男女無數,或折一臂,或跛一足【跛,音簸。】,或男子而雙翹纖小【雙翹,女足也,出處未詳。】,或女貌而軀斡雄奇。其餘穴背洞 胸,缺唇眇目者【眇,音藐。(說文)眇,一目小也。】,不知凡幾。環向臥榻詬詈【詬詈,音構利,罵也。】,病者厭其擾,合目不視,則擰耳拔眉【擰,音 寧。】,不勝其苦。百方祈禱,毫無應驗。未幾,明府亦病,病中輒聞呼冤聲。眾口嘵嘵【嘵,音囂。(詩經)予維音嘵嘵。(註)嘵嘵,急也。】,不可悉辨。大 約皆謂骨殖錯亂,及橫遭拋散,濫被發棺,已請命於神,屈公親至冥司清理等語,竟與司事者相繼而終。凡與斯役者,數年中無一存者。」

【譯文】「事 情辦完之後,經辦人就病了。他病中見無數男女,有的少一臂,有的缺一腿;有的男人長一雙三寸金蓮,有的女人卻是一付雄糾糾的丈夫身;其他有背上一個洞,胸 前一個洞,缺嘴少眼的,不知有多少,都圍在他病床周圍罵他。他不堪其擾,閉上眼睛不去看。這些人就擰他耳朵,拔他眉毛,不勝其苦。想盡一切辦法祈禱,一點 不起作用。不久,周明府也生了病,病中常常聽到呼冤聲,眾口嘈雜急切,聽不清楚,大概都是訴說骨殖錯亂及橫遭拋撒和濫被破棺,已經向神請命,要委屈周公到 冥司去清理等,諸如此類的話。周明府竟然與經辦人相繼而亡。凡是參加這件事的,數年之中,一一都亡故了,沒有一個存活的。

【正文】坐 花主人曰:「為善不慎,反受冥譴【譴,音遣,註詳勘災篇末。】。似足辜人向善之誠,不知有為善之念,而不以實心實力行之,鹵莽滅裂【鹵,音魯。(莊子)鄭 子罕曰:為政弗鹵莽,治民弗滅裂。(按)鹵莽滅裂,不謹慎貌。】,其害又甚於不為者。況己沾為善之虛名,彼受殘骸之實禍。鬼而有靈,能無恫者【恫,音通, 痛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作善事不謹慎小心,反而受到陰界的譴責,看來似乎完全辜負了別人一片向善之誠意。但人們不知道,有了作善事的心意,而不用認真的態度和踏實的 努力去做,隨隨便便粗心鹵莽,所造成的遺害,會比不作這件善事更糟,何況你自己擔了行善的虛名,那些受到骸骨之殘的實際禍害者,雖已為鬼而有靈性,能不實 感痛苦嗎?!」

四四、承德令

國慶何堪不報荒 發倉有罪一身當
斯民直道猶三代 愛戴何殊召伯棠

【正文】故湖南衡永道施觀察道生之父施公,以鄉魁令奉天承德縣【第二至第五名舉人,稱鄉魁。】。縣有旱荒,夏無麥,秋無禾,饑饉流離【饉,音僅。(論語註)穀不熟曰饑,菜不熟曰饉。(按)饑饉流離,猶言因饑饉而流離也。】,十室而九。

【譯文】已故湖南省衡永道道尹,施道生觀察使,他的父親施公,以鄉魁(第二名舉人)被任命為奉天承德縣令。該縣遭到大旱,夏無麥,秋無禾,百姓饑饉,流離失所,十家就有九家逃荒要飯。

【正文】是 歲國有大慶【大慶,凡大婚萬壽之謂。】,枋國者【枋,音方,與柄同。枋國者,宰相之謂。】,不欲以一隅偏災勞睿慮【睿,音瑞,猶聖也;稱天子之慮曰睿 慮。】,留都卿尹,咸順厥旨。公請賑之稟三申三駁,且引甘肅冒賑案為危詞以怵公【怵,音觸,猶恐也。】,公憤極,盡發常平倉穀【註詳顏太夫人篇。】,以賑 餓者。或止之,公笑曰:「余擅動倉穀,不過籍沒監追【註詳蔡方伯篇。】,限滿無償,亦罪止一身耳。餘為一邑主,豈惜以一身救萬民哉?」發竟,遂以擅動倉穀 自劾。上官震怒,飛章題參【註詳顏太夫人篇。】,竟以侵蝕擬大辟【蝕,音食,猶虧也。大辟,註詳妒奸篇。】,瘐死獄中【瘐,音俞,病也。句出(前漢書宣帝 紀)。】。

