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潮隨筆 耕雲先生講述

瑣語(代序)

「禪是佛心」,是佛教諸宗共同的無價大寶,是佛法中唯一與外道不共的特點。諸宗大德行者行此,悟者悟此,證者證此,不二法門之義,端的在此,離此盡屬盲修,多落魔外,故曰「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亦曰「人天眼目」。

若是地位菩薩,見說「真如」絕不稀罕,何以故?縱是證得真如,也還是威音王前,那位無面目漢的兒孫,何況真如者如真而已,只是個「如如不動,了了常知」。

不昧本心,只是正信佛徒的本色行履,悟尚未必,說證未免太遠在,須知有向上的事始得。

若道不昧本心即是證悟,腳跟未著地在。如說不昧鄉土,便算已到家,得否?佛法不可思議,躐等則不能幸及。

近世法門人才凋零,多半壞在「佛法無多子」上,莫容易去好。「佛法不是說的」,誠然誠然,但是應該知道,捨卻方便,不得究竟,指雖非月,因指可以見月,若執指為月,便細數羅紋,謂人我見得清楚,豈非大謬?在文字上推敲問難,總見趁塊,絕非獅子。

「真如」的確是假名。「如來即非如來」,一切盡屬假名。「一切無有真,不可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實際理地,不立一塵」。「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

不慧雖非寒山,若伊欲作我弟子,我且嫌他鈍根未允許在!不慧生平不敢開大口,不喜與人諍,不喜批評人,然亦未足證明是心虛、理虧,只是諸大菩薩猶示居學地,不慧何人,敢自詡「無學」?惟於佛法則的然無可疑,若人以文字見我,誤會將難免也。

從一九六七年七月起,不慧斷續為海刊寫了近廿萬的戲論文字,自忖尚不至壞人眼目。文字雖拙笨,然皆一一發自自己體悟,絕無過頭話,絕無名聞利養心,且夙有願心:倘遇到個把聰明、伶俐的傻瓜蛋,絕不惜眉毛,助他綻開正眼,搗脫桶底,讓他心死、口啞、耳聾、眼瞎去!

須知此事應是會的人,橫說、豎說、順說、逆說皆無過錯,「粗言及細語,咸歸第一義」,合應於法得自在。未到家者,饒你天花亂墜,未開口前早合吃棒,何能抵它生死?那時便知懊悔已遲也。

不慧已十年不閱經論,佛法早已忘卻,信筆亂塗,毫無道理。

第一輯世說

東引八景

東引,位於閩之三都澳口,以其孤懸東海,風浪強勁,四周峭壁,舊無港灣,故向少良民而淪為海盜嘯聚之所。

島上舊有奇景多處,經人工點綴,共成「東引八景」。予為業所牽,謫此二年又半,雖有「愛別離」之苦,且喜奇景天成,每偷閒流連其間,竟忘身之所在,爰為述之,用導神遊:

雲閣觀潮

島之一角,海拔千尺,高峻淩雲,中裂成澗,石級曲折,可通上下;峰頂有閣,額書「忠義」,白雲繞峰,閣若浮空。每屆黃昏,海潮怒湃,沖激澗石,激成霧珠,夕陽斜映,幻出彩虹千萬,一時蔚成奇觀。余之「觀潮隨筆」,每成於此。

燕巢梵唱

一峰臨海,中空如筒,廣可十丈,深達海底,鍾乳怪石,環垂其間,海流迂回,波濤隱聞;北燕苦寒,冬輒來此,結伴營巢,深居簡出,日臨中天,爭出飛鳴,伴以潮音,恍若梵唱。

老僧面壁

對峙一島,名曰西引,有二奇石,鬼斧神工,一似老僧面壁,入那伽定;一為峭壁石屏,危岩天成,日夜遙瞻,恍若老僧面壁,令人欽念昔賢之精誠,奮出塵之壯志。

中流砥柱

東、西引間,突起巨礁,屹立狂濤,砥柱中流,若勇將當關,艨艟莫渡;似鎮海寶杵,魑魅遁形。戍人睹此,每歎自然奇偉,益凜任重道遠。

海現龍闕

島之南隅,怪石林立,中有石門,宛若龍闕,秋夏之日,輒有柔雲旋繞,時若游龍翻捲,時若戰馬飛馳,令人疑幻疑真;下有深潭,巨鱗隱約,雨後初霽,銀尾斜飛,旭映成輝,迸射霞光萬道。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洵不誣也。

絮迴雙珠

春、冬兩季,嵐氣上蒸,迴旋成雲,縹緲峰腰,風戲絮捲,湧現雙珠,流轉欲去。登臨峰頂,流雲接履,彩虹依襟,恍如出塵。胥陶情佳境,養性聖地也。

烈女義坑

昔海疆不靖,盜匪嘯聚,每擄少女,據石迫淫;中有淑女,幼熏書香,芝蘭為質,冰玉其骨,嚼舌噴血,寧死不屈,義烈感天,疾風驟起,浪飛峰頂,殞石迸射,諸盜亡魂,悉遭擊斃。至今巨石,隱留貞影,春秋佳日,島民爭祀,每有禳禱,如響斯應。傍有義坑,深不可測,相傳良民,為盜所執,強逼入夥,抵死不從,碎身坑底,義魂甚眾,碧波白骨,浩氣長存,筆者敬之,加持施食,祈佛垂慈,拔濟出苦。

太白天聲

島有燈塔,位最高峰,於海天茫茫際,啟明導向,若太白金精。下有靈石,天然鼓形,每遇朔望,海濤拍擊,聲若雷鳴,鏗鏘激昂,如臨戰場,入耳令人熱血沸騰!

平淡

盪氣迴腸的樂章,始於無聞,終於無聞。

激湍飛瀉的瀑布,始於平靜,終於平靜。

繽紛絢爛的畫軸,始於本素,終於本素。

詞藻華麗的詩篇,始於無言,終於無言。

聲威喧赫的權勢,始於落寞,終於落寞。

慷慨悲歌的激情,始於漠然,終於漠然。

乃至波濤洶湧,駭浪掀天,狂飆怒嘯,走石風沙,雷轟電掣,墨雨飛雹,地裂山崩,烈焰爍金,危疑震撼,風雲詭譎……,都只是自然韻律中,十六分音符的短促變調,轉眼依舊是晴空萬里,海晏河清,一切歸於平靜。

宇宙與人生,只有平淡,才是真實而恒常的。此外,「富貴風前燭,功名瓦上霜」,任你鶼鰈情深,義氣干雲,勳業彪炳,任俠豪情,都如同過眼雲煙,夢幻泡影。只有淡泊寧靜,才能於悠然自得中,陶然忘機,澄澈性靈,還我天真,拓開光風霽月襟懷,綻射皎潔無瑕光輝,坐看白雲卷舒,鳶飛魚躍。此種淡泊平懷,便是人生的真味。

說蓮

余幼年即喜隨長輩到寺院進香、禮拜。入學後,假日恒消磨於寺廟中,蓋喜其寧靜、莊嚴、肅穆而祥和耳。

猶憶某日隨祖母張太夫人鑒德居士,訪法華寺靜融師太。至時師太靜課未下,未敢驚擾,遂瞻仰金像及各種裝飾。祖母因指幡上蓮花圖案曰:「汝知否?何以佛寺均以蓮花為圖案」?

余率應曰:「斯甚簡單,豈非貴伊出污泥而不染耶」?

祖母笑而不言。詰之,始曰:「錯誠不錯,義卻未盡」。請為說,初但推言「以後再說」。纏之不已,乃曰:「蓮生於藕,藕實生水下污泥中,此泥中藕身何以能生出蓮花清絕出水?」應曰:「不知」。曰:「此端賴其心空耳。不然試植山芋於水下泥中看能生否?定知其必不能也。學佛人亦當如藕之空其心,始有心華發明之事,亦即生命昇華之時。心不能空而學佛,直是南行卻朝北,左之甚、謬之甚也!」

繼謂:「空心有何難?人自不肯耳。若肯空心,成佛有分。會否?即物顯理,因理成事……」

語未畢。驀聞靜融師太笑道:「昔時世尊拈花,今日居士說蓮,南無妙法蓮花經!」不知何時師太已佇立身後。

童年瑣事,唯此記憶常新。至今猶恍若昨日事。

新趣

一種清新、雋永的情趣,乃吾人生活中,滋潤心靈之源頭活水。缺此,生活將陷於枯澀、黯晦而了無生趣。

曉雨初霽,晴空如洗,一院清秋,掃淨塵垢,尤喜倫兒戲植之秋菊,蓓蕾綻放,新黃乍吐,秀麗絕倫,清新撩人。此際心靈感受之深度,確實非言能宣。忽憶淵明「採菊東籬下」句,再四玩味,倍覺親切。始知吾人於日常生活中,苟能少分與無心相應,則事事皆富新趣,物物普呈新機。非忘言者,不能得此趣;未得此趣者,忘言雲乎哉?

若曰心淨土淨,未免鏡痕轉深。

宗教與科學

有些人,認為宗教與科學之間,存有不能調和的矛盾,在同一個人的思想中,絕不可能同時接受宗教和科學。似乎宗教便是不科學,而科學就是一定反性靈。其實,這種看法既非當然,又非必然,事實上也並不儘然。如果因為哥白尼、蘇格拉底諸學者之死,便認為宗教是反科學,反理性的,那是「以偏概全」;倘使憑著大拜拜、拜火、拜物和跳神者的印象,認為宗教是不科學的,同樣是「選樣誤差」。此類權威崇拜的洋迷信,和原始殘存的土迷信,自然通不過科學的抉擇。而且那些也並非真正的宗教。真正的宗教,昇華人的價值而不貶抑人的自尊;解脫人類心靈而不桎梏人的精神;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肯決,無威脅、利誘等欺騙手段;是自由、平等、大慈大悲的,絕無贖罪、崇拜、信者得救的立場問題。科學家對此必善能抉擇,也必不至於美醜不分,真偽不辨,一併揚棄。

科學的使命,在於探討、發現、實證客觀的法則,使之結合並服務於人生宗教的目的,在揭開萬有的實(真)相,究明生命的本源,從勘破生、死、苦、樂的問題,進而證得生命的永恆──真常、真樂、真我、真淨。

科學而無宗教,形同有用無體,猶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非僅無裨人類福祉,適足導致人性偏枯和人類的毀滅;宗教而不科學,顯然是迷信而非智信,只能愚弄信徒,難期予人們以心靈救濟。

故知科學與宗教,分之則缺而不圓,背之將自陷偏枯。只有賦予科學以慈悲救世精神,才能除其功利之弊,去其唯物之失,以發揮其建設性的功用,美化人生,莊嚴世界,必須要求宗教能通得過科學的鑒定,才能破除迷信,建立正信,啟迪正覺。因此,唯有宗教與科學結合成一體的兩面,合作而又分工,方能盡其真,成其善,全其美。亦方能有裨於大同理想之實現,人間淨土之圓成。

大惑

翻譯文字,除了信、達、雅而外,首先要審量其人作品是否能為自己接受。若自己尚不能接受,可見原文本身距離信、達、雅已是很遠,是否值得費時、費力去譯出、傳播?這應該是優先考慮的問題。

談到佛法,儘管它是「不墮諸數」的,但卻也並不輕視有關時、空,相關條件的「時節因緣」問題。從這個角度看,其品質遠比印度為高。善於品嘗者,也必同意,雖然日本蘋果最佳品種是由我國山東煙臺移植,但在色、香、水份、輕脆、甜酸適度等條件上,較之原生地區遜甚多。這彷佛佛法到了日本就走了樣了。誠然「禮失」不妨「求諸野」。唯就佛法來說。中華大乘佛法,遠比移植於任何國家更為純正;也更能突出信、願、行、證的精神或特色。只是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為甚麼放著自己戒行謹嚴,解行精邃高僧大德的文章不登,偏要熱衷於不三不四的東洋「佛法」文字的翻譯?而且不少學養很好的居士,所翻譯出的文章,遠不如他(她)自己寫的純正而有深度。實在令人大惑不解。

我訂閱「菩提樹」雜誌,將近二十年,最近看了幾篇譯文,幾次搖首歎息。內有篇名「祖師」的譯文,許多地方,的確讓一個具有正見的正信三寶弟子,有不忍卒讀之苦。尤其二七三期「祖師」一文的內容,讀來令人有一字一淚的沉痛、悲憤。容或那些聞所未聞的敘說是有它「考據」的基礎,也總讓人直覺的感受到所介紹的祖師,無論從那一角度看,都太不像位大師,更不像是中國人。所謂「白陽世界」,似乎聽來並不陌生,但可以肯定它絕非是諸佛主化的淨土之一。如果從頭到尾節引譯文,未免太費「海刊」篇幅。總之那是任何一位國內法師、正信居士都不屑顧、不忍讀的文章。儘管未標出原著者為誰?敢信,除了「日本居士僧」而外,那些名詞,那些刻劃,那些悟緣的強調,那些性格的描繪,在中國人或其他外國的同道來說,都是未曾夢見和不可思議的。

我之提出這個問題來討論,也許是過分重視弘法刊物對讀者的影響。但既非「小題大作」,也絕非對任何人有意見。佛教徒可以不具足淨功德,可以不辭入地獄,卻不可以視「如來家業」為不相干。故敢直率進言:請盡可能少費心力,毋再毫無選擇的競譯日本變態了的佛法文字,則讀者幸甚,佛法幸甚!倘筆者動機、知見偏而不正,合當生陷地獄。伏懇龍天護法,緇素大德為作證明。

自然

誰都知道三武滅法,是佛法的嚴重挫折,卻很少有人留意到在那時而道士祝發,時而和尚加冠的過程中,也給予了佛與道以觸類旁通的機緣。奇怪的是一方面不少古德喜用道家的辭彙,另一方面又大意到指道家為印度自然外道之儔,豈無商榷之必要?

如果你同意道家自然的根本含義是:自者,自體、本身;然者,如是、如此。則道家之自然,顯然是指原來如此──自己本來就是這樣的。既然如此,道家以自然為道,有甚麼不對?自然與法爾如此,有多少差別?倘謂自然即是冥然不動,亙古兀然,必是自然外道無疑,信乎「言語不通非眷屬」也。

最佔便宜

不慧根性下劣且孽障獨重,每羨二乘聖賢,一葉扁舟,獨脫生死之灑脫俊逸,欲效常憾力實不逮。至於諸大菩薩混跡塵寰,或順或逆,或隱或顯,保任於種種治生之中,周旋於縱橫捭闔之下,而能「繁興大用體無虧」,則豈只五體投地,真是心嚮往之矣。

自權生平失力處,輒在「不平」、「不直」,以怕吃虧故不曾占得絲毫便宜。苟能秉惠能大師「心平」、「行直」之訓,何慮不能「是非入手便判」,豈不省了多少心思,大大占了便宜?

