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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間佛教性格 星雲法師著

 

缺嘴小雞

 

七歲那年冬天,我見到一群小雞被雨水淋得全身濕透,心中非常不忍,於是設法將牠們引至灶前,想藉著火的溫度將羽毛烘乾。沒想到一隻小雞因為驚慌過度而誤入灶中,等到我將牠從火海裡搶救出來時,全身羽毛已經燒光,腳爪都燒焦了,連下喙都被燒掉一半。我每天耐心地用杯子裝滿穀類,一口一口餵食,並且經常以愛語安慰牠。如是過了一年多,小雞居然沒有夭折,後來還能長大並且下蛋,親友鄰居都視為奇蹟,紛紛問我是怎麼養活牠的,其實我只是感同身受,把自己也當成小雞,處處為牠設想而已。

 

買鞋加價

 

一九六四年的夏天,葉鵬勝的父親背了一袋僧鞋,頂著烈日,汗流浹背,來到壽山寺兜售。我當時為了籌措辦學經費,經濟十分困難,但是想到當年出家人很少,僧鞋的生意一定不好,於是上前問他價錢,他說:「一雙三十元。」我掏出四十元向他購買一雙,他抬起頭來,奇怪地望著我:「別人都要求我打折扣,為什麼你不還價,反而還要加價?」
  
  我說:「販賣僧鞋很困難,如果你不做生意,我們就很難買到僧鞋。如果你能多賺一點利潤,拿這些錢來改善品質,大量生產,可以便利我們購買。所以,我這樣做,不只是為了幫忙你,更是在幫我自己,你安心收下吧!」
  
  「我從來沒聽過世間上還有這種道理的!」他摸著後腦勺,欣然地成交。後來,他將自己的兒子葉鵬勝送來就讀沙彌學園。

 

赤子之心

五歲那年,一個寒冷的冬夜裡,我們全家人圍聚在火爐邊閒話家常。這時,舅舅開始講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林裡住了一位可憐的老公公,孤苦無依,沒人照顧,每天都過著很窮很窮的日子,吃也吃不飽,穿也穿不暖……」我忽然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
  
  等到故事講完了,大家都找不到我,後來發現我在桌子底下哭得眼睛都紅腫了。母親焦急地說:「怎麼回事呢?趕快出來啊!別一個勁兒地躲著哭!」
  
  「老公公好可憐啊!我們應該去幫幫他。」我哭著說。
  
  「唉!傻孩子!這是講故事,不是真的。」舅舅笑了。
  
  我不相信,央求家人一定要幫忙這個老公公。大家拗不過我,只有冒著冷風,帶我到街上買點心給我的外公劉文藻老先生,並且指著他說:「我們說的老公公就是他啊!」我這才放心地回家。

 

普同供養

 

佛光山自開山以來,曾經舉辦過多次大專佛學夏令營,大概屬一九七○年的那一期最叫我難忘。
  
  學員三百人都已經報到了,晚上抽水馬達卻臨時故障,我指示當家師找人修理,一直到深夜近一點仍未修好,工人說:「我回去鳳山找一個零件再來。」我即請當家師陪他去。等他們回來,當家師說:「剛才工人只是想藉故回去睡覺。」
  
  我繼續看著他們將馬達修理好,開始打水,我不放心,穿過東山一片荒草竹林,走到水塔邊,用耳朵貼著水塔,終於好像聽到流水的聲音。為了確定起見,我沿著水塔筆直地往上攀爬到頂端,伸手去摸,證明確實是水,我才放下心中的石頭。在等待修理時,我心裡一直在想:假使沒有水來,我願意將全身血液化成清水,從指間毛孔流出來,普同供養所有學員,好讓他們能夠漱洗飲用。
  
  當我從水塔回到地面時,大悲殿響起陣陣板聲,遙望天邊的晨曦為大地帶來光明,一如清淨的流水為人們解除渴旱。

 

為車子養老

三十年前,在台灣擁有汽車的人還不是很多,我決定買一輛車子代步,以便四處弘法。當時的台灣民智未開,對出家人尤其抱有偏見,出家人即使騎單車、戴手錶、用鋼筆,都會受到批評議論。所以,當我提出這個意見時,一些徒眾們紛紛質疑,我還是力排眾議。第二天親自走訪車店,發現「載卡多」雖然比轎車貴了一些,卻能載更多的人,於是買了一輛九人乘坐的「載卡多」,並且請車廠改裝為二十六個座位,好讓我的學生、徒眾都能和我一樣出外參訪。由於車廂大,輪胎小,所以每次行車時,總是一路顛簸搖晃,甚至有好幾次連人帶車衝入水溝,翻到路邊,承蒙佛菩薩保佑,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儘管如此,我們不但不害怕,反而使得師徒之間的感情更加融洽。
  
  十多年以後,車子功成身退,許多廠商說盡好話,欲出價收購,一向隨喜隨緣的我卻堅持不給別人,連弟子們都感到奇怪,我告訴他們:「這輛車子隨著我南征北討,走遍全省大街小巷,立下汗馬功勞,現在退休了,我要為它『養老』。」

 

心馨一瓣

 

 一九九二年七月,我應拉達克佛光協會邀請,前往當地弘法。第一天的行程是拜訪拉達克首席喇嘛,及印度駐蒙古大使庫碩跋庫拉仁波切所駐錫的寺院。車子駛往近山門的坡地時,只見當地佛學院的數百位兒童,頂著烈日,夾道鼓掌歡迎。我好幾次請求司機停下來,無奈言語不通,車子一個勁地往前奔馳,我只有透過車窗,以紀念品與他們結緣。
  
  兩個小時的法會結束,已近中午,在回程中,我們看到這些兒童居然還站在原地,合掌恭送我們離去。拉達克七月的陽光是曬不到一分鐘就足以令人頭昏腦脹的高溫,他們在這裡站上數小時,為的只是獻上心馨一瓣,實在是太令人感動了。
  
  「再送他們一些紀念品吧!」我說。隨行的弟子們異口同聲地答道:「師父!來的時候紀念品就全部都發完了。」「趕快看看身上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結緣的。」
  我一聲令下,大家開始掏衣袋,翻皮包,將隨身的鋼筆、書籤、手珠、鑰匙圈、菩薩項鍊……,全都給了他們。回到旅館,兩手空空,但是一顆心卻是滿滿的。

 

一口好牙

 

來佛光山學佛修道,奉獻服務的徒眾越來越多,因此有關疾病醫療、參學旅遊、教育留學,乃至日常所需等福利費用也就相對地增加許多。記得過去有一段時間,補牙、裝牙的費用占了很大的比例。一日,掌管會計的職事拿了一疊請款收據,蹙著雙眉對我說:「師父!最近患牙病的住眾特別多,牙疼雖然不是大事,但痛起來確實難受。常住儘量給大家方便,偏偏牙病的醫藥費非常昂貴,一個人補幾顆蛀牙,裝幾顆假牙,動輒千元萬元以上,實在不是常住所能負擔的。」
  
  「不能負擔,也要設法負擔。」我告訴他。
  
  會計又補充道:「這些人受了常住的恩澤,不但不知回報,說些好話,反而批評常住,有些甚至才裝好牙就離開僧團。依我看,實在犯不著為他們出這筆冤枉錢。」
  
  「這些人雖然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但是我卻不能不給他們裝一口好牙。」我堅決地說。

 

餵海鷗

 

我從小就很喜歡動物,尤其在雪梨餵海鷗的那一幕,最令人難以忘懷。
  
  在前一天的黃昏,我們就來到海邊,將吐司麵包撕成成一片一片,擲向沙灘上、海面上。漸漸地,海鷗蜂擁而至,甚至在麵包還沒落地前,就已經被牠們在半空中接住,一條麵包很快就被分光了。雖然明知怎樣都無法填飽這麼多海鷗的肚子,但是心中還是感到很抱歉。在回程的路邊小店,我們買了十幾袋的麵包。老闆奇怪地看著我們:「你們要舉辦大型聚會嗎?那裡還有一些奶油、果醬,要不要一起買?」
  
  第二天,曙光初露,我們帶著一整車的麵包,浩浩蕩蕩往赴一個稀有的「聚會」。這一次大家混熟了,也不這麼客氣了,有時群鷗在空中爭食,有時乾脆飛近我們,將手上的麵包啣走。只有一隻長的很瘦小的海鷗,每次探頭想吃,但都被其他同伴搶去。為了讓牠吃到麵包,我們對準牠的嘴喙丟擲,乃至跟著牠飛翔的路線,從海岸的這頭跑到另一頭,想盡種種方法,總算讓牠啄了一小口麵包。
  
  臨走時,小海鷗特地飛到我的面前,圍繞三匝。回台灣後,聽澳洲的弟子們說:位在高地上的南天寺一向沒有海鷗出現,可是幾天來,卻有一隻瘦小的海鷗老是高踞在佛堂的窗口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一九九三年七月中旬,我到莫斯科成立佛光會,正逢該國通貨膨脹,物價飛漲的令人難以置信。以大學教授而言,每月薪資十一美元,一大早趕去排隊買麵包,排上三、四小個小時,只能買到配給的分量。
  
  很感謝莫斯科佛光會會長為我安排了一位北京大學畢業,懂中國話的保爾教授當導遊。保爾教授非常盡忠職守,總是寸步不離地緊跟在我身邊。有一次,我於某處離隊,急著返回飯店赴約。在五個小時的車程裡,我們彼此交談得十分愉快。即將到達飯店時,我想到他連日來隨著我辛苦奔波,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於是說道:「回飯店以後,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了,你早點兒回家休息吧!」
  
  保爾堅持:「照顧您是我的責任,只須讓我離開一小時回家,看望中風癱瘓在床的父親即可。」
  
  念及一位孝子在物質貧乏的國度裡,還需要照顧重病的父親,實在令人心酸,我立刻掏出六百美元給他,保爾久久說不出話來,可以看得出他既激動又高興。
  這是我莫斯科之行中,感覺最愉快的一天。

 

黎姑

 

佛光山開山約十年的一個午後,我正要從東山去佛學院上課,遠遠見到寶橋那邊,有一位矮小、駝背、小腳、瞇著眼的老太太吃力地走著。我趕緊上前和她說:「歐巴桑!請到朝山會館休息,『呷』一杯茶。」
  
  她自顧自地往前走,好像沒有聽我的話,我心想:或許是自己的台灣語不標準吧!眼看她急著想從不二門前的石階下山,我只好上前和她比手劃腳地說:「歐巴桑!這邊的石階有一百多層,對您可能不太方便。那個邊上,有一條斜坡路比較好走,我帶您去,好嗎?」我帶著她走了一段路,才放心走回去。
  
  數年後,我到馬來西亞弘法,將要離開吉隆坡的佛教大廈時,她來電邀我見面,雖然行程匆忙,為了給人歡喜,我還是答應了。在行旅匆忙中,她一來就捧著一個牛皮紙袋,對我說:「這些給您辦教育。」匆匆道別,打開紙袋一看,竟然是八十萬元的教育基金。
  
  後來,我每回到馬來西亞弘法,她都拿出二、三百萬給我,不知捐了多少次。聽說其他佛教界人士經常向她化緣,可是她卻不肯捐出一毛錢。有人問她為什麼對我特別,她說:「那個星雲大師啊!不但熱心辦教育,而且像我這樣窮酸模樣的老人到佛光山,誰也不認識,可是他卻毫不嫌棄,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法師。因此,就是要我把一切都捐給他,我都心甘情願。」
  她,就是黎姑。

 

宇宙寺

   

公路局第三工程處處長倪思曾先生,第一次到佛光山來的時候,朝山會館還沒有建好,山上各處也都在進行工程。我們請處長在佛學院的齋堂吃飯,他說要添油香,我連忙說不必。他於心難安,總覺得在寺院裡用齋,一定得添油香才可以。
  