【譯文】這 一年恰好是全國萬壽大慶,宰相大人不願以這小小一方的災情去勞煩聖上焦慮,而留在京都的各部卿相道尹,也都順從宰相之意,隱情不報。施公上報請求賑濟的稟 文,三次上報三次被駁回,而且批復中引用了甘肅省謊報災情冒領賑濟一案來恫嚇他。施公氣憤已極,就把常平倉全部打開,發放倉谷來賑饑民。有人勸他不要這樣 作,施公笑著說:「我擅自動用倉穀,至多不過查抄我的財產,把我收監追繳!即使期滿無力償還,殺頭的只我一人。我作為一邑之主, 哪裡能為了保全一人之身不去救那些受饑挨餓的千萬百姓呢!」倉谷發放完畢,施公就以擅自動用倉穀而上表自我彈劾。上級宮員震怒,立即上奏章參劾施公,最後 竟然以侵蝕罪判他死刑,他就病死在獄中。

【正文】時 公夫人已先沒,觀察尚幼,同僚無過問者【僚,音聊。(左傳文公)荀林父曰:同官為僚。】,流落遼沈【遼沈,音聊審。遼,遼陽;沈,瀋陽。皆地名,在今山海 關外。】,轉徙入都。年十五六,為酒家傭以自給【傭,音用,註詳首篇。】,一日,有數客飲於酒家,觀察聆其音為承德人【聆,音靈,聽也。】,亦效其語以相 問答【效,學也。】。客驚曰:「子豈吾鄰人耶?」曰:「非也,吾家江左【江左,即江南。】,特生長君土,故能效君語耳。」「然則子何姓?」曰:「姓施。」 客皆起立,曰:「有官吾邑父母者,子何稱?」觀察泫然而涕【泫,戶畝切,音玄,上聲;註詳某烈婦篇。】,哽咽不能作聲【哽,音梗;哽咽,悲極氣塞貌。】。 客遂不復問,曰:「今日二鼓收店後,可訪我於某胡同【京中稱街為胡同。】,幸無失約。」觀察許諾。

【譯文】這 時,施公的夫人已先去世,兒子施道生年齡還小,施公的同事們沒有一人來照顧他。他輾轉流落在遼沈一帶。後來稍長,徒步流浪來到京都,年紀大約十五六歲,在 一家酒店當夥計,掙口飯吃。有一天,幾位客人來酒店喝酒,道生聽他們的口音是承德人,也就用承德方言上前與他們搭話。客人們很吃驚:「你難道是我們故鄉 人?」道生說:「不是,我老家在江南。我是在你們那裏長大的,所以能說你們的地方話。」問:「那麼,你姓什麼?」答:「姓施。」客人們一聽都站了起來, 說:「有一位曾在我們縣邑當父母官的,是你什麼人?」道生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客人們不再多問,對他說:「今晚二鼓收店打烊以後, 你到某胡同來找我們,千萬不要忘了!」道生答應了。

【正文】至 晚,託辭而往。出店門未數武,即有衣冠而候於途者,曰:「君承德之施公子也?」曰:「然。」遂扶掖登車。及某胡同,則候問者絡繹於道【絡繹,音落亦,不絕 貌。】。入門,門盡辟【辟,開也。】,燈彩爛然。甫下車,復有衣冠十餘輩,扶之升堂,簇擁正坐【簇,音促,聚也。】,羅拜而致詞曰:「某等求公子有年矣! 使公子流落至此,皆某等之罪。幸先公有靈,俾某等入都相訪,今果得相見,豈非天耶?」當是時,觀察年尚幼,且去公沒時,已七八歲,又淪落日久【淪,音倫。 淪落,即流落之謂。】,忽為衣冠所尊禮,出不意,目瞠然不能置一詞【瞠,音撐;註詳牛頭人篇。】。客具為觀察言:「公發粟賑饑,甘以一身罹罪辟【罹,音 離,又音羅,遭也。辟,即大辟也。】,而存活者數萬人。某等皆當日食粟之災黎也【災黎,即災民之謂。】,頻年歲稔【稔,音忍,熟也。】,思報大德。知公已 沒於獄,聞公子流轉遼沈,分遣數十人遍訪無跡。昨邑廟住持夢公蒞任,且示以公子所在,故某等得來都相訪。」遂為之沐浴,易新衣,開正寢以舍之。次日置酒作 樂,更番上壽【(史記滑稽傳)奉觴上壽。(註)更番,人眾挨次之謂。上壽,進酒之謂。】。