本性與本能

如果說,「性」是萬有最初的原因和最終的事實,或者說,「性」是一切生命的實質。顯然,儒家說性,除了中庸一書差堪近似而外,與佛法「見性成佛」的性,是有著極大的差別的,而見解之混亂和粗糙,已經到達危險的程度。其中最荒謬的,要算是孟子的學生告子了,除了仁內義外的主張,顯示了他是個十足的「存在決定意識」者而外,一句「食、色,性也」!更是誤人無數,害人不淺。

個別地說,水的屬性是濕,火的屬性是熱,至隨方而方,入圓則圓,無非是水的本能,豈可把「決諸東方則東流……」「水無有不下」當成水的本性?抑且水若只下不上,人類豈不個個要變成鹹人?

火能熟食、燃物……等,也只是火的本能,難道火竟具有不勝縷述的性?如果說食與色是人的本性,那豈止是「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顯然人性與獸性根本就沒有區別了。

事實上,食與色的衝動,只是器官功能的反射,只是本能的要求,尚不堪稱「良能」,怎可把官能當作本性或人性?

這種獸性主義的謬說,二千多年來,一直是放僻邪侈者的「口頭禪」,登徒子的「護身符」,饕餮漢的「擋箭牌」,彷佛一句「食、色,性也」!「踰東牆而摟其處子」,成為理直氣壯;而貪婪好色之徒,都是率性而行的達者,可以仰俯無愧怍地去幹狗男女的勾當,豈有此理?寧非荒謬!

輕率立言,習焉不察,數典忘祖,積非成是之流毒百世,遺害無窮,實在可懼!

漫談國術

國術比賽的舉辦,很有意義,十分新鮮,卻也招得不少見仁見智的議論。在下對此也不無感想,因憶「五燈會元」載:

韓文公問大顛:「弟子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師良久。公罔測。時,三平為侍者,乃敲禪床三下。師曰:「作麼?」平曰:「先以定動,後以智拔。」公乃曰:「和尚門風高峻,弟子於侍者邊得個入處。」

其實,豈只是國家大事必須謀定而動,一切事物,非定亦莫能成。

定、涵攝了一切功德和種種法則。它是存在的基礎,正行的起點,創造的勢能和力量的表徵,而永與不惑、不憂、不懼者同在;反之,倘使絲毫愚昧、殘忍、怯懦根性未淨,便永遠不能得定,永遠不能拿穩重心──永遠不能保持身心平衡。時時會心裏忐忑,搖搖擺擺,而存在著失足自踣的傾向。

國術、生起於定中,功夫在定力。招式、技巧猶其餘事。蓋各派祖師所傳授之武功,並非一招一式,比劃揣摩而得,那是證入「人天不二」,「物我一如」甚深定境之後,自然迸發的超意識的律動。因此它雖以武術見重,實際上是融會了宇宙法則,自然規律,總攝了哲學、科學、心理、生理的最高形態。

儘管是支脈流注,門戶眾多,而源頭不出少林、武當的一僧、一道。至於筋肉橫練,莽牛氣功,允稱武功,實未足代表我中華武學。由此可知國術發生於定中,而成功在定力。愛好國術者,喜招式的形式,而忽略招式所由出,縱使是力敵萬夫,也還只是但得皮毛,未得心髓,但得其形,未傳其神。必須藉定功的熔鑄,才有生命力的飽和,從而鍥入遊戲三昧。對敵之際,全無人我,舉手投足,分毫不爽,凡有動作,全以對手行動之反射,無心制人,人亦終莫能制。

習太極者,小周天未成,畢竟搞不清楚什麼叫做「」。充其量體察得個「風」而已。宗少林者,如果未能經驗到暖、動、頂、忍的定相,全同粗人,未窺祖師堂奧。定,不只是武學的靈魂,功力所至,超越常識的神通妙用,也都於此發生,更何況拳腳小技?

盡人皆知,近代禪宗泰斗虛雲和尚,夙未習武,形如孤松野鶴,恍若弱不禁風,而於從緬運玉佛至滇時,竟輕而易舉地移去數噸重的巨石,震懾住一群起心不良的惡漢。和尚何以有此神力?無他,定功精深而已。更何況他原是達摩祖師的嫡孫,豈無神功?只是向不重視,向不炫露罷了。

因此拳腳招式,只是禪定的「副產品」,正像輾米廠裏糠秕一樣,它並非是目的物。

信筆至此,必須聲明,筆者既非國術高手,也無意強作解人,只是按捺不住對國術比賽中,那些青年朋友的熱誠期待,無保留的吐露出這些肝膽,甚願愛好武術的朋友們,決心過一個階段的獨身習定的生活,不僅耐力增、反應快,敢保來年競技場上,將以充分突出民族精神和氣質,深厚定力與風采,而贏得舉世傾心,庶幾不負祖師深心,大弘中華國術。

珍惜國粹

讀了漢克先生的「中西醫之間」,不僅頗有同感,自己有些話硬是不吐不快。

中醫不科學嗎?除非抹煞事實,歪曲歷史,不瞭解而又不肯去瞭解它的人,才會說出這種主觀、武斷的話。如果人們可以把自己常識或知識以外的學術,一律說是不科學,那科學的涵義是什麼呢?倘使科學二字只能顯示主觀的意義,這還成個什麼話?

中醫在學理上,遠承周易哲理,而生理衛生之學,則溯源於黃帝以前。因此中醫的脈、穴之道,精微神應,超出表像,至今「先進」各國醫學界,雖然驚於神效,爭相鑽研,迄今仍然消化不了。例如針灸一道,風靡全球。儘管古老的中國銅人圖上所標的脈、穴部位、作用,他們聞所未聞,無法思議,但人家發現有效,便「學以致用」,並沒有聽說詆為不科學。如果說用草根樹皮為不科學,早先西醫不也曾煮金雞納樹皮給人治瘧疾嗎?又為什麼把中醫裏的麻黃、甘草、肉桂、馬前子、斑虱……列入西醫藥典,並且舉世都在使用呢?中醫從未反對西醫採用針灸,西醫又有什麼理由禁止中醫採用膠囊呢?日本的「龍角散」不也是中西合璧嗎?為什麼不禁止它進口?

如果我們承認中華民族的繁衍綿延,並非沒有條件,絕非僥天之幸,如果我們不抹煞「傷寒論」的學術價值,以及以往瘟疫流行時,「濟眾水」所發揮的宏效,顯然中醫一直都突出著實用主義的科學精神,未可蔑之為不科學。尤其中醫具深厚的哲學基礎,而貫注著王道精神,以知五味、辨五色、察五氣、因五行,順其生克之理,扶其君、相之正,導其生機之暢,而絕非於頭痛醫頭而已。例如學童有患氣喘者,西醫除了用鎮靜、粘液稀釋劑抑制敏感,強化呼吸系統的魚肝油外,有沒有更好的辦法?若沒有,那些藥物影不影響兒童的課業?如果採用中藥的川貝、杏仁,不但味美可口,而且絕無副作用,半月體重增加,面色紅潤,自然根本痊癒。胡氏兄弟的虎標藥品不也風行遐邇嗎?為什麼不參考日本、韓國對「皇漢醫學」的尊重,偏要把中醫窒息扼殺呢?當茲復興中華文化運動全面推展之際,這難道不是在「背道而馳」嗎?

中華醫學,由來有自,我們渴望早見其在製藥之精煉,教育之改革,資格之嚴謹上收穫顯效,卻不忍見中華國粹方在外國大行其道,竟因曲高和寡,在歧視、壓制、排斥下,成為絕響。我並不是中醫師,但總覺得:凡是對中華歷史具有深厚情感的讀書人,都不願意見到國粹之一的中華醫藥,在我們眼前沒落、消失。

淨土新思

「天地一沙鷗」能繼「飄」以後,成為美國最暢銷的新書,實為令人喜悅之現象。這證明人們並不耽著於刻畫肉欲的桃色低級趣味,顯示出多數人對精神自由與心靈解脫的嚮往和追求。

全書主要精神,在表達並堅持一種為向上而生活的意志,以及真、善、美的當下就是天堂、地獄與罪惡同在的觀點或意境。在簡潔、清新的格調中,閃爍著「人間淨土」的靈光,也宣示了欣然以全生命追求「絕對完美」的決心。雖然它的主角僅只是一隻沙鷗(作者的自擬),而且文字與插圖各半,但卻更顯出它風格的清新、脫俗,而惹人喜愛。

儘管它不是哲學著作,也沒有系列的理論結構,以及對性命更深邃、圓滿的看法,然而對緊張而又空虛,煩惱而又消沉的人群來說,它不失其為一種消除熱惱的清涼劑。

聖學的心髓

就本體哲學來說,它不是心,不是物;本非造作,並無主宰。

它甚麼都不是,要且一物也不缺。

不論說它是甚麼,都失之於挂一漏萬,而陷於僵化執著。

宇宙的本體只是個大化流行──一切由行中來,又向行中去;一切現象只是行的功能,並無個別的、永恆不變的實質。故行的創造功能,永遠日新月異,生生不息,以其「相」有「實」無,故一行而衍為萬殊,萬殊歸於一行;萬有當體是行,行外別無一物。

就宇宙法則來說:「至誠無息,無息則久,久則著」。反之,息而不行,必歸幻滅。

宇宙間無量無邊星海的紛然羅列,各個星系的運轉井然──自轉、公轉不失其序,到物相最基本的原子,都在不息的運行。一旦原子中消失了運轉不停的電子,則質子或中子也便同時消失,絕不能靜止存在。因此在這行的宇宙,充滿著行的生態,充沛著行的生機,絕無任何靜止的事物──靜止即是不存在。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說明「天人合一」是中國人生哲學的特色。所謂「至人法天」,便可說明宇宙法則與人生真諦乃一貫之道。這顯示出「行」是宇宙、人生唯一的真理──不二法門。

於此我們也可以灼然洞澈生命的實體,無古今,無方所,無定相,唯「行」能顯,唯「行」能知。也說明「行」是一切生命的素材,宇宙實體和創造的功能、體用的一元;宇宙唯行故「其為物不二,則生物不測」;唯行故,「行者常至,為者常成」;唯行故「環起無盡」「中間無間」;唯「行」故,生死可以勘破,永恆可以把捉。

若有人發心闡述聖學,衍為「唯行論」者,我將為之隨喜,蓋堅信此論出,三教融,大易彰,性空顯。其破邪說,顯真理,裨世道,正人心,勵創造之功,拔頹廢之習,將如立竿見影,其必「放之四海而皆準,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絕無疑問。

代溝

近時「代溝」之說,甚囂塵上,似頗憂吾人與下一代間,因時間之差距,存在有一道無法填補的鴻溝,甚而不只是包括了觀點與生活感受,連帶也影響到情感表達與維繫。其實不論就中華文化的特質,倫理關係與社會結構,乃至時代背景來說,這都是不應該發生的。

因此「代溝」一詞,不只是不宜強調、渲染,而且大有商榷之必要。雖然青年人的通性為情感豐富,易衝動而缺乏韌性,富於理想,多浮幻不切實際,容易產生不滿現實的情緒,導致忘我情懷的追求。此不過是與年齡相隨之認識與理智深度的自然差距,自古皆然,事非今起,似不宜視為新的發現而特加強調。若謂現時美國邪痞所唱:「我們是沒有根的一代!我們是被遺忘的一代!」為整個時代青年人共同的心聲,那豈止是以偏概全,簡直是捧心效顰了。

概要言之,當前美國青年因為缺乏應得的情感慰藉,生活關顧,倫理軌範和思想的啟發,所產生之孤獨、自卑感受,空虛、失望心理,雖屬青年人的幼稚病態,但也自有其個別的立國基礎、文化特色、經濟制度與社會背景諸因素,吾國豈其然乎?故區區深以為「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固有所需,無病呻吟,有害無益。

端正科學觀念

誠然、科學是條理之學,系統之學,但最不當忽視者,科學更是實用之學,離開了實用,便很難肯定其意義或價值。因此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固然是科學,此外一切有用的發明或發現,以及任何學問和技術的專門研究,也都不可視之為不科學或非科學。因為科學不是哲學,它只有選擇性,並不具排斥性。

就科學的自然分工型態──發展的事實來說,有理論科學與實用科學之分。前者如牛頓、愛因斯坦等,以發現宇宙的事實──全體或部分規律為主,並以之指導、開拓實用的範圍;後者像瓦特、愛迪生等,則憑藉試探、實驗,使意念成為事實。雖然在科學發展的進程中,二者各有使命,同等重要,未宜偏廢,但顯而易見的是:前者只是發現或發明,後者才是真正的在創造。

我國的科學發展之所以落伍,其所以迄今尚未能迎頭趕上,無他,病在重理論、輕實用而已。此不僅自古視創造為「巧匠、淫技」,至今仍以乏理論基礎的實用技術──如針灸、草藥為不科學。至於學校教育,更罕有重視實習者,甚至實驗室亦僅作陳列參觀之用,遑言實習工廠?結合社會?殊不知諾貝爾本人只是藉多次實驗發明了TNT,他並沒有留下一條定律或定理。多產的大發明家愛迪生,為人類創造了一千三百多種嶄新的生活工具,他本人既不具備足夠的理論基礎,也沒有留下任何科學理論。儘管如此,請問有誰說他發明的電燈不科學?電話不科學?抑或電影、電報不科學?吾人倘肯進一步觀察,當知獲諾貝爾理論科學獎較多之國家,多非進步國家;得實用科學獎較多的國家則多屬富強康樂的國家。但觀美、德、日諸國,當知其富強胥賴重實際之實驗主義,與夫技術發展之突出,以及實用教育的工廠學校一元化──理論與技術相結合,培養出之手腦並用的傑出工程師;基礎扎實,技術精湛之大量技術師。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欲期科學由趕上而超前,當以端正科學觀念,革新教育方法為起點。

西方文化精神的墮落

雖然西洋文化早在四百多年以前,就已在醞釀蛻變,但它始終脫離不開十七世紀「科學主義」的思想模式。因此談到學術,便必須使用由天文學、數學產生的所謂「科學的語言」。

十七世紀後,生物科學、心理科學的相繼發達,西方的文明,愈益揚棄了希臘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因襲了羅馬的「古典主義」,而與希臘哲學的救世精神,完全背道而馳。現在已發展到由電腦來分析人、暸解人、批判人,甚至是否定人的程度。因此,價值觀念的動搖,人本主義的瓦解,乃是必然的結果。

在反人文精神的學術潮流下,今天的生物學家,已否定了人類祖先的「靈長」地位,而與禽獸等觀;所謂「深度心理學」家,正企圖用解剖的方法,在人的細胞中,鑒別出知、情、意的成分,而且認為人類的行為,只不過是從潛意識發出的萬別千差衝動,既談不到理性,也不比禽獸更誠實、坦白。天文學家從地球非宇宙中心,連帶貶抑了人的宇宙地位;西方宗教的「原罪」說,使每個人都成了待罪之身,只能俯首認罪,頂天立地則絕對不許。尤其是沙特(Sartre)和卡謬(Camus)等病態的「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的傳播,正鼓蕩著反傳統、反權威、反現實的浪潮,而沖現出「代溝」,出現了一群群的「邪痞」。這種反人文精神文化逆流,不僅表現出了西方文化精神的墮落,顯然它也大大的助長了西方文化另一逆流的滲透、擴張。

如果我們同意:思想的潮流常常成為戰亂的主因,那麼我人目擊劫運正萌,豈可無動於衷?如斯則「大乘佛法援外」;「中華文化輸出」,此其時矣!