  最後,我說:「既然處長您這麼誠心誠意,那就添個大油香吧!如果能夠把大樹鄉這條泥土路鋪成柏油路,對地方建設將是一大貢獻,本寺當感激不盡。」
  
  倪處長立即答道:「做得到!做得到!大師!我現在才知道您的道場原來並不只限於佛光山啊!宇宙寺才是您的道場,全地球人都要為您添油香啊!」

 

白雪溜冰團

 

二十年前,我擔任佛光山佛學院院長時,白雪溜冰團遠從美國來到高雄表演,造成全市轟動,聽說學生廖秀姬很想去看一看究竟,甚至還告訴同學:「這一次要是無法去看,我會終生遺憾。」但是佛教學院的學生在上課期間,是不可能准假外出的。
  
  過了兩天,我請她到院長室來,我說:「妳幫我去辦事,跑一趟高雄買一些文具用品,買完以後,剩下的三百元,妳就順道在市區玩玩再回來,不必再去向老師請假了。」
  
  這時,她笑得好開心,歡喜地說道:「是!謝謝院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從此,她安住在學業上,努力用功。

玻璃絲襪

 

黃秀美是一位美麗、柔和,洋溢著歡笑的女孩,即使在佛光山讀佛學院時,仍然帶著一點紅塵的夢想。
  
  有一次,有人隨口問她:「秀美啊!想不想出家?」
  
  那孩子卻稚情、認真地說:「我還沒穿過玻璃絲襪呢!」
  
  後來,有機會到美國,我託人買了幾雙玻璃絲襪。海關人員檢查我的皮箱時,露出不解的異樣眼神,彷彿在問我:出家人買玻璃絲襪雖然不犯法,但是買玻璃絲襪做什麼?我心裡想:為了滿足一個學生穿玻璃絲襪的夢想,為了對一個徒眾發稀有的出離心表示鼓勵,先生你哪裡會曉得出家人也有天下父母心啊!

 

方便法門

 

 依德法師剛出家時,俗心未脫,尤其對於蛋的滋味,始終不曾忘懷,所以經常藉故請假回家,好方便弄一些蛋來吃。有一次聽說他又要請假回家,我就囑咐楊慈滿師姑為他煮蛋、煎蛋、滷蛋、燉蛋、炒蛋……做各式各樣的蛋給他吃。
  
  依德知道我不准他的假,難過得來找我,我勸他到楊慈滿那兒去一趟,再回來找我。他照著我的話去做,到了那裡,一看,哇!滿桌子都是蛋。這一吃,從此他對蛋望而生畏。
  
  當初在一旁怪我擅開惡例的徒眾,後來也都佩服我方法高妙。為了讓一個人回頭,這也是一種不得已的方便法門啊!所以,我常想:有關很多「人」的問題,如果我們都能帶著?容的心胸易地而處,就比較容易迎刃而解。

 

罰睡覺

 

 我童年出家時,每當不會背書,或做錯一點事,就會被罰跪香或拜佛,當時心想:拜佛不是很神聖的事嗎?為什麼會是處罰呢?以後大家不是都不愛拜佛了嗎?
  
  後來,我建立佛光山,創設沙彌學園,因為沙彌年紀小,頑皮搗蛋,糾察老師也和大陸叢林一樣,罰他們跪香拜佛。
  
  我知道以後,連說:「不可!不可!」
  
  老師問:「不然,要如何處理呢?」
  
  我說:「罰他們睡覺,不准拜佛,尤其不准他們參加早晚課誦。」
  
  「那不是正中了他們的心意嗎?如果這樣做,他們豈不是變得越來越沒有道氣了嗎?」
  
  我說:「不會的,因為孩子們雖然睡在床上,但鐘鼓梵唄聲卻歷歷入耳,哪裡會睡得著?何況當他們看到同學們都可以上殿,而自己卻不能參加,他們心裡會了解,睡覺是被處罰的,拜佛是光榮無比的。他們自然就會升起慚愧心,改過遷善。教人,先要從人情上著手,才能再進一步談到法情;先要去尊重他們,才能培養他們的榮譽感。」
  
  這個方法實行了半年以後,沙彌們果真變得自動自發。

 

功在佛教

 

 趙茂林居士過去曾做過江蘇省保安處處長,來台後,任職台灣省羽毛工會總幹事。就在此時,他對弘法產生興趣,經常在佛寺、救濟院、大專院校佛學社團、監獄等地佈教,二十多年來講經不輟,同時也在廣播電台宣揚佛法,尤其是在民本廣播電台義務播音達二十年之久。多年以前,沒有麥克風,他洪亮的聲音成為最大的標幟。此外,他對誦經梵唄也有特殊心得,舉凡燄口佛事中的南腔北調,三彎九轉,比老和尚唱得還要好。當他晚年時,我在佛光精舍留了一個房間給他養老,最後往生時,又將他的靈骨安厝在佛光山萬壽園,早晚上香,春秋二祭。徒眾曾經問我為何對他如此厚待,我回答:「只是敬重他對佛門的貢獻而已。」

 

不捨一人

 

二十多年前,佛光山沙彌學園剛剛成立時,有些家長將家中智能較低,無法管教的孩子送來,我本著佛法不捨一人的信念,全部收容下來。這些孩子雖然反應差,不唸書,但是頑皮好動的本性比起一般兒童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些老師向我反應,這些孩子只會搗蛋壞事,不知感恩,不如將他們遣回。我說:「讓我來教他們吧!」  
  我經常拿一些文章給他們抄,並且不時以愛語鼓勵。幾年過去了,他們從抄寫中了解讀書寫作的脈絡方法,漸漸變得聰明起來,後來自己投稿登在《覺世旬刊》上,高與地捧著佳作給我看。
  
  不久,我在東山建了一個籃球場,每天和他們玩,久而久之,他們從打籃球的遊戲中,學到了遵守規則、懺悔認錯、禮讓對手、群我合作的理念,後來無師自通,竟然成為山上最會修理水電的技工,連外面請來的工人看了都自嘆不如。
  
  有一回,其中一個沙彌騎著摩托車出外找水電材料時,不慎被來車撞上,立刻倒地,昏迷不醒,抱到醫院急救,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是:「告訴師公,我已經好了。」
  
  誰說他們只會搗蛋壞事,不知感恩呢?

 

意外的因緣

 

一九七四年,佛光山舉辦大專青年夏令營時,知客師帶著學員巡山,最後一站是參觀新落成的朝山會館,那時我只是想讓大家了解佛門也能順應時代與社會,擁有最現代化的設備來接引大眾,所以特別在結營賦歸前安排這項行程。為了怕年輕的徒眾不能作適切的介紹,我在後面尾隨而至。
  
  在大專生入館不久,有四位遠從新加坡來此一遊的少女也請求一起參觀,當大家來到唯一的一間高級套房時,一陣驚歎聲飛揚起來,其中一名少女說:「哇!如果我今天能在這裡住上一夜,真是死也甘願!」
  
  我一向隨緣隨喜,尤其聽到這種渴求的音聲,更使我決定要滿其所願,於是說道:「好!就讓妳們住一天。」隨即下樓向管理主任索取鑰匙。管理主任最初不肯,磨蹭了一會兒,才不情願地交出鑰匙,並且說道:「師父!您真傻喔!隨便將這麼上等的套房給不認識的人住,萬一……」
  
  不久以後,我收到四個女孩的一紙數十萬元的支票,此後每年法會,她們都會寄上一大筆的油香錢。是的,「萬一……」,我只不過是隨緣給別人一點歡喜,「萬一」能讓她們種下善根,不是一件很美的事嗎?

 

護航

 

 佛學院院規規定:夜晚十時「開大靜」以後必須就寢。我偶爾深夜巡視院區,看到三兩同學偷偷地開夜車,有的藏在樓梯角落寫功課,有的躲在大殿暗處拜佛,回想過去自己不也經常如此?不禁啞然失笑,「真是自古皆然,哪個學生沒有開過夜車?」因深恐巡寮的老師會干擾他們,於是我就在附近繞來繞去,替他們護航。有時方便的話,還會送上一些點心,囑咐他們安心用功,但是也要注意身體健康。

 

權充駕駛

 

一九八八年,西來寺還有一部分建築仍在施工當中,信徒劉喜妹因為聽說西來寺富麗宏偉,有「西方的紫禁城」之稱,特地遠從台灣前來一睹盛況。我那時剛學會駕車,於是邀她一同坐車,前往工地巡視工程。在車上,我告訴她:「開車就好像在人生的路上行菩薩道──要布施歡喜,處處為別人著想;要遵守交通規則,不亂闖紅燈;要忍耐天候路況不佳,謙讓過路的行人;要集中心志,內禪外定;要有精進力,不怕辛勞;要運用智慧,反應靈敏。唯有實踐六度,才能讓我們安全地到達目的地。」她聽了以後,十分歡喜,說道:「我雖然學佛多年,直到今天聽了您一席話,才懂得什麼是佛教。」
  
  臨走時,我和她說:「妳將來可以告訴別人,星雲大師曾經作過妳的駕駛。」大家聽了,哈哈大笑。
  
  回去以後,她果真逢人便說:「星雲大師幫我開過車子。」當別人告訴我這件事時,我莞爾一笑,說道:「可惜僅此一次。」

 

一書之緣

 

 原本家住三重市的林希松居士,有一天來到普門寺,正好我要出門辦事,素昧平生的兩人在電梯口相遇,林居士客氣地問我:「您是星雲大師嗎?我想向您買《臺灣佛教寺院庵堂總錄》這本書。」
  
  我心想:這本書並不是我編的,我只是應邀作序罷了,而且事隔多年,此書早已絕版,我會有嗎?
  
  雖然如此,我還是即刻回答:「您等等,我來找找看。」
  
  實在很幸運,在我書櫃裡找到了僅有的一本。他掏出六百元表示要付錢,我婉拒道:「與您結緣。」他滿心歡喜地回家。
  
  兩個月後,他來找我,虔誠地要求說:「聽說大師將在國父紀念館弘法三天,每天要送五千多本您的演講集給聽眾。您這樣負擔太重了,不如由我來印贈吧!」三天的贈書,大概花去十五萬元,他高興地說是感謝我送書的因緣。
  
  從此,他常來普門寺禮佛聽經。有一回,他聽說還在興建中的普門寺急需一筆貸款,便慷慨地借出三百萬元,並且言明除非他窮途潦倒,否則不會要回這筆錢。後來他舉家遷至美國,目前夫婦倆經常在西來寺當義工。

 

小人物

 

盛隆大理石工廠的負責人余福隆先生與我素昧平生,有一天寄了新臺幣五萬元支票給我作為建設佛光大學基金,裡面附了一封信,說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盼這一點小小的心意,能對佛光大學的籌建工作有些許幫助。我當時想到大理石是一片一片慢慢切割而成,要賺五萬元實在很不容易,所以特地電話向他致謝,並且問他:「有什麼需要我幫忙服務效勞的地方嗎?」
  
  電話那頭來余太太既驚喜又感動的聲音,她很誠懇地說:「……我們很卑微,實在不敢勞煩大師,只希望大師能撥空到我們的工廠來普照。」
  
  我立即允諾,徒眾們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說:「師父!行程已經排滿了,不要去了,何況路又不熟,萬一耽擱了時間怎麼辦?」
  
  此刻我已經動身走出門外。
  
  我的車子才剛到門口,余太太非常熱情地招呼說:「師父!您來了!」並且帶領工廠裡的員工到辦室來和我見面。我主動和他們握手問好,只見一個個都急著在身上把手擦乾淨,才伸出手來。真是一群最純摯的赤子!
  