【譯文】到 了晚上,他找個藉口,請了假,就出了店門。走了沒有多遠,就有幾位衣冠整潔的人在路旁等候,上前問:「先生是承德的施公子嗎?」答說:「是。」他們就扶道 生上了馬車,來到某胡同,只見許許多多人相隨前來問候。進了大門,只見所有的門大開,裏面張燈結綵,燈火輝煌。下了車,有十多個衣冠楚楚的人,走上前來, 攙扶道生走進堂,安坐在正位上,然後大家對他叩拜,有一人代表大家致詞:「我們尋訪公子多年了。讓公子流落到這裏,都是我們的罪過。幸喜先公有靈,讓我們 進都尋訪,今天果然相見,這真是天意啊!」道生當年還小,施公去世時才七八歲,又在外面飄泊流浪多年,今天忽然受到這群有地位身份的人的尊崇禮敬,確實出 乎意外,瞪著雙眼,不知說什麼好。客人們於是向他轉說了當年施公開放倉粟賑救饑民,甘願一身擔罪而受到大辟,救活了數萬人的經過。他們說:「我們這些人, 都是當年吃賑災糧的。近年來,年年豐收,想報施公大德,知道他已在獄中去世,又聽說公子流落在遼沈一帶,我們分別派出幾十人到處查訪,沒有蹤跡。昨天,邑 廟住持夢見施公到任,並且指示了公子的所在,所以我們才來京都尋訪」等等。接著就為施道生洗澡,換上新衣,打開正房臥室,讓他安住。第二天,開設酒宴,輪 流向道生祝酒慶賀。

【正文】有 官道長者【道長未詳,疑謂各道監察禦史之長,即左右都禦史之稱。】,是日亦至。對眾曰:「某全家八口無恆產【(孟子註)恒,常也;產,生業也。恆產,可常 生之業也。】,猝遇奇荒,非先公不能生。往歲先君見背時【(李密陳情表)慈父見背。(按)見背,父死之謂。】,執某手而言曰: 『施公以救萬姓故,攖奇禍【攖,音纓,觸也。】,一家星散。爾幸忝科名,所不能報施公者,非吾子也。』某受命於今數年矣,朝夕縈懷【縈,音瑩,繞也。】, 恨難藉手【猶言欲報無由也。】。今幸睹公子儀狀俊偉【猶言容貌非凡。】,必能致身通顯【(北,史邢邵傳)子此後當大成,位望通顯。】,繼先公未竟之志。請 君等奉以歸,異日公子功名事,某請獨任之。」眾遂奉以歸承德。

【譯文】有 位都禦史,當天也來了,他對大家說:「我全家八口人沒有房屋地產,突然遭遇大荒之年,若不是先公,就無法活命。前幾年家父辭世時,握著我的手說: 『施公為了拯救萬民百姓,身遭奇禍,一家星散。你今天饒幸考取了功名,如果不能替我報答施公的大恩,就不是我兒子。』我受家父之命到今天已經好幾個年頭 了,時時都掛在心上,只恨找不到機會。今天有幸見到公子,公子儀錶俊偉,以後必能顯達,繼承先公未竟之志。我們誠請公子回承德,施公子功名方面的事,請讓 我一人負責。」大家就把公子護送回到承德。

【正文】先 是公沒後,家人草草殯殮,棄棺叢祠中【(柳宗元詩)叢祠古木疏。(註)叢祠,古廟也。】。至是承德人亦為擇地安葬,又為公建專祠,置祭產。觀察至之日,適 祠宇落成【落成,註詳賤值篇第三則。】,眾咸奇之。遂奉公子居祠內,衣食用度,以一老者主之,皆取之公中,必豐必厚。復為延名師訓迪之【迪,音狄,開導 也。】,然觀察幼即罹難,時過後學【(禮學記)時過然後學,則勤苦而難成。】,無復神悟。讀數年,雖文義粗通,而於舉子業茫如也【舉子業,即時文;茫如, 猶言不明之形象也。】。道長聞之,招之入都,俾入方略館充供事。又為之論婚世族,並為延譽公卿間【(晉書張華傳)窮賤之士,有一介之善者,每咨嗟稱詠,為 之延譽。(按)延譽,稱揚之謂。】,竟以道長力得官,旋從軍南楚【南楚,即湖南。】,奮發自厲。不數年,至太守,薦升觀察。乞歸,聞今為承德人矣。

【譯文】以 前,施公去世家人草草殯殮後,把棺木放在一座古廟裏。後來承德人為施公擇了墓地安葬,又建了施公祠,購置了祠產以供享祭。公子到達承德那一天,恰巧遇上祠 堂竣工落成,百姓都覺驚奇。大家就把公子安頓在祠堂裏,由一位老者負責他的衣食日用,費用全部由公眾供給,極其豐厚。又聘請名師教他讀書和修養,但是道生 由於從小就遭不幸,這時已過了學習的年齡,不能敏悟神解。讀了幾年,雖然能粗通文章的義理,但對科考時文,還是一竅不通。都禦史聽說後,把他招到京都,安 排他在方略館當供事,又為他娶了一位名門世家的女兒作妻子,並為他在公卿顯貴之中廣為介紹推薦。後來竟然借助都禦史的力量當了官。不久就隨軍到了湖南,他 發奮自勵,幾年以後當上了太守,又被舉薦升任觀察史,後年老辭官歸裏。聽說他現在已是承德人了。