變態哲學

有些人,把所謂「存在主義」說成哲學;有人硬說王陽明是存在主義者;也有人把寒山、拾得跟存在主義扯在一起,這簡直是荒天下之大唐。

實在說,所謂存在主義,只是極端個人自由主義加主觀主義的別號,既不具備哲學的屬性,它也根本不是哲學。充其量只不過是變態的主觀主義的反常思想而已。

這種思想,反映在文學上,有沙特的小說,胡風的「論寫實主義文藝路線」可作代表。

在藝術上,從畢卡索的畫、普裏斯萊的歌,以及抽象派的其他作品上可以概見一斑。

在生活情操上,「天體運動」者、「邪痞」、縱欲主義者、裸奔……皆屬之。表現在國際政壇者,「雅爾達密約」就是一個典型事例,這些自然已無須多作解釋。

至於王陽明學說,誰都會發現,陽明的思想和學問主張,充滿了理性和價值觀點,而且「致良知」和「究竟話頭」,後者是本體與實踐的溶融,而「致良知」則是天人合一的實踐。究竟話頭是「知行合一」的依據和提示,豈可誤為主觀的直覺。如果把服膺誠、正、修、齊、治、平闡發為四端,恪守四勿,踐行四絕,敬天法祖,敦倫盡分的大儒,說成是存在主義者,毋乃不倫不類,簡直荒謬絕倫。

說到寒山、拾得,那是典型出世主義者,雖然非禪,尚不至於淪為存在主義。

寄語推銷存在主義的先生們,可以休矣!

樂與笑

雖然「染」為眾生同具,而「樂」則為眾生共企。顧「樂」名雖不二,境界實千殊。其間有常、樂、我、淨之涅槃至樂。孔、顏心齋體道之樂。綠滿窗前,讀書之樂。自反不縮,君子之樂。縱橫捭闔,政客之樂。致君堯舜,政治家之樂。柳營笙歌,儒將之樂。求仁得仁,志士之樂。阿諛得寵,佞人之樂。徜徉山水,高士之樂。嗜痂逐臭,畸人之樂。蠅營狗苟,賤人之樂……。種種樂趣,實不勝舉。性質雖異,表徵則一──笑。

笑、是人類獨有的表徵。雖然不可以說不會笑就不是人,但只要是人就一定會笑,是可以肯定的。會而不笑,顯然另有原因。笑,不只是樂的表徵,它更能在不同的時間、空間顯示出人們不同的修養、心理狀況、好惡取捨、感受深度、性向和氣質。因此,在表現的深度和性質上,便有著太大的差別,其間有: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的會心微笑。英雄末路悲憤填膺,仰天椎心而泣血的悲笑。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絕處逢生,因禍得福的破涕為笑。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不屑之笑、鄙夷之笑。豪俠之士,把酒傾談,所見略同時,聲振屋瓦的朗笑。達官權貴,閱覽下屬呈獻不腆之儀時,常有的哂笑。債主臨門,無計奈何時的苦笑。市儈面對顧客時的皮笑肉不笑。受到「因風吹火」,幸災樂禍小人,虛情假意慰問時的冷笑。天倫樂、慶豐收與勝利成功的歡笑。清客、走狗們,巧言令色的脅肩諂笑。夫子莞爾之笑。忍俊不禁之笑。哄堂、噴飯、捧腹大笑。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奸笑。少女的甜笑。蕩婦的淫笑。女星的媚笑。孩子的傻笑。豔後的傾國傾城之笑……。

這些都反映了他們的氣質、修養、境遇和人品。不管他們是真笑、假笑、冷笑、怒笑、甜笑、苦笑、歡笑、悲笑;也不管他們在順境、逆境、仙境、絕境。在這苦、空、無常、無我、不淨,眾苦逼煎的五濁惡世,笑總比不笑好。而且只有笑,才能顯示堅強、滿足、淡泊、信心和無畏;只有笑、才能表達慈愛、關懷、同情與友誼;只有笑、才能滋潤生機,感召祥和;也只有不憂、不懼開懷忘我的笑,才會迸裂心靈禁錮,驅散慘霧愁雲,喚回信心、勇氣,復我本有天聰。更何況笑是人類的「專利」和「特權」。

芸芸眾生,獨人會笑。誠如斯矣,君胡不笑?

進化逆差

於此文明進化一日千里,生活領域拓向太空之人定勝天偉大時代,原不應尚存有神權、宿命之倒車觀念,而巫師、大相士、賽子平之輩,亦早應消聲匿跡,改弦易幟,如無歷史惰性,自餒心理與農業社會保守落伍心理的殘存,竟使若輩白日活見鬼,睜眼說鬼話而生涯鼎盛,邪道大行,固不僅維繫不墜而已。吾人對此殊足詫異,亦至感遺憾,雖則卜筮之道,深寓哲理,相命之術也淵源有自,惟遜至今時,早已面目全非,但知打口風、揣心理,信口雌黃,鬼話連篇,既無就業標準,亦無須營業執照,名號可以隨意更換,地區可以今此明彼。若僅為生活騙人錢財,尚可原諒,無如財色兼騙,害命謀財,斯已構成對社會人群安全之威脅,宜為社會所共棄。此種人物所造成之迷信落伍現象,吾人無以名之,姑曰:進化逆差。

報載:某大學女生因相士謂其命中有水厄,遂遭其母禁止外出,該生屢作陳述,請求自由,為母所拒。氣憤之下竟以死抗議。雖然其死也輕如鴻毛,然則孰令致之!頃聞其母悔恨交並,已陷精神分裂矣。

又:屏東魏老太太,聽信算命胡言,硬將親孫女送人做養女,未料所托非人,竟以稚齡淪入火坑。

尤為悲慘者,輒為台南蔡、胡一雙熱戀情侶,竟因八字不合遭雙方家長堅決反對,苦求無效,最後雙雙殉情。近來轟動國際之鍾某殺妻案之犧牲者──湯玉婉,亦係死於其母當初迷信相士胡言,以至誤適非人,卒罹奇禍。

彼小兒女輩究有何辜,乃忍心置之死地?為人尊長者,如此顢頇、愚昧、無知、主觀,良心能無愧怍?吾知汝等有生之日,皆含愧之時也。

最可恥者,乃為相命敗類,天下噉飯之道正多,無本錢生意,亦不拘限看相算命;拾垃圾、撿廢紙、送報、司閽皆足糊口,何事不可為,竟甘為鬼詭害命謀財,良知何在?斯誠所謂哀莫大於心死矣!顧司法、保安機關對彼等豈應不聞不問?且彼等行為之後果,語大,固已構成治罪條例;語小,亦已構成刑事現行犯,倘不亟施制裁,任聽彼輩胡行妄作,人權云何?寧非全面革新之最大諷刺?警迷蕩邪,此其時矣!

狂簡

狂簡,通俗地說,近似愣頭青、苕通、半吊子……之類的人。

這種人、雖然不像假道學、真鄉願那樣可惡;偽君子、真小人那樣可鄙,而且他們並不缺乏正義感與責任心;有時,還能言人之所不敢言,為人之所不肯為。儘管是相當憨直得可愛,惜乎很難有建設性貢獻。因為既已流於狂簡,自然是理論多於實踐,熱情超越理智;抱負很大,而條件不足;沖勁頗有,惜後繼乏力。形成粗而不細,淺而不深,浮而不實,為而不終,志大才拙,眼高手低的毛病。這些反映出狂簡者雖不夠成熟,卻具有可塑性;雖欠缺深度,卻喜氣質純樸,倘經名匠爐韝鉗錘,加以淬礪琢磨,不難成為精金美玉。所以孔子倦游至陳,對他家鄉的狂簡小子,不僅是懷念,而且也寄予了很高的興趣、很大的期望,慨歎地說:「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孔子回到魯國的後期教育,所造就的高足,像子游、子夏、有子、曾子、子張……等,未必不是夫子所指的狂簡小子。故知狂簡尚不足憂,可怕的是狂而且妄,簡而又陋,那就不堪造就了。

讀書樂

若問「讀書之樂樂何如?」這的確很難形容,任令「綠滿窗前草不除」,則未免懶散。

雖然如此,上下古今,非書莫通;聖人之道,非書難明。故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閑僵。」黃庭堅也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這就太嚴重了,但無論如何,讀好書總是一種享受。拿破崙統帥大軍,橫掃歐陸之際,每天也要讀一篇盧梭的「懺悔錄」。他說若不爾者,智慮不能活潑,天聰近似閉塞,生活固然枯槁,戰爭也沒有了詩意。文信國羈身囹圄,猶自「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故不論造次顛沛,總不能不讀書,尤不能不讀好書也。

狂即是盲

今有反對精神自由的唯物功利主義者,任意擴張其言論自由,遜至不知為知,以非為是,大似著魔發狂,還同瘋狗亂狺。春秋時有狂人田駟者,頗類似之。

「古事今談」載:田駟為春秋時有名的狂士,大言不慚,傲視諸侯。一次訪問鄒國,因折辱公庭,引起鄒君盛怒,下令搜捕,欲置之死地。田駟大懼,往投惠施私宅,請求庇護。

惠子因往見鄒君說:「現在有一人覲見主公,故意閉著一隻眼睛,表示輕視與不恭。你將怎樣?」「我將殺了他!」鄒君斬釘截鐵地說。「那麼如果是一個瞎子閉著兩隻眼睛呢?」「我倒可以原諒他。」「為什麼呢?」「因為他根本是一個瞎子,不得不閉著眼睛呀!」惠子說:「那麼,請你赦免狂人田駟的死罪吧。」鄒君說:「誰來說情,我都不能赦免他,因為他欺我太甚了。」惠子說:「田駟東欺齊侯,南欺荊王,為有名的狂放之士,事實上也就等於是個瞎子。對於這樣的人,你為什麼又不原諒他呢?」鄒君不言。田駟竟因此而獲免。

其實像這種不盲於目,而盲於心的狂人,古既有之,今時尤甚。此輩望月而喘,睹日而吠,目之為「睜眼瞎」,誰曰不宜?

龍、為四靈之長。牠象徵著力量、神秘、高貴與威嚴,而成為東方帝王的標誌。

「史記」載:漢高祖為母呂媼夜宿田間與龍交媾所生。身為帝王竟不惜上辱先人,自居雜種而與龍攀關係,則龍的地位之崇高,可想而知。

顧事實上龍之有無,乃至形狀、能力如何?迄今仍然是一個謎。雖然「易經」上也說是「雲從龍」,實際上人們隱約彷佛所見的是雲而非龍。俗稱之「龍吸水」,那也不過是超低氣壓所形成之高離心力風渦,因為吸收並濃縮了雲層,且吸水上升,遙望儼然一不見首尾之活動巨怪,乃產生疑似的錯覺,如果說真有龍,那也只是如上古恐龍類的爬蟲而已,談不到有啥神秘。

此外現存於原始森林沼澤地區之變色龍,無非是特大號裝甲四腳蛇。非洲也有大型短角蜥蜴。而東海每現十數丈長大海蟒,亦有人誤指為龍者。

總之:深山、海洋,深邃莫測,龐然大物,每有人見。但無論如何無物能駕乎人類之上──人為萬物之靈,則應該是絕無疑問的。

浮圖夜雨

重慶古稱渝州。雖有山城之名,其實除丘陵起伏外,論高處唯有浮圖關而已。

據府志載:「浮圖關為嘉陵、揚子兩水流相彙最近之地,為爭重慶者所必爭,守重慶者所必守。」觀其襟帶雙流,壁峭岩矗,雖非誇大之辭,然其得享盛名,則應歸之於關上之夜雨寺。

府志載:夜雨寺,昔年壁間有青石,雖亢旱經月,尤津津涵潤,若夜雨者然。寺初建於唐朝,後經整修,七級浮圖及壁間青石,早毀於兵荒馬亂,石碑仍多留存,觀其締建規範之巨集,早年應是著名叢林。所謂「巴山夜雨」典蓋在此。故凡到重慶者,莫不爭登浮圖關,暮宿夜雨寺,藉能領略一些詩情畫意。

唐朝李商隱有「夜雨寄北」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當作於此。

烏教

川人每詈素行卑鄙,作風惡劣者曰:「烏教!」至其含義為何?則詈者如斯詈,聞者如斯聞而已,雖皆知非褒語,然殊少見有深究其義者。此亦習焉不察一例也。

初曾請教上清寺寄漚上人,承告以:「烏教者,巫教之訛也。以其媚神祀鬼,邪術蠱人,一如落後民族之巫師,卻又有近似教團之組織,故姑稱之為巫教。此巫非彼烏也。」頗然之。嗣以投效遠征軍第一兵站分監部,得漫遊康藏,幸識普達上師,始悉烏教也者,烏而兼巫也。上師云:烏教乃秘密教之末流。蓮花生大士初以紅教弘化康藏,嗣以時久律弛,乃有宗喀巴大師之改革密宗,創立黃教。其間堅持紅教教法者有之;白衣立教如居士林者有之;折中組織花教者有之,而烏教則為重術背律,媚神弄鬼,密宗叛徒的組合,且衣物、器具乃至壇場皆黑色是尚,所供神像亦不例外,故人習稱之為烏教。非自立之名稱也。迄今川康雖尚有其殘餘,然教團組織早已不存在。蓋其捨本逐末,背真取邪,裝神弄鬼,久為眾人所共棄。宜其凋零滅絕也。