  臨走時,我邀余先生第二天帶領他的員工及眷屬,全部到台北道場用午齋。
  
  當他們參觀台北道場時,發現道場的地板居然是他們工廠的產品,都覺得與有榮焉,隨即看到十二樓中庭正在裝修,余先生立刻表示要發心捐獻這一片地方的石材。
  
  鹿母夫人因賣嫁衣捐作東園鹿子母講堂的基金而得到時人尊敬,須達長者以黃金鋪設祇園精舍而名垂青史。余福隆夫婦怎麼會是卑微的小人物呢?

 

代替佛陀感謝

 

  張劍芬居士是三湘才子,曾經榮膺高等考試榜首,十九歲就當上縣長。來到台灣後,擔任台灣銀行襄理,工於書法,詩詞藝文絕佳,經常應邀為佛教撰序作詩,擬寫碑銘對聯,如各寺功德堂前的對聯:「永念親恩今日有緣今日度,本無地獄此心能造此心消。」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到了他年邁多病的時候,教界竟無人前往照顧致意,我聽說此事以後,心甘情願節衣縮食,將省下來的錢為張居士付費洗腎,許多人奇怪我與他有什麼深切的因緣,竟然對他如此照顧?其實凡是對佛門有貢獻的緇素大德,不一定對我個人很好,我都樂意盡己所能,代替佛陀來感謝他們,尤其像張居士能以優美的文字般若弘法利生,在當年非常難得,我們更有責任為他養老送終。

 

抱病致哀

 

 戈本捷居士,河北人,國立北洋大學畢業,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歷任台灣?業公司總經理、美國佛教會駐台譯經院副院長、東海大學及成功大學教授,譯有《佛陀之教義》等書。平時不但在佛法的修持上十分精進,對佛教文化工作也非常盡心,曾參與《佛光大藏經.阿含藏》的編審工作。為佛教,他只有奉獻,不求待遇;為人,他只有服務,不求回報。晚年時,我接他伉儷二人同來佛光精舍居住。他於一九九一年九月二日捨報往生,剛好是我跌斷腿骨,開刀的第四天,我特地坐著輪椅前往靈堂,為他拈香。戈夫人周藤女士感動地下跪頂禮,起身後告訴我說:「我出生皇室,是滿洲的格格,只向天子、父母跪拜,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對外人頂禮……。

 

人間佛教的奉行者

 

 孫張清揚女士是孫立人將軍的夫人,過去我在棲霞山時,經常見到她前來禮佛聞法,但是並沒有和她講過一句話。
  
  一九四九年,我初來台灣的時候,因為謠傳大陸來了六百位奸細佯裝成出家人,引起政府進行大肆搜捕的工作,慈航法師與我等多位僧尼都在那時身陷囹圄。孫張清揚女士等人知道後,到處奔波說項,才將我們從牢獄中營救出來。
  
  三十歲那年,我接辦《覺世旬刊》,生日那天,蒙她厚愛,為我準備素席慶祝,並以全套金盤金碗熱忱款待,席中她表示願意出資供我留學深造,但我志在弘法利生,故予婉拒。
  
  在當年貧窮落魄的時候,她的隆情厚誼固然讓我銘感於心,但是最讓我感動的,還是她為佛教所作的一切貢獻。來台之初,她不但戮力於搶救三寶的工作,並且慷慨出資,助興善導寺;變賣首飾,從日本引進《大藏經》;設立益華書局,大量出版佛書;後來,她不辭辛勞,行走各地,講經度眾,對於正信佛教的弘揚,功不可沒。當年台灣政界的高級人士曾要求她改信耶教,但她不假辭色,拒絕不從,並且從實際行動中表露她對佛教的堅定信仰。
  
  台灣佛教今日蓬勃發展,孫夫人的勞苦功高,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然而自從因孫立人將軍事件隱居以後,人情的澆薄實令人唏噓不已,年老之後,更是無人問候。我有感於她一生護法衛教,功不可沒,因此經常去探望她。臨終前,她將永和的自家住宅付託給我,言明作為佛教文化之用。往生之後,我雖知她有兒有女,但還是自願為她付喪葬費用,並且將她的靈骨送往佛光山安厝在萬壽園內。現在我計劃改建她的故宅,作為佛教文化的重鎮,以紀念她一生推行「人間佛教」的貢獻。

 

住持下廚

 

二十多年以前的一個盛夏,午後兩點,九個年輕人來到佛光山朝山會館,和櫃台小姐說:「我們都是大專學生,趁著暑假期間,從北部特地來此一遊,因為是第一次來,人生地不熟,問了好幾次路,轉了好幾趟車才到達這裡,沒想到耽誤了午餐時間。現在大家饑腸轆轆,不知道還有沒有飯可以吃?」由於已經過了供應餐點的時間,知客師只好為他們每人煮了一碗麵充飢。
  
  我那時剛好以住持身分接待完一批客人,正從會館後面經過,偶然看到這九個身體高壯的男孩子狼吞虎嚥的模樣,心想這麼一點點麵,怎麼夠他們納胃?於是即刻到廚房為他們炒了一盤飯,並加熱四道菜。
  
  當熱烘烘的飯端上桌時,九個年輕人一陣驚喜,其中有一個人開口問了:「這樣要多少錢?」
  
  「不要錢,是師父送給你們吃的。」櫃台小姐回答道。
  
  臨走時,他們添了九百元油香錢,當時九百元是一筆大數目,櫃台小姐好歡喜,趕緊向我報告。其實我當時只是想讓這一群疲憊的孩子們飽腹,不料居然得到十倍以上的報償,對於弘法事業不無小補,而最令我高興的是,從門後過道的窗口,看到他們每個人都帶著跳舞般的步伐走出大門。至今我想到他們那種滿足快樂的樣子,心中還是充滿著無限的喜悅。

 

師公的墨寶

 

一九九四年,農曆新春期間,佛光山台北道場為了籌募佛光大學建校基金,舉辦了一系列「佛光緣藝術精品義賣」。其中的一場義賣,穿插義賣我的書法。
  
  「兩萬」、「六萬」、「十萬」……,隨著大家情緒的高漲,叫價隨著攀升。跟隨父親來參加這義賣盛會的王竝小弟弟,捏著手中僅有的一張百元鈔票,焦急地轉著小腦袋,追尋著四處響起彷若天價的競標聲音。
  
  就在「二十萬」呼出的同時,突然一道稚嫩的童音喊出「一百元」,剎時,鼎沸的人聲突然安靜了下來。
  
  「二十萬我不賣了,一百元賣給這個小朋友。」我說。
  
  王竝開懷地笑了,台下大眾的掌聲更響。

 

廣結善緣

 

我每次出外弘法,在觀光區裡難免會遇上兜售紀念品的小販,我著實想和他們結緣,買一些紀念品,但是看來看去,沒有一樣是我們出家人所需要的。心裡想:如果買了這些東西回佛光山,要擺在哪裡呢?可以送給誰呢?假使不買,我又很掛念,像每次到了澎湖,只見每個帆布帳蓬下,推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貝殼項鍊呢?但是,如果光買一家,其他的小販怎麼辦呢?左思右想,乾脆廣結善緣,請徒眾到每一家攤販布施,一家一百元。
  
  直到現在,我到世界各地雲遊弘法,都不喜歡空手穿過市集,總要請人隨意買點什麼和小販結緣,才覺得安心。

 

小黃花

數十年來在世界各地弘法,我都受到熱烈而且隆重的歡迎,也收過不少貴重的禮品,然而最令我感動的,卻是印度西北邊區一位小女孩供養的一朵小黃花。
  
  在歡送的人潮裡,我早已瞥見她拿著一朵小黃花,抿著嘴角,羞澀地朝著我看。就在我車子發動將要離去時,她才一個箭步地追過來,將手上的黃花插在車窗上。我趕緊請司機停車,將手腕戴著的水晶念珠送給她。她露出真摯的笑容,淚水不斷地奪眶而出。
  
  隨著車子開動,花瓣在風沙中微微地飛舞。從前座的後照鏡裡,我看到她在遠處一直保持著直立合掌的姿勢,我的心久久悸動不已……。

 

佛光淨土

 

 林慈超居士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每天持齋茹素,清晨三、四點就起床誦念佛號,四十年如一日,頗有感應,著有《念佛靈感記》、《觀世音菩薩靈感記》、《地藏王菩薩靈感記》,不但度全家人學佛向道,也藉由著作接引許多信眾進入佛門。
  
  一九八一年,圓福寺因為她的因緣,成為佛光山在嘉義的分院,她的先生龐潤謙居士曾在佛教會服務,平時也經常到圓福寺禮佛。一九九三年,她的兒子西原佑一在日本籌設東京佛光協會,對於會務的推展不遺餘力。西原佑一曾經對他的兒女說:「我們都是佛光人,將來我所有的產業都是佛光山的。」兩個女兒目前也被送來佛光山就讀佛學院,以期能克紹箕裘,弘法利生,可說是標準的佛化家庭。
  
  一九九五年元月,我在台北弘法,聽說龐老居士往生的消息,儘管心臟稍感不適,為了感念他們一家人對佛光山長久以來的情誼,我還是即刻驅車南下,一路超車,趕到嘉義,為其主持告別式,然後又再趕去中部主持佛化婚禮。西原會長將老先生的靈骨安厝在佛光山時,對我說道:「現在我先將父親送來此地,將來我們全家人都要到這個『佛光淨土』來。」

 

風雨生信心

 

一九九五年六月上旬,我聽說花蓮四維高中黃英吉校長的大公子──台北和平醫院的總醫師黃文魁先生,與台南仁德國中英文老師鄭秀鳳小姐在佛光山舉行佛化婚禮,雖然當天荻安娜颱風過境,全省風雨交加,而我那時又剛開完刀不久,正在靜養期間,但是為了感念黃校長對佛教的貢獻,我專程驅車由台北趕回高雄,主持這場典禮。
  
  黃校長見到我,很高興地說:「真是風雨故人來,大師抱病為小兒福證,使我們全家人在颶風暴雨中更增信心。」
  
  第二天,黃校長包了一個大紅包以示答謝,我婉拒他的好意,說道:「你想用金錢把我從台北買回佛光山嗎?」
  
  他一聽,更加感動地說:「大師!我今後會更全心全力地護持佛教,護持佛法,護持佛光山!」

 

半碗鹹菜

 

我是家師志開上人唯一的入室弟子,他對我的管教非常嚴格。但是十七歲那年,我感受到他那份慈悲與苦心。那時,我得了瘧疾,寒熱交迫,痛苦萬分,雖然如此,我依然按照當時叢林規矩,每天隨眾上早晚課。如此折騰了半個多月,已是奄奄一息,命在旦夕。後來,師父將自己的半碗鹹菜,派人送來給我。
  
  半碗鹹菜,在當時物資缺乏的時代,真是彌足珍貴!我知道這是師父對我無聲的關懷與期許。含著滿腔熱淚,我將這半碗鹹菜吃下,心中發誓:願盡形壽,將全副身心奉獻給佛教,以報師恩。

 

小費是歡喜錢

 

過去,香港的計程車司機拒載出家人,因為他們認為出家人光頭,會使他們一出門就賺不到錢,乃至賭錢賭馬也會輸得光光。
  
  為了改變香港人的成見,每逢搭計程車,我都在車資以外,附上豐厚的小費,給他們歡喜,讓他們發財。有一次,我在紅磡體育館演講時,對聽眾說:「出家人就是財神爺,能帶給眾生物質與精神、世出世間的財富。」台下一片掌聲雷動。經過多年的努力,香港人現在很喜歡出家人,尤其喜歡聽聞佛法,因為聞法會改變觀念,好的觀念就能獲得財富。
  
  我主張給小費,因為我覺得小費是小小的布施,小費是歡喜錢,給小費就是有人情味的表現。現在我在香港坐計程車,司機反而不收我的費用了。

 