【正文】坐 花主人曰:「為民司牧,能不惜一身以救萬姓,誠不愧父母斯民之任矣!然使窮簷遍活,而牢戶獨顛【牢戶,(易林)牢戶之冤,脫兔無患。(按)牢戶,獄也; 顛,言顛踣而死也。此二句指公發粟活民,而緣是得罪,以至瘐死言。】,靈車則永棄叢祠【靈車,棺也。】,弱息復淪為廝養【廝,音斯。(前漢書陳餘傳)有廝 養卒。(註)廝,取薪者也;養,炊烹者也。(按)弱息,子也;淪,猶言流落也;廝養,賤役也。此句指公子為酒家傭言。】。長茲落落【落落,困厄之義。此句 總指上文數句。】,為善者能無懼乎?而乃死作閻羅【(隋書韓擒虎傳)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斯亦足矣。(按)此句指公作承德城隍言。】,生留遺愛【遺 愛,出(左傳),孔子以稱子產。】。彼都人士【句出(詩經)。】,既葬朱邑於桐鄉【(漢書朱邑傳)初邑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 桐鄉。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共為邑,起塚立祠,歲時祀祭,至今不絕。(按)此句指承德人為公擇地安葬言。】,復訪郎君於京洛,感通夢寐【此句指邑 廟住持夢公蒞任,且示以公子所在言。】,奉以言歸。出諸糞壤之中,置之青雲之上【二句出(世說)】,豐其衣食,完其室家。而又潤之以詩書,導之以師保,奮 之以功名,卒使振翮雲衢【翮,音格。振翮,張翅高飛之謂。】,著鞭王路【二句謂終使公子功名顯達,如鳥之高飛於天,馬之馳驅於道路也。】,公侯之子孫必復 其始【二句出(左傳)】。施固厚也,報亦至矣。雖甘棠之愛【(詩經甘棠篇朱註)召伯循行南國,以布文王之化;其後人思其德,故愛其樹,而不忍傷也。(按) 世謂官長有德政者,曰甘棠遺愛。】,自足發其素心【此二句猶言公之遺愛,原足感發承德人之本心。】,而蹈德詠仁【四字出(東都賦),(按)即感戴之 謂。】,遲之又久,必求報於其子而後快。此邦風誼,庶其猶敦古處哉【(詩經)逝不古處。(按)古處,以古道相處也。】?」

【譯文】坐 花主人說:「作管理教化民眾的官員,能夠不顧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以救萬民,確是無愧於百姓父母之責任了。但是,使他生活窘迫,孤獨病死獄中,靈柩棄置古廟, 遺孤幼子淪為傭役,困厄連綿,這樣看來,有心作善事的人,能不畏懼嗎?!然而,死後作了冥官城隍,生前留下愛子獨苗,那一方的百姓擇地安葬遺骨,建祠享 祭,又在京都訪尋公子,誠摯之心感通夢示,而得以迎歸本土,使他出離困頓而平步青雲,供給豐足的衣食,成立溫馨的家室;又延名師加以訓導,以詩書陶冶其靈 性,激勵他在仕途上奮進,才使他得以展翅高飛,奮蹄大道,真所謂「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施公的奉獻固然厚重,民眾的回報也達到極至!雖說行德政者的恩 德足以感動受恩民眾的樸實的心胸;而民眾感恩不忘,載思載德,時間雖久而必求報之於他的兒子,才能一暢其懷。這樣的民心民風,實具古道忠腸的敦厚!」

四五、鬼文入彀

三十金堪成進士 大慈悲獲大便宜
吳中作令時存恤 無限深情互報施

【正文】皖 江諸生某【皖江,即安徽。】,赴金陵試。阻風不得發,艤舟江滸【艤,音蟻;滸,音虎。艤舟,猶言泊舟。江滸,猶言江濱。】,登岸閒遊,迤邐入一村,見有數 人議於途,咨嗟歎悼,若無可為策者,耳中隱隱聞哭聲。又行數武,哭聲益近,音兼哀怨。又遇數人搓手頓足,嗟歎之狀,與前遇者無異。惟聞左側一人曰:「此時 若得一大慈悲人,慨然助以一棺之費,今日之事尚可兩全。」眾曰:「正爾為難【正爾,猶言惟此也。】,何言之易也!」生聞之,拱而詢曰【拱手問也。】:「諸 君何憂之深也?行道之人,可得聞歟?」眾皆謂左側者曰:「是殆君所謂大慈悲人也!盍語之【盍,音合,何不也。】?」左側者曰:「安知其非也?」因具以告 生,曰:「此地皆某一姓聚族而居。族弟某,死而遺其婦,能守節,子僅數齡。婦事舅姑孝,紡織以供甘旨【甘旨,美味也。供甘旨奉養之謂。】。一月前舅病,延 醫購藥,悉索一空【(左傳襄公)悉索敝賦。(按)悉索,搜括之謂。】,昨死矣!無由得棺木,不得已將鬻婦以為殮【鬻,音育,賣也。】,婦方恨不能終守,又 痛舅戀姑【戀,音練;相依不忍離之謂。】,且難舍其子;自昨至今,痛極而暈者數四。某等又因連年荒旱,不名一錢【不名,猶言無有也。】,歎族中有此節孝之 婦而不能保全,故相與太息耳【(說文)大聲歎曰太息。】。」生聞之,慨然曰:「需金幾何便可成殮?」眾曰:「但得三十金足矣。」生因邀眾入舟,出銀示之, 曰:「某此行攜四十金,當分三十金相贈,留此十金,足終場事。」眾皆感歎。有泣下者曰:「此真大慈悲人矣!」適風色轉順,舟子掛欲行,生急揮眾上岸,彼 此匆匆,各不暇詰姓氏,拱手致謝而別。