(註:秘密之教,乃諸佛親傳。立教特色,端在授學者以秘密之鑰,俾得如法開啟秘密法藏。雖然衣珠原屬己有,若不如法發現、取得,仍同貧人之子;一旦取得卻又是本來家珍,本來未失,本無所得。故曰:「雖然舊時閒田地,一度贏來方甘休!」吃緊處端在莫以把玩鑰匙為滿足。)

嵩山少林寺

少林寺位中嶽西峰,少室北麓。少室拱前,五老衛後,崖迭泉冽,巨柏環擁,氣象雍穆,勝地天然。初建於魏太和二十年。隋文帝曾改名陟岵寺,唐復名少林。

達摩大師佩印西來,曾在此面壁九年,以待神光,密付心印,一華五葉,由茲開敷。寺內佛像多有千年以上者,前後各殿,牆壁嵌碑甚多,惜唐以前者,因年久風化,已漸模糊。

寺東有巨槐二株,相傳為六祖以缽盂自廣東盛來移植者。其花芳香,治痔疾及坐板瘡神效。

寺右有面壁石,白質墨紋,呈西僧形,隆准虯髯,彷佛初祖。

此外如湯王廟、東白寺、少室闕等名勝古跡尚多。

媽祖

昔時航海與漁業,尚未發達,向海洋討生活者,恒以生命為賭注,與驚濤駭浪搏鬥。途中或遇風暴,固是十九不能倖免;縱是風平浪靜,亦不免四顧滄茫,令人倍感空虛無依。故舊式船尾,均設有神位,供奉神祇。東南沿海則以媽祖信徒最廣,香火最盛,其宮、廟之多,建築之偉,遠勝餘神多多。甚而遠至中南半島、南洋群島諸國、乃至日、韓、菲諸邦,亦有迎奉供養者,誠威靈顯赫,遐邇共仰也。神而享此福報,必非無由。然其因緣如何,言者總是牽強附會,迄無定說。不慧因戍海島因緣,得識避秦來引之一漚老人。老人籍閩之霞蒲,有道長者也。偶於閒談間,為余話媽祖事蹟甚詳。謹記概略如左。

媽祖姓林,默娘其名,福建莆田人,父官巡檢,世代篤信觀世音菩薩。生於宋建隆元年三月二十三日,乳名九娘,因自幼嫺靜寡言,故以默娘名之。少時聰慧穎悟,異常人,讀書過目成誦,尤喜研讀佛經。稍長,皈依大悲庵淨光上人,循其所願,授以度母觀音本尊及穢跡金剛諸密法,並為專說大乘要義,授三昧耶最上戒。未幾修得神通,每為邑人驅邪愈病,眾咸目為神人,而救溺、導航、解海上危難,功德尤大。

據云:每值大風雨夜,輒以真言加持燈籠,懸之海濱,風雨不能熄,且光燭海上百里,歸舟賴以知途覓歸,其餘慈悲濟度事蹟甚多,不勝枚舉。或以其未能掩跡,每顯神通,故年僅二十六,侍親壽終後即辭世。

默娘童貞修法,終生未嫁,獨惜住世時短耳。逝時,遠近聞耗悲痛如喪其親,爭相出金為之祠。嗣後航海者遇難時呼禱,輒能化險為夷,靈感如響斯應。

宋、元、明、清歷朝帝王皆有封號,至乾隆始尊為天上聖母,下詔有司春秋祭祀。其感應事蹟,散見於歷朝史籍,不贅。

權術

基於一種「習焉不察」之知識惰性,對於「權術」一詞,多數人常存有傳統性的誤解。甚而竟視之為代表虛偽、狡詐、陰謀、罪孽的標誌。

究實而言,所謂「權術」也者,只不過是掌握權力者,或負國事者,秤量人才的一種方法、技術或藝術而已。充其量亦無非稍嫌其功利主義色彩,豈可與詐術、詭道等量齊觀?須知「知人不易,人不易知」,而知人又為得人與善任之基礎。能得人矣,天下更有何物不得。故苟能善於權衡出一個人的特質與長才而器使之,堪稱已盡忠誠謀國,或公忠之能事。此唯廓然大公之聖賢能之,豈官僚政客所能妄冀?蓋天下事莫不因人而產生,一切問題亦無不賴人以解決(月球寧靜海永不會發生任何問題)。

掌握了人才,便掌握了人心;能掌握人心,則「仁者無敵」矣!更有何疑?故權衡人才(知人)之藝術,聖人亦嘗重之。不見孔子道:「君子遠使求之而觀其忠。煩使之而觀其能。猝然問之而觀其智。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廉。告之以危而觀其節」。

王陽明亦曾言:「躁於其心者,其動妄。蕩於其心者,其視浮。忽於其心者,其貌惰。傲於其心者,其色矜。」

此外,薑子牙八證法,諸葛亮七道法,黃石公六守法,皆名權術,亦皆屬知人方法。則「權術」也者,果惡哉?

當勵行行政革新,知人善任益為重要之際,爰錄四法於左,聊供參考:

一、姜太公八證法:

(一)問之以言,以觀其詐。(二)窮之以辭,以觀其變。(三)與之以間,以觀其識。(四)明白顯問,以觀其德。(五)使之以財,以觀其廉。(六)試之以色,以觀其貞。(七)告之以難,以觀其勇。(八)醉之以酒,以觀其態。

二、諸葛亮七道法:

(一)問之以是非,而觀其志。(二)窮之以詞辯,而觀其變。(三)咨之以計謀,而觀其識。(四)告之以禍,而觀其勇。(五)醉之以酒,而觀其性。(六)臨之以利,而觀其廉。(七)期之以事,而觀其信。

三、黃石公六守法:

(一)富之而觀其無犯,仁也。(二)貴之而觀其無驕,義也。(三)付之而觀其無轉,忠也。(四)使之而觀其無隱,信也。(五)危之而觀其無恐,勇也。(六)事之而觀其無窮,謀也。

四、七害法:

(一)無智略權謀,而重賞爵之,故強勇輕僥倖於外,謹勿重用。(二)有名無實,出入異言,掩揚善惡,進退為巧,謹勿與謀。(三)樸其身躬,惡其衣服,語無為以求名,言無教以求利,此偽人也,謹勿近。(四)奇其冠帶,偉其衣服,博聞辯詞,虛論高議,以為容美,窮屋靜處而誹時俗,此奸人也,謹勿寵。(五)讒佞苟得以求官爵,果輕死以貪祿秩,不圖大事,貪利而動,以高談虛論,論於長官,謹勿使。(六)偽技巧華飾,而勞民傷財者,必禁。(七)偽方異技,卜筮左道,不祥之言,幻惑良民者,必止之。

總之,能知人善任,則謀國之道畢矣。顧人才涵義雖非一端,而萬物皆以堅貞是尚,光熱是求;此鑽石之所以可珍,白金之所以可貴者也。至於人才,則不僅應以血忱風骨為首要,尤應重視生命光輝與熱力之強度。惟光強者常非目力可睹,熱高者每積蘊乎心田(亦猶內燃機然,內燃故動力充沛。)故勤察、廣訪,並屢試以鑒定之,為掄才之起點。

人才

古人掄才,率從人本出發,故訪求、薦拔必以突出人性價值為前提──人格尊嚴為基礎。易言之,乃就人而衡才,非因才而重人。故苟不具備做人必需的品質,其才不屑道也。蓋人而無才,猶無害乎其為人;才而非人,抑何貴乎其有才?此所以鬼才、苟才、奴才……之目為賤丈夫者也。

三代禪讓,風格早標;孝、廉、方、正,人品是尚,宜乎國康泰而民安綏。遜至隋、唐以後,重治術而輕王道,歷代君王,皆視血親子民為奴婢、芻狗,而以文章羈麋天下士,重文藻、輕德行,至於良心、血性、肝膽、骨氣更毋論矣。欲其德稱才、質若文,可得乎?此所以「人才」輩出,而世風益下,國勢愈衰也。

楊桃

台省夏末秋初盛產楊桃,色淡味雅,允為佳果。楊桃初名洋桃,謂其來自南洋也。廣東珠江南岸所產楊桃,色深黃而泛紅暈,汁濃肉厚,香甘倍逾台省所產,堪稱楊桃中之雋品。

楊桃輸入我國甚早,晉人稽含記以「大如木瓜,黃色、皮肉脆軟,味稍酸,上有五棱如刻出……以蜜漬之,其酢而美,出南海。」蘇東坡詩亦有「恣傾白蜜收五棱」之句,可見此物最宜加工。鮮食以色呈深黃為宜,青者含果酸過多,食之損胃。加工蜜餞,則以淺綠、淡黃較佳,以其皮薄味濃故也。

楊桃含大量維他命C及葡萄糖等養分,其特有之酸質及細分子礦物質,對人身而言,有溶解粘液、抑制過敏作用。故鮮楊桃去角後,橫切片加鹽(適量),煎水當茶,可愈氣喘。

話竹

所謂民族文化,具體而言,即某一民族之共同生活特色是也。若然,則「竹」之一物,與我中華文化淵源特深。以文字工具言,「竹簡」乃繼甲骨文後進步產物。孔子讀易「韋編三絕」即屬竹簡。

秦、蒙恬造筆,固以竹為管,而蔡倫造紙──尤其高級紙之主要原料亦為竹。至若文人畫竹,寓意於「高風勁節」;每以此比擬君子,端取其虛心多節。歲寒三友,風骨凜冽;松竹梅蘭,雅淡君子。

舊時世家多喜植竹,謂能發家、興旺,或在嘉其家族繁延而融熙友愛歟?

他如食用亦不能缺竹。早期之「簞食」固是以竹筒盛飯,而大陸之竹筒飯、竹筒酒、粽子、竹茹、淡竹葉、竹盤、竹筷等不可勝計。

在居住方面,南方多竹樓,迄今竹席、竹床、竹椅、竹簾等仍占手工藝出口之大宗。

特應一提者,輒為竹筍,品種之多,烹調法之各擅勝場,令人歎為觀止。昔時有人以之作為消滯清腸食物,每收奇效,今人則喜憑直覺,謂其僅含纖維素,碳水化合物,缺乏營養成分。實則鮮嫩者含大量戊種維生素,對促進代謝,軟化血管,抗阻衰老,功效甚宏。

四川西部所產熊貓,即專以竹葉為食物,秀麗溫柔,淨潔灑脫,舉世目為珍獸。

古今詠竹詩篇甚多,最早者為見於詩經之綠竹篇,此不贅舉。最後值得一提者,竹與我佛教因緣特深,姑不論「紫竹林中觀自在」,大陸諸大院寺植竹無不以「頃」計,舉凡用具、副食、廁內無不賴之。至於諸種樂器,材料雖有八種之多,實際主樂器如笙、管、笛、簫等皆以竹為之。

吾人敢斷言:微竹、中華文化將褪失華彩,吾人生活將陷入庸俗,料必無人苛責。

談茶

茶,為山茶科之常綠灌木,葉橢圓,邊沿呈鋸齒形,其葉經加工可為飲料。茶葉之主成分為維他命C、B、咖啡因……故功能提神醒腦,除瘴去濕,並能預防壞血病及防止老人黑瘢(又稱壽瘢);惟須中品以上者,乃具上述功效,若是暮春所採之粗茶,或發酵後之紅茶,則僅含單寧酸等物質,飲之有害無益。

茶中上品,乃採於初春嫩葉加工者,如雨前、谷雨等是。茶中極品應推凍頂毛尖及雀舌,蓋不僅色嫩味馥,且營養價值特高──含維他命A、B、C、E,故功能明目清心,消痞除滯,生津駐顏,非臆說也。

他如杭州製之龍井、福建之武夷、安徽之大方、瓜片、雲南之陀茶等,皆屬佳品。總之,茶葉產於高山、懸崖者最好;原料越嫩則愈佳。傳統之製法,較機器加工者味正。

至於沏茶方法:水之選擇、茶具優劣、品質鑒定,則屬專門學問,不敢妄議。惟西藏人之飲用奶茶,英國航海者之飲用清茶,確能收防止壞血病(維他命C缺乏症)與除滯去瘴之效,則史實斑斑,乃無可置疑者。

目前國人飲茶已不講究,茶道似失傳已久,唯鄰邦日本尚能承接餘緒,飲茶同好,曷禮失求諸野?

