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流泉 林安梧
啟請佛心妙生流泉
佛心是佛心,但若執著這佛心,那已不是佛心了!這便是執著而來的遮蔽。話語指向對象,去除話語,回到存在本源!如如自在!真空妙有!
佛心,非佛心,是之謂佛心。
流泉,非流泉,是之謂流泉。
佛心何在,就在你那裡。沒說時已在了,說了還在,再說,竟然不在了。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你說了再說,就在這樣的展衍過程流失掉了!
話語是道理的彰顯處,但同時又是道理的遮蔽處!
彰顯的道理,未得實踐,它竟會生出一種遮蔽來。這遮蔽不是來自于道理本身,而是來自于衍申出來的話語,因這話語,起了執著,成了遮蔽!
佛心是佛心,但若執著這佛心,那已不是佛心了!這便是執著而來的遮蔽。正因如此,必須要有一"遮撥"的方法,說"佛心,非佛心"。就這"非"啟導了我們,讓我們去執除遮,還歸本源!
話語指向對象,去除話語,回到存在本源!如如自在!真空妙有!
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神秀法師神秀法師,是中國禪宗北派的開創者。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早年博覽經史,唐武德八年(625)在洛陽天宮寺受具足戒。50歲時,至蘄州黃 梅縣雙峰東山寺(在今湖北黃梅縣東北30裡)參謁禪宗五祖弘忍,從事打柴汲水等勞役以求法,深為弘忍法師所器重。,這說得當然"的當",但問題就在于"太 的當","的當"地"執住"了!就此而不的當了!若到此境,盡管你"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還是有病!
任你如何拂拭,任你如何時時,來之已去,去之又來,那塵埃總是塵埃,你惹了它,它也就惹了你。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幸得慧能法師惠能大師(638~713),俗姓盧氏,河北燕山人(現今的涿州),生于嶺南新州(今廣東新興縣)。佛教禪宗祖師,得黃梅五祖弘忍傳授衣缽, 繼承東山法門,為禪宗第六祖,世稱禪宗六祖。唐中宗追謚大鑑禪師,是中國歷史上有重大影響的佛教高僧之一。勘破了此中蔽障,還得一片清楚明白!菩提只是個 淨潔明白,哪來個樹,明鏡更只是個當下,即寂即照,了無掛礙,何得個台呢?
"物",話語的對象物不是物之本身,物之本身是個"真空",是個"真空"方成其"妙有"。
放下了,沒有物累了,只是個"如",塵埃何在!即如塵埃,已非塵埃矣!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五祖弘忍大師弘忍大師(601~674)生于隋仁壽元年,東山法門開創者,被尊為禪宗五祖。祖籍潯陽(今江西九江),後遷居蘄州黃梅(今湖北黃梅)。俗家 姓週。要徒眾對著神秀的詩偈柱香禮拜,依此修去!卻又召來神秀說你未見自本性,你對自家真實本性沒有體會。
"修"是"修","見"是"見","修"了不一定"見","見了"還得"起修"。
"修了"雖仍未見,但總利益眾生,利益眾生,亦不枉然。
"見了"還得起修,起修忍持,方是佛道。"見了"卻自放了,還是未見。
五祖弘忍就擔心這事,看了慧能的詩偈,既懷欣慰,還得讓人擦去!是啊!擦去了可好,正因擦去了,才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哀"!
佛心何異眾生心,一念覺,這眾生心即是佛心!
即此佛心,一念不覺,亦成了眾生俗心!
聖俗之際,還此一念爾矣!
啟請佛心,妙生流泉!佛心如如,流泉涓涓!
丙戌之秋(2006年10月2日)于台北元亨齋
大其心量
十多年前,我有幸參與了南華大學的建校工作,作為創校的校務委員,接著擔任了南華大學哲學研究所創所所長,因這機緣讓我有機會親近星雲大師星雲大師 (1927~),俗名李國深,農歷七月二十二日出生,原籍江蘇江都。為臨濟正宗第四十八代傳人,台灣佛光山開山宗長,佛光山寺第一、二、三任住持。。記憶 最清楚一句話是"心量有多大,志業就有多大"。我想台灣當前的佛教能有如是的發展,大體可以說是諸山長老、高僧大德以及廣大信眾的"大其心量"所致。
不只佛光山的"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長流五大洲",慈濟功德會的"濟功遍天下,慈德潤群生",還有中台山、法鼓山、靈鷲山以及善導寺,能有如是這般"大乘"成就,莫不因"大其心量"所致。
不只佛教講"大其心量",儒家道家也講。在華人文化傳統裡,儒道佛早已通而為一,作為華人文化心靈的共同土壤。佛教由"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說起,這是由般若智破解一切執著,因之而能同體大悲的發起願力,去渡濟天下蒼生。
儒家則是從"生生之德"說人之參贊天地化育,由"親親"而"仁民",進一步,由"仁民"而及于"愛物"。
道家原與儒家為同源而互補者,它與儒家相為表裡。它從"天地自然"說人生天地之間,當順成此天地之道,成就人間之德,說"人當效法學習"地"的博厚,具體 的生長,進一步,這"地"當學習"天"的高明,朝向普遍的理想,而這"天"當回溯到那"總體的根源"的"道",這"道"之作為根源的總體則當順其"自 然"。是啊!"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儒家是把人放大了,由親而疏,由近及遠,不但有空間的寬廣度,而且有著時間的縱深度,孟子說:
居天下之廣居,
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達道。
所指即此。其實,這廣居就是"仁",這正位就是"禮",這達道就是"義",人之行"仁、義、禮"是有其縱深度與寬廣度的,人的生命不只是面的鋪開而已,更是立體的建構。張載說: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此真"大其心量"之所為也。
道家是把人順化了,順化于天地自然之間。順化于天地自然,而不以人為中心,正因不以人為中心,因而可以"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可以生成它,而 不去佔有它、助成它,而不去倚恃它、長養它,而不去宰制它。正因為這樣的"致虛"、"守靜",所以可以"萬物並作",可以"歸根復命",道家重視的是回到 自然常道。
儒家重在"承擔",道家則重在"放下"。其實,有真放下,才有真承擔,有真 承擔,才有真放下。佛教的可貴是教人"放空",了無執著,正因為有渡脫彼岸這等"出世"的精神,因而可以入于世中,出污泥而不染,才能在世中行菩薩道, 做"入世"的志業。
有般若之智,因而可以緣起性空,有慈悲之心,因之可以發願力行。佛 陀坐于菩提樹下,發願證果,普渡群生,達摩東來,面壁苦修,得道大行,玄奘西行,涉險歷劫,取經而回。史上多少高僧大德,佛門龍象,論其成就,真是如日月 之光,天長地久,此如何可能,無他,就只是"大其心量",落落實實而已。
丁亥之秋(2007年9月20日)于新竹元亨齋
天地精神與悲欣交集
談起"清華大學",想起通識教育中心種種,我會有一種"悲欣交集"的體會。我想起梁啟超,想起四大國學導師,想起"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 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原來,"清華"的校訓是梁啟超提的,是從《易經》"乾坤"兩卦的《大象傳》來的。他揭示著清華大學的天地乾坤精神。
1987 年,我起初應"清華"中文系之邀,來兼一門國文課,為學生講《史記》,記得其中還有我原先在師大附中教過的學生。當時講課重點在"人"與"歷史社會總體" 辯證關聯,以及人物風格論。1988年,我正式到了"清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任教,我問了班上學生"清華"的校訓出自何處,竟無學生能答,我因此寫了篇有 關"'清華大學'應當具有天地精神"的文章,以作為通識教育的宣示。
這年起,我開始在"清華"講授《哲學概論》、《中國哲學名著選讀》、《道家哲學》、《哲學與人生》、《儒家哲學》、《禪宗哲學》,後來成立了"教育學程中心",我還開設了《教育哲學》這門課。
" 清華"是個好地方,人才輩出,有見地的人所在多有。初來"清華"時,我們有兩個讀書會,一個叫"星期三聚樂部",一個 叫"Boundary Zero"。星期三聚樂部是每週三聚會讀書討論,也有直接提報告的,參加的人有教師、有研究生,教師有宋文裡、張維安、 李丁贊、黃春興、賴建誠、廖炳惠、林安梧等,學生則有潘美玲、張翰璧等人。組成者有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哲學等不同向度的學者,每週三往往從晚頭仔一 直到晚上十點多才休息,我覺得那是我在"清華"累積知識最快的年代。
這星期三聚樂部持續了近五年,直到我與文裡兄及幾位朋友都適巧出國訪學,才暫時歇息。沒想到這一暫歇,也就此歇了。不過,歇而無歇,那時的聲容樣貌,那時的思想撞擊,如在目前,從過去、現在,直延伸到未來。