偏方救命

 

一九四九年,我率領僧伽救護隊來到台灣,性如法師也是其中的一員。那時他已經罹患了第三期的肺結核,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當時肺結核有世紀黑死病之稱,大家都很害怕,不敢與他親近。在動盪不安的年代裡,物質十分缺乏,我自己連三餐都成問題,哪裡還有能力送他就醫。所幸我從印光大師的著作後面,看到一個偏方,於是照著書上的方法,每天耐心地將枇杷葉上的毛刮乾淨,然後熬成湯汁,一口一口地餵他吃。
  
  就在他的病有些微起色時,我就用韮菜拌飯給他吃,因此也有了一些閒言閒語,有些人說韮菜是五辛之一,不適合出家人,我反駁道:「人都快要死了,吃韮菜治病有什麼了不起!」
  
  就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了半年,性如法師居然奇蹟似地痊癒了,後來在北投繼甘珠爾瓦活佛擔任普濟寺住持。

 

花生湯

 

依空法師的父親張來福老先生是一位中醫師,因為女兒來山出家,所以偶爾也會上山小住。
  
  有一年,他來山上掛單在朝山會館,我擔心工作人員是否招待親切,於是問依空:「父親住得習慣嗎?飲食合胃口嗎?」
  
  依空說他父親因為長年胃疾,三十年來不能進食五穀雜糧,只能喝花生湯,因此這幾天他都親自熬花生湯給父親吃。第二天早齋,剛好侍者端了一碗花生湯給我喝,我突然想起張老先生,趕緊派人把依空找來,要他趁熱送給父親食用。哪知張老先生吃了以後,千言萬謝不絕於耳。
  
  幾年以後,依空告訴我:他父親一直到往生前,都還念念不忘我給他的一碗花生湯,而且經常向親友說:「星雲大師對我們佛門親家多麼禮遇,奉為上賓,別人供養的花生湯,他都慈悲省下來送我吃。」
  
  聽了依空的敘述,我的心中頗有感慨,區區一碗花生湯,就讓張先生對我感激一輩子,而我給了弟子整個佛教的榮華富貴,他們之中能感恩惜福的又有多少呢?事實上,我不但要求全山徒眾要孝敬每一位同門師兄弟的父母,而且我也把這些佛門親家視為自己的父母,給予安養,以報答他們將兒女送來學佛度眾,我以為這就是人間佛教的孝順之道。

化干戈為玉帛

 

蔡孟樺小姐目前在佛光山編藏處服務,最近她寫給我一封文情並茂的信,述說她父親蔡朝豐居士的學佛因緣:
  
  其父愛女甚深,將他們六個姐妹捧為掌上明珠,關懷備至,呵護有加。
  
  七年前,大女兒高中一畢業,懷著滿腔為教熱忱,不顧雙親反對,毅然隨我出家,法名滿維,接著二女兒也起而效尤,承擔如來家業,法名覺寬。猶記得當年她父親有如驚濤駭浪般的憤怒,揚言將訴諸法律,並且不惜與我對簿公堂,好要回他一手養大的孩子。雖然後來因為兩位女兒意志堅定,蔡先生的態度漸行軟化,卻也在心底築起一道堅牆,排拒佛光山,甚至對我有了難解的心結。尤其在孟樺上山服務後,他更是傷心透頂,萬念俱灰。一九九三年,孟樺的奶奶往生,蔡先生無意中提及:「如果大師能來家裡一趟就好了!」「哇!不可思議!父親居然希望那位影響女兒出家的『星雲大師』光臨寒舍。」聽在女兒的耳裡,真是歡喜萬分,然而又想到我經常在外弘法,行蹤不定,況且家裡根本談不上對佛教有所貢獻,恐怕很難會有這樣的福德因緣。
  
  碰巧我回國演講,知道這件事以後,特別錯開行程,在百忙之中趕抵東港小鎮,為她奶奶主持告別式。孟樺說她永遠忘不了大師踏入家門的那一刻,見到父親眼底的淚光;最令她震撼的是,她父親居然跪著供養我。我告訴蔡先生:「我們是自己人,不可以見外,否則我要生氣了。」
  
  四年來,桎梏蔡先生的那一道心牆,頓時瓦解冰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誠的真心、感激。後來,蔡先生不但帶領親戚三十七人上山皈依,更積極地擔任一九九五年東港佛光會會長一職。她問父親:「是什麼力量使您突然信奉佛教,皈依三寶?」他回答道:「大師雖然是一位出家僧,但他的人情,是我們全家族一輩子也還不了的。……」
  
  信尾,孟樺寫著:「大師!謝謝您的這份人情,使我的家人有了全然不同的佛化生活,摯誠地向您頂禮!」
  
  不經別人說起,我幾乎已經忘了為蔡老太太主持告別式的事情。回顧一生以來,我常常只是本著「滿人所願」的心意,盡一點棉薄的力量,沒想到卻蒙受更多的回報,間接地也利益了佛法的弘傳。人間真是到處有溫情啊!

 

用讚美代替批評

 

四十年前,我初到台灣,在宜蘭雷音寺弘法時,有一位熊養和老居士,經常到寺裡義務教授太極拳。他是江蘇人,曾任阜寧縣縣長,在宜蘭縣頗有名望。
  
  他在台灣唯一的姪子熊岫雲先生,是宜蘭中學的教務主任。有一天,正逢熊老居士七十大壽,熊岫雲先生特地準備了一份大禮,向叔叔拜壽。熊老居士見了姪子,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不需要你任何的孝敬供養,只要你肯在佛菩薩面前磕三個頭,念十句阿彌陀佛,我就心滿意足了。」
  
  熊岫雲先生是位虔誠的基督徒,哪裡肯磕頭拜佛呢?於是拔腿就跑,但是回頭想想,叔叔是他在台灣最親的親人了,因此心裡又感到十分懊悔。為了想知道佛教究竟用什麼力量,讓威德並具的叔叔心悅誠服,從此以後,他每逢周三、周六的共修法會中,都會坐在宜蘭念佛會的一個角落裡聽經聞法。
  
  起初,他雙手抱胸,桀傲不馴地聽我開示佛法,漸漸地,他見到我,會合掌問候。我從來沒有特別招呼他,也不曾勸他信佛。如是六年過去了,在一次皈依典禮中,我看到他跪在眾中懺悔發願。典禮結束後,他告訴我:「六年來我不曾聽您批評基督教不好,甚至您還會讚美基督教的好處。您的詳和無諍,是我在基督教中不曾見過的,因此我決定皈依佛教。」

 

我等不及了

 

天下化出版公司提出為我立傳的請求時,佛光山的弟子都不贊成,我自己也不想要。但是基於社長高希均教授與我十多年來的情誼,也只好勉強答應。
  
  高教授派符芝瑛小姐負責撰寫編著,記得符小姐第一次與我會面時,冷冷地說道:「我不是佛教徒,也不會信仰佛教,今後兩年,我將會出現在您的身邊從事採訪的工作。您不必管我,因為我只是在工作而已。」
  
  我感受到這些話帶來的壓力,可是想想,既然答應別人為我立傳,就要有勇氣將自己攤開在陽光下,毫不隱瞞地接受別人的審核。
  
  兩年後,在西來寺的皈依典禮中,赫然發現符小姐竟然也夾在信徒當中。結束後,我好奇地問她為什麼改變主意了,她坦然答道:「我等不及了!」
  
  最初在她寫《傳燈》前,我認為符小姐沒有人情味,但是後來,我覺得她畢竟是一個很有「慧根」的人。

 

麵的價值

 

 三十多年前,我經常花十個小時的車程,來往宜蘭、高雄之間講經說法。那時素食並不普遍,為了解決中餐,我都在彰化下車,到一個陋巷裡的小麵店裡吃陽春麵。老闆是一個木訥寡言的人,從來沒有看他和顧客說過一句話。他的陽春麵每碗定價一元五角,我每次去,都要他賣五元,他說:「五塊錢一碗,沒人要吃啊!」我說:「別人不吃,我吃。」所以,我每次都拿五元給老闆結賬。久而久之,他不要我的麵錢,我說:「當初是我主張賣五元的,現在你怎麼可以不收我的錢?」因此,我還是堅持照付。
  
  悠悠忽忽,三十年過去了,目前他已經在那裡建起大樓,當起寓公,然而由於一向習慣勤勞作務,所以仍然以賣麵為業,只是隨著物價上漲,一碗賣到三十元,因為料好價實,生意還是和以前一樣鼎盛,客人絡繹不絕,而他也依舊和往昔一樣沉默不語,只顧著煮麵端麵,唯獨看到我來的時候,才興高采烈地主動上前招呼。

 

我的愛徒

 

幾年前,在佛光山的普門中學校門前,我與黃英吉先生偶然相遇。他問我辦學之道,我敘說自己的理念及建設人間淨土的構想。在一番交談之後,才知道他是花蓮四維高中校長,慕名前來普門中學觀摩。
  
  從此,他對佛光山有了堅定的信心,不僅全家皈依佛教,而且經常出錢出力,支持佛光山的弘法活動。在學校教育方面,他一再強調:他的治校理念、辦學精神全部來自「人間佛教理念」,所以他要求所有老師都要閱讀佛教經典及我的著作,並且舉行考試,此外更鼓勵學生禪坐,每學期都邀請教界大德到校演講。如今四維高中辦學成效之佳,可說是有口皆碑。
  
  有一天,他前來佛光山,我剛好與全山大眾普參,便邀請他一起參加,和大家介紹時,我稱他是「我的愛徒」,由於這一句話,讓他深深感受到佛門平等無差別的慈悲心。
  
  回到學校以後,他把老師、學生也視為一家人,相親相愛,每次只要和學生集會講話時,開場白一定是:「各位愛徒!」
  
  有人問他:「你為什麼把學生稱為『愛徒』?」
  
  他回答:「我是佛光山星雲大師的愛徒,我的學生自然也是我的愛徒。」

 

再造父母

 

戶藉在美濃的聖嚴法師,身分證上沒有父母名字。多年以前,沈家禎先生請他到美國,但是在萬事具備之下,卻拿不到美國的簽證,因為美國規定:出生不詳、來歷不明的身分是不准許入境的。
  
  懊惱的他只有到內政部請求官員幫忙,但官員說:「我們沒有辦法臨時在你的身分證上添加父母的名字。」
  
  那時是一九六七年,佛光山正忙著開山,我想到揚州同鄉姜震勳先生是高雄縣警察局的督察長,主管全縣的戶政,或許可以促成此事,於是前往拜託,說明這位法師前往美國的重要性,請他無論何一定要幫忙。姜先生看在同鄉老友的面上,召集了所屬分局局長研商辦法,終於結集多位分局長的智慧,在不觸犯法律之下,網開一面,幫他在身分證上添加父母的姓名。因為這樣的關係,聖嚴法師才得以順利前往美國赴沈家禎的邀請。
  
  在佛光山多少年來,我都把姜震勳先生待為上賓,感謝他排除萬難,幫我做了一件偉大的事情。

 

重見天日

 

曾在日月潭電力公司服務的陳秀平先生,因為身上帶有一張匪諜嫌疑犯的名片,被臨檢的警員搜到,從此以後就身負匪諜嫌疑。
  
  他剛到宜蘭的時候,無論走到哪裡,都受到警察嚴密的監視,行動極不自由,連到宜蘭念佛會都會被干涉,縱然有幸能來參加念佛,也免不了警察的跟蹤盯哨。
  
  當時國民政府播遷來台不久,由於局勢不安,所以到處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雖然自身難保,但是身為師父,看著皈依弟子有了苦難,內心真是不平與不安,於是自告奮勇,挺身而出,向刑警隊長說:「我要帶陳秀平外出弘揚佛法。」  
  「不行啊!他有匪諜嫌疑,怎麼可以呢?」刑警隊長大驚。
  
  「匪諜做壞事,破壞國家社會安寧,於法不容,現在我帶他外出弘揚佛法,利益大眾,難道也不可以嗎?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呢?不能勸善做好事,那還是讓他去做壞事好了。」我理直氣壯地說。
  
  「那你要負責了。」
  
  「當然負責。」
  
  承擔了一切的責任,我每次出弘法時,必定帶著陳秀平先生一起前去,如此過了好幾年。當智光商工學校成立時,我推薦他擔任副校長。

 

開刀前的叮嚀

 

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我在榮民總醫院接受心臟手術。醫生事先告訴我:這是個長達八小時以上的大手術,我聽了一點也不在意,自覺人生再苦再樂的事都會過去,只要直下承擔就好。
  
  一大早,將要推進手術房時,看到十幾個徒眾已經在門口守候多時,我不忍心他們如此辛苦,催促他們趕快回去,並且安慰大家:「此去不論是沙場,還是考場,我都會凱旋歸來的。」就要進去開刀了,突然想到還有一件事,趕緊說:「你們早飯怎麼辦?」
  
  從恢復室出來,徒眾們來探望我時,都說那句關心他們早餐的話令他們很感動,對於此事,我早已忘記,不過我自認一生對於自己的事雖然不在意,但是卻很關心周遭的小事,這或許就是別人說的:我很有「人間群我的性格」吧!