戒酒偈

近代禪宗巨匠虛雲大師,對整個佛教的貢獻,是舉世皆知的,不敢在此饒舌,蓋恐挂一漏萬也。僅就他老人家對祖庭──韶關南華寺,竭力維護的事實,也說得上是勞苦功高的。

民國二十四年,首先修復曹溪舊道。二十五年重建大雄寶殿。二十六年重修山門。二十七年修建寶林門、香積廚、齋堂、客堂、伽藍殿、鐘樓等。二十八年重建鼓樓、修葺祖殿……因此南華寺才能恢復它的莊嚴壯麗。

祖殿六祖座旁有一金髮神像,相傳係六祖侍者,名靈通,眾稱之為二老爺。據說是六祖開山時收服之蛟龍精,後為六祖護法,甘作侍者。宋時杭州之濟癲僧,即為其轉世云云。顯然穿鑿附會,姑妄聽之而已。

侍者嗜酒,施主為設酒亭,凡酒缸、杯、箸等酒具一應俱全。據說酒在缸中隔宿即味淡如水。因為酒是五戒之一,看來實在不雅,以往雖曾有過幾次撤除之舉,可是每次都有不好的結果,相延下來,再也無人敢動。

虛公來主南華,力除舊習,撤其酒器,並為說偈曰:

侍者有德曰靈通,誓輔祖庭眾所尊;人多訛傳師好酒,師率千佛無此風。

想是佞惡竊尊譽,嫁罪自飾將無同,今為拈出雪此恥,長伸兩手振吾宗。

經虛公諄諄教化,長久趣劇,竟爾結束。此亦盛德感格一例耳。

戒殺食素

潛伏在人類意識深處的貪婪、殘忍、怯懦、愚昧等原始的遺傳,不只是構成了人性的弱點,同時也種下了人類毀滅的因數。如果人類不肯澈底覺醒,不肯拔掉這與禽獸共有的劣根性,最後終必會讓自己的罪孽毀滅掉自己。

人類普遍常見的貪婪,殘忍行為,莫過於為恣口腹之欲而屠殺動物,這種愚昧殘忍的行為,已充分暴露了貪瞋癡的全分,破壞了昇華人性所必需的惻隱和不忍的仁愛精神,種下了仇恨的種子。豈知眾生的賦形雖別,生命的本質相同。

基於「眾生皆有佛性」之義,殺生何殊殺害因中佛?亦何異乎自相殘殺?雖然佛性不可壞,而因果豈能逃?此所以古德有「欲知世上刀兵劫,但聽屠門夜半聲」之當頭棒喝。況人為萬物之靈,理當參贊化育,以成天地大德,今竟如獸相噬,豈非自戕性靈?須知禽獸亦有顯德;故鴉知反哺、羊能跪乳、馬不亂倫、牛任耕作、蛇感恩獻珠相報、犬守義不棄家貧。且昔有黑驢鳴冤、黃狗告狀義行。今復有海龜拯救菲律賓婦人維拉內瓦,舉世騰傳之新聞。

姑不論「食肉者鄙」「食肉無智」,僅就衛生觀點來談,肉食含毒,素食長壽,早經科學證明。因此、為了培養福田,為了人類福祉,亟應自行勸他,倡導戒殺食素,愛護動物,庶可由保我子孫黎民,進而消彌人類劫運。

勤儉之益

勤與儉乃人類生活之美德,福壽康寧之資糧,亦為成德立業之根基。

古來賢者莫不勤儉是尚,而耽逸樂、惡勞作、貪享受、避艱辛則為身敗名裂,作奸犯科,乃至陷國敗家者之共同原因。

鶴林玉露載:「勤有三益」其一「一夫不耕,必受其饑;一婦不蠶,必受其寒。是勤可以免饑寒也。」

其二「農民晝則力作,夜則頹然甘寢,故非心淫念,無從而生。是勤可以遠淫癖也。」

其三「戶樞不蠹,流水不腐。周文論三宗文王之壽,必歸之無逸。是勤可以致壽考也。」

曾文正亦主張:「身體雖弱,卻不可過分愛惜;精神愈用則愈出,陽氣愈提則愈盛。」

晉人陶侃居恒運磚以防怠。玄德羈吳,每撫髀肉而泫然。至於吾教如百丈大師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玄奘大師遠涉天竺之堅苦卓絕,則又非常人堪能矣。

漢代文景之治,實肇端於文帝之勤儉,乃至在位二十三年,宮室無所增益,台囿未曾修葺,服御亦未替新,而張世安位列公侯,食邑萬戶,身衣弋綈,妻自紡織,家僮皆擅技藝,以事生產。彼君臣克勤克儉能如此,國勢安得不鼎盛?國威安得不遠被?明太宗臨朝時,因裏衣袖已垢敝,納之以見群臣,有贊帝儉德者。太宗歎曰:「朕日更新衣十襲,亦未嘗不可,但自念人應惜福,故每澣濯至再,昔皇妣躬親補絹舊衣,皇考見之曰:『皇后居富貴而儉若此,正所為子孫為天下法。』」於此,當知明初之盛,非偶然也。

近代高僧印光大師,食粥後必舔缽盂,偶落飯粒,必拾之納於口。虛雲大師生平鮮乘舟車,恒御破衲,不蓄財物,粗食陋居宴如也。太虛大師亦常披著舊衣。三大師修行皆得勤儉之益。

時丁末世,物欲橫流,正義不張,國步艱難,仁人君子,其以勤儉為天下倡。

澎湖點滴

業風所煽,身不由己,闊別二十六年後,今番又謫澎湖。雖然景物依稀似相識,無奈人事已非舊時矣。信乎世事無常也。

宿舍位於海濱,景色殊不惡,唯舉目滄茫,未免令人興身世之感。尤其入夜風呼嘯,濤拍岸,每不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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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拜訪各首長,出無車,疲極。且喜地不大,而舊雨不少。旬日以來,日日應邀赴宴,溫情誠沁人,只慮日見癡肥,步履維艱,行不得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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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民僅八萬,而各色廟宇,竟多達一百四十二座。此猶僅限於登記有案者,至若神壇、神堂,尚不止此數,豈止冠全省,兼且甲天下,誠奇觀也。其中屬於佛教者,僅有潮音寺、觀音亭、菩提寺等諸處。真正不搞經懺,不拜鬥、薦亡,以弘法為事業者,僅一明見寺而已。其餘寺廟多不倫不類,所奉亦不悉為何方神聖。如觀音亭之觀音金身,竟與地藏無殊。全縣最壯麗之將軍澳施大將軍廟,所奉主神赫然為明末降清叛將,攻略台澎之漢奸施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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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人士有醞釀恭請乩童公開表演神通之說。蓋乩童也者,既居神靈代言人,「法司」搖錢樹,又能決個人禍福與國家安危,尤能灰到病除,醫藥可以揚棄,外匯可以節省;但邀神悅,富貴可以坐待,努力成為多餘。豈可不廣徵信眾,大顯神通?畢竟如何?且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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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久旱缺雨,哈蜜瓜發育不良,花生、地瓜不能播種。日來各廟鑼鼓喧天,大跳其神,堪憐的是連日陽傘高張,依然是萬里無雲。不獨如此,馬公北極殿且大搞其驅魔法會。據云某神招之即來,而揮之竟不肯去,百般肆虐,廟祝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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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頃正發起停建廟宇運動,藉加強小康計畫之推行。停建廟宇或尚可行,欲期民眾以媚神之資,用以助人,吾知其不可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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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垵位於西嶼末端,山高澳深,漁舟競泊,入夜燈火閃爍,恍若艨艟羅列,令人聯想起鄭延平叱吒海上之昔日雄風。外垵景色優美,尤其那銀色沙灘、海豚嬉浪和美麗的貝殼,最為觀光客所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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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石為澎湖特產之一,而以產於將軍澳者最佳,望安次之。惟礦脈薄而少,今已不易發掘。望安鄉由十九個小島組成,總面積十四平方公里,就中以將軍澳最為繁榮,堪稱大廈連雲,巨船櫛比,故有小高雄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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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聞守宮鳴嗓,始愕、繼疑,終於釋然。守宮俗稱壁虎,筆者足跡遍全國,唯澎湖守宮善鳴,其聲類畫眉,殊不惡。他處守宮皆屬啞蟲,不能鳴。

此間某省議員聞生啖守宮可愈癌,遂日啖十數尾,然卒不治。名記者詹益兄,日以香菇佐餐,肺癌竟因得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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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湖第三大島是七美島。島名七美,有典故在。相傳明嘉靖年間,海盜來襲,燒殺奸掠,恣意橫暴。島上有少女七人,堅貞秀美,於海盜登陸時,懼不能免,遂相與投井,以全貞操。以後井邊生出七株常青樹,春夏開花,色潔白,香清馨。塚前有碑歌其貞烈曰:「七美人兮,白璧志,抱貞全節兮,死隨之;芳魂永托常青樹,萬古常春開滿枝!」

陳知青「澎湖史話」載「明洪武廿年,倭寇侵襲福建沿海地區,江夏侯周德興防禦嚴密,倭寇不得近,盤桓海上,遂襲大嶼,迫使七美人殉節。」此即七美命名由來。島上土質與大陸同,農漁兩茂,島民生活頗佳。頃聞島上機場修竣,不日即可通航,亦觀光客之福音也。

可怕的無知

誰也知道,地球上最早的獨霸──恐龍,並非毀滅於異族,而是滅絕於牠們的自私、貪婪和無知。同樣,當人類的生存不再受到來自兇猛野獸的威脅時,構成人類自由和生存威脅的,便只是人類自身的自私、貪婪和無知。

如果在面對著生老病死……「八苦交煎」的生命過程中,人們不從「良知」的「覺性」裏省悟過來,而甘受魔鬼的蠱惑和五官的蒙蔽,無知已達到可悲的程度了。如果有些科技、知識和學術引導著人們走向恐龍的覆轍,那更無知得可怕又可悲了。

邪見可怕

佛法的主要精神在於破邪顯正。邪見不破,則「諸天眾減少,眾惡道充滿」;正法未顯,則人心陷溺,世道沉淪,抑且萬古常昏,解脫無路。

邪見的毀滅力,大於洪水猛獸百千萬倍。洪水猶可治,猛獸猶可逐,獨邪見流毒百世,禍害無窮。尼采的超人哲學,昇華出一代魔王希特勒;達爾文的適者生存之說啟導了三百年中,帝國主義的競相侵略、掠奪、屠殺、奴役愛好和平與世無爭的弱小民族。流毒所至,二百萬以上的猶太人慘遭殺害;數億無辜人類,橫遭少數統治者,壓榨、剝削以至敲骨吮髓,民無□類。

遠者已矣,近亦頗有令人想到「井之漸」易理而殷憂難抑的怪像。可能是變態心理的感召,也可能是無聊之徒為迎合更多無聊之輩,藉以圖利;更可能是邪道黨徒的邪見走私,偽裝偷渡,所玩的「新瓶舊酒」把戲。不信請漫步重慶南路,流覽一下出版的新書,你將可發現荒誕不經,無稽之談的超地球、越世紀的怪論固然不少,招神引鬼,詭詞邪解,足以製造巫師,培養神棍,行將造成大量精神分裂,失心成狂的邪書,更是琳琅滿目,邪不勝數。呈現出妖孽,掩蓋了禎祥。斯可忍孰不可忍。

試看、多少神棍愚弄善民,騙錢騙色,謀財害命?除了報章時有報導,漏網消息,知有多少?星相之徒,憑那狗屁胡說的髒嘴,三寸必爛的毒舌,破壞婚姻,離間骨肉,慫恿作惡,姦淫婦女,其罪狀堪云擢發難數,居然明目張膽為非作歹,肆無忌憚。相命既然無須考試,不限資格,以往大盜曾經搖身一變為大相士,誰信其中定無奸宄潛伏?坊間不論洛陽紙貴,邪佞之徒唯知有利可圖,夜市淫書文圖並茂;書店銷神怪邪書。啟靈學、第六感、靈媒書、圓光術、通靈坐禪法、上帝外星人……牛鬼蛇神,光怪陸離。使人興甯忍「文化沙漠」荒涼,厭聞妖魔鬼怪之慨。既然佛法的慈濟,表現在破邪顯正的心靈拯救上,則大師、大士們,顯霹靂威作獅子吼,此其時矣!

然則政府當局,亦寧忍見民族文化,社會樸風,讓這群魑魅魍魎破壞無遺?

寂寞與無聊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只這空,便是宇宙的實相。淡,才是人生的真味。如果我們不以平安為福,恬適為樂,那麼寂寞與無聊,便將永遠伴隨著我們,讓我們成為一個最寂寞,最無聊的人。因為,找刺激,只會招來更多的空虛感;逞權勢,只會得到落寞的結局;縱情聲色,只能「贏得青樓薄幸名」,卻沖淡不了「窮愁潦倒,歲月淹留」的悲哀;物質的滿足,更是永遠都填不滿生命的空虛。當知不甘寂寞的結果,只會製造出連鎖性的罪惡和騷亂,而最後能獲得的報酬,也只會是煩惱、痛苦和毀滅!

莎士比亞說得好:「人們終生追求著虛幻的影子,所能得到的,也只不過是虛幻的滿足」。如果我們不能認清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真諦,把捉住生命的永恆,置生活於生命的源頭活水之中,便難逃生命的沉淪、幻滅,最後能夠留下來的,只是這簡短的證詞:

慨歎無聊的人,真正無聊;

不甘寂寞的人,永遠寂寞!

苦與樂

出苦海,登樂邦,雖為人所共企,然何者為苦?何者為樂?猝難遽下定義。若以貧困為苦,何以釋尊棄王位如敝屣?乃至以生為樂,死為苦;刺激為樂,寂寞為苦;康強為樂,病為苦……皆屬相對之說,不契究竟之理。蓋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境況各異,感受亦殊;此之所苦者,彼且以為至樂;彼所追求者,此則避之不遑。曰苦,曰樂,實不易言。

約實言之,苦樂從心生,亦皆隨心轉,兩皆無自性,心尚不可得,苦樂何所寄?然則甜瓜澈蒂甜,苦瓜連根苦,現象頗有,勉強言之,必須是無條件、無選擇、無取代的樂,乃堪言樂,乃能常樂。若以根塵選擇之相對為樂,則是以刺激為樂,其樂短暫,而寂寞恒常,未是真樂。若求真樂,亦有妙訣:此時當樂,此處可樂,眾善奉行,自得其樂。自若不樂,則病在選擇條件,殊不知有條件之樂,只是暫樂,暫樂何若常樂,而常樂必須自樂,自若不樂,無人能畀你以快樂也。

語苦亦然。世間本無絕對的苦,只是人們自苦耳,自若不苦,無人、無物能苦汝。誠然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是苦非樂,若是力氣充沛,亦尚不難排遣。故凡健康身無病,債主不上門,法院無傳票,無仇敵窺伺,而言苦者,皆屬自苦。因他(它、牠)所引起之苦,尚可徐除苦因,擺脫苦境,唯獨自苦,真是難醫,須是不自苦始得。

總之:苦樂從心生,亦由心主宰。勸君勤觀心,一切不存在。不見黃檗大師道:「凡人多為境礙心、事礙理,常欲逃境以安心,屏事以存理;不知乃是心礙境、理礙事,但令心空境自空,但令理寂事自寂,莫倒用心也。」

若能如此,豈不是直截爽快?還會用心嗎?

莫又道「無心可用」好。

根本問題

隨著生命而發生的種種問題,也始終隨著生命在新陳代謝,顯得層出不窮,複雜萬分。

就人類來說,一切的問題不僅是因人而產生,靠人來解決,並且它也始終緊追著人類的繁衍進化,不斷地在提高它的質和量,威脅、利誘著人類向前邁進,向上發展。除非人類消失,問題永遠存在。一旦問題全部消除,人類進化也便立即終止。

儘管人類藉千千萬萬問題的突破,到達今天的文明,也儘管人類永遠要面對著解決不完的問題,但那些只是枝節的、個別的,只有苦與樂、生與死才是人類共同的根本問題,這是「唯佛與佛方能究竟」的人生最重大的問題,解決了它,便不再有任何值得重視的問題存在,便永遠不會再遭受到問題的困擾,便是自由自在的無事人。

這個一了百了的根本問題,只有佛法才能夠解決。此外不論是主張淑世或玩世,贊同有為或無為,採取樂觀或悲觀,凡此哲學上的種種人生觀點,都只是主觀的認定,都解決不了生死苦樂的問題。

若說是「吾有大患,在吾有身」,發牢騷豈能解決問題?