"Boundary Zero" 顧名思義就是"零界限",它的組織寬鬆,約略每月一次,由一人通知,來者來,去者去,來去自由,無所禁忌,說講起來,也更自在。講者,有"清大"朋友,也 有來訪學的師友,本國人、外國人都有。討論過程,還是熱烈得很。這Boundary Zero果真只是個Zero,就因沒個核心,很快就各種外 在因素,回到了Zero原點。我還記得我講那一次,秦嘉懿教授適巧在"清華"訪問,也參與了討論。錢新祖先生也曾參與過,他的熱情懇切,令我難忘!今雖已 作古,但其精神對我來說,卻是實存的、活生生的。
"清華"的校訓標舉的是乾坤天地的精 神,但卻常被誤認為以理工為主,有時學理工的朋友也自以為是以理工為主。但"清華"可貴的是,它總有些論辯傳統,看似依循著古希臘以來的學問傳統,因此, 你和他們爭辯,總會有些好結果,他們總會服善、服膺真理的。有些朋友卻也不拘于理工,他們對哲學、文學、藝術多有深刻之理解,論起政治社會雖無義憤填膺, 卻在冷靜中看到一份凌厲。一伙人不分理工、人文,就集在"二招"(第二招待所)吃飯,有趣的可不在飯局,而是在談局,在話局。話語縱橫,多有機趣,卻是通 識得很。
還記得孫觀漢教授的名言,譏諷台灣那時的"民主與自由",他說"自由"是我的 事你不能管,"民主"是你的事我通要管。這話很雋、很趣,有味得很,其諷誦力也強得很。沈君山教授未當校長之前,已當校長之後,還是翩翩名士,偶然出現, 總是豐採。劉炯朗教授任校長時亦曾光臨二招,所學雖是理工,卻總有些文採韻味。
與我最相熟的還有化工系的朋友們,記得他們要我做嵌名聯,將"化工"與"炯朗"都嵌進去,作為劉校長榮退之禮。一時詩興,寫下一聯:
炯炯日月存神過化,
朗朗乾坤開物天工。
頗為得意。通識者,通通認識也。我們在二招吃飯的朋友就因吃飯而通通認識也。一種不一定知名,有些無分別相的。
模糊,卻是彼此相契入的機遇。一二十年後,想起來,還是挺珍惜的。
" 清華大學"成立通識教育中心,也催生了通識教育學會,這最重要的舵手是李亦園先生,而把這事做成的是王俊秀兄、黃俊傑兄,中心同仁也多位參加了通識教育學 會的工作,為通識教育把脈診療,為台灣下一代的教育奮鬥。記得俊秀兄還將"清華人"的名字嵌在一篇校園記景的文章之中,他雖非中文系出身,卻也得此雅趣。
通識中心的同仁與其他專業系所最所不同的是,知識的輻員廣闊,從哲學、文學、社會學、心理學、自然科學、教育學、資訊工程學、圖書館學都有。大家朝向通 識,核心逼近,雖仍頗有異,但感情卻是融洽得很。大家心知肚明,我們期望能"通古今之變,識天人之際,教清華子弟,育天下萬民"。
當然,這理想很通識,但問題是這幾十年來,大學校院強調的是專業。我們與人較量的還是專業,"教育部"訪評的、鑑定的還是專業,未能歸屬到專業系所成了難 解的遺憾。這使得中心同仁借調的借調,出走的出走,只因學校難以處理既成的問題。論其借調,乃至離校他調的總人次,我們中心大概創了全台灣各大學校院最高 紀錄。洪泉湖與我去了師大、陳若璋去了東華、徐小虎去了南藝大、詹麗萍去了興大,王俊秀則借調多次,還當了聯合大學的代理校長。
記得1996年,我借調南華辦哲學所,就一再與學校說非解決此專業歸屬不可。但"清華大學"校方很像週天子領諸侯,諸侯國很強,週天子卻只是王道象征,難 有處置之可能。1997年,我從南華回來清華擔任通識教育中心主任,又努力了三年,還是無法突破。時也、命也、運也,就這樣,我依依不舍地轉到了我的大學 母校師大國文系任教。
同年,詹麗萍去了興大,在前兩年洪泉湖先去了師大公民訓育系,而 徐小虎更早就到了南藝大,後幾年陳若璋也去了東華大學。今日想來,已不覺遺憾,但說這是"清華"通識的擴大而已。這一連串的出走潮,使學校痛定思痛,以後 受聘者定要與專業合聘,才逐漸解決了這問題。
其實,生命有趣的是,當時很辛苦、很痛 苦,現在想來,卻也有幾分感恩。若不是在通識,就不可能那麼通達于各學門知識,而且通識之為通識就是要由"分別"的"識"回返到根源,"通達"于道。這對 修習哲學的我來說,是最好的磨鍊淬礪。十三年來,"清華"惠我多矣!感恩之至。初到"清華"三年後,我完成了博士學位,五年後升等為正教授,出國訪問、借 調南華辦學,完成了九部專業著作,三部通識教養著作。
我提出的"後新儒學"、"存有三 態論"以及"道的錯置"等就在"清華"時期構思完成的,開花結果時,已去了師大。John Makeham、方紅姣、楊生照、陳鵬等學者對我作 了專業的研究,雖多在21世紀了,但主要論點則是在20世紀90年代直到世紀末完成的,那時我正在"清華"。後來,我到師大指導了不少學生,也在中大、興 大、東華指導許多博士,這都得感恩"清華"。通識中心同仁的真情相與,面對著重重考驗,讓我們每個人告訴自己,就讓通識中心同仁的專業成為一般專業所達不 到的境域吧!這真切的努力,其慮患也深、其操心也危,果真有大益處也。事過境遷,無怨無悔,只有感恩而已!
日前,一位"清華"畢業的博士還與我談起了以前在"清華"聽通識中心辦的"通藝講座"的情形,他說李敖的那場"清華人錯在哪裡"充滿著朝諷的機趣,而陳文 茜講的"島嶼的詛咒"則悲痛中仍有著希望的亮光。是啊!你可知,施明德、許信良、林洋港、劉兆玄、宋楚瑜、星雲法師、胡因夢、李家同等可都在這裡講演過 呢!
我們當時定位"通藝講座"的"通藝"是通于"六藝之教"。六藝者,禮、樂、射、禦、書、數也。用我的解釋來說,"禮"是"分寸節度","樂"是"和合同一","射"是"指向確定","禦"是"主體掌握。
","書"是"典籍教養","數"是"邏輯思辯",如此"六藝之教"就是最好的通識教育,孔老夫子提倡六藝之教,他是人類最早的通識教 育大師。就這樣,通識教育中心在二樓入門的玄關處,就供著"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的畫相,是唐朝吳道子的拓本,古樸而雅致,頗有可觀。
是啊!以六藝之教為核心的教養,"清華"人就不會再錯了,以通識教養為範圍的島嶼便不會再被詛咒,而是能"通古今之變,識天人之際"。"清華"啊!"清 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讓天地精神、乾坤氣象,重新綻放光芒。深深默禱!深深默禱!
庚寅之春(2010年3月11日)晨于東台灣之花蓮
儒道佛的聲音
近二十餘年講習儒道佛經典,有一大感觸。每回講來,總覺不是我在"講",而是我在"聽"。我在"傾聽"經典,因為傾聽經典,而使得這傾聽開啟了講,此之謂"開講"。開講不是我在開講,而是經典在開講,我反而是在傾聽。
傾聽《論語》、《孟子》,一念警惻,體貼得儒家的"自覺"。在此"自覺"中,人進到世界中,擔起來,說"我,就在這裡"。
傾聽《老子》、《莊子》,致虛守靜,體貼得道家的"自然",在此"自然"中,人在天地間,看開了,說"我,歸返天地"。
傾聽《金剛經》、《六祖壇經》,萬塵俱落,體貼得佛教的"自在",在此"自在"中,人在宙宇間,放下了,說"我,當下空無"。
有傾聽、有交談,有融會、有溝通,新的話語就在耳際重新響起--
佛陀說"我,當下空無"。正因這"無我"的"自在",讓"我,歸返天地",就這歸返天地,我醒覺到"我,就在這裡"。
老子說"我,歸返天地"。由于這"無為"的"自然","我,就在這裡"承擔挑起,就這承擔挑起,我猛然覺悟還得放下,回到"我,當下空無"。
孔子說"我,就在這裡"。只因這"承擔"的"自覺"更須"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使其生長,卻不佔有,任其作為,卻不依恃,由其生長,卻不宰制),如此,"我,歸返天地",既歸返了天地,進而"我,當下空無"。
孔子說"我挑起"為的是蒼生,回到天地,"看開"一切,終而能"放下"。
老子說"我看開"所以能放下,面對蒼生,"放下"執著,這才能"挑起"。
佛陀說"我放下"更而能挑起,如如無礙,"挑起"志業,把世界"看開"。
"放下"、"挑起"、"看開"、"放下"、"挑起"、"看開",環環相續、永不停歇!
是儒-道-佛,也是佛-儒-道,也是道-佛-儒,是"日"、是"月"、是"星辰",是"山"、是"河"、是"大地",是"心"、是"佛"、是"眾生",有等分、有差別,卻又還歸于虛空同體。
在華人文化傳統裡,儒道佛早已通而為一,作為華人文化心靈的共同土壤。佛教由"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說起,這是由般若智破解一切執著,因之而能同體大悲的發起願力,去渡濟天下蒼生。
丙戌之冬(2006年12月18日)于象山居
"心"讀古典
從事中國古代典籍的教學工作已近三十年,愈覺古典新讀的重要。這新讀可不只是翻譯而已,但翻譯無疑是極為重要的。
" 翻譯"不同于"詮釋",但卻要有著詮釋的發展可能。"翻譯"更重要的是文本的句勢韻律,乃至精神氣脈的和合同一。"詮釋"則重在意義的生長衍展,乃至轉化 創造。翻譯不能失之于"僵",因為"僵"可能會轉而為"殭";詮釋不能失之于"流",因為"流"可能轉而為"蕩"。
舉個例子來說,"智、仁、勇"這三達德如何翻譯、如何詮釋,說是"智慧、仁德、勇敢"這可也是。但不動人!年青學子聽起來沒感受。要是轉個說法,可能有新變化。
有一次,年青學生硬是要我用現代與生活貼近的話來說,我想了好一會兒說,"智"是"清明的腦袋","仁"是"柔軟的心腸","勇"是"堅定的意志"。他歡 喜地告訴我,這十多年來,終于對這"智仁勇"三個字果真有感覺、有覺知了!說著!說著!不知"手之、足之、舞之、蹈之"起來了!