【譯文】安 徽有一位秀才,到金陵去趕考,由於風大不能行船,船隻得停在江邊等候。他就上岸閒遊,信步走來,進了一個村莊。他看見有幾個人在路上議論著什麼,哀憐歎 息,好像是想不出辦法的樣子。他同時聽到隱隱約約有哭聲傳來。又向前走了一段,哭聲更近了,哭聲充滿哀怨。又遇到幾個人,也在議論,搓手頓腳,歎息不已, 與前面遇到幾個人相仿。他只聽到左邊的一個人說:「這種時候,如果能遇上一個大慈悲的人,慷慨資助一付棺木費,今天這件事還可落個兩全。」大家同聲說: 「就這件事最難辦!你說的可真容易!」秀才聽到這裏,就上前打了一躬問:「各位為什麼事這樣憂愁啊?能不能讓我這過路人也聽一聽啊?」眾人都對左邊的那位 說:「他大概就是你所說的那位大慈悲人啦!你怎麼不開口哇?你說說吧!」左邊的那位說:「你們怎麼知道人家就不是呢!」於是他把事情前後,講給書生聽了。 他說:「這裏的住戶,全是同一族姓。我們有位族弟死了,留下妻子和一個僅幾歲的兒子。這位弟媳守節不再嫁,對公婆很孝順。靠雙手紡紗織布供養公婆和兒子。 一月前,公公得了病,請醫買藥,用完了家裏的錢。昨天死了,無力買棺木。不得已,準備把弟媳賣了,好裝殮死去的公公。弟媳既恨自己不能終守貞節。又悲痛公 公的死和舍不下婆婆孤身一人的悲慘處境,更難丟下她才幾歲的兒子。從昨天到今天,悲痛至極,已昏死過去四五次了。我們這些人,又因連年荒旱,家裏拿不出一 文錢。只能眼看著我們族中出了這樣既貞潔又孝順的媳婦,而又無力保全他們,所以歎息!」書生一聽之下,慨然說:「需要多少錢,才能辦完喪事?」眾人說: 「只要三十金,足夠了!」書生就邀請大家來到船上,把隨身帶的路費拿出來,說:「我這次出門帶了四十金。拿三十金送給你們,我留十金足夠趕考用了。」大家 都很受感動,有的竟流下了眼淚,說:「這真是大慈悲人唷!」恰巧風勢轉順,船老闆升帆要開船。書生急忙催促眾人上岸,匆匆拱手告別,來不及互問姓名。

【正文】生 至金陵,資用不給。貸於其鄉之貿易金陵者,得免匱乏【匱,音愧,竭也。】,及入場,先有老者兀坐號舍中【兀,音誤。兀坐,正坐不動貌。】,訝其何自【何 自,猶言何來。】,曰:「與子同號。」生殊惘然【惘,音罔。惘然,不解貌。】,惟覺號舍甚寬,與老者共坐一榻,不嫌狹隘。遂互詢裏居姓氏【互詢,彼此相詢 也。】,並金陵考事,談文講藝,相得歡然。將寢,老者曰:「子安睡,勿問我。」及四鼓,題紙下,見老者伸筆疾書。欲起如被魘者【魘,音妍,夢驚也。又讀 掩,義與掩壓略同。】,昏然復睡。至次日交午始醒,則老者不知何往。取己卷視之,草稿字跡已滿,大訝,展讀則文雄渾而詩工雅,四藝皆備,真掄元奪魁作也。 異而詢號軍曰:「同號之老者何往?」號軍漫應之曰:「去矣!」生遂不復置詰。疑與老者素昧平生【註詳首篇。】,何忽為創文藝。反復展讀,歎賞不置。執筆構 思,不能別成一字,遂照錄之。