既然是「未知生,焉知死」?問題分明存在。

如非甘居下劣,便請入我宗門,披戒甲,仗慧劍,斷生死根,泯苦樂際,一了百了。永慶升平,豈不丈夫。

生與死

生與死,乃人生窮根澈底的唯一大事,亦為人生過程中必須突破的中心課題,佛陀出世的「一大事因緣」在此,歷來聖哲奮生命全力以窮究者亦在此。

儒家對於生與死的問題,在生的方面,是以淑世主義的人生觀為基礎,而特別重視生命價值的創造,主張以價值不滅來延續或填補死後的斷滅。人死留名,所以便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的標櫫,來解決「君子疾歿世而名不稱焉」的憂慮。

至於死,儒家既沒有提出觀點,當然也不會有解決的辦法,只是採存疑的態度,一句「未知生,焉知死」便「不知為不知」的帶過了。頂多也只是重申一下價值觀點,所謂「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而已。顯然,對於施予眾生以心靈的救濟,儒家是無能為力的了。

道家用辯證的方法來齊生死,充其量也只能描繪出生死輪迴的宛在,像「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等等,豈能有助於生死的解脫?強作達觀,多少也抹上了一絲悲觀的色彩。

至若所謂「生則堯舜,死則腐骨;生則桀紂,死則腐骨,腐骨一耳,孰知其極?」直是用死來否定生的意義,用死來混同善惡的價值。

最嚴重的是陷入了撥無因果的斷滅邪見,扼殺了人們向上、向善的動機。對於人生的態度,則主張雌伏、韜晦、柔弱。凡違反中道的必難逃物極必反的定理,於是就有了以後燒丹、煉汞、煉氣、吐納的種種妄作,企求長生不死,羽化飛升,早已屈服於死亡之前,無疑是難逃死神魔掌的了。

若斯而期其突破生死牢關,施眾生以無畏,何啻緣木求魚?

此外,西方哲人見解,向已申述,此不再贅,僅就其重要宗教,略為論述。

首先談到印度的婆羅門教,其突出特色是執著「生苦」,認為生活是一種懲罰,存在完全是痛苦,主張以毒攻毒──以苦行沖淡「生苦」;甚至求死以獲得「解脫」。無疑對死亡完全採取了臣服的態度,對生存始終表現出妥協的姿態,雖然也敬奉梵天,修行瑜珈,但始終脫不了奴、主的關係,期其面對現實,毋乃希望過奢。

他如基督教,藉「原罪」壓抑人的尊嚴,假「復活」麻醉人的理智,「末日審判」迫使人類屈服。這些,只會錮桎人的靈智,否定人格自尊,打擊人們自由意志的伸張、昂揚,而實絲毫無補於生死的究竟解脫。

唯佛法能施眾生以無畏,拯出三界火宅,予心靈以澈底救濟。大覺世尊依其親證之圓滿解脫境界,流布甘露,開演五乘,教示三學,分衍諸宗,於「歸元無二路」中,垂示「方便有多門」,皆能打破生死關,澈見本來面,證得真獨立,真平等,真自由生命的真實。故凡正信勤修之人,莫不生活得灑脫自在,臨終來去自由,圓滿的解決了生死的問題。

至若「因果」之說,早為哲學家奉為「自然齊一律」,成為科學的法則之一。十善業為人生正當行為,八正道乃趨向解脫途徑,而且出世是為了入世,入世無異乎出世,示現生死,實非斷滅,慈悲喜捨,普利人天,捨此不由,何啻背父逃走?

性命

命依性有,性因命顯。無水既不能成冰,離性又豈能有命?諺曰:「修性不修命,萬劫陰靈難入聖;修命不修性,猶有家財無主柄。」試問、性如何修?命從何來?汝老祖師以有身為患,今汝卻恁般貪生怕死,百計千方保汝業識,解脫何日?豈非認賊作子,自毀家財?看他儒家雖非宗教,卻也知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去窮理盡性做一個仰俯無愧怍的正人君子。若盡在修性、修命上妄想胡行,豈只是污染了此性,連帶也糟蹋了此命。非僅出不得三界,臘月三十到來,閻王老子未必肯放過你。

立命

以干支、四柱、五行、八卦論相、批命之術,流傳已久,當此人類智慧加速發展,科學進步瞬間超勝千年之際,彼道猶不少衰,自應有其道理在,蓋形因生有,生由行成;雖然諸行無常,生滅不已,要皆起滅有則,井然有序,事不孤起,法則存焉。此森羅萬象若帝網羅列,非卓異之士其孰能脫穎而出?不能出則被數理所拘必矣。故就事相而言,不僅物各有數,即英雄豪傑亦不免有「數奇」之歎,況井市常流,能不向命運低頭?是故筮卜之道大行,相命之術大興,胡言亂道之下,坐待黃鵠者有之(終必倒楣),悲觀厭世者有之(殊為可惜),強作主宰,自求多福者,終不一覯,有之,明袁了凡居士而已。

居士剛勁內蘊,英華早發,夙植德本,秉賦深厚,故能於雲谷大師啟發之下,一言知津,而豎起脊樑,自作主宰。其後移因轉果,積行累功,雖不出「十善業道」,人天果報,亦強過但知求神問卜,畢竟隨業飄流,絲毫不能自主,半點由不得己者多多。況其兼持明咒,晚年回心上乘,末後一著,未敢料也。

夫真空不空,萬有非有,諸行無常,常行無間,萬殊一本,萬類同質,全現全泯,全泯全現,故道並行不相悖,物並育不相害,理並存不相違,事並舉不相賊。朝向「物質不滅」深處挖掘,則物質可滅而能力不滅,物像頻遷而影響循環,從能力不滅,反覆根究,則物非實有,物實非物,既無實物,何言物滅?立命之理,概亦如斯,蓋見性乃克窮源,盡性方能返本,既「還得本來」矣,曰數,曰理,曰相,曰命,曰天干,地支,兩儀,四象,五行,八卦,皆為笑談,總是無聊。

或曰:大德還脫得命運支配否?不妨向伊道:「賊不打貧家兒」!

印送「了凡四訓」者功德無量!信受奉行是書者,福澤無窮!

光彩與美麗

「了凡四訓」裏面說:人將要走運的時候,一定會有一種「謙光」照人,姑不論謙光像甚麼樣子,起碼,有了它,一切乖癖、浮燥、抱怨、冷漠、自負、傲慢等使人討厭的可憎因素會一掃而光,因為謙而有光,所有黑暗意念自然無法存在,所以這種說法,不止是合理,而且事例尤其不勝枚舉。

中庸「誠於中,形於外」,其斯之謂乎。

另外,古人形容美,常用「容光照人」來表示;形容走運者的風采,常說是「容光煥發」;形容善行之家,說是「積厚流光」;形容……。總之,光就代表了真善美,既然一旦有了光,既可走運,又會美麗,誰會願意把自己弄得滿面無光?誰又不想增加些光彩?不過光有真假,美有虛實,真正的光是因去除心中的污垢而得,所謂「無垢清淨光,慧日破諸闇」是也;如果是面有浮光,拂之有油,那不是真光,它只是生命晦澀的徵兆。

美由充實義與道而形成,所謂「充實之謂美」,才是真美;反之,盡在皮囊上裝扮、塗抹,或僅靠物質的條件來點綴,那豈止是虛有其表的虛美而已,更恰足暴露其內在的醜惡。

想幸福通達嗎?請先除去內心的污垢,一旦除淨,生活自然會充滿光輝,黑暗當然便無影無蹤,那怕窮如顏子,也會擁有足以讓王公巨富相形見拙之至樂。

妳願意美得容光照人嗎?很簡單,只要妳下一番剿心中賊,去心中垢的工夫,保妳氣質脫俗,風度高雅,晶瑩無瑕,美得讓下三濫不敢仰視;使上等人俗念頓消,而不是處處留有刀削斧痕那種使人萌生犯罪意念,誘人墮落的罪惡之美,魔鬼的外形之美,和引誘飛蛾的毀滅之光。

善生

韶華易老,生也有涯,逆旅人生,誠如過客。然生當善生,死宜善終,則為人所共企,故如何珍惜此百年歲月,堅善信,知善養,行善道,以克全正命,進而躋生活於至善之境,冀得無忝此生,允宜深思熟計。顧人各有志,不唯秉賦,氣質各殊,且亦觀點、態度迥異。其間,淑世獨善者有之;疾世遁隱者有之;對酒高歌者有之;秉燭夜遊者有之;恣情風月,玩物喪志者有之;消極頹廢,歲月淹留者有之,乃至以奇謀異闔,睥睨天下,逞馴人伎倆,荼毒生靈之人中修羅,亦時時應劫而生,道途千歧,不勝例舉,其浪費光陰,虛擲生命,則同出一轍,悉不得名為「善生」。

雖然亦頗有英豪、賢哲,或立德、或立功、或立言以贏取生命不朽者。至若滅苦樂根,窮生死源,全身脫出牢籠,澈見本來面目,而臻人生於無量光明、圓滿之境,則殊難一睹。如三不朽者,姑許其為「善生」,要實亦未躋於至善也。

然則如之何乃可?此事譬如登高須自卑,行遠必自邇,老實行去,終得相應,要旨有三:

一、堅善信──正信三寶,皈依導師,唯法是尚,唯義是親,切生死念,以悟為期,確立生命目標,堅持理性生命,苟能堅定信念,功德必不唐捐。

二、知善養──節飲食,寡嗜欲,「靜以修身,儉以養德」,藉保澄明寧靜,身心平衡,以為禪觀、靜慮之資;不則四大失調,病固是痛苦,五陰熾盛──生理與心理之精力過剩,尤為危險,不可不慎!

三、行善道──善道者,吉祥、離苦之途徑也,此須以根本五戒為基礎,十善業道為總綱,具見「佛說十善業道經」。敬勸受持奉行,此不贅述。

此外,尤當效法大禹「惜寸陰」精神,時以「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自警策。存誠務實,敦倫盡分,精勤德業,日知所亡,以發揮時間功效,完成生命之淨化、充實、開拓;否則,辜負大好時光者,終必為時光所腐蝕、埋葬。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可怠忽哉!

卜筮之學

卜筮之學,早行之於三代之前,朝廷設官專司卜筮,以預測休咎,廟決行止,俾趨吉避凶,故歷來因卜而傳名後世者,代不乏人,遠者已不足徵,其可考者,如魏之管輅,唐之袁天罡、李淳風、嚴君平,宋之邵康節,明之劉伯溫等,皆因精於易理,而至誠前知。其間因知易道而明生死,悟玄極而隱山林者,固大有人在,顧易道精微,難學尤難精,非上智不能學易,非博學不能明易,非迥超象外,不能窺其全,非靈台晶瑩,不能斷卦象,故康節焚其著述,後代罕有繼者。

今人言易,充其量明得公式化之固定法則而已,其所得而言者,僅為「不易」而已。至若「易」而「不易」,「不易」而「易」,則少覯通家。至於江湖末流,僅識之無,率爾操此,雖實迫於衣食,誤人誠亦不淺也。

相隨心轉

關於看相、算命,我們不敢武斷地說它毫無道理,不過對於那些迷信相命的人,倒的確覺得忒煞可憐。真正懂得相法的人,必不忽略「相隨心轉」;果真精通命理,一定承認「命由我立」。否則向前、向上的努力,便成了多餘;人的價值,便有了疑義。其實不僅是「相」隨心轉,「命」由心立,甚至參天地、贊化育,乃至奪造化,此心無所不能。不究此心,不修此心,向人問禍福,求禳解,豈非愚不可及?須知但能究明此心,淨化此心,便是無量福田。

如來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種隨形好,也只是涅槃妙心的反射,把握得自己的心,便掌握了自己的命,以貌取人,猶失子羽,自拘形骸,寧不可悲。今不遑論「是心作佛」,且請看他裴度自贊:「爾身不長,爾貌不揚,胡為將?胡為相?一點靈犀,丹青莫狀!」於此應有省矣。

命由己立

人,具明是非、別善惡之良知,趨安祥、避險巇之良能。益以學問之辨析,生活之磨練,應能自肯、自信而自立、自強。無如性相近而習相遠,致私欲日熾,智聰日蔽,盡多投機取巧如意算盤,無復天君泰然剛健氣質,乾坎異位,否泰無常,榮辱通塞,胥聽他人決定,喜怒哀樂半點不能自決,此「我」既是迷失,自主竟乃難能。於是陰陽、星相、占筮之道大行,奉勒、巫祝、禳解之術大興,求福避禍者趨之若騖,前途事業悉決彼傖一言,其愚寧可及哉?

殊不知命由己立,果由因熟,因種果生,因果循環,自作自受,孰有能替?天命無常,善人是福,「亢龍有悔」,故君子有終,欲求化凶為吉,必當懺罪悔非,冀希轉變命運,必先變化氣質。蓋夙惡不悛,終遭惡報;鐵若成金,身價自高。不則徒見自誤,生機云何。論變化氣質之道,則莫過於學佛,以「不二法門」,妙難思議,三寶加被,慈力無邊,故一念至心懺悔發露,宿生惡業罪障如片雪之入洪爐,但肯真修實行,即身成佛亦不是分外。況屠兒尚能立地成佛,我輩豈果缺乏自信?且「在家修行亦得」,不拘定要出家。不聞乎?「在欲行禪知見力,火中生蓮終不壞」,其猛省!