 

加護病房的水果

 

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我到榮民總醫院作八個小時的心臟手術。等麻醉甦醒後,被送往加護病房觀察。
  
  來到加護病房頭一天,偶然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到一位歐吉桑來往於各病床間拖地,為了感謝他維護環境清潔,也為了不想錯過與每一位眾生結緣的機會,我勉強移動虛脫無力的雙手,在身上搜尋紀念品,卻遍尋不獲。  
  突然,我看見對面桌上一籃水果,於是對看護的侍者說:「拿個水果給歐吉桑吃!」
  
  「哪裡有水果呢?加護病房是不能帶水果進來的。」
  
  「那不是嗎?」我指了指對面。
  
  哎!原來那是章金生教授為了來探病,連夜趕工畫了送給我的一幅水果油畫。
  
  雖然這一次我沒有送成,但是出了加護病房的二十幾天裡,我天天都忙著把訪客送來的鮮花、水果轉送給別人,讓大家緣緣相結。

 

沙彌睡覺

 

沙彌多半玩心很重,不愛讀書,所以每次一上課就打瞌睡,還有的竟然從第一堂睡到第六堂,讓老師傷透腦筋。
  
  有一天,教授「天臺學」的會性法師氣沖沖地跑來找我,說道:「除非你把那幾個愛睡覺的沙彌退學,否則我不教了!」
  
  我好言相勸:「請您息怒,不妨想想,這些沙彌正是好玩好動的年齡,本來就不喜歡讀書,他們肯待在教室裡,就已經很不錯了,況且能坐著連睡六小時,也是不容易的功夫啊!」
  
  會性法師聽了以後,笑了起來,我繼續告他:「沙彌雖然睡著了,但心念還是沉浸在佛法的夢鄉裡,間或醒來,聽到一字一句,也許對他們的一生受用無窮,這樣不是比他們在外面嬉戲遊蕩淪為壞孩子更好嗎?」

 

信佛與行佛

 

曹仲植先生是台灣「生命線」的創始人,他的夫人是位虔誠的佛教徒。三十年前,她在「普門精舍」皈依佛教,對我所提倡的人間佛教思想極為推崇,所以她時常鼓勵曹居士親近佛教,聽經聞法。向來沒有信仰的曹居士原本十分為難,但由於深愛太太,也就勉強陪她出入佛教寺院。
  
  有一次法會結束,曹夫人拉著先生的手,走到我面前,說道:「師父!請您度我的先生信仰佛教,教他拜佛。」  
  只見曹居士一臉尷尬的表情,我連忙打圓場道:「曹先生不必拜佛,行佛就好了。」
  
  曹居士一聽,高興極了,此後逢人便說:「星雲大師講的,我不必拜佛,我是行佛的。」此後,曹居士從事社會慈善公益活動,不遺餘力,例如他創辦台灣「生命線」,援助無依無助的人走向光明之路;成立曹氏基金會獎助清寒學生,捐助殘障人士輪椅數萬部;前年水災,捐助百萬元賑災。此外,對於佛光山、美國西來寺、法國巴黎道場的建寺工作及國際佛光會的弘法活動,他也發心資助;在印度、斯里蘭卡等佛教聖地,他設中、英、梵文銅牌,介紹佛教史蹟……。
  
  當別人讚美他善名遠播時,他總是說:「念經不如聽經,聽經不如講經,講經不如實踐。我只是『行佛』而已。」

 

竄寮記

 

十五歲受具足戒時,母親趕了幾十里的路,前來探望我。我趁著晚自習時間,到女眾寮房與母親相見。不多久,「開大靜」的時間到了,母親不忍我離去,淚流滿面,我只好留下來安忍她。當糾察師前來巡寮時,比丘尼們想了一個辦法,將我藏在母親的被窩裡過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正慶幸昨晚沒被發覺時,糾察師向女眾開堂和尚──月基法師報告:「昨晚今覺(我當時的法名)沒有回寮睡覺。」我一聽,慘了,不知會不會將我遷單處分?這時月基法師機智地回答:「他啊!他昨晚在我那裡。」糾察師聞言,知趣而回,我當下真是感激莫名。
  
  為了感念月基法師的一句話,一九五四年,當我聽說他在香港無人接濟時,我想盡方法,將他迎接來台。當年我參與籌建高雄佛教堂,落成後,也推舉他為住持。乃至在他晚年多病時,我幾次半夜三更送他就醫,付費照顧,直至終老。
  
  他,可能不知道幾十年來我對他那麼恭敬孝順的因緣。

 

返回自然

 

多年前,信徒送依嚴法師一隻九官鳥。依嚴法師將牠養在寮房外面的籠子裡,取名為「阿官」。
  
  「阿官」和普通的九官鳥一樣,全身羽毛漆黑,一雙眼睛見了人總是不住地上下打量,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是在法水的滋潤下,幾個月後的「阿官」,令人刮目相看,見到有人來了,牠總是撲著雙翅,伸長脖子,歡歡喜喜地打招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在舉行法會期間,牠經常挺起胸膛,英姿煥發,高聲地喊著:「各位護法信徒!大家好!歡迎你們來佛光山禮佛。」其發音標準宏亮,絕不亞於正式的廣播員。
  至於佛門課誦裡,大家耳熟能詳的「爐香讚」、「三皈依」等讚子,牠都能朗朗上口,唱得有板有眼。
  
  住眾對牠真是疼愛有加,只要經過牠身邊,都忍不住多逗牠兩下。
  
  可惜好景不常,有一天下午,依嚴法師發現鳥籠竟然是空的,他急得到處尋找。偶然聽到空中傳來兩聲熟悉的「阿彌陀佛」,他抬頭望見樹梢上的「阿官」與他點頭示意,彷彿是在道別,然後就展飛走了。這麼一隻有慧根的鳥兒離開,大家的心裡不免悵然,依嚴法師尤其難過得食不下嚥,多少人勸他都沒有用,我知道了以後,對他說:「鳥,本來就是以大自然為家的,『阿官』雖然會講話,但是不一定只講給人聽,能夠為眾生說法不是更好嗎?所謂『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我們應該為牠高與才對。」
  
  依嚴聽了這些話,臉上才露出燦爛的笑容。

 

為法而來

 

現任經濟部顧問的高呈毅先生,原本對佛教沒有很深的信仰,在他擔任台灣電力公司明潭抽蓄工程處處長時,為了使工程能夠順利進行,每年到了農曆七月期間,必定恭請佛光山的法師到其工地誦經祝禱,以祈冥陽兩利。
  
  高處長的女兒後來在佛光山發心出家,法名覺三,這一來,一家人與佛教的因緣結得更加深厚。每逢佛光山舉行大法會時,他們必定前來參加護持。
  
  一九九四年九月,佛光山舉行「親屬會」,高呈毅夫婦到達時,已是晚上八點,客房已人滿為患。
  
  當我知道這件事時,已是晚間十一點了,我立刻請他們到法堂喝茶,會談之下,才知道他們還沒吃晚飯,於是愧疚地拿了一些麵包給他們充飢,並且安排他們住在書記室臨時擺設的客房裡,因陋就簡地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前往探視,他們不但沒有絲毫慍色,而且還面露笑容地說:「我們是為法而來,非為床座而來。」

 

三十年的承諾

 

初冬的傍晚,暮色蒼茫,我在大雄寶殿後面正要上樓梯時,一張熟悉的臉孔掠過我的眼簾,是她,四十年前的皈依弟子,我不禁脫口喊了一聲:「翁覺華!」只見她熱淚盈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早上,當我再見到覺華時,她往我手中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奉獻五十萬元金山寺翁覺華頂禮
  
  雖然只是寥寥數字,卻讓我深深感動。
  我問她:「三十年來,後悔嗎?」
  
  「不,我心甘情願聽您的話。」
  
  記得三十多年前,我南下弘法的時候,勸當時在台北的覺華不要跟我走,繼續留在台北護持金山寺,就這樣,覺華在金山寺一留就超過三十年。
  
  想想我們每一個人,能夠為一句話承諾而奉持不變三十年嗎?

 

不請之友

 

現任女中醫師協會會長的胡秀卿居士,年輕時因為一口漂亮的京片子而名聞廣播界。她儀表莊嚴,為人賢淑,對於三寶虔誠敬信,雖然不是我的皈依弟子,但是基於愛才,每年我在台北國父紀念館主持的佛學講座,總請她擔任司儀,以她那柔美宏亮的聲音,帶起每一場殊勝的法宴。這司儀一做就是二十幾年。
  
  胡居士是個養女,有一年生母在台中過世,她很有人情味,趕回老家協助料理後事。我知道以後,連夜趕到喪家,主動參加其母的告別式,以表寸心。
  
  平時,有多少人邀請我去誦經祈福,我都請別人代理,但是我喜歡做一個不請之友。

 

寶琴梵音

 

四十年前,吳師姐在女兒的陪同下來到宜蘭雷音寺養病,三個月以後,沉痾痼疾竟然奇蹟似地不藥而癒,小女孩也因為在佛門住慣了,索性就留下來幫忙寺務。當時我在雷音寺講經說法,看這個女孩很有善根,於是教她一些佛門禮儀、國文寫作,就這樣,四十年來,她跟著我辦慈愛幼稚園;佛光山建好以後,又來朝山會館幫忙。後來台北普門寺落成,她看到當地事情繁雜,於是自告奮勇前往擔任總務工作,一做就是二十年。每次我要請客,只要說一聲,無論早晚,她都掃榻以待,準備豐盛的菜餚,從無怨言。
  
  數年前,海峽兩岸開放探親,我與母親雖然已經取得連繫,但是因為法務倥傯,無法經常返鄉看望,她知道以後,自願代我前往慰問年事已高的母親。每次總是提著大包小包,不辭辛勞地搭飛機,轉火車,去到南京,在母親面前,承歡膝下。
  
  有人問她:「又不是妳的母親,為什麼這麼辛苦地奔波忙碌?」
  
  她回答:「師父以天下的父母為父母,以天下的兒女為兒女,所以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
  
  她,就是吳寶琴師姑。

 

我看到了大家

 

一九九五年四月底,我住院開刀,因為怕大家擔心,所以一直不敢對外宣布,但是消息還是走漏了。承蒙大家愛護,開刀後不斷有人來訪、來電,關懷我的病情。為了答謝大家的眷顧,六月十九日,我在台北陽明山中山樓舉辦「懇談會」,藉此也讓愛護我的人放心。
  