今年9月28日我接受央視訪問,說起了孔老夫子的"六藝之教",說"禮"是"分寸節度"、"樂"是"和合同一"、"射"是"指向的準確"、"禦"是"主體 的掌握"、"書"是"典籍教養"、"數"是"邏輯思辯"。一位朋友看到了這段訪問,說這樣的提法是最清楚明白的了!我想了一下,是又何也。其實,只因為這 些話語是貼近生活的,是貼近現代的,即使我用了些許較為抽象的概念也是通達的,因而有了新鮮感,有了新生命。如此而已!
前一陣子"禮義廉恥"四個字,又被拿到運動場合上來宣騰了一番。其實,這四個字原出于《管子·牧民》篇,"何謂四維?一曰禮,二曰義,三曰廉,四曰恥。禮不逾節,義不自進,廉不蔽惡,恥不從枉。"
民國二十八年,教育部定禮義廉恥為全國各校共通校訓,並明示"禮為規規矩矩的態度,義為正正當當的行為,廉是清清白白的辨別,恥是切切實實的覺悟"。這翻譯與詮釋可也算是清楚明白的了!因為它讓人讀起來有感受、有覺知。
古典"新"讀、"心"讀古典,要有感、有受,有覺、有知,進到肺腑中、進到腔子裡,進到生活世界,進到生命深處,言為心聲,只此心聲,自然鮮活,如此自在,便可以入人深矣!
是的!"古典"要"新讀",只此"心讀"就是"古典"!
丙戌之冬(2007年1月9日)于象山居
我讀《論語》
讀《論語》!讀《論語》,每年總要讀《論語》,讀之有味,就像與自己的親人共同生活一般。讀《論語》,就好像自己與自己的親人、長輩生活在一起一樣,悠遊而自然,在生活中自有所受益與體會。
《論語》有的是智慧的源頭活水,讀之、參與之,就好像讓自己沐浴于此源頭活水之中,洗滌自家的身心靈魂,滋養自家的筋骨體魄,讓自己"人之生也直"的長養起來。
最喜歡的是《論語》的"交談"。"交談"是"有來有往","來者"有所"覺"、"往者"有所"會",在此"覺會"下,讓自家的生命可以有一個從容的天地, 有一個悠遊而可吞吐的湖泊。原來世界只世界,就在此天地湖泊中,默運造化,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 覺"是由內心裡湧現一指向根源性的發問,在具體的情境下喚起,在實存的生活世界中醒來,這亦是孔老夫子所謂的"憤悱"之情。由此"憤悱",進一步而有所" 啟發"也。"會"是在交談往來中,由于根源性的發問,由于憤悱之情的感動,使得吾人的生命與存有之自身融為一體,這是一具有存在實感的整體,它不可自已的 開顯其自己,啟發來者。
"覺"是"覺悟",是因覺而悟,"會"是"證會",是因會而證。"覺"與"會"就在生活中,就在情境中,就在對答中,就在交談中。有往有來,有來有往,源頭活水,用之不竭!
我讀《論語》,《論語》讀我,在世界中讀、在生活中讀,開啟的是身、是心,是自己生命中的感動,是社會人群中的真誠。
我只覺得"經典是一個生活世界",是悠遊,是生活,是對談,而不是論辯,不是議論,不是言語。我們不忘"經典是一個生活世界",而天地間所成的"生活世界 亦正是一部經典",人俯仰其間,聲息氣脈,只要返本,自無限隔,正是"宇宙原不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
孔子"刪詩書、訂禮樂、贊週易、修春秋","刪詩書"是解構了貴族對于經籍的編纂權與詮釋權,"訂禮樂"是解構了貴族對于政治社會體制的建構權,"贊週 易"則是解構了貴族對于自然生命根源性契機的唯一參贊權,"修春秋"是解放了貴族對于歷史的記載權與解釋權。孔子在解構中重建,在詮釋中開展,雖說是"述 而不作",其實是"以述為作",是在此述作過程中"集大成"。
這"集大成"不只是典籍的融攝,而是心性的開啟,是生命內在根源太陽的升起。他照亮了自己的生命,而且開啟每一個人生命中內在的太陽,讓自家生命炯然自照,自照照人,交光互網,生長在生命的根源性充實與圓滿之中。
真如太史公所言,這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語雲"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孔子不只是"中國歷史上的太陽",亦是全人類、全宇宙星辰之一。
丁亥之春(2007年5月8日)于台灣師大元亨齋
現代化之後的心靈安頓
最近朋友送來了一本書,書用了日文漢字的"侘寂"(WabiSabi),粗看到"侘寂"這詞,卻陷入沉思。悠遠而無際的沉思,由近及遠,由遠而逝, 就這樣逝去了,在遙遠的那一端,無影無蹤地逝去了!說也奇了,它卻又返了回來,逐漸由遠而近,由近而及乎身地回了來。從那"至大無外"的六宇八荒,回到 了"至小無內"的無為自然。
一時間,我想起了川端康成寫的"日本的美與我",想起道元 禪師,想起對日本哲學有深厚理解,對道元有著深情皈依的前輩老友傅偉勳教授,眼前凝然而現的是雪國般的寧靜,卻又充滿著燙人的炙熱。想著想著,卻不免一陣 暈眩!暈而眩之,眩而暈之,定了下神,就這樣,我直想用"侘寂"這字眼來形容我現下一時的心境。
" 侘"(Wabi)說的是困頓,卻得安貧,雖陋室粗食,卻德馨芬芳。"寂"(Sabi)說的是寂靜,卻難免蕭索,雖為積鬱,卻得田園之自然。就日本文化來說 侘寂,這已然不易,但此中卻充滿著人在現代化處境的張力,在這張力下所調適出來的一個嶄新可能。
回到華夏本土來說"無為自然",則"侘寂"這字眼似乎才有歸趨之所。"侘"者"人"、"宅"也,"人"尋得了自家的"安宅"。何宅為安,蓋"仁者,人之安 宅"也。就因人尋得了此安宅,因而可以"居天下之廣居",進而得以"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達道",這人可能是緲小的,卻又是宏偉的。"寂"者,致虛 守靜,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因之"萬物並作",就這樣"吾以觀復",而得"歸根復命",人們就在"復命"與"知常"的情況下,悠遊自得!
人的生活是具體的,須學習地的厚實生長,這厚實的生長必得迎向那高明而普遍的理想,迎向天的高明,進而回向總體體的根源,就在這根源的總體中有著自發而調 節的和諧力量,自然而然,無為天成。這些年來講習老子《道德經》愈發喜歡其中所說"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 道法自然"。
是啊!劉禹錫說得好: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劉禹錫這《陋室銘》說的原來是"道本同源,天地渾然",人居于世,能得如此,方為侘寂也!
丁亥之夏(2007年6月12日)于台灣師大元亨齋
創意與搞笑
《論語》課中,要學生做個報告。學生倒也有才得很,惹得一眾皆樂,樂得人仰馬翻。
嘎然一聲,眾樂就這樣停了!住了!也滅了!散了!
一時間,一眾"默然"。我看到大家的"漠然"與"無奈",因為這樣的"創意"根本不是"創意",而是"搞笑"。
"搞笑"之後,像是鬆解開來的"心靈",似一葉孤舟,航行于汪洋大海,莫知所之,不知何往!
我真見識到了!"搞笑"文化已徹底入侵了現代年青人的心靈,他們誤認為"搞笑"是"創意"。在那空蕩蕩無所歸的當下,我看到了文化的衰頹!我看到了教養的無力。
努力地擠出聲音來,嚴肅地說: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詩,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經由存在的具體契入,人們跨過了"話語"的限制,直入"情思"之本源,讓生命最真實的聲音訴說其自己,讓那"源泉滾滾、沛然莫之能禦"的天地之籟流淌而出,這是"創意"。
" 創意"者,如其"意",而入于大道之源,"創"化而生者也。這不是拉著幾個片斷漂浮其間的念頭,攪之而"搞"之,觸動了神經,一時發"笑"來者。用很哲學 的語句來說,創意是要有其存有論的本源的,而搞笑則只是感性欲望的作用而已。
我告訴學生,前年在北京清華大學做了一場"論語,走向生活世界的儒學",是通識教育的講座,大陸叫"素質教育"講座。聽講學生各科系都有,我在上面講,隨口背了些詩雲子曰,底下也接著念了起來: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我問他們學校有專門教授《論語》嗎?他們說沒有!他們接著補充說"作為一個中國人該讀《論語》,是自己讀的。"我接著說"《論語》是中國人的身份證",他們笑了,笑得很開心,我也笑了,笑得很開心!