昔有袁了凡居士者,為變化氣質而改造命運之典型範例,近多大心人士印贈流通,願求富貴疾貧賤者,幸一閱讀,當知求之有道,而命由己立也。

註:傖──鄙賤之人。

自求多福

近人迷信相命之學者日眾,這充分反映出在此一面臨考驗的時代中,仍然有著太多的人,呈現出心靈空虛,精神苦悶的現象,顯示出人們意志力的空前薄弱,殊堪警惕。雖然在現象上,凡物各有其不共的生存發展規律,相命之學亦由來甚久,且中外同然,亦確然有其學術基礎。但任何高明的相命專家,最多也只能說明部分事實,判斷未來趨勢,而絕對不可能改變他人的命運,更無法推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因果定律,以及「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天道好還的法則。

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自己才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既然命運操之在我,倩人指津豈非多餘?倘肯豎起脊樑,堅固志向,依循正道,則歷千辛終達目的,堅百忍足可圖成。但自行好事,何須問前程,若或坐待鴻鵠,妄冀僥倖,乃至甘向命運低頭,埋沒大好身心,求神問卜,自無主張,敢保楣運當頭,終身潦倒,難逃時光腐蝕,社會淘汰也。

人身難得,而人心尤具無比潛力,無限可能,切記命由己立,莫徒怨天尤人。

克享天年

「上古人壽八萬歲」,雖難求證,但較現時人們的平均壽命為長,則應屬可信。徵之現代醫學,百齡以上,乃是人類合理的年齡,倘若不滿百,不得謂「克享天年」。

依現代養生家拉初維克博士的看法,人們其所以被剝奪去二至三分之一的壽命,而且加速了老衰的過程,實是咎由自取,倘若不去自戕生機,加上醫藥的進步,人們活到一百五十歲,亦並非奢望。其所未見其增,日見其減者,主要咎在:

一、攝取熱量過高,營養過剩──多數人耽心營養不良,且對肉食興趣濃厚,隨便進補,益以維他命銷路大增,口服液大行其道,於是中年肥胖者日眾,壽終而非正寢者乃日多。

二、缺乏運動,形成內臟的衰退(尤以心臟為然)。

三、生活欲望無止境,物質追求無寧歇,造成心情的緊張,情緒的不平衡,而直接影響到內分泌的失調,導致了老化的加速。

另外生物生存三要素之太陽、空氣、水條件的日益降低,乃至遊樂加多,睡眠減少,工作過於繁忙,都是造成人們不能克享天年的重要因素。

總之,節食、節欲、多勞動、少緊張,為養生所必需;而山野鄉村的空氣,新鮮的奶品果蔬、適當的運動、恬淡的心情,則是健康長壽的有力條件。倘使有人企圖自促天年,常打麻將,保證有效。

莫怨苦難

生命起自苦痛,人格成於憂患。

痛苦、災難、憂傷、悲愴,佔據了迄今人類歷史的絕大部分篇幅,一直鞭策著人類向前躍進,向上發展。儘管企圖改善物質條件,追求生活舒適享受,說不上有甚麼不對,但除非是圓證菩提,否則一切的存在,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缺陷。

在這相對的宇宙中,根本就沒有絕對真、善、美的存在。不僅是禍福相倚,苦樂相隨,否泰交替,成敗相因,而且因果循環,輪迴不息。且幸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長夜孕育黎明,疾風而有勁草,危難誕生英雄。況和璧晶瑩,緣經琢磨。莫邪鋒芒,功成百煉。含辛茹苦的生活,最能使人心靈淨化。拂逆挫折之際,每能啟發智慧天聰。一種忘我的悲天憫人殷憂,更是古今聖賢的共同氣質。

反之,基於私我的名利的憂喜得失之患,豈只影響心身健康,蛀蝕生命活力,尤足窒塞靈智,消退志氣。須知逸樂亡身,福貴終傾,驕泰必失,何況富貴如浮雲,功名瓦上霜,夫何憂、何患?亦何苦難可怨?今日時代的眾苦,正是人間淨土的孕育過程。

果為弘毅之士,必能以信心驅除失望,藉挫折增益堅強,憑勇毅突破艱險,用困苦砥礪情操,以憂患淨化心靈,以勤勞鍛煉筋骨。彼之毒液,為我甘露;人所不堪,我甘如飴;人之因而墮落者,我方仗其成全。豈止勝於無病呻吟,抑足以救身心憔悴也。

儒家的人性觀點

儒家對於人性的觀點是分歧的。孟子認為人性本善,染惡則惡。荀子認為人性本惡,必藉教育薰陶,乃能知惡去惡,以成其善。楊子則認為善與惡,是人性的兩面。王陽明主張心即理,心性不二,他認為此心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本無善惡。或善、或惡那是軀殼起念以後的事,與心性了無交涉。雖然意、必、固、我才起,善惡昭然呈現,要且本性不失──良知不昧。

如果我們不必因辭害義,在文字上推敲,應該看得出,陽明之學遠承孟子,而實有過之,若道繼統孔顏,卻未必然。否則,他只消拈出個「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便足以涵蓋乾坤,則「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何須費恁許多氣力,讓是非有無,弄得七零八碎。

漢儒以後,說理愈細,去道轉遠,何以如此?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知者不及也」!

人天極則

聖人之學,原本天機活潑,生意盎然,特以後之學者泥跡失神,遂使孔孟之學至宋、明全陷於神失形錮之偏,真儒精神,蕩然無存,後世所謂「吃人的禮教」是也。

幸有陽明出世,標樹「良知」,闡揚「格物」,主張「知行合一」,務期「解行相應」,高唱「究竟話頭」,拈出為學總綱,一時丕然風尚,且能貫之於言行,驗之於事功,匡扶聖學,倡明人道之功厥偉至宏。不有象山、陽明將難救治知、情、意分裂之儒學的僵滯虛脫。

雖然姚江之學,未盡灑脫、透澈,其所謂話頭(實非話頭)亦每為人所撿擇,要其不失立人極以趨天德之正,則敢為斷言。

近時多見以王學比擬宗門禪者,此則未免不倫不類也。

仁為德本

仁,為一切道德之基礎,一切智慧之根源,一切生命之胚芽,一切功德之種子,亦為一切眾生之種性。生物等級依仁之秉賦的厚薄而區分。人類品質依仁心大小以月旦。

此一「仁」,擴而充之曰:「博愛」。微而能著曰:「惻隱」。奉之國家曰:忠。以事長上曰:孝。施之於下曰:慈。友於兄弟曰:悌。以匡言行曰:信。乃至禮、義、廉、恥、中正和平,無非一念仁心之流注,故「充其悱惕惻隱之心,仁不可勝用也」。

管子之仁僅及齊國,夫子憾而謂之曰:「管仲之器小哉」?道、回、耶教之仁,只及於一族、一類(人類),顯然德不普,智未周,唯佛法以仁為菩提種,直養無害,擴而為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仁被眾生,德澤九有,雖摯情熾燃,悲智雙運,而三輪體空,迥超無我,以證真理之全,故佛號「能仁」。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此四句偈,透露出不洩漏的消息,顯現出無能匹之勝緣,於此忽略,成道驢年?若不會,且道佛陀因甚屢呵心灰意冷,逃世自了之徒為「焦芽、敗種」?仍不會,則不妨去種無仁花生去,看它驢年抽條開花結果。性相圓滿無漏功德,無大悲心不能成就;世智、生業缺乏熱忱,篤定垮臺。

此是定盤星,切莫蹉過好,若作貪愛用,豈只污染佛性,直是糟蹋能仁種子也。

大人與小人

散見於舊籍中,古時對於人品的分等,屬於好人的,概分為君子、賢者、聖人、大人。就中以大人最最偉大。所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顯然帝堯就是大人之一了。

從「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來看,大人乃是位極天爵、人爵,兼享爵榮、義榮,內聖外王的體現,其偉大是僅次於天,而且是超過聖人的。但人們為甚麼由來已久的稱呼官吏和長輩為××大人呢?若然,偉大的人又何其多耶?其實,那只不過是像孩子得到了一件羡慕已久、盼望已久的玩具時,歡呼:爸爸萬歲!爸爸偉大!無非出之於比較或恭維、讚美之意而已。

對於品格低於一般水準的人,統稱為小人。

至於大人何以成其大?小人何以形其小?其間有甚麼顯著的分別?這是可以用相互對照的方法,比較得出來的。

大人者,常懷萬物一體之仁,為造福大眾而運大智慧,自然顯得心胸大、抱負大、眼光大、度量大,大氣磅礡,大大方方。

小人者,狃於身家一己私欲,為貪小便宜而耍小聰明,自然顯得心眼小、抱負小、眼光小、氣量小,利慾薰心,小小氣氣。

其次,儘管大人並無說大話,大打官腔的壞習慣;而小人則確有說小話,打小報告的劣根性。不可不知,不可不防。

中庸

精確、穩妥、實用、持久,應該是「中庸」的基本涵義。記得抗戰期間,我曾經「三句話不離本行」,替「中庸」下過一個註腳:

不偏不易,恰中鵠的;

無過不及,非高非低。

「中」與「庸」是不容分割的體用一元,分開了就會出現過高或過低,偏左或偏右的弊病,就會陷入既不「中」,又不「庸」的絕境。

有些人,誤以為不慍不火,不淺不深,不痛不癢,不死不活,不善不惡,不即不離,無功無過,無是無非,甚至折中騎牆,媚世取容,八面玲瓏,四邊討好……就是「中庸之道」,豈只大謬不然,簡直是「賊身已露」──「鄉願,德之賊也」!這便是「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這便是「庸」而不「中」的典型。

「中」而不「庸」,就像是「曲高和寡」,往往賢而不見知,才而不見用,這倒沒有甚麼,頂多是讓人深表同情,頗感遺憾而已,並不嚴重。最危險不過的是「庸」而無「中」,這種人,由於心中無主宰,是非無原則,善惡無標準,功過無尺度,必然是遇事無定見,處事無主張,小事尚可馬馬虎虎,大事定然彷徨無計,這種人,誤己誤人,自無疑問。倘使堪能「巧言令色」,再加上些「足恭」,可能會位居要衝,那就非誤盡天下蒼生不止了。這種不「中庸」的人,根本不中用,何堪負重責、當大任。

故為人寧可不見用,不可不中用;寧可無用武之地,不可無中心思想;寧可執中,不可落庸。何以故?不見陸象山傳:「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人欲即天理

戍外島時,嘗於冬夜與諸好友品茗閒話,偶而談起古今名人,有曰某人重名,有曰某人好貨,有曰某人有寡人之疾,皆有瑕疵,卒無完人。高風兄莞爾曰:「設有人焉,一、不要錢。二、不要官。三、不要臉。四、不要命!不但無人能統御他,縱是堯、舜、禹、湯諸聖君,漢武、唐王諸明主亦奈伊不何,用伊不了;所以者何?斯人無巴鼻、無辮子可供人牽,不肯上鉤,終難驅策故。」

眾初哄然笑,繼則凝然思,終乃恍然悟。

蓋人而無欲,非聖即癡。欲,非僅囿於飲食、男女官能需求,亦未拘限領導、支配、佔有諸原始屬性。項羽之「彼可取而代之」。孟子之「有為者亦若是」。秦皇、漢武之覓不死藥。孔子於禮運篇大同章,所顯示之生活嚮往。懷特兄弟之淩雲奇想,乃至登陸月球,征服太空,咸屬欲之萌生,亦為生命力之閃爍。故欲之涵義,與德之個別涵義恰同,不可謂善謂惡。事實上,無欲望即無奮鬥動力,亦無進化可言。惟此一欲,有高、有低;能升、能沉,為人格之基礎,乃品質之準衡。語低,則唯聲色狗馬是騖,醇酒、婦人能饜;語高,則一切物質之滿足,皆不能填補生命之空虛,而以全理智之證得,全人格之創造為生命之唯一標的。此釋尊之所以棄王位,捨恩愛,出家修道,終成正覺也。

明此,吾人不論入世、出世,為學、為農乃至工商,成功必不可少之條件,輒為適切樹立並堅持事業之理想與目標,且理想不厭其遠(志遠成功亦大),目標必求其近(目標過遠徒落空言,無從著力),蓋必通過各個階段目標之達成,乃有理想之最後實現,此即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之精義,亦為理想與現實相結合之要訣,啟人以向上,導人以正途,道在斯矣,故曰:人欲即天理,孰謂不然?

冬令進補

國人舊有冬令進補之說,而行之者亦頗有人在,蓋謬執「冬不藏精,春必發瘟」。究實而言,入冬後人體新陳代謝功能,隨氣溫而降低,苟不蓄精禁欲,無能保持活力。

至飲食之調理──含熱量之提高,亦確屬必要。無如沿襲日久,流弊亦生,每多誤信江湖郎中胡言,濫服亢陽之品者,如全鹿大補丸、參桂鹿茸丸、補腎牛骨髓粉、「香肉」等,不僅刺激內臟,導致內分泌失去平衡,增加大量膽固醇,造成血管硬化,甚而有食香肉中毒而死者,須知「養生莫過於寡欲」。莫過於保持內分泌之平衡,例如,吾人胃液為酸性,腸液為鹼性,濃或強度均有其一定比例,一旦喪失平衡,輕則病,重則死,故不可任意刺激。

近代醫學早已證實,內分泌直接受心理、情緒影響、操縱。故真善養生者,必不為冬令進補「揠苗助長」之舉,而直接著力於性命根源,由正信因果,廣植福田,而信守五戒,力行十善,則「樂只君子,福祿由之」矣。「大德者,必得其壽」亦復何疑?豈只「天君泰然,百體從命」而已,抑且頓悟心源,直趨覺地,亦非分外。既然體本金剛矣,進補云乎哉?

義犬

犬,性格忠純,不因貧賤貳其心,不為強梁奪其志,自始即為人類之忠僕、義友。故凡民生樂利,民智宏開之國家,尚武任俠,熱情奔放之民族,莫不視犬為摯友,愛護如家人;反之,凡貧窮、落後、無知墮落之民族,則每喜烹犬作佳饈。

猶憶兒時,夏夜每依祖母懷,纏伊講故事,其中義犬一則最為感人。追憶如下:

叔祖振宇公,嘗畜黃犬名小黃,聰慧善體人意,先輩中雖無諳馴犬術者,然如拾物、人立、作揖、翻滾等,皆能隨命動作,且機警異常,曾三次驚走竊賊,一次拯堂兄於溺,深得家人喜愛。

某冬,年關將近,叔祖跨驢攜之往四鄉收賬畢,抵家發現遺失錢袋,小黃亦未隨返,頗懊惱。入夜大雪,益感絕望,因思犬心切,竟輾轉不能眠。至黎明隱約門外似有呻吟聲,披衣視之,赫然小黃力竭倒斃門外,錢包猶銜口中不放。家人聞悉競出撫屍而泣。祖母親為誦經超度,並為立塚焉。

恰逢冬至,隔鄰有盛道「香肉」味美而補者,因為緬述之,並諫以「香肉」店供應者,多為中毒之死狗,食之傷肝且易引發癌症,況犬者,義獸也,食者吉神遠避,邪鬼上門,至為不祥,彼唯唯而已。

傻狗

喜愛小動物,是孩子們的天性,就因為這樣,三年前小倫和鄰居的孩子們,在放學途中,撿回了一條迷失的小母狗──孩子們叫牠小黑,儘管看起來蠻可愛,但由於血統和性別的原因,牠始終被拒於每家院門外,變成了一條並不缺乏孩子們關照、喜愛的野狗。白天和孩子們嬉戲,晚上就在附近巡邏、覓食。

三年過去了,雖然經過許多次追趕、打鬥、狗苟式的「戀愛」過程,承受過許多次慵憊蹣跚的妊娠辛苦,以後也見到過許多小生命的誕生,然而那些辛勞的代價,只是一次又一次殘酷的被掠奪和毀滅。偶而也會有一兩條小狗,奇跡似的碩果僅存,待到堪能自立時,卻又棄牠而去,以後相遇,竟同「路人」。縱使小黑牠不計較這些,也不寄望其反哺,難道不該想一想,牠們在坎坷的生命長途中,有誰相助?自己一窩又一窩地生下那麼多,是在製造幸福快樂?還是在製造痛苦和生命的悲慘與毀滅?如果牠從來沒有想過,顯然是條傻狗。

記得牠的第一窩小狗,由於「生不逢辰」──恰在初冬,就在牠們歡樂無憂,肥胖活潑,剛要離開「母親」,自己單獨「打天下」的時候,這五條可愛的小生命,就做了饕餮們「冬令進補」的犧牲品。

另一窩也是五條。或許是小黑討厭頑童們的惡作劇吧,悄悄地把牠的孩子們,藏進了加掩蓋的陽溝裏,看來小黑似乎不傻,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淩晨一陣驟雨,很不幸,一下子就夭折了五分之三。

小黑太傻了,不然為甚麼迭遭奇禍,居然會無動於衷呢?屢經喪子之痛,為甚麼還要孜孜不倦地在為饕餮們提供「美食」,為自己製造不幸,為生命製造苦難呢?是牠頑強嗎?不!這只能說牠愚蠢!小黑,「妳」這條傻狗!

幸運的小黑

幾年前我寫過一次「傻狗小黑」的素描,如今又出現了一條「幸運的小黑」。儘管此狗非彼狗,我亦豈可厚彼而薄此?何況此狗說起蠻有意思,何妨拈出以供談助。

聯合報第八版,刊載了一條趣味而又發人深省的社會採訪。大意是這樣的──

花蓮詹德海君,前些時買了一條黑狗,準備喂肥而噬。日前以機車後座帶著十萬元現金去存款,抵郵局後往後座一看,糟!十萬元竟不翼而飛。他趕忙回頭在路上找尋,遺憾得很,硬是杳無蹤影。當他回到店裏正垂頭喪氣,懊喪得有如「嗒然若喪其偶」時,奇跡出現了,那條來日無多的待宰之狗,居然口銜錢袋,跑到詹君面前,氣咻咻地等待發落。這下子可把詹君給喜壞了;不,應該說是喜極了!因為善根隨喜心而發──決心摘下「屠狗之輩」的頭銜,而且發誓要善待「小黑」。你能說此狗不算是「幸運的小黑」?難道你以為那些變成了「香肉」的狗,都是因為缺乏像「小黑」那樣的忠義品質?非也,非也!幸與不幸而已矣!

為己之道

吾輩凡夫,多劫沉淪,障深業重,孰能「廓然無我」?未能無我,豈能不為我打算?俚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概見「為己」不僅為自然、必然,且亦屬理所當然!顧真能為己者,千萬人中不得其一,良可慨歎耳。

人當貧無立錐時,所求者不過溫飽,既得小康,復羨富貴,富矣、貴矣,則思彼南面者「可取而代之也」。若竟「尊為天子,富有四海」矣,猶感歲月苦短,生也有涯,百計千方,妄求不死,為己寧有涯哉!雖然求之有道,富貴可居,惟貧賤與欲望永遠相連,蓋貧窮並無準的,有之則「不足感」便是追求之動力。然本自具足者,何待追求?本無者,求未必能得,得之豈果能甘?百年歲月,蹉跎而過,到頭仍是抱憾終天,曾有幾人真正獲得滿足?擾攘一生,積重難返,正事未辦,又入輪迴,盡多驢胎馬腹,誰知神歸何所?

生因我有,苦與生俱,人生必須解決之中心課題,首為生死苦樂問題,故曰:「生死事大」,此關不透,總是浮生虛度,大事不了,再出頭竟何時?一切浮世虛榮與物質享受,唯能蔽性靈,塞智聰,絕難填補生命的空虛,此昔賢所以棄爵祿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而自辦其大事,乃堪稱善「為己」者也。

吾人既生矣,當求善生;善生者,首當融真情感於真理智之中,以完成理智之情感化的全人格之創造,亦即情感之理性化的真人格之「圓成」,以開拓人生真境界,證入──

真平等──海水一味,法界一如,萬殊一本,萬物一體。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真獨立──「觀自在菩薩」,唯自觀「自在」,斯則「自在」自「觀」,自「觀」「自在」,「萬象叢中獨露身」(莫問撥不撥萬象,若撥則不露也),豈不灑脫自在。

真自由──無憎愛、取捨,離是非、戲論,不為八風動,不受名利牽,「生死猶昨夢,涅槃等空華」,豈不自由。

自利、為己之道,有逾於此者乎?

克念作聖

「克念作聖,妄念作狂。」諺云:「最大的敵人,是你自己。」此敵人便是當人自己的欲念,亦即錯誤的行為傾向與動機,蓋心念翻飛,無非自我出發,念念生滅,本明由斯障蔽。一念之惡,終陷罪行;私欲纔萌,已墜數中。故必藉省察克制之功,庶奏河清海晏之效。

至克制之道,明羅念庵有曰:「處處從小病害克治,便是克己事實,便是處生死成敗之根,亦不論有事無事,此處放過,便無是處。」此種功夫與「打妄想」實無二致,若較「念起即覺」猶差箭地。

劉念台云:「無妄動易,無妄念難;無妄念易,無妄心難。」此語非極深存養工夫者,不能言也,與「真心離念」頗有發明處,由是可知佛法至簡、至明而直截澈底,只個「無住生心」便已盡克念作聖之全功,更有何事?

殷憂啟聖

對國家而言,「多難可以興邦」,而「無內憂外患恒亡」。就個人來說,苦痛可以淨化心靈;危困可以啟發智慧。冥然頑石,衝擊之下猶能迸發光熱;寒梅吐豔,微冰雪何以成其俊挺?生命的潛力,胥賴憂患、艱危之壓縮,顛沛流離與磨礪,生死掙扎之淬激,乃能凝勁意志,凝固定力,堅定信心,開拓胸襟,深潛智慮,而充分發揮、綻放出生命的華彩。反之養尊處優者,鮮不貪生怕死;紈褲子弟輩,多數脆弱淺薄。暖室中培養出來的花木,又怎能承受得了大自然的恩寵?

玄德有髀肉復生之惕,勾踐以臥薪嚐膽自勵,顏子「三月不違仁」,皆得力於生活淬勵。大禹惡旨酒,蓋深懼理智沉迷。遍觀古今中外所有開國君主、聖賢、人傑傳記,莫不飽經憂患、艱危,磨而不磷,挫而愈堅,然後乃能發出潛力,成不世之功,立不朽之業。

學道貴專

諺曰:「成於一,敗於二三」,此於學佛法,尤然,蓋生也有涯,且精力有限,苟非專心壹志,發憤忘食,集中情感智慧,舉畢生之全力,投於一學,專而肯鑽,鑽而能專,必難期其豁然貫通。

歷來學法之人,喻如牛毛,證道之人,稀如麟角者,關鍵端的在此。遜至近世,根器日下,人多習浮華,而安鄙俗,真誠慕道之士已是難得,期其發堅強剛毅,弗能弗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由愚而明,轉柔為強,真奢望也。

長輩柳公,早年聞達,居頗自負。來台後,雖曰落落寡合,差幸廉囊頗豐。余感昔德,每勸其歸心佛法,求個安身立命處,公但頷之而已。

數年前,業障現前,遂要余授準提法,持未半載,而惡疾愈,境遇遷。後嫌修法繁瑣,轉欲參禪。余以「歸元無二」,「中邊皆甜」勸之,並婉卻以實不會禪。公竟參加神堂禮拜,稍久又信扶乩請神,余懇諫之,似有省。

無何,改念佛,余乃為之隨喜,未料不匝月,忽每日拜誦不倫不類之無極聖母真經,未幾竟說神見鬼,語無倫次,狀同發狂。余心有不忍,為咒大悲水治之,尋愈。無何,余奉調東引,去甫半載,凶耗傳來,公已去世,余固知雜毒入心,無藥可醫,然悲悼之情,迄難自抑也。

心死

莊子睹世人不德,而興「哀莫大於心死」之歎,心果有生死耶?有之。緣生之妄心也。緣生者:隨緣生,隨緣滅,夫何歎之有?可歎者,私欲熾,天聰塞,良知泯,本心全昧,自性迷失,無暫反省之時,致由見利忘義,乃至無義可忘──以利為義,遜至執緣慮為自我,視罪行為率性,以至本心積垢愈厚,性靈蔽而不彰,遂乃以功利為人格內涵,視享樂為人生目標,本心迷失,毫無靈性,隨八風而轉,溺六欲而沉,全同行屍走肉,故曰:「哀莫大於心死」!

學問的造極

不論世、出世法,其修學過程,開始總是由淺而深,由簡而繁,越學越艱澀。但當到達較高造詣時,卻又開始由晦而明,由繁而簡,最後簡到只剩下幾個公式,幾條定律,甚至是一個界說。學而不能到達這種境地,便不能「執簡馭繁」,便難期「學以致用」。

儘管在學問上獲得成就的人並不多,不過每個人都具有成功的條件,條件夠而沒有成功,關鍵在於不夠虔誠,「誠則明」的淺義,應該是說:當你奮生命之全力,把全部熱情、理智、注意力絲毫都不分散地投入你的學問,把心力集中成為一個「焦點」,在那裏就會綻放出智慧的花朵,迸射出生命的光輝。

佛說:「制心一處,事無不辦」。古德有偈道:「學道如鑽火,逢煙未可休;直待金星現,歸家始到頭」。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集中心力去做學問,固然不會有成就,縱使靠著理智的自我鞭策,充其量也只能成為一個沒有靈性卻有兩條腿的活動書櫥而已,終難大成。只有把熱情、心力同時集中在學問上,才有「學者學此樂,樂者樂此學」的欣欣向榮春意,也才能以學習為享樂,自然而然在忘食忘憂,無樂可代的生機逸趣中,完成學問的大成。否則懷著一種「莫可奈何」的厭煩心理去做學問,學問對你便只會是一種懲罰和時光的浪費。到頭來,除了思想的僵化而外,決不會收到任何效果。只有使知、情、意與學問融合為一,才能完成理性人格化,學問性格化的熔鑄──把情感融入理智,讓理智融入意志,使熱情成為智慧和無限創造力的源泉。學問而與思想脫節與實踐無關,便非「大人之學」,便會破壞人格的完整和精神的均衡。這也反映出「食而不化」的偏頗,就像食物久滯胃部,同樣是「吃不消」,也同樣有害無益。

學問能學到「執簡馭繁」,思想能成為人格的內涵,實非易事,彌足珍貴。但縱使是如此,也還並非是學問的造極,必須是簡而又簡,以至於無──無一理寓心,無一事縈懷,始見學問果然澈底消化,完全吸收。然後才能不思而中,不慮而得,不謀而成,才好無為而為,為而無為「從心所欲不逾矩」去。必須到這般田地,才體會得「聖人不器」,才堪稱是「極高明而道中庸」。

若是佛法,則無恁般嚕蘇,一切理,一切事,觸著便同洪爐片雪,覓絲毫朕兆不可得,總給它個「消融頓入不思議」。不如此非真學問,真學問大抵如此。

生命力

儘管人的價值有正負之別,但每個人的生命價值與其對時空的影響,則是恒成正比的,而且其影響力的大或小,又與其生命力的強或弱,保持著直接的關係。

談到生命力,依我個人修學佛法的心得來說,器世間的一切,都是生命之流的差別相,儘管是因緣有別,現象非一,它仍然是相殊體同的。縮小範圍,就人來說,也都是來源有自,絕非孤立的、突然的。倘使為人而忘本,堅持自我中心,竟然與萬殊一本的法界對立,其生命的相對藐小,價值的微不足道,應是無可置疑的。抑又豈有生命的光輝、熱力輻射可言?正像是一座臺燈,如果堅持自我孤立,而不接通電源,其存在的價值或意義,便是「不足觀也已」的了。

瑜珈派的學者,也有部分的類似觀點,和一套獲致與真如「聯合」或「相應」的方法,只是稍嫌機械著相,而且始終擺不脫術士的氣質與自我中心。姑且不說這些,但不論啟發或自發,一個蕞爾藐躬的生命,欲期其一如核能的放射──澈底的、無保留的發揮出其生命的最大潛力或價值,便不可以自小其器。

儒家的大人君子們,藉其「悲天憫人」、「己饑己溺」的「民胞物與」摯情發抒,「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堅貞雄毅,肯定了「道不遠人」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意義,根本端正了人們自瀆、自賤的頹廢觀念,那便是:人創造著神,而非是神創造出人!

佛法豈便同此?膚淺地說,學佛法,貴能單刀直入,澈底斬斷命根──粉碎自我意識以及由此派生之一切糾纏,期由如真而實證真如,從而飽和並充分地發揮出對眾生的情感浸潤力,理智轉注力,道德同化力,行為影響力,生活嚮導力,精神感召力,人格感染力,而以盡虛空界為生命之磁場,以至永恆。此外而言生命力,儘是有生無命,有氣無力,統名虛偽不實。

得計

宋,朱仲新,為南華長老作「大死庵記」中有云:「人生天地間,壽夭不齊,殆以七十為率。

十歲為兒童,依父母膝下,視寒暖燥濕之節,調哺衣食之宜,以至成立,其名曰:『生計』。

二十為丈夫