  在教育部任職的鄭石岩教授應邀致辭時,說了一段禪宗公案:
  
  洞山良价禪師臥病在床時,弟子曹山本寂禪師前往探望,他問道:「老師身體有病,不知是否還有不病之體?」
  
  洞山禪師說:「有。」
  
  曹山禪師再問:「不病之體是否看得見老師呢?」
  
  洞山禪師回答:「是我在看他。」
  
  曹山禪師不解,問道:「不知老師看到了什麼?」
  
  洞山禪師說:「當我看的時候,看不到有病。」
  
  鄭教授說完,回過頭來,問我:「師父!不知您在病中看到了什麼?」
  
  我回答:「我看到了大家。」臺下一片如雷的掌聲響起。

 

以愛贏得愛

 

三十多年前,一位沈太太來到寺院裡,一見到我,就哭哭啼啼地說:「師父!我這一次幾乎不能來參加您的法會了!我不想活了,我的先生金屋藏嬌。」聽完了她的訴苦,我說:「我有辦法挽回妳的婚姻,不過,妳一定做不到!」她趕快收起淚水,央求我傳授她錦囊妙計。
  
  在她的一再追問下,我很不客氣地告訴她:「先生之所以有外遇,不外是太太在家抱怨嘮叨,嫌他這個,嫌他那個,所以只好在外面找歡樂,但是妳不但不自我反省,還變本加厲,對他種種批評。妳這樣謾罵,只會使先生覺得家裡像地獄一樣,讓他更加厭惡摒棄……。」
  
  「那我該怎麼辦呢?」她又掉下哀怨的眼淚。
  
  「妳要對丈夫更加的好,以恨怎麼能贏得愛呢?以愛才能贏得愛啊!」
  
  過了半年,對於佛教素無好感的沈先生突然來訪,感謝我挽回他瀕臨破碎的家庭,並且表示希望獻地興寺以為酬答。原來沈太太照著我的話去做,回到家裡對丈夫百依百順,甚至即使知道他要外出和別的女人相會,也不撕破臉,反而對他更加體貼。久而久之,沈先生覺得還是家裡溫暖,因此又重回妻子的懷抱。
  
  有一天,沈先生忍不住問妻子為什麼突然改變態度,對他這麼好。沈太太說:「因為我師父說:以愛才能贏得愛。」

三十年的考驗

 

 一九四九年,剛來台灣時,曾在基隆逗留片刻,記得曾經路過一間寺院,我從窗口朝裡面看,一位尼師也正望著我,當時我很年輕,臉皮很薄,不敢擅自進入,於是匆匆離開。後來才知道他是人稱「女中大丈夫」的修慧老法師,那間寺院是基隆有名的極樂寺。
  
  三十年後,他身為基隆佛教會的理事長,主動到普門寺來找我。在會談中他表示,三十年前就想請我前往弘法,一直到今日才有緣與我見面,接著他表示有感於佛光山所做的一切都是「人間佛教」的事業,與他的心意相符,因此想將極樂寺捐獻給佛光山。我當時想到山上人手缺乏,如果接辦得不好,豈不愧對他的一番心意,故予婉拒,並邀他到佛光山參觀。他依約來山,走了一圈以後,堅定地告訴我,他發了一個願──希望一輩子做個佛光人。我被他的誠意所深深感動,當下應允他的請求。
  
  由於極樂寺交通方便,法緣殊勝,頗受教界及地方人士的重視,當獻寺的消息傳開來時,受到許多阻撓,然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在力排眾議之下,他使極樂寺成為佛光山的分院,並且將所有存款及黃金付託給我作為弘法基金。為不負所託,我派有才幹的徒眾住持道場,把極樂寺重建成為美侖美奐的淨土,並且在寺內設立佛學院,培育弘法人才。
  
  記得當年八十高齡的他將極樂寺交給我的時候,高興地說道:「啊!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三十年,今天我的志業終於有了安頓!」
  

觀狗記

 

下午五點,正是下班時間,板橋的路上擠滿了各種車輛。紅燈亮了,我的車子正好是停在十字路口上的第一輛,從後照鏡可以看到單行道的後面排滿了長龍般的車子。
  
  只見紅燈滅了,綠燈隨即亮起,這時我眼睛的尾端出現一團徐徐前進的東西,我馬上告訴旁邊的駕駛:「不要開!」
  
  原來是六條剛出母胎的小狗正要過馬路。牠們時而東張西望,看看來往的行人;時而停止腳步,似乎嗅著什麼稀奇珍寶;時而望著我們這輛車子,好像是在奇怪:外面的天地如此廣闊,人類為什麼老是躲在鐵皮做的東西裡面……。
  
  後面的車子等得不耐煩了,刺耳的喇只聲此起彼落。許多人乾脆下車,繞到前面來看個究竟。
  
  先是一個魁梧的壯漢跑了上來,扭過頭作勢像要罵人的樣子,我笑著指指前面。他看到那六隻小狗,即刻轉過頭來,向我合十道歉。
  
  第二個前來「興師問罪」的,是兩個留著龐克頭的青年。當他們見到狗兒們一副愜意闌珊的模樣時,彼此發出會心的微笑,一個乾脆就在那裡觀看起來,另一個回去叫他們的同伴來欣賞。
  
  狗兒們終於到了彼端,下車圍觀的群眾鬆了一口氣,個個報以熱烈的掌聲。剛要發車前進,紅燈又再度亮起,只見大家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地回到他們的車子裡。

 

孝順的徒弟

 

三十多年前,我主持宜蘭念佛會時,李武彥居士經常前來聽經聞法。十年後,他成為榮民總醫院x光專家,目前在菲利普醫療器材公司擔任臨床醫療的高級技師,由於他在醫界看盡老病死苦,所以心生悲愍,特地創立福仁老人院為老人服務。
  
  三十年來,他對我畢恭畢敬,經常打電話噓寒問暖,有時我嫌煩,不予理會,他依然關懷備至。近幾年,他更是不時催促我檢查身體,我卻常常因為法務倥傯而抽不出時間,他乾脆親自跑來,「咚」的一聲跪在我的面前,苦苦哀求,我總是被他感動得不得不去醫院。
  
  一九九一年,我在浴室不慎跌斷腿骨,他知道以後,焦急得不得了,馬上為我掛號,安排醫生會診,開刀前後期間,他跟前跟後,生怕有什麼閃失。一九九五年,我在榮民總醫院進行心導管繞道手術,他特地向公司請假,日夜二十四小時隨侍在我身旁。在病床上睜開雙眼,看到他殷勤服務,我真是既感動又欣慰。試問現代社會的兒女中,如此孝順父母者又有幾人?

 

無緣慈悲

 

謝慈範小姐是名門閨秀,氣質典雅,自幼家境富裕,曾經在杭州藝術學院攻讀音樂。三十多年前在宜蘭跟隨我學習佛法,並且加入「佛教歌詠隊」的行列,藉著美妙的歌聲弘揚佛法。她的父母非常贊成女兒學佛修道,無奈男友卻十分反對佛教,她幾度掙扎徘徊,終於屈服在愛情的魔力下,決定與男友共組家庭,脫離佛教。我雖然心中倍覺可惜,但還是本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心願,衷心祝福他們。多年後,慈範的丈夫在一次車禍中受了重傷,兒女雖已長大成人,但都不知孝道,棄父母生活於不顧,家庭經濟因此陷入困境,我知道以後,透過張慈蓮贈款予以協助。幾年以後,聽說他因重病再度進入醫院,在加護病房中急救,我代付昂貴的醫藥費用。不久以後往生,我又為他料理喪葬事宜,並且將他的靈骨安厝在佛光山萬壽堂,終日與接引大佛常相左右,希望他生前雖然與佛教無緣,死後還是能得到佛光的普照。

 

增添色彩

 

我的侍者永會承襲了我的個性,非常喜歡小動物,許多徒眾經常將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送給他養。在他悉心的照料下,無論是奄奄一息的,還是腳趾損傷的,都能迅速康復,我為牠們一律取名為「滿飛」,只見鳥兒越來越多,「滿飛一號」、「滿飛二號」……在各式各樣的籠子裡雀躍歌唱。
  
  有一天,我對他說:「鳥是大自然的動物,要讓牠們回歸自然。」
  
  次日,他依依不捨地為鳥兒授「三皈依」後,將牠們放生。為了怕鳥兒在外面求生不易,我們每天在後院遍灑米穀。果然大家很有默契,每天時間一到,牠們都會飛回來啄食。其中一隻文鳥最有情意,每天朝九晚五,都會跑到我的窗前看我幾回,像是晨昏定省似的,向我問安。
  
  有一年,我剛從歐洲弘法歸來,回到開山寮,已是深夜。翌日清晨醒來,我聽到與眾不同的鳥叫聲,於是信步踱到後院,發現後門左側多了一個用鐵條圍成的鳥園,裡面有各種顏色的鸚鵡飛舞其間,心想這一定又是永會的傑作,於是將他喚來,請他把鳥園拆了。當時可以看得出他是非常不情願的。
  
  此後,佛光山的樹林裡,又增添了各種顏色的鸚鵡。有好幾次,我指著天空中五顏六色的鳥兒對他說:「你看!你為佛光山增添了多少美麗的色彩。」
  
  他抬頭仰望,陽光透過綠葉,篩下天光雲影,印在他堆滿笑容的臉蛋上。

 

滿地跑

又是一個颱風天,我的「開山寮」必然會多出一、兩位客人──被颱風颳落的松鼠。果然櫃子上的小盒子裡,有一隻奄奄一息的乳鼠正踡曲在層層毛巾裡,是侍者從地上撿來的,眼睛還沒有張開,毛也沒有長出來,全身赤裸裸的肉色,像極了初生的嬰兒。為了保暖,二六時中都用電燈照著牠的身體,每隔四小時還得替牠餵奶,保溫箱中的人類早產兒想必也是如此吧!
  
  可是,這隻小松鼠不一樣,喝了一兩口牛奶以後,便開始吐奶,小鼻孔裡沁出血絲,擦乾了,將牠放回盒裡,不久,又聽到牠微弱的叫聲,上前探頭一看,仍有血絲從鼻孔裡咯出。心想:「莫非跌成內傷了?」但是外頭還颳著大風呢!沒有辦法送牠去看獸醫,只好「死鼠當成活鼠醫」,將消炎藥的膠囊打開,拿少許藥粉和在水裡,口中邊念佛號,邊撬開牠的小嘴強灌下去。承蒙佛菩薩保佑,小松鼠第二天漸有起色。從此,牠成為侍者共同關心的話題。從一開始收養「松鼠」以來,我都喚牠們為「滿地」,因為由來已久,這隻已經不知道是第幾號了,只好叫牠「滿地N號」。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悉心地照顧,牠比任何一隻松鼠還善解人意。幾個月後,牠已經擁有如扇一般美麗的尾巴,如刀一般犀利的牙齒,如刺一般尖銳的趾爪,經過牠爬行的家具總留下牠囓啃抓咬的痕跡,但是當牠在我們頭上嬉戲,跳在我們身上玩耍時,動作卻放得輕輕柔柔,深怕傷了我們似的。當我們上下樓梯時,牠也會如影隨形地跟著,時而攀爬在扶手上,時而和我們比賽跑步,為「開山寮」帶來不少樂趣。
  
  十個月了,是「滿地N號」該獨立生活的時候了。我們將牠帶到後院放生,為了怕牠不走,我們迅速地折回房子裡,許久以後,再拉開窗簾一角偷看,牠仍然依依不捨地站在原地……。
  
  此後,每天早、午、晚,我們聽到「喀喀」的叫聲時,就知道「滿地N號」來看我們了。直到幾個月過去了,才不再有牠的消息。
  
  有一天,又聽到熟悉的「喀喀」聲了,打開房門,是「滿地N號」。牠看到我,眨了眨眼睛,搖了搖豎起的尾巴,然後帶著身邊另一隻美麗的松鼠跑到遠遠的樹梢上,我知道:牠是專程來向我報喜訊的!