從笑靨中,我看到了希望!觸動了我滿心的懷想!懷想著古老的中國,中國的文化王道主義!我補一句,我們需要"文化復興",如同西方文明之回到古希臘,我們需要回到先秦,跨過漢唐,直追三代,契接堯舜。
我樂得告訴他們在台灣的鄉間的門聯上這樣寫著:
舜日堯天週禮樂,孔仁孟義漢文章。
一等人忠臣孝子,二件事讀書耕田。
他們羨慕不已!
我懷想著,默默念著!望著剛才的搞笑,現在的默然!一時間,卻有說不出的酸楚!有說不出的酸楚!
整了衣襟,正色儼然,對著學生說"搞笑"不是"創意"!
搞笑不是創意
那聲音傳在秋日斜陽的長廊,"搞笑不是創意"!!!!!
丙戌之秋(2006年10月23日)于台北元亨齋
問心
最近《論語》熱得很,這讓我想起上世紀90年代講習《論語》、《孟子》的一段往事來。
年少時我先讀《論語》,也喜讀《論語》。到了青年我讀《孟子》,覺得對《孟子》喜歡的程度還甚于《論語》。現在已過中年,再讀《孟子》,總覺我讀《孟子》,又像《孟子》讀我,在生活中讀,因此也讀進了生活。
生活本身就是一部經典,只要經由自身的體會就足以構成一部經典,因為經典有一極為重要的特質在酖酖"體會"。經典本身就是一片生活,只要經由切身的力行就足以展開其為生活,因為生活有一極為重要的特質在酖酖"體會"。
" 體會"不同于皮毛之想,體會是對于存在的週遭有一種滲入其間的理解,在逐層的搜討下,這樣的一種理解是足以調適而上遂于道的,而且他不只是調適而上遂于 道,他更且由此俯瞰向下,回向于生活之中。我用了簡單的方式來說此,"體會"是"會之于體",是"以體會之"。
《孟子》是心學,這個"心"是不離生活的心,是不離天地的心,只此心便是"天",便是"生活",生活只是個源泉滾滾、永不停歇的歷程。這樣的歷程,才是真正的實在。
讀《孟子》就只是"問心","問心"就只是個當下體會驗察。"心"是出入無時,莫知其向的,但"心"卻也是廣包一切的,孕育一切的,"問心"是向全幅的生 活開放,向全部的天地開放。問心,不是收網一切的線索,而是開啟生命的不息之門。
讀 《孟子》就只是問心,問心無愧,一切已矣,義利之辨在此,人禽之辨在此,天理人欲之辨在此。但這是不離生活的,是不離經典的,是不離天地的,問心就只是這 樣地開啟生命之門。乾坤陰陽,鹹在于此,天地六合,只此一心。這是一種擁抱,一種被天地六合,古往今來所擁有的感覺。
讀《論語》,如沐春風,讀《孟子》,如見夏日。不!不只如見夏日,亦有時如履秋霜,有時更是如臨冬雪。依戰國末期的四時四德來說,春是"仁",而夏是" 禮",秋是"義",冬是"智",孔子渾是春風和氣,以仁為教,孟子則由此春之和氣而開展之,因之時有春夏秋冬,德有仁義禮智。孔子重在交談,孟子則喜辯 論。交談是彼此相與,你"聽"我說,"辯論"是我"說"你聽,我是爾非。這麼一來,像"無父、無君,禽獸也"的話都說得出來。
孟子這麼說,亦無妨,一氣浩然,正直以行,通乎天地之間,"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達道""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孟子真 乃大丈夫也,乃真豪傑也。孔子則像是這大丈夫、真豪傑的老師,仲尼先生可是萬世師表。
丁亥之夏(2007年6月18日)于台北象山居
從敏督利台風水災談起
敏督利(大陸譯作"蒲公英")台風既過,西南氣流方來,帶來了豐沛的雨量,正想著今年可不再缺水了。但真沒想到山洪暴發、土石流肆虐亂竄,淹沒了田 園莊舍、吞噬了百姓生靈,哀鴻遍野,呼天者有之,嗆地者有之,但看官員視察,來來去去,是又奈何?想想上個月媽祖金身裂碎,果真應了符讖,令人既驚且懼, 寧不駭然!
土石流、土石流,"土石"原是固結于下,作為"水"之負荷承載,正因為"土 石"的穩固,才能"順水成流"。土石穩不住、固著不了,這水當然也就不順,它撞擊著土石,而土石礙窒著水流。在這樣相激相蕩下,當水的撞擊力超過了一定的 承受力,土石不只穩不住、固不著,土石成了被水推動下的急先鋒,繼續往前撞擊、往下淘掠,帶起更多的土石。土石既多、洪水盛大,那土石流如萬馬奔騰、殺聲 震天,頓時間,莊園部落比被鐵蹄踐踏過的劫後,更為淒慘、更為悲涼。此天耶?人耶?
自 1999年"九二一"地震之後,台灣生態變了,不只自然生態變了,政治生態也變了,原來的"青山綠水"有的變成了"窮山惡水",原來的"民主進步"變成 了"民粹競怖"。文化也變了,心靈也變了,原來要"保台灣以存中華文化道統",現在卻要"棄中華文化道統以獨台灣",原來強調要"質樸厚實、忠孝仁義", 現在則轉而強調"機巧伶俐、奸偽巧詐"。《荀子·天論》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
這樣的土石流,大自然的土石流,正應和著人間的土石流,"九二一"以後,我們並沒有"應之以治",我們當然無法得其"吉",我們卻是"應之以亂",當然就 是一個字"兇"。你看多少政治的土石流、多少文化的土石流、多少心靈的土石流,排山倒海而來!須知,天人不二,兩相符應,大自然力量的反撲,土石流可真是 窮兇惡極了!
土石流窮兇惡極,但"土"不惡、"石"不惡、"流"亦不惡,"土石"離了 固結于地的"常道","水"衝擊著這"常道","常道"已失,只成了"權勢",這土石也就失去了大地的護持作用,失去了護持大地,讓萬萬生長的力量,反 而,回過頭來,淘掠大地、荼毒生靈,這比起兵兇戰危還來得可怕千倍萬倍!老子曰,"大兵之後,必有荒年",在大自然的"大兵"之後,這豈只是"荒年"!
依"常道"來說,土石固著,護之于地,承載其水,如此成流,這"流",或湍急、或緩細、或驚濤、或洪浩,但土石固著,常道既存,流之即過,便無問題。縱有 疾風驟雨,湍流急暴,過過也就和風麗日了!不依"常道",土石固著不住了,土石成了暴流,如何得了!生民之塗炭可知矣!
要是,原來那"常"貞定得住,因此"權"變些時,也就回到"常"了,原來有個"道"在,可以"以道來導勢","勢"順于"道"。一旦,沒了"常",就任 由"權"變了,這"權"一變再變三變,從"小權"而"大權"而"絕對極權",這"權"也就把"常"吃掉了。要是,沒了"道",就憑由"勢"趨了,這"勢" 一漲再漲三漲,從"趁勢"而"依勢"而"絕對優勢",這"勢"可就把"道"吃掉了。沒有了"常道",只剩下"權勢",若果如此,長趨而下,吾憂此土斯民, 將何所依怙?蒼生萬民,將何所生存?
依"常道"來說,自由民主,必能進步,但這自由得 立在自律,民主得立在法治上,這樣自律的自由,法治的民主,就是國家的土石,土石既固,便能進步。失卻了自律自由、法治民主的"常道"共信,反以放蕩為自 由,以民粹為民主,政治的土石也就固著不住,它也就承載不了民意的流水,為政者反而操縱民意,鼓蕩民粹,這樣的"政治土石流",蓄勢待發,一旦引爆,後果 如何,不臆可知!
依"常道"來說,台灣本乃該當循依"保台灣以存中華文化道統"之天命,面對著過去種種,業力牽絆,過也就過了,喊喊嚷嚷,有何不可,反正既已回到這"天命之常",一切也"頭過身就過了"(台語)。因為"保台灣以存中華文化道統",當然"存中華文化道統"也就必得"保台灣",如此一來,"台灣"與"中華文化道統"就成了"常道"的"兩端而一致",用《易傳》的話來說,此即"保合太和乃利貞"之謂也。
現在,喊的竟是"去中華文化道統以獨台灣",這是舍棄天命,中華道統天命既棄,台灣何由得保?"中華文化道統"常道般的"土石"固著,"台灣"生民百姓, 才能"順水成流",雖有湍流,本亦無妨!一旦,激流成浪,趁勢造勢,到勢不可擋時,原本固著的土石被淘掠而出,入于激流湍勢中,便成了兇殘的土石流。文化 土石流、心靈土石流,一旦驟而殺出,山河大地,性情心地之滿目瘡痍,可知矣!可悲矣!
土石流、土石流,山河大地,竟爾出現了土石流,豈止大自然有土石流,政治也有土石流、文化也有土石流、心靈也有土石流。依其"常道",土石固著,護守大 地,自能順水成流,何來土石流。若果其然,不依"常道",反而"權勢"為用,土石便固著不住,大地當然失守。大地一旦撤守,順勢而趨,狂瀾難挽,土石洪 流,淘掠侵虜,荼毒生靈,這是顯而易見的。
開山媽祖神像粉身碎骨,是一讖,令人心驚, 敏督利七三水災土石流肆虐,又是一讖,更顯怖栗。唯願當位者、當權者、有勢者,要"在其位,謀其政",要"守其常,用其權",要"依其道,導其勢",如此 政治文化之土石既固,民意心靈其如流水,也就暢達無礙,一時之災難也就能渡過。
如此而往,也就不致暴發更嚴重的土石流,不致暴發政治的土石流、文化的土石流、心靈的土石流,台灣數百年來的列祖列宗所傳之基業,才不會被"土石流"凐沒,才不會毀于一旦。
只要識得"常道",只要心存個"道理",讓那"生態工法"配合現代科技施工,徹底而如實地修復這些戕害,讓美好山河復蘇,讓文化教養回到正軌,讓心靈性情 好好長養。須知,有了常道,就有了天地,既有了天、有了地,縱使有些缺憾,就讓缺憾還諸天地吧!