【譯文】書 生來到金陵,錢不夠用,只好向在金陵作生意的同鄉人借貸,勉強夠用。到了開考入場那一天,他走進自己的號房,看見已有一位老者先已端坐在那裏。書生驚訝, 問從 哪裡來,答說:「與你同號。」書生感到不解,只覺得號房很寬,與老者共坐一榻不顯狹窄。兩人互通了鄉籍姓名,並談及金陵考試方面的事,又聊起寫文章和考場 技藝等,很投機。到了睡覺時分,老者說:「你就安心睡覺,不要管我。」到了四更天,考題發下來了,只見老者提筆疾書,書生想起來看題,只覺像是發了夢魘, 動彈不得,便昏昏然睡著了。到了第二天近中午才醒過來,不見老者,不知 哪裡去了,拿起自己的考卷一看,草稿紙上已寫滿了字跡,他大吃一驚。打開稿紙一讀,文章寫得雄渾,詩作對仗工整,意趣高雅;四藝都完備了,真是掄元奪魁之 佳作。他滿心詫異,伸出頭去問守號軍:「我同號的老者去 哪裡了?」號軍心不在焉地說:「走了!」書生也就不再多問,心裏卻疑惑不定,心想我與老者從不相識,為什麼他忽然代我寫文作詩呢?!把文章反復讀誦,讚歎 賞識不已。自己提筆構思,卻另外想不出一個字來,就只好照抄在正卷上。

【正文】及 二場入號,則老者又已先在,迎謂生曰:「合與君有宿緣,復得同號。」生以頭場事致謝,而咎其不別而行【咎,猶責也。】,曰:「丈人胡再不謀【四字出(左傳 襄公)】。」老者笑曰:「宿世中應償君數篇文字,是有鬼神知之,何勞致謝?暮夜,君但高臥,幸勿多問。」如其言。及次日起,則老者又不知所在,而經文五藝 皆成矣!三場亦然。場後往其寓訪之,無知者。生以事涉怪異,不敢以語人。

【譯文】到 了第二場他走進號房,那老者又已先坐在那裏了,迎著書生說:「我該當與你有宿緣,又是與你同號。」書生向他致謝頭場的事,並責怪他不告別一聲就走了,說: 「老先生為什麼不再考一次試試運氣?」老者笑著說:「我前世欠了你幾篇文字債,這只有鬼神才清楚,何須勞你致謝。今天夜裏,就請先生安心休息,不要多 問!」書生就如他所說。第二天書生起身,又不知老者去了 哪裡,經文五藝都已作好。第三場依舊如此。三場考畢,書生前往老先生所說寓所去看望他,都說不知有此人。因為這件事很怪異奇特,書生也不敢告訴別人。

【正文】及 歸,登舟將解維【維,系也。】。忽岸上一人奔之,求附舟。視之,前同號之老者也。見生拍掌曰:「真與君有宿緣,又相值矣【值,遇也。】。」生喜,亟招之 入,詢其行李,曰:「某孑然一身【孑,音傑。孑然,無偶貌。】,別無長物【長,音杖,餘也。(世說新語)平生無長。(註)無長物,猶言無餘物也。】。」詢 其家居,曰:「前途君自知之。」及至前泊舟處,老者指岸上一村落曰:「此即某家居,某請先行。不嫌蓬篳【篳,音必,(杜甫詩)詔許歸蓬篳。(按)蓬,蓬 廬;篳,篳門。凡人謙言其居室之陋,即謂之蓬篳。】,盍賜過從?」遂匆匆登岸。生亟從之,逡巡入村;其行甚迅,追之已渺【渺,音藐。已渺,猶言不見 也。】。

【譯文】到 回家時,書生上了船,馬上解纜開航了,忽然岸上跑來一個人,要求搭船。書生一看,正是同號的老者。老者一見船上站的是書生,就拍手高興地說:「真和先生有 宿世之緣,又相遇了!」書生也很高興,急忙招呼他進了船艙,問他的行李在什麼地方,他說:「我孑然一身,沒有多餘的東西。」問他家在 哪裡,他說:「到了前面,你自會知道。」當船來到以前停泊的地方,老者指著岸上一座村落,說:「我家就住在這裏。我就先走一步,如果先生不嫌茅屋柴門簡 陋,就請過來坐一坐。」說罷,匆匆上岸,書生急步,跟上岸去,見他速度很快,不一會就進了村。等書生趕到,已不見人影。

【正文】彷 徨間【彷徨,音旁皇,觀望不前貌。】,遇前募棺者,拱揖道傍曰:「先生返乎?」生亟以老者姓字詢之,其人驚曰:「此某之族叔,歿已月余,即先生向者解囊為 之殯殮者也。」生大訝曰:「是何言歟?此君三場,皆與某同號;場後又偕餘同舟而返,送之登岸,目睹入村。今若此,豈遇鬼乎?」其人益駭曰:「然則真某叔之 靈也!某叔固宿儒【(後漢書班固傳)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按)宿儒,猶言積學之士。】,博學擅文譽【擅,音善,專也;譽,名也。】,久困場屋,志 以沒【,箋西切,音祭,平聲。(江淹恨賦)志沒地。(按)志,猶言抱志也。】。八月初,族嬸曾夢叔來別曰: 『將赴金陵報棺殮之德,即藉其文福【其,指某生言。】,以明數十年屢躓名場【躓,音致,給也。屢躓名場,猶言其屢次不中也。】,非戰之罪也【句出(史記項 羽紀)。(按)此句借用,猶言非文章之故也。】。 』今先生所遇,適與夢符,何其神也!渠家姑媳,感君次骨【次骨,註詳一洋篇。】,屢囑某於江岸祗候【祗,音支,敬也。】,冀得邀先生一顧為幸。今既有是 異,請同往渠家一決之,何如?」生遂與偕行,至則茅屋篳門,蕭然環堵【堵,音睹。(陶潛文)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禮記儒行篇註)環,圍也;堵,垣也。方 丈為堵,東西南北各一堵。】。堂前素幃白燭,畫像高懸。募棺者指謂生曰:「此即族叔某之靈也。」近而視之,儼然同號之老者也。生遂備述號中相遇,及代草試 藝事。募棺者入告,其姑媳及孤子,並出羅拜致謝,生亦惻然遜讓曰:「某荷丈人高誼,薄施而厚報,感實不朽。果能一第,富貴共之,不敢負大德。」因向靈幾展 謝而別。