 

黑虎

 

十餘年前,佛光山大慈育幼院養了一隻狗兒,名叫「黑虎」。黑虎正如其名,全身黑壯,面貌似虎,咆哮起來尤其大聲,然而因為太盡忠職守,凡是外面有什麼動靜,都逃不過牠的耳目,因此飽受附近佛光精舍老人的抱怨,他們抗議「黑虎」亂吠,並且揚言若不牽走,將投書報紙,說我們虐待老人。
  
  所謂「善門難開,好事難做」,我們以善美之心從事慈善工作,卻遭到這種後果,一些徒眾為此迭有怨言。但我做事一向為所當為,不計榮辱得失,所以只有一面安慰徒眾,一面想辦法解決問題。後來,我央請美濃朝元寺慧定法師收養,並且另外找了一條溫馴的狗兒給育幼院,以免小朋友失伴哭鬧,才圓滿地解決此事,讓老幼雙方皆大歡喜。
  
  一直聽人說:黑虎還記得我們,凡是見到佛光山去的人,牠都搖尾歡迎。我心裡一面覺得難過,一面也感到不可思議,但由於法務忙碌,無暇前往看望。直到八年以後,我有機緣再去朝元寺,「黑虎」居然還認得我,不但沒有絲毫怨尤之色,反而似乎很能體會我當初的苦衷,不斷地圍著我打轉,以示歡迎,而且跟前跟後,一副舐犢情深的樣子。目睹此情此景,不禁感懷萬千;我們將牠送至百里以外,但牠心中始終沒有捨棄我們。

 

黑人白心

 

一九九四年十月十五日下午三時,就整個非洲而言,是劃時代的一刻,就佛教來說,是為佛教歷史寫下新頁,因為此時南非的南華寺有十位來自剛果的黑人正發心剃度出家,在場觀禮者有三百餘人。誠如剛果佛光協會會長熱內先生所言:「佛教歷經二千多年後,終於在非洲露出曙光……非洲第一批青年披剃出家,不但讓佛教的法脈在非洲有了傳承,也使得非洲佛教的本土化邁向新的里程碑。」
  
  我在晚間七時與這十位出家弟子會面時,告訴他們:「我走遍世界各國,深深體會到佛陀所說一切眾生平等的真理,但是在膚色上,我由衷感到『黑』是最美麗的顏色……。世間上種族之間的不平等,徒然造成痛苦的悲劇。大家今天發心出家,應該倡導自由、平等,群策群力,造福人間。佛陀最初的教團只有五比丘,現在非洲有十個人出家,比當初多了一倍,未來非洲佛教的發展,需要靠你們十個人努力散播菩提種子,可謂『任重道遠』,希望你們不要妄自菲薄。」
  
  其中有一個人發問:「膚色已經無法改變,但是我們最擔心的是黑人的心比較不柔軟,不容易接受善法,我們應該如何改變這樣的心?」
  
  我回答:「改變顏色比較困難,改變內心比較容易,再說顏色也沒有必要改變,只要改心就好了。其實不只是黑人要改心,人人都應該改心,黑人的心其實是很善良、很單純的,有時連白種人、黃種人都不如。在非洲,必須要倡導種族平等,才能使大家從戰爭的痛苦中解救出來,所以大家今天出家,要發願弘揚佛法中慈悲,平等的真理,這就是『改心』,也叫做『發心』。」
  
  他們聽了,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

 

實至名歸

 

一九六七年,聽說基督教辦的蘭陽救濟院因經費不足,即將關門,當時佛光山剛要開山,亟需經費,雖說自顧不暇,但基於一份惻隱之心,我還是伸出援手,應允接管,並且改名為「宜蘭仁愛之家」,這一來,不知解決多少無依老人的食宿問題。然而日後,我們卻面臨了更大的挑戰,因為老人來自不同的環境背景,有各自互異的習慣及性情,經常有人發心前往照料,但是去不到兩三天,就被「轟」了出去。
  
  大家正在發愁無人肯去的時候,我在佛學院的課堂上提及此事,依融、紹覺兩人立刻舉手,表示願意去為老人服務。這一舉手,就奉獻了三十年,直到現在,他們仍然耐心地為老人煮飯燒菜、送醫就診、照顧起居,甚至為他們念經送終,做盡孝子賢孫的工作,也因為如此,他們曾多次榮獲政府頒發「好人好事」獎章,可說是實至名歸。試想半生的青春歲月都花費在照顧老人的身上,如果沒有深切的慈心悲願,哪裡能夠做得到呢?

 

異國信徒

 

 十多年前在韓國漢城機場,遠遠走來一位小女孩,在母親的陪同下,向我合掌問訊,由於語言不通,再加上離登機時間無多,所以只好留下佛光山的地址、電話給她,便匆匆道別。
  
  返台後不久,我接到她的來信,透過當時就讀成功大學的李仁玉小姐發心翻譯,我知道她的名字叫金真希,在初中就讀,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她是個天資聰穎,頗具慧根的女孩子。此後我們魚雁往返不斷。每年,她的母親前來台灣,她一定央求母親帶禮物給我。偶爾碰上學校放假,她一定與母親相偕來看,我雖然大家以比手劃腳來代替談話,卻無礙彼此的溝通。一眨眼,十年過去了,她現在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學生了,因為仰慕中國文化,利用寒假期間隻身來台,在師範大學學中文。我特地安排她住在台北普門寺,並且請李仁玉小姐就近照料生活事宜。  
  每當有人問起她來台學習中文的動機,她總是答道:「這樣才能和星雲大師無礙地溝通啊!」她的用心很令人感動。
  
  許多人說我「老少咸宜」,其實我只是對任何一個眾生都平等看待,即使是言語不通的小孩子,我都願意和她成為朋友。

 

老師的愛心

 

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爆發,我那時才十歲。次年,家父在經商途中,與家人突然失去連繫,我曾經隨母四處尋父未果,失怙的陰影始終籠罩在我幼小的心田裡,揮之不去。
  
  十六歲那年,我將思父之情宣洩在作文簿上,題目為「一封無法投遞的信」。當時任教國文的聖樸法師閱畢,在評語欄中寫著:「鐵石心腸,讀之也要落淚。」他還花了兩個鐘點,在課堂上唸給同學聽。對於這種厚愛,我已是感激不盡,沒想到過了半個月以後,他高興地拿了一疊報紙給我看。原來,他在課餘時,將這篇文章謄寫在稿紙上,並且親自投郵到鎮江《新江蘇報》,竟獲連載數日。
  
  雖然老師當時什麼也沒有說,但是我心裡明白他之所以在報紙刊登後才讓我知道,是為了怕萬一不被錄用,會傷害我的自尊。老師這種慈悲後學的風範令我感動不已,後來我一生都以他這種為人著想的精神待人處事。及至來台以後,每次想到聖樸法師,心中總是懷念不已。
  
  一九八九年,我回大陸弘法探親,很想當面感謝,卻因來去匆忙,未能親自拜望,只得託人請安贈禮,略盡心意,至今仍以為憾。

 

異國的溫情

 

想想該是十年以前的事了,我們一行五人在日本的藤田機場出關以後,一直到東京市區,都沒有看到一家賣素食的店鋪,偶爾看到一家自稱供應素食餐點的,在旁休細觀看他們的作料,也都是以魚、蝦熬湯,用蔥、蒜調味,原來他們的「素食」觀念與我們不同,只好作罷。
  
  一路行來,已是傍晚時分,大家飢腸轆轆,我提議買麵回去自己煮,全部的人都附議說好,依戒這時說:「我記得再過兩條街,有一家是賣麵的。」
  
  這句話真有如大旱望雲霓,讓大家倍生希望。好不容易走到那裡,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在櫃臺裡面,前面排了一大票顧客。我們看看招牌,望望老闆娘賣的東西,怎麼樣也不像是賣麵的。等待片刻,老闆娘看到我們是出家人,立刻合掌彎腰問好,問明原委後,她揮舞著雙手,告訴我們:「此地沒有麵店,如果要買麵,必須要走到對街的後面,然後……。」
  
  她花了好幾分鐘為我們講解,我們看看一長隊的人龍,覺得很不好意思,問完了就趕快轉身尋路。
  
  沒想到這回也沒找著,只得又繞回原來那家店面,只見生意依舊鼎盛。老闆娘看到我們空著手再度光臨,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們剛想開口再問個明白,沒想到這時她先大聲向顧客宣布:「對不起!我今天要打烊了,賣到這裡為止,害大家久等,請各位明天早來。」
  
  顧客們一哄而散,她將店門關好,親自帶著我們走了十五分鐘的路,來到一家麵店前面……。
  
  在這異鄉的國度裡,窗外寒風習習,我們每個人端著一碗熱麵呼呼地吃著,心裡覺得格外溫馨。

 

養猴記

 

一九五六年,我在宜蘭開設第一所幼稚園──慈愛幻稚園,因為口碑很好,學生日益增加,最多時曾有二百人的盛況。為了培養兒童的愛心,我們養了猴子、鳥兒。
  
  猴子很頑皮,連專門餵牠食物的呂大福都拿牠沒辦法,但,牠唯獨怕我,只要牠一搗蛋,我往籠子前面一站,牠就俯首默然。有一天,我們在隔壁的雷音寺舉行法會,正要繞佛時,幼稚園的老師跑來,緊張地說:「猴子脫籠而出,溜到對面的大樓上玩耍,任誰都沒有辦法,也叫牠不來,萬一傷了人怎麼辦?」
  
  我即刻趕到現場,一聲喝斥,只見牠連跳帶爬,跑回籠裡,這種「認主」的特性,一時之間成為美談。
  
  畜園的老闆每次看到我,都勸我不能給猴子喝水,否則會長得很快,就不好玩了,但是我想到口渴的難過,於心不忍,還囑人餵牠喝水。不多久,猴子竟然長得比半個人還要高大,等到養得再大一點兒的時候,我見牠終日關在空間侷促的籠子裡,心生悲憫,於是放牠回歸出林。當我望著牠在樹上攀爬跳躍,高興無比的樣子時,一股生命的喜悅油然生起,沖淡了原本的依依不捨。

 

電話皈依記

 

為了佛光大學的籌建工作,我們舉辦了一連串「佛光緣書畫義賣會」的活動,受到社會大眾的矚目,承蒙各界人士共襄盛舉,使得每場義賣都辦得相當圓滿。有一天,負責義賣文宣的陳筱君小姐帶著朋友來見我,表示願為活動效力,當他們問到我是如何將這麼多的名畫集中在一起時,我拿出張大千的名作「觀世音菩薩」,說明它的來處。
  
  一個清風月白的夜晚,我在窗前讀信,其中一封香港的來信令我深深感動,那是高伯真先生寫的,他以誠懇流暢的文辭敘述他的父親高嶺梅先生正生病住院,一心想皈依三寶,問我是否方便前來。我想到一位孝子為了滿足老父的願望,特地寫信給素昧平生的我,這份心意實在可嘉,然而港臺兩地山川阻隔,況且行程已排滿,一時之間也抽不出時間前往,於是採權宜之計,以越洋電話為高老先生作了一次皈依。事後,一家人千言萬謝,一定要送我這幅名畫以為酬答,我這才曉得高老先生原來是香港鼎鼎大名的收藏家。
  
  「好一個『佛光緣』啊!」在旁的徒眾聽了,莫不欣喜讚歎。

 

姓李的兒女

 