甲申之夏(2004年7月6日)于深坑
師大、門神與年畫
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去年來了個林保淳教授,他是知名的民俗大家。既來此人文薈萃之地,不免技癢,就策展了"台灣師範大學門神年畫展"。門神年畫 環而匝之,既有年意,更富喜氣,尤其校門口那副對聯,聯是師大國文系幾個教授你一言、我一句當下做成的,字是杜忠誥寫的,聯意筆心充滿了豪情與壯志,它代 表著師大的理想與使命。這聯是這樣寫的:
師我賢聖遊藝依仁養乾坤正氣,
大其德能化民成俗作黌宇門神
" 教育國之本,師範尤尊崇",這是師大校歌起首的兩句,是啊!教育是國家的根本,而教育該當如何為起點呢?當從師問學,有了"師",才有了"範",有了"師 範",才有了"價值的定向",才有了"生命的確定"。"師範"不是教條,師範必須以賢聖為師,師我賢、師我聖,這是說由賢而聖,漸而進之,引之導之,日知 其所無,月無忘其所能,終以成之。
"賢"得其良善方正,"聖"則是生命理想的永恆歸 依。這須"遊于藝","依于仁",當然正因遊于藝、依于仁所以能調適而上遂之,"志于道、據于德"才得真切落實。"道"是總體的根源,"德"是內在的本 性,"仁"是"真實之感通"、"藝"是"生活之美化"。
有了民間生活、六藝之教,從容悠遊,有了彼此感通、互信互諒,真情相與,這樣的乾坤自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自有"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效天法地,自然養得乾坤正氣。
大者,充實而有光輝之謂也,如何得"充實而有光輝",此當"竭天成能",當"日新其德"也。唯有盡其心力,將上蒼自然所賦與我們的材質能力充分地體現出 來,如此一來內化為我們自家的能力、能量。唯有"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樣的生生不息,才能將那總體根源的和諧體現醇化為我們的內在本性,《易經》所 謂"日新之謂盛德"是也。
這樣的"大其德能"自可以"化民成俗",是化民成俗,不是流 俗如氓。化民成俗是依理化之,是志道據德,依仁遊藝以化之,不是順世俗之流,漂蕩奔逸,氓氓無歸!教育不能媚俗,教育不能"氓而民之",教育該當"化其 氓"而"民之",民之而俗之,化民成俗也。師大之所以為師大不能隨順俗流而趨下,不能只是為了風尚而自高,師大當"化民成俗",師大當作"黌宮門神"。
門神,門當有神!門有了神,過往也就平安,這神可以有所"鎮",鎮了邪魔祅妄。這"鎮"不是"鎮壓",而是"鎮之以無名之樸",是回到一自然渾樸的天地場 域裡,讓那天地之道化解了邪魔祅妄,這邪魔祅妄也就平平實實、自自然然回歸到天地的場域中,如其所如的、安安分分的。
老子《道德經》裡也說"以道蒞之,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因為依循著自然大道,莊嚴臨之,就在這樣的情境下,並不是那些邪魔祅妄、鬼怪精靈,它們就不 再有那神奇的力量了,而是這神奇的力量並不傷人啊!不是它們不神了,而是這樣神已被化了,它如如自在,何所傷耶!
年畫、年畫,年當有畫!年有了畫,畫中有符,符通于道,來去也就自如。畫是標記、是符號、是圖像。標而記之,說這年是年,是個刻度,是個進展,是個階段。 符而號之,說這年是年,是個總結,是個反思、是個前瞻。圖而象之,說這年是年,是個想象,是個願景,是個理想。
能"師其賢聖"、能"遊藝依仁",自也就能"養乾坤正氣",能"大其德能"、能"化民成俗",這樣才能"作黌宇門神"。
門神,門當有神!門有了神,過往也就平安!年畫,年當有畫!年有了畫,畫中有符,符通于道,來去也就自如。
丁亥之春(2007年2月6日)晨于師大元亨齋
偽小人與真公民
世有所謂"偽君子"者,殊不知亦有所謂"偽小人者"。一般說的"偽君子"令人可怕而可憎,而"偽小人"則是可怕而可哀!
" 偽君子"指的是"本不是君子,但要裝出個君子樣來"。"偽小人"指的是"本不是小人,但要裝出個小人行徑來"。"偽君子"雖然不是"君子",但心裡卻認同 著"君子"這樣的理念,他這認同雖不一定是真實的,至少在表象上要同意"君子之德"、"君子之風"的優先性。"偽小人"並不認同"小人",但在表象上卻要 作出個"小人行徑",他這樣的做法為的是取得"尚黑"同"黨"、沆瀣一氣、同情共感地彼此相挺。
台灣現在時興所謂"轉型正義"者,竟出現許多"偽小人"的行徑來,這些"偽小人"真不是一般的百姓草民,他們其實在現實的權位上可是十足的"大人"。他們 對于道理是有理解的,但為了要逢迎時代風氣,便非裝出個"沒道理",以這沒道理為道理來。他們明知台灣已進到一新的階段,它由"傳統社會"正過渡到"江湖 社會",由"威權體制"正大步邁向"民主憲政",這是極難得的歷史契機。
我們此時當然 不能再陷于族群分裂、意識型態的窠臼,我們早該走出來了。我想在台面上袞袞諸公不會不了解,這本已不必、不應、不宜去做的,然而他們竟然昧著良知天理,在 黨同伐異的裹脅下,強調其為應該、其為必定、其為適宜這樣去做。如"二二八"本宜寬宥之以解其業,"解其業"而"贖其罪",豈可永罪、豈可不解?
社會中的"偽君子"固然可怕可憎,"偽小人"則不只可怕,更為可哀。偽君子、偽小人,兩者皆為可怕,是因為"偽而不誠",蓋不誠無物也。沒有真正的誠實肯 棨,怎可能開物成務,怎可能老實地將事情理治得好呢?"偽小人"其為"可哀"的是,雖然胸中認取的不是小人樣態,而是君子行徑,但卻要裝作認取這小人樣 態,努力把自己"裝作小人",這努力"裝作小人"為是要求取黨同伐異的認同。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乃"無可奈何"也!
可怕的是,一端這麼做了,另一端也就被牽動非得這麼做不可。結果呢!上下交相偽、左右交相偽、兩黨交相偽,更可懼的是,偽之而不知其偽,反以"偽"為" 真",又自以為自己是真誠以之的。這樣子的相偽成風,真不知伊于胡底!伊于胡底?本早可跨過的悲情,早可解開的宿業,現在為了一己之私竟掉入"悲情的泥 淖",進而驅使全民困于"宿業的糾纏"之下,倒懸于此,如何了得!我說這是台灣現在最大的危機,偽君子已令人可怕而可憎,不意竟墮此偽小人,更令人可怕而 可哀!
"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居上者若無一理想之道以為揆度,立為法則,那居下者也 就無法可守,莫知所措。唯願居上位的袞袞諸公們,不論藍綠、不分黨派,能以蒼生為念,能想到台灣在"轉型正義"年代,亟待公民社會之建立,而此須得當下一 念,就此奮起,革故鼎新,去除"媚俗以從,巧言以佞"的"偽小人"行徑,回復一真切落實的"真公民",則台灣庶幾有望焉!台灣庶幾有望焉!