【譯文】正 在東找西尋不知往哪裡走時,遇上了以前向他募化棺木的人,站在路邊向他拱揖問好,說:「先生回來啦!」書生急忙說出老先生的姓名,問他認不認識。他十分驚 訝,說:「他是我的族叔,死了都一個多月了,就是你出錢捐棺殯殮的那個人。」書生為之大驚說:「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位老先生三場考試,都和我住同一個號 房。考畢後,又和我同搭一條船返回來,我送他上岸,親眼看著他走進村子。照你這麼說,我難道遇上了鬼不成!」這人一聽更加驚駭,說:「這麼說,真是我叔的 靈魂了!我叔本就是一位飽學之士,博學廣識,很有文名,長期考取功名不成,懷志未酬而死。八月初,我嬸母曾經夢見我叔前來向她告別說,他要去金陵報答棺殮 之德,同時要藉助那人的文福,來證明一下他這多年考場失敗,並不是自己文章不好。今天先生遇到的事情,正好和嬸母的夢相符。他家婆媳感受先生之恩,銘心刻 骨。多次囑咐我常去江邊守候,希望能見到先生,請來家中坐一坐。今天既然有這等靈異之事,就請先生隨我去他家一趟,落實一下,你看怎麼樣?」書生就隨他一 起往前走。來到一門前,只見牆門破舊,茅屋數間,四面土牆圍繞,堂屋裏掛著素幃,供桌上一雙白燭,中間懸著畫像。那人指著畫像對書生說:「這就是我叔叔的 靈位!」書生上前仔細端詳,儼然是那位同號的老者。書生就把他倆在號房中相遇,以及代他起草答卷的事說了一遍。那人就走進裏面去通知嬸母。不一會,一位老 婆婆就和兒媳帶著孤子一起出來,向書生羅拜叩頭致謝。書生內心感到一陣酸楚,遜讓說:「我深受老先生高誼,薄施而得老先生厚報,永生不忘。如果真能考中第 一,富貴我們兩家共用,我不敢有負大德!」說完,轉身向靈位叩拜致謝。然後就告辭回了老家。

【正文】榜發,果捷高魁。次年成進士,作令吳中。時存恤老者之家,招其子至署,延名師課讀。後竟藉以成立,入詞館。

【譯文】等到放榜,果然捷登高魁,第二年又成進士,到江蘇作了縣令。他隨時給老者家以照顧,並把老先生的孫兒接到縣署之內,請老師教讀。後來孫兒也長大成人,功名成就,入了翰林。

【正文】坐 花主人曰:「為善發於至誠,是為真善。某生之分金買棺,豈有絲毫幹譽望報之心哉【幹,求也;譽,名也。】?直以哭泣之哀,既足增其感;節孝之行,又足生其 敬。爰以真惻隱,發為大慈悲,可謂至誠君子矣!九泉戴德,不避幽冥之嫌;八藝代成,遂捷春秋之榜。薄施厚報,人亦何憚而不為哉?」

【譯文】坐 花主人說:「作善事,發自真誠的心,才是真善。這位書生拿出錢來買棺木時,絲毫沒有想求名譽和希圖報答的心念,完全是受哀憐之哭泣的感動,對節孝之行油然 而生的尊敬,萌生真實的惻隱,而激發出大慈悲,可謂是至誠君子!死者不避幽明兩隔之嫌,代筆成文,助成書生登捷秋榜,薄施厚報!人們又是擔心什麼而不願去 做善事呢!」

四六、冷甲

借宿原來別有緣 縱私圖利置田園
詎料狼心遇虎肺 新橋河畔已逢冤

【正文】曲 阿之東鄉【曲阿,即丹陽縣。】,有冷甲者,家貧無行。嘗於薄暮,有客投宿其家,贈遺頗厚。居數日與冷妻私,利其資。知而故縱之。旋別去,去半月,復來。出 金珠玉帛甚夥【夥,音火,多也。】,以若干予冷置田宅,餘以授其妻,令窖而藏之【窖,音教,掘地藏物曰窖藏。】。自是往來頻數,冷以此致殷阜【殷阜,富 也。】。