佛光山剛開山時,一些人經常將一些路上拾來,不知姓名住址的小孩送來,我心生悲愍,蓋了一座育幼院收容他們。
  
  有一天,主管院務的職事對我說:「我們昨天幫那些無姓名的小孩子報戶口,但是戶政機關不肯接受,必須要有人認養才可以入籍,但是……,如果我們認養了,日後……繼承財產或其他方面有問題怎麼辦?」
  
  我看他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於是說道:「都歸在我的戶籍下,跟著姓『李』(我的俗姓)好了。」
  
  「師父!這樣不好吧!如果將來……」他仍然遲疑猶豫。
  
  「不要再說了,天下的兒女都是我的兒女,如果將來怎麼樣,我都心甘情願。」
  
  職事為之語塞,拿著我的資料再去戶政機關。
  
  我的確視這些小孩子如同己出,送他們到學校念書,即使後來他們進普門中學念書,我也都掏腰包為他們繳學雜費,買文具用品;新年到了,還為他們添置新衣新鞋。有一回,外面的遊客見了這些孩子,說道:「好可憐啊!這麼小就沒有父母。」我知道以後,下令不准外界人士擅自來此參觀,以免無心的言語讓院童的自尊受到傷害。誰說他們無父無母呢?如果我們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心泛愛天下的眾生,哪一個不是我們的兒女親人?如今這些孩子都長大成人,踏入社會就業,服務更多的同胞。

 

曹溪一滴水

 

一九九二年,我到美國弘法,在主持丹佛佛光協會成立大會時,任職會長的謝典豐居士很高興地告訴我:「過去我是建築工程師,每天都與鋼筋、水泥、機械、馬達為伍,不僅生活枯燥無味,而且日復一日都在為『事』而忙碌,在思想上得不到共鳴,使我經常覺得得孤單寂寞。自從去年開始,我為了籌組佛光會,天天在為『人』而忙碌,雖然在過程上有喜怒哀樂,有順逆毀譽,但是在生活上有迴響、有聲音,讓我變得更有慈悲智慧,更穩健成熟,深深感到人生充滿了無限的意義,佛光會真是太好了!」
  
  會後,謝居士為我介紹會員林惠容女士在此次大會籌備過程中給予熱心的協助,我們聽了,都發出會心的微笑。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四十多年前,林居士就是我的皈依弟子了,與慈惠、慈容都是同時學佛的,雖然後來彼此忙碌,很少見面,但都有書信、電話往來,所以林居士說:「我關心佛光會是應該的。」
  
  謝典豐居士當時以羨慕的口吻說:「難怪佛光山的事業能在世界五大洲弘揚開來,原來跟隨大師的徒弟都這麼忠心。」我說:「自飲曹溪一滴水,能做萬世道種糧。只要能奉行佛法,任何人都能得到大家的護持。」

 

生死一如

 

一九六一年,我在虎尾念佛會主持佛七時,益妙尼師前來,神色憂戚地對我說:「恐怕下一次不能再見到你了……因為我染患大腸癌,醫生說我只有兩個月的生命……。」
  
  我當時還很年輕,雖然心裡很難過,但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有說道:「出家人應該將生死看淡,你多做些歡喜助人的事,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其他的事不要想得太多。」
  
  沒想到他聽了我的話以後,收起悲哀的情緒,在雲林廣播電臺開闢「佛教之聲」節目度眾利生。為了籌措每個月的製作經費,他到處奔波勸募。當我再度與他見面時,他的臉上泛滿紅潤的色彩。
  
  二十年過去了,「佛教之聲」不斷地給予聽眾莫大的信心與力量,他的生命也繼續發揮著光與熱。

 

普門大開

 

 曾有許多人問我:「為什麼佛光山有這麼多的佛教事業,都是以『普門』為名?」這句話往往將我的思緒帶回四十多年以前……。
  
  一九四九年,我初來台灣時,曾經度過一段三餐不繼,顛沛流離的日子。記得在南昌路某寺,曾被一位長老責問:「你有什麼資格跑來台灣?」到了中正路某寺掛單,也遭拒絕。因夜幕低垂,我只有緊緊裹著被雨水淋濕的衣服,在大鐘下躲雨露宿。第二天中午時分,在善導寺齋堂裡,看見一張八人座的圓形飯桌,圍坐了十五、六個人,我只有知趣地默然離去。
  
  在走投無路下,我想到或許可以到基隆某寺去找我過去的同學,當我拖著疲憊冰冷的身軀,冒著寒風細雨,走了半天的路程,好不容易到達山門時,已是下午一點多鐘。寺裡的同學聽說我粒米未進,已達一天之久,趕緊請我去廚房吃飯,可是就在這時,旁邊另外一個同道說話了:「某法師交待:我們自身難保,還是請他另外設法好了!」當我正想離開之際,同學叫我等一等,他自己拿錢出來買了兩斤米,煮了一鍋稀飯給我吃,記得當時捧著飯碗的雙手已經餓得不停顫抖。向同學道謝以後,在淒風苦雨中,我又踏上另一段不知所止的路程。
  
  由於這段刻骨銘心的經驗,我當時立下誓願:日後我一定要普門大開,廣接來者。二十年以後,我實現了願望,先後在台北成立「普門精舍」、「普門寺」,教導所有的徒眾都必須善待信徒香客,讓大家滿載歡喜而歸。直到現在,佛光山的各個別分院仍然保持一項不成文的規定:每一餐多設兩桌流水席,方便來者用齋,對於前來掛單的出家人,則一律供養五百元車資。此外,我又在佛光山開辦中學、幼稚園,乃至佛教雜誌,都是以「普門」為名,凡此都是取其「普門示現」的意義,希望徒眾都能效法「普門大士」的精神,接引廣大的眾生。

 

為義工服務

 

朱家駿原本是軍隊裡的通訊官,為宜蘭救國團編輯刊物時,我發現他優異的編輯才華,便請他為我編輯《今日佛教》與《覺世旬刊》,由於他的版面設計新穎,標題引人入勝,突破陳年窠臼,因此被《幼獅雜誌》網羅,發揮他的才幹,在當年台灣的雜誌界,可說無有出其右者,對於編輯藝術的改進有卓著影響。
  
  記得他每次到雷音寺為我編輯雜誌時,我總是預先將漿糊、剪刀、文具、稿紙等準備妥當,井井有條地放在書桌上,甚至晚上睡覺的枕頭、被單,也都是新洗、新燙,乾淨整齊地疊在床鋪上面。他經常工作到深更半夜,我都在一旁陪伴,並且為他下麵、泡牛奶,準備點心。他常對我說:「師父!您先去休息吧!」我還是堅持等他完工,才放心回寮。遇有寒流來襲,我怕他著涼,每次都將自己僅有的一床毛毯拿給他蓋。
  
  記得當年有些人知道我對他如此關愛,驚訝地問我:「您是師父,怎麼倒像侍者一樣對待弟子呢?」
  
  我答道:「他如此賣力地為佛教奉獻所長,對於這樣的弟子,我怎麼能不做一個慈悲的師父呢?」

 

二二八平正

 

一九四九年初到台灣,我就聽說「二二八事件」,心裡一直很想為同胞作些什麼,來化解這段歷史的悲劇。所以,十多年前,我曾建議政府有關單位為「二二八事件」中的死難同胞予以平正,直到一九九一年,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成立不久,在因緣具足的情況下,才得以一償夙願,首次發起「佛力平正二二八死難同胞慰靈法會」,邀請政府官員、民意代表、受難家屬同來參加,並且受理登記,將受難者遺骨奉安在佛光山萬壽園,定期上香際拜,旨在藉此消弭過去的裂痕,喚起社會大眾共識,將歷史的教訓化為和平的力量,從而共創一個互助互重,富麗安樂的社會。
  
  一九九四年舉行「二二八紀念音樂會」,我在會中致辭安慰受難家屬,並且希望在各界人士的關懷下,大家本著「冤家宜解不宜結」的胸懷,放下過去的怨怒仇恨,前瞻未來的和平幸福。下臺以後,承蒙坐在鄰座的李登輝總統讚譽,說我的致辭十分得體達意,其實我是真心地期盼臺灣社會能夠更和諧、更尊重、更融和、更安樂。

 

僧侶救護隊

 

一九四九年,國共相爭,徐蚌會戰後,國軍傷亡慘重,百姓流離失所,在風雨飄搖之際,為圖救國救民,智勇法師發起「僧侶救護隊」。我知道以後,表示樂於共襄盛舉,經與孫立人將軍連繫後,決定召募六百人,以便集體訓練。就在國勢危如累卵時,智勇法師突然改變原有計劃,屬意我代為領導「僧侶救護隊」,來臺灣服務。我在顧全大局下,臨危授命,當晚連夜趕路,兼程到常州天寧寺,摸黑叫醒睡夢中的同學,像弘慈、印海、淨海、浩霖、以德等諸位法師,都是在那時與我一起坐車乘船來到臺灣。
  
  曾有徒眾聽我訴說這段往事時,驚訝地問道:「您半夜把同學弄醒,這些人您全都認識嗎?」
  
  我毫無猶豫地回答:「為了慈悲救人,任誰我也敢去叫呀!」

 

文化老農

 

張少齊老居士早年在大陸時,與佛教界有深厚的因緣,一九四八年大陸即將失守時,他檢視家中,覺得佛教的前途最重要,所以帶了多箱佛學書籍來到臺灣,成立健康書局,負責出版工作,後來又設立琉璃印經室,創設新文豐書局,參與影印大藏經的工作。《覺世旬刊》是他在一九五七年創辦的刊物,旨在作為佛教與信徒之間的橋樑,後來交由我接辦,至今已有四十餘年歷史。
  
  張老居士真可說是臺灣佛教文化的源頭耆宿。記得早年他的琉璃精舍,經常都有諸山長老海會雲集,商討教事,排難解紛,但是到了晚年,卻門前冷落車馬稀。現在他已屆九十高齡,膝下無兒無女,我一直很感念他熱心為教的種種貢獻,所以在美國為他找了一棟房子,以為安養天年之用,每年除夕,西來寺都會接他過去圍爐慶祝,欣賞花燈。
  
  直至今日,我每次見到他,回憶他過去為佛教的辛勞奔波,還是慚愧自己做得不夠,總想再為他多作一點服務。

 

放棄留學

 

高雄市新興街萬隆醬油的朱殿元居士,天性淳厚善良,尤其對於弘法事業的贊助不落人後。
  
  記得三十年前在鐵路局發行的《暢遊雜誌》上刊登一篇報導,敘述一位女子為救母病而賣身於風塵之中,他讀了以後,非常感動,即刻找我商討如何為其付錢贖身,其古道熱腸可見一斑。
  
  一九五七年,我以拙作《釋迦牟尼佛傳》申請進入日本大正大學深造,竟獲該校審核通過,通知我去就讀博士班,就在我一切就緒,準備負笈東瀛時,朱居士前來,一臉疑惑地對我說:「師父!在我們的心目中,您是師父,地位比博士還要崇高,您是至高無上的師父,為什麼還要到日本去作別人的學生呢?」
  
  我當下汗顏,自忖所言甚是,我已棄俗出家,以弘揚真理,淨化人心為己任,我的地位、我的使命,的確非比尋常。
  
  我又想到:人活著,不僅是要為自己打算,更要多為別人設想,我今天既然已是他人的師父,卻還要遠赴東瀛,以日人為師,讓我的弟子情何以堪?弟子希望師父傳授給他們的是出世的佛法,讓他們能離苦得樂,而不是世間的學問知識……。
  
  第二天,我放棄了留學的打算,至今我不但未曾感到遺憾,反而覺得人生更有意義,因為我將研究學問的心力,放在弘法事業上,施設了更多的佛教事業,利濟了更多有情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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