丁亥之春(2007年3月27日)于台灣師大元亨居
經典是一個生活世界
講學"儒、道、佛"三教經典已超過二十年,最深的體會在,不是我去講,而是隨順著同學的"聽"而使得經典的"講"因之而"開啟"。
我亦因此體會到經典之為經典,是一個生活世界,是一個健動不息、源泉滾滾,生化、活化的世界。經典之為經典,是經由我們的參與,進入到這個生活世界中,它 自如其如地開顯其自己,無所罣礙、無所修飾,它與您融合週浹、一體流行。
經典之為經典,是在吾人的參與中,它自如其如地開顯其自己,我們自然而然有一存在的真實感,去親近它,與它相處,成為一知心的朋友,讓我們的生命真得到一永恆的支柱。
經典之為文化教養是不離自然的,我們將經由儒、釋、道諸經典的講習,效法地的實在、學習天的真誠、歸返于常理常道、使生命回到其自己,物各付物,返樸歸真,自自然然。
經典是不離人的,人更且是不能離開經典的,沒有了經典,人的精神資源亦因之而枯竭,沒有了人,經典亦可能因之而掛空。
在邁向現代乃至現代之後,台灣人需要經典,中國人需要經典,只要是人都要經典,經典絕不因為政治的差異而有所別,相反的,經典正是人們調節一切紛爭的根源,正是締造一切新生的可能。
孔子是中國人的孔子,當然也是華人的孔子,他亦是日本人乃至美國人的孔子,是全人類的孔子,不是少數人的孔子。老、莊是全中國人的老、莊,他亦可以是日本 人、美國人的老、莊,他是全人類的老、莊,不是少數人的老、莊。一樣的,釋迦牟尼起先是印度人的,後來已成為中國人的,當然因而也是台灣人的,當然他也是 整個東亞的,乃至全人類的。
儒、釋、道三教,他們在中國文化的土壤中發榮、滋長、茁壯,他們是中國文化的精華所在,是全人類最重要的精神資源之一。儒、釋、道三教的文化精髓必將成為整個台灣、整個中國乃至全人類思考問題的新指標之一。
沒有說教、沒有訓誥,只有講習,講習是活潑地進入,進入到那經典的生活世界中,讓它自如其如地開顯其自己,成為我們思維一切問題的思維憑依 (Horizon of Understanding),成為我們面對自我的存在憑依 (Horizon of Existence),我們深知有了思維的憑依之後,我們才可能有一創造性的文化思考,有了存在憑依之後, 我們才是一踏實而真誠的頂天立地的文化存在。
最後,我們要呼籲盡管人種互異,政權各別,意識形態有分,但經典之為經典則是全人類所共享的、所共通的。是的,他尤其是台灣海峽兩岸的子民唯一的共識,我們讓他說話吧,讓他自如其如地開顯其自己吧!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
"道可道,非常道"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丁亥之夏(2007年6月18日)于台灣師大之元亨齋
從人間佛教到公民佛教
若有人問起台灣佛教的特色,真可以一言以蔽之地說"人間佛教"。"人間佛教"強調的是"佛教"的"人間化",說的是"佛法不離世間覺",這樣的佛教其所安排的"淨土"就不在"彼岸",而是在"此岸"。
或者,更清楚地說,"此岸"與"彼岸"並不是地域空間的區別,也不是時間來去的區別,而是"當下",就在當下的心境,這一念"覺"與"不覺"而已。"覺"是"淨土","不覺"就是"俗世"。
廣的來說,台灣的人間佛教是多向度的,或"佛法教育",或"興辦大學",或"社會救濟",或"慈善醫療",或"心靈環保"我們真可以說,台灣的佛教真是 以"出世的精神"做了相當多的"入世的志業"。每念及此,我打從心底默首而虔敬地贊誦著,真是"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長流五大洲"。
台灣"人間佛教"既有如此宏偉而莊嚴的成就,為何我們還要拈個"公民佛教"來說呢?明白的讀者一定想到了,我們似乎看到了"人間佛教"在推展的過程裡,盡 管已不限于"內在的心性修養",而且能注意到整個"生活世界的實踐"。但顯然地,作為"公民社會"的"公民意識"、"社會理性",卻仍有不足。更為真實地 說,這並不是佛教內部的問題,而是佛教在發展的過程裡,必須"因緣說法"。雖為"不變",但得"隨緣"也,當然,"隨緣"亦得"不變"也。
前此,我們說儒學必須進到"公民儒學",佛教也必須要有"公民佛教"。對比來說,台灣地區要講"公民佛教"可比要將"公民儒學"強多了。因為,台灣真在" 人間佛教"這階段使得佛教有了嶄新而具有創造力的發展,而這發展多少是伴隨著台灣社會政治經濟的改革脈絡而生長的。
相形之下,儒學在變革的過程裡,不如佛教來得有主體性與能動性,它往往較為被動,儒家們或者把自己縮進了學術的象牙之塔,做的是一道德的形而上學,而不是 道德的人間學。人間佛教說的就不是形而上學,而是落實在生活世界的"人間學"。我以為這"佛教的人間學"進一步要轉為"佛教的公民學",比起儒家從道德的 形而上學要轉為道德的人間學,再轉而為"儒學的公民學",要容易得多!
"公民佛教"將 從"人間菩薩"的強調轉而為"社會公民"這概念。佛法固然強調的是"不離世間覺",但更為重要的是,不離"社會理性",不離"公民意識",就在此"社會理 性""公民意識"下成就為一如實的"民主法治"也。這也就是說,"公民佛教"強調的不再只是"無分別智"的"同體大悲",而且要注重的是"分別智"下的" 智體分明"。這時候的"修行"重要的不只是"不計較",而是"清楚分別",不只是"萬緣放下",而是"當幾提起"。
當然,"老實念佛"是對的,但"老實"可不是世俗義下的"無爭",而是如其"公民意識、社會理性"下的真實驗查也,是合乎民主法治下的老實。"老"者,自 古及今,自今而往,"實"者,真切驗查,無虛無妄也。這樣的"老實念佛"已不再是帝皇專制、父權高壓下的"順服"而已,而是民主憲政、法治人權下的"遵 從"。
公民佛教者,如其公民而為佛教也,當然,如其佛教,亦可以成就良善之公民也。台灣的確已漸從"人間佛教"轉至"公民佛教",這是值得我們期待的。
丁亥之夏(2007年8月8日)于台北元亨齋
寬容與不寬容
1993年我得傅爾布萊德基金會(Fulbright Foundation)之助,到美國訪學一年。8月底初到美國中北部威斯康辛大學 麥迪遜校區(Wisconsin University at Madison),第一印象是,我終于到了一個沒有儒、 道、佛的地方。而這地方的人們依然是那麼溫文有禮,我體會到了異文化的多元包容性。這多元包容性以前雖也識得,但那識得仍只是頭腦的事,到了這裡,可才真 切地心裡明白起來。
美國人是友好的,寬容的,這是一些朋友告訴我的。我的確也體會到了 這點,但我卻也體會到另一面的不寬容,而且由這不寬容而衍生出了不友好。這矛盾的特質卻是可以用來印證美國人之如何在世間行走,特別是美國這個國家在世間 的種種作法。即如"911事件"、美國發起的伊拉克戰爭都可以印證地理解。
初到美國, 第二天一早,我一樣地上圖書館,可能是時差關系,頭腦不免昏沉,竟誤觸防火鈴。一時間警鈴大作,我想這下可闖了大禍,趕忙向執事人員認錯,本以為這下總要 被留下來訊問一番。沒想到他竟告訴我"沒關系,下回小心就好!"
我驚惶間正想走避,不 意聽到遠方消防車呼嘯緊迫的叮當聲響,接著是館員透過廣播告知是有人誤觸警鈴,沒事,請大家安心看書。我驚魂未定地,邊走邊回頭,真不敢相信我可以沒事, 而竟果真沒事。我真見識到了美國人的寬容與友好!
值得注意是,美國式的寬容與友好,可不是任意的寬容與友好。大體來說,在生活層面是如此,但涉及意義層面美國人就很堅持,堅持得很不寬容。我可也體會到了!
當時一些來自海峽兩岸的留學生要我為他們講中國古代經典,起初講老子《道德經》。大伙為我做了海報到處張貼,想招邀一些朋友來聽講。海報用的是華文,沒用 英文闡明,就只因這樣,有張海報就被批上了兩行英文字,一是"Exclusionist!"另一是"Racist!"說這海報是"種族排他論者!"是"種 族主義者!"這真讓我震撼不已!
我心裡暗想著要是在台北街頭用不是中文的奇詭文字,貼 著你看不懂的海報,會有人去理嗎?會有人去寫上這兩行字嗎?那絕不可能!就好像前頭我說的誤觸警鈴居然可以這樣就沒事,這台灣也是不可能的事,無論如何, 人總要留下來被盤查一番的。
美國的寬容正顯示他們對個別的人有著基本的信任,但美國的不寬容正反應著他們對于自己族群有著極強的內聚力,而這內聚力則是由符號意義系統所糾結在一塊兒的,出離了這,他就少了安全感!
值得注意的是,這符號意義系統又與現代性揪在一起,加上民主、人權等作為普世價值,這便形成了美國式的關愛,而這關愛卻充滿著"不寬容"。這不寬容是美國 的病痛,現在卻也是全人類的病痛!這病痛伴隨著現代性而灑了開來,那可真不知何所止啊!
丁亥之秋(2007年9月5日)晨于台北象山居
未覽黃山不知山
些日前,與賴賢宗、林維傑兩位教授參加了由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潘德榮教授所舉辦的"對話與和諧--迦達默爾逝世五週年學術會議"。迦達默爾 (Hans Georg Gadamer)生于1900年,逝世于2002年,在世102年,是極著名的詮釋學家。他與海德格爾 (Martin Heidegger,1889~1976)齊名,而兩者的哲學既緊密聯結卻又大相徑庭。
這次的討論過程頗能彰顯會議的主題--"對話"與"和諧",參加者兼容中西,從年青中壯一輩到老一輩,像老一輩的著名詮釋學者帕爾默 (Richard E Palmer)、薛華、成中英,中壯一輩則有潘德榮、韓水法、吳建廣、汪堂家,還有台灣的林安梧、賴賢宗、林 維傑等人,這次的會議就選在黃山腳下開,當然免不了要登臨黃山,一覽天下。
黃山,瑰秀雄奇,兼而有之!來此黃山,頗有"不欲歸也"的體會。但又不忍不歸!當歸來引接,引接良朋佳友,上此黃山,再做仙遊!