【譯文】丹 陽縣東鄉,有一人叫冷甲,家境貧窮,行為卑劣。有一次,天近黃昏,來了一位客人,請求在他家投宿,給了很多錢,一連住了幾天,就和冷甲的妻子勾搭上了。冷 甲因為貪圖他的好處,心裏明白但裝著不知道。後來客人走了,半個月以後,他又來了,拿出一大堆金銀珠寶,分出一些給冷甲置田產房屋,餘下的交給了冷甲的妻 子,讓她窖藏起來。從此經常來來去去。冷甲因此而富了起來。

【正文】居 久之,蹤跡頗露,知其為盜,冷亦不以為嫌。後忽數月不來。一日有急足至,以客書授冷,則以行劫吳中巨紳家,遭捕入吳縣獄,招成矣。幸非首盜,能善為謀,猶 可免一死。囑冷速攜銀至蘇,代為經營,情詞哀懇。冷得之,密與其妻謀。恐活之為終身累,因星夜攜銀至蘇。見盜,紿以設法代謀【紿,音殆,欺也,騙也。】, 必可得當以報;而陰行賄以實其罪。轉自從犯移作首盜,立決之。

【譯文】久 而久之,這人的行蹤也就顯露了,知道他是盜賊,冷甲卻並不嫌棄。以後,幾個月不見他來。一天忽然來了一個送急信的人,拿出一封信交給冷甲。一看信,才知 道,由於他去偷盜吳縣一家巨紳,被捕入了吳縣監獄,已經招供,幸好不是首犯,如果想點辦法,還可免除死罪。信中囑咐冷甲,儘快帶上銀兩去蘇州,替他走走門 道,通通關節。言辭之間,十分懇切哀傷。冷甲就與妻子商量,怕讓他活著出來,成了他們終身之累。冷甲收拾銀兩,星夜動身來到蘇州,見到了他,就假言騙他 說,一定設法救他一定沒有問題。而暗中賄賂上下,加重他的罪,自從犯轉成首犯,不久即被處死。

【正文】盜死後年余,冷入城與數人偕行新橋河畔,大叫曰:「彼來矣!」又曰:「彼持叉叉我矣!」號呼倒地而斃。

【譯文】這個盜賊死後一年多,冷甲進城,與幾個人一起走在新橋河邊,忽然大喊:「他來啦!」又說:「他拿叉子叉我!」號叫著,倒在地上就沒有氣了。

【正文】謹 覽是書所載,救眉急於俄頃,即獲報於無窮。人每有慕之,而惜罕逢其會者。按為善之道,不可枚舉,患無心不患無門。積善之報,如影隨形,欲利己必先利人。竊 觀至急至難,未有甚於水火者也。每見祝融肆虐,貧民小戶,猝遭此厄,傷慘情形,目不忍覿。又如洪水滔天,廬舍漂沒,哀鳴嗷嗷,坐以待斃。如欲種德,此時極 好機緣。查明被災戶口,暗施銀洋撫恤。或施數洋而可救一命,或數十洋而可活全家。其在殷富者,固宜慷慨樂輸,即無力者,亦當轉輾勸助,共厥事,則其功詎 有限量哉!下救人命,即上格天心。福善禍淫,報施不爽;五福三多,可坐而致,何必以罕逢其會為憾乎?夫行非常之善,必有非常之功。天道好還,古今屢驗。用 附數行於篇末,敬為世之仁人君子勸焉!

【譯文】看 了本書所載的故事,就可知道,救人燃眉之急於一俄頃之間,獲得的後報卻綿長無窮。人們往往十分羡慕,但總是惋惜難以逢到這種行善的機會。細想起來,為善之 道很多很多,不可勝數。怕只怕沒有為善之心,而並不是行善無門。積善得報,如影隨形。想利己,必須先利人。就我所見,急迫至極的大難,莫過於水災火險。每 每見到大火肆虐,貧家小戶突然遭到這種困厄,傷慘之狀,目不忍覿。又如洪水滔滔,茅屋瓦舍隨水漂沒,饑民嗷嗷,無家可歸,無食果腹,只得坐以待斃。如想培 植陰德,這是極好機緣。瞭解清楚受災戶口,暗施錢財給以撫恤,或施數元以救活一命,或送數十元可救活一家。那些殷實富戶,當然應該慷慨樂捐,沒有財力的 人,也應盡力勸說捐助,共同完成這樣的善事,功德就難以限量了!救人命,就合天心!善者獲福,淫者招禍,施與報,不差分毫。五福三多,可以如願而得!何必 以為沒有機會而歎息!行非常之善,必有非常之功,古今無數事實就是驗證。

以上這幾句話,寫在書尾,以誠敬之心勸勉世上的仁人君子們多行善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南無阿彌陀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