說它是仙遊之鄉,那是。說它是桃源勝境,更是!我不似那晉太元中的武陵人,亦未"忽逢桃花林",卻是"尋向所志",步步攀登,還未及探尋那"彷佛若有光",亦未"舍船",亦還未"從口入",卻不覺入了天地雲山的大畫中來。
導遊者說此處何景、何物,有何象征,有何趣味,說也奇了,我心全不做數。因黃山自黃山,本無分別!分別了,是為渾沌鑿七竅,我只怕那七竅成,而渾沌只因這 怕,我遂閒步于後,閒漫觀之,鬆濤雲湧,聲若龍吟,相戲相逐,彩光雲氣,縱上縱下,忽左忽右,穿石過山,若隱若現,似有仙子霓裳羽衣,搖曳成舞,舞之蹈 之,唱之詠之!
是晚宿于"排雲樓",樓間有一詩,詩曰:
排空萬面奇峰來,
雲湧蒼穹見瑤台,
唯嘆我胸無妙句,
夢呼謫仙李太白。
看罷此詩,覺這詩者太唐突,只會"夢呼謫仙",卻"胸無妙句",不免有氣!又去外頭踅了一趟回來,說真的,要搦管寫來,卻果真"胸無妙句",可是"境入仙鄉未可言"。
黃山,"瑰而麗,麗而秀",秀在草木!
黃山,"雄而奇,奇而峻",峻在山石!
黃山,"玄而隱,隱而逸",逸在雲海!
黃山,更玄隱、峻逸、瑰麗而秀奇的可是"日出"。
次日,五更天,天氣微寒,起身就是為了觀日出。一眾來到了觀日台,朝雨方歇,旭日將見而未見,卻見漫空丹霞,灑向草木、山石、雲間。我只輕輕漫步,飛霓生 霧,似若騰雲,禦風而行!就這般,慢慢地,霞已成丹,丹結入穴,此時丹爐蒸蒸,遍山風滿,霧生雲起,音聲相和,群仙畢集,那玉皇上帝正五更早朝呢?
不管飛來石,何問蓮華峰,逐步過天都,管他天人府。或疾行、或緩步,歇些會兒,可漫說,可閒談。一眾急得寫真,其實那來真,說是攝影,影只是表、只是象, 這表象當然是假,卻也說得真,蓋真表象,而假之以成真也。"百步雲梯",哪裡只是百步,百步是假,假此百步,在加百步,又是百步,如梯升雲,是為百步雲梯 也。上了百步雲梯,才見陽光所照,千尺飛瀑也。黃山的瑰奇俊逸,雄偉峻拔,真出人意表也。
諺雲"黃山歸來不看岳,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天下奇,這是公認的!年過五十,多少也登了些山,攀了岳,雖說"山河大地自有等分",卻總覺得"心佛眾生三 無差別",就這回,來了黃山,我卻要說雖無分別,卻有差別,口佔黃山偈,偈曰:
未覽黃山不知山,
既來黃山山是山。
未離黃山山何在,
歸來黃山不識山。
我來黃山,黃山來我,如此對話,如此和諧,彼此交融,這可是詮釋學的存在視域啊!這可是迦達默爾 (Hans Georg Gadamer)的"視域融合"(fusion of horizons)呵!
丁亥之秋(2007年10月2日)于新竹元亨齋
旅日手札
題記:
大和魂啊!大和之魂,在怖栗的均衡下,學習到一種奇特的隱忍。隱忍、殘忍、慈忍,就免不了這個"忍"字。或者可以說這是太和謂之"忍"吧!
12月3日
儀式所保障的本質與形式所保障的本質有異。大體說來前者所依者"禮",後者所依者"理"。"禮"是具體之敘事所凝成的一個"Form",這"Form"是 經由具體的生活世界所凸起而成就的一個Pattern,就這Pattern而作為歷程中的一個典型,這樣一個典型看似超越的,但卻是歷史性的,即此歷史之 延續而溯其源,如此溯源而超越,依此超越而保障其本質。
"理"則是抽象之概括所凝成的 一個"Form",這Form是經由一主體的對象化活動所推開出去而成就的一個第三者、代理者,依此而成就的一個"Pattern"。這樣一個 Pattern是超乎歷史之上的一個典型,它因為其對象化而成就其超越性,此與歷史的發展有其斷裂,彼以其斷裂而成就其超越之對象性,以此超越之對象性而 保障其本質。
12月4日
如果齊整可以叫做駭人,那這樣的齊整可也真是害人的。日本人的"儀式化"形式,使得人們真就在儀式化中尋覓其本質,借用這樣的本質讓自己的生命尋得一種確定性,在確定性中找尋到所謂生長的可能,即此叫作自由。
論語中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仁"的首出性是值得重視的,但日本似乎應是另一種讀法,"人而無禮,如仁何?人而無禮,如樂何?" 中國的樂感文化,身心一如,一體之仁,到了日本似乎成了禮儀文化,以身控心的狀態。當然在以身控心前可還加上一句"以禮控身"。
儀式是如其儀而成就其式,就此式而成為一個可以保障本質的東西。這是從儀而入禮,由"禮"而保此"理",再由此"理"而保其本質。
儀式性的究極較近乎官師一體,並往而上升之的道與神之為一體,神道可以就這樣來了解。當然神、道之合為一體,極重要的是,神、道、"儀",這儀式使得神道合為一體。
中國是道、德之合為一體,並下而探論之,與仁義通而為一,在這狀況下天人合德心物不二、人己為一。這是從天人同質、同氣而往同德上轉,我名之曰,"道德禮敬的傳統"。此不同于日本之為神道儀式的傳統。
12月5日
江湖道義、人間情義、社會正義、國族大義,這表述著四種不同的構造方式下四個不同的義理。在四種之外有一種更為根本的是自然天義。彼此交錯糾結,紛然而成。
墨家天志、尚同、兼愛等思想最切于江湖道義。這樣所構成之總體穩固但生命氣力看似蓬勃,其實只是泛在外頭得一個氣氛,已經受不起衝擊。因為他所依據的是血 氣的貫通,而無調適而上遂的真理,雖或亦名之為真情、真理。但因無調適而上遂的力道,因此必然下萎而成情氣,甚至為情欲所染而不知,即如水滸傳梁山泊打著 替天行道之口號皆非正格,而只是面對不合理之黑暗的另一個對立而已,這是值得注意的事。
12月6日
話語系統的集中、意志的集中、力量的集中,這便造成一種權力酖酖話語酖酖意志的一體化結構。法西斯、納粹、一切集體主義、一切宗教之構成就像這樣子。
又當話語系統可以歸到一無言之言的秘語(神聖符咒)時,它有一種更大的方便性在,這便是一切宗教求方便所常有的簡易法門。
當良知天理在帝皇專制運用血緣性縱貫軸下,使得他絕對化、權力化,于是形成專制性格,此時便造成了嚴重的異化與錯置的狀態,以理殺人于焉造成,良知的暴虐 性亦如此而生。當然更為重要的,在帝皇高壓底下,良知又成了自虐之可能。中國知識分子多半具有這樣的自虐性格,既是自虐,而且又具有暴虐性的。
日本人將中國的孝親、忠君做了有趣的轉化,成為孝君、忠親。把父親絕對化成為如同忠君的方式去處理,也因此日人的父子關系,有著君這般的絕對隸屬又疏離與異化的關系。
當然"君"本來是超絕的對象物,是人間世之最高主宰,就在這狀態下而轉化成"孝君",這樣的"孝"便不可能有日常生活性,不可能有其具體實存性,但吊詭的是"孝"必須有日常生活性,必須有具體實存性。
這麼一來,日本人尋得了"儀式"作為此間的接縫點,這也就是我們時時刻刻在日常生活性中看到其"儀式"。儀式經由具體實存的方式,使得那超絕的形上對象物 與人有一"擬似真實"的連結。這"擬似真實"便是我所謂的儀式型的理性之本質。
隱約地 看到日照神國的選民這樣的精神,在莊嚴肅穆的儀式中,化為齊整的規矩形式,形成渾漠而筆直的線條。用灰黑的條紋又立體地建構成一種人間的神聖,在儀式中保 住的神聖,經由這樣的保住,讓日照神國落在生活之中自本自根的生長,或許就這原因叫"日本"吧!這選民們以為自己就是太陽的洪佑者、傳續者,經由儀式來保 存、洪佑與傳續。
我體會到一種暴發的寧靜,一種怖栗下的安定,一種極為矛盾對立,卻又統一為一體的存在精神狀況。日本的儀式性理性與現代性的矛盾衝突、疏離異化,竟成了一種可以融攝而構成的同構狀態。
我看到了一種帶有東方特質的現代化儀式性的本質。大和魂啊!大和之魂,在怖栗的均衡下,學習到一種奇特的隱忍。隱忍、殘忍、慈忍,就免不了這個"忍"字,或者可以說這是太和謂之"忍"吧!
12月6日
儀式讓人安靜,安靜本身就是儀式。日本人義以質內,敬以方外,它通過一種儀式性的內化成為一種Pattern。潘乃德(Benedict)的《菊花與劍》 一書對于日本人的義理有著極深刻的闡析。這樣的義理通過日常生活的儀式化上升到神道之中。它內藏著陽柔與陰剛的奇特氣質,這迥異于中國的陽剛與陰柔。
日本士人與其說調適而上遂于道,一歸于天理良知,寧說他是歸于天皇,而上遂于神道。這在太宰府天滿神宮裡就可以嗅到這樣的氣質。
日本人將最高善、歷史社會總體通而為一,全部集結在天皇身上。他的竅門就在"儀式"。禮儀指向了最高善,或直接地說禮儀就體現了最高善。
然而禮儀又降臨于日常生活世界之中。日本人之重視禮儀,其實是這最高善于世間的曲成週致。
庚辰(2000年)于福岡
關于孔子紀元的想法
吾友林君之習于以孔子降生為紀元元年,這是週遭朋友所熟知的。卻也因為這個緣故,林君被認為是"大漢沙文主義者"、是"儒學沙文主義者",但我個人以為孔子的誕生絕不只是屬于漢族的,也絕不只是儒家的開山祖這層意義而已。
孔子的誕生正意味著中國民族走出了貴族封建的藩籬,而真切地正視到人之所以為人。換言之,與其說孔子是"集大成"者,毋寧說他這樣的"集大成"造成一種"哲學的突破",引致"人的誕生",一個具有人性意義的人之誕生。
我總以為孔子所謂的"仁"正是代表著這一層的意義,古雲"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也必須放在這個脈絡上來理解。就這樣的理解而言,林君之以孔子為紀元這 應是一件極為自然而合理的事,此正如同西方在基督教文化的滋潤下,以耶穌為紀元,佛教徒之以釋迦牟尼為紀元,都是一件極為自然而合理的事。
經由上段的對照,我們將可豁顯一個極為有意義的問題,何以用耶穌紀元(即所謂"公元")就被視為當然的,不會被指責說是"西方沙文主義者"或是"基督沙文 主義者"而以孔子紀元竟被視為"大漢沙文主義者"或"儒學沙文主義者"?
此無他,只因為我們已習于在西方沙文主義或基督沙文主義所經營出來的世界圖像下來設想問題,我們在整個世界體系而言,只是個邊陲,邊陲是不能自立于核心的,只能參與現有既成的核心罷了。
更簡單地說,"真有權力的就是正確的"(might is right),真正有力量的造就了所謂的真理 (power is truth)。事實上,如果指責林君不合時宜,不知國際現世或者指責林君螳臂擋車、雞蛋碰石頭,我想林君都該接 受,但指責的卻是所謂"大漢沙文主義"、"儒學沙文主義"這些名稱,怪不得林君不能接受。
林君之不能接受這樣的指責並不意味他不承認有所謂的"大漢沙文主義者"或"儒學沙文主義者"。事實上,林君這些年來對于所謂"大漢沙文主義者"及"儒學沙 文主義者"的撻伐,不遺餘力,當然林君對崇洋媚外的西方沙文主義者及基督沙文主義者,亦同樣的撻伐。但是林君卻極為尊敬西方的文化及基督宗教的虔誠信徒, 正如同林君贊賞欽佩中國的文化及儒家的虔誠信徒一樣。
話說回來,若世界各地的各個族群 都像林君一樣有個性的各紀其元,或許是不方便的,為了方便起見,might is right,強者為王,使用"公元"當然亦無不 可。不過我們倒要說,適當的時地保持自己的紀元當然亦無不可,日本以前年號是"昭和",現在則是"平成",也沒聽說有啥大不便的,這或許正可代表日本人的 傳統吧!
事實上,這傳統是源自中國的,中國認為這些東西太落伍、太封建,應該拋棄,才 可以締造一個現代的心靈,但奇特的是,截至目前,海峽兩岸的中國人卻都不敢說日本比中國不現代化。難道又是那些落伍而封建的東西幫助了現代化嗎?這當是一 些無味的聯想吧!
在儒學式微的今日,儒學哪裡有資格作啥"沙文主義者",以"孔子"為 紀元原只是螳臂擋車的不智之舉罷了,林君之不合時宜,不願承認might is right是眾所週知的,讀者諸君且讓他一步。如果 硬是要說林君是"儒學沙文主義者"或是"大漢沙文主義者",恐怕林君是難以消受的,因為這個命題很明顯為假,林君不是這樣!
庚午之冬(1991年1月30日)于台北象山居
虔誠、排他與寬容
十多年前,友人不小心撞破眼鏡,讓玻璃刺傷了眼睛,入台大醫院就診開刀。第二天,我去看了他,他的夫人和我說幸得上帝庇佑,手術一切順利。之後,她說了如何祈禱,家人在香港、在加拿大、在台灣,三地一齊祈禱,幸得上帝恩寵,一切平安。
聽後,我十分感動,說"是啊!宗教的力量是宏偉、莊嚴而巨大的!"于是我與他分享自己的妹妹曾患紅斑性狼瘡(一種免疫不全的險症),說如何地脫離險境,終得平安。一方面感謝醫師們的努力,而最令人贊嘆的是宗教的力量。
我提到了妹妹是虔誠的佛教徒,她如何信心誠敬,如何篤志習佛,如何風雨無阻。尤其我的母親每日早晚課,數十年如一日,從無間歇。我相信人在真篤的情志下, 那神聖的信息是有獨特力量的。當然,身體畢竟是身體,我們仍須遵從醫師的指示。
她聽了之後,淡淡地和我說"那恐怕是迷信",我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本想同理心拿類似的經驗來與她分享宗教信仰經驗,沒想到她竟來了一句"那恐怕是迷信!"。這真是從何說起!
還好,頓時轉念,當下還生,她的說法不正表明她對于自己的信仰之虔誠嗎?只是她虔誠的宗奉那在她看來是唯一的真正宗教,其餘則屬異端。這是她的"見識"的 問題,不是她的"心地"問題。她的見識夠了,心地也就寬了!見識不足,信息閉塞,當然也就窄了!而且是愈閉塞,就愈往死胡同鑽!只有自家的是真信,別人的 都是異端,異端當然是迷信。
包容差異,何等重要!信息閉塞,何等可怕!但我知道不急得 分辯,因為分辯只會是"辯"之而"分"罷了!特別是"話語"在急處發時,不是愈辯愈明,而是愈辯而愈不明!要知,"話語"是"業",但卻也"緣起性空", 既知"緣起",就讓它"性空"吧!
十多年後,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裡,聽到她正聆聽著別人與她的宗教分享,之後,她頜首稱是,側面看來,她是欣慰的,卻帶有一絲的羞赧與慚愧!我心裡本能地默念著"阿彌陀佛!善哉!"之後,我看到她閒適地隱入人群中。
誤解,就讓他誤解吧!只有放下,誤解才能回到存在的真實,而存在的真實,正是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俗語說的好,"話是風,筆是蹤",這些俗事分別,若能真識得是"俗世分別",那也就能放下,而如于"無分別"。這樣一來,也就"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了!
包容差異,和會融通,緣于當下!當下此念,即知空無,頓生慈悲!有此慈悲,天地豈有不容!
丙戌之冬(2006年11月19日)晨于台北象山居
根深柢固
書房面山,有水、有風,有麗陽、有晴空,看仍似春天景象。時已入冬,卻正如此。這麗陽晴空、好風好水,一時叫我清朗起來。
本來著筆想寫的是"根深、柢固不一定枝繁葉茂",說的是養"萬年青"丁點心得,但卻由這"萬年青"的"青"映去的"青山",再而衍申出去的"麗陽、晴空",再而好風好水,就這樣引生了另一片機趣。這緣起本來性空,就這樣衍生了開來!
根深不一定柢固,更不一定枝繁葉茂,問題是如何的根深、如何的柢固,在什麼狀況下的根深柢固,終而可以枝繁葉茂。這有個關鍵處,須得分理明白。
養的"萬年青",插在大的瓷瓶裡,就置在案桌上。案桌供著儒、道、佛三聖,這萬年青居于兩旁,垂拱而立,隨侍在側,莊嚴中透出幾分秀逸之氣來。萬年青最好養了,它總萬年長青,無須特別照顧,他自會給你青翠可人的生命機趣。
一 日,我為萬年青添水,突發現這萬年青有些枯,不似往常的青翠!正琢磨著是何道理,赫然發現這萬年青在瓷瓶裡長滿了像胡須般的細根,錯綜復雜。莫非就這盤根 錯結的須根把這萬年青的生機耗損了!心想如此,立時行動,我清理了須根、刮除殆盡,將萬年青再植回大瓷瓶,看著伊的身姿,頓時清爽起來!
過 旬日,見那萬年青已復蒼翠,益顯青澤。看來,"根深、柢固,不一定枝繁葉茂",這萬年青反為那些無用的須根耗去了生命元氣。須根既除,立時蒼翠,植物之理 如此,人生之理亦是如此。想及一位同學,本來企業做得挺好、挺大、關系網絡可說是盤根錯結,規模宏闊,居然說倒也就倒了!是啊!看來,他原來那些看似固結 企業生命體的"根柢",反過來耗損了他企業生命的元氣。須根不除,反而礙事,不只礙事,而且害了生元、傷了氣力。
其實,也不能怪這些"須根",該怪的是你沒讓這些須根著地,根不著地,只在狹隘的瓷瓶裡,只有些水,哪能長養。既無長養,反成耗損,既是耗損,便該剃除,一旦剃除便可重復生機!若不剃除,反以此為生命機體的固著點,那也就只能看著萬年青枯萎了!
書房面山,有水、有風,有麗陽、有晴空!清理順了"萬年青",收拾了那些"須根",心中一片澄明。
是啊!緣起當然性空,但真空卻生萬有!山還其為山,水還其為水!
吟起幾年前寫的詞:
晨風醒,正冠纓,
看天放晴,草木正青,
首出庶物,萬國鹹寧!
丙戌之冬(2006年11月26日)于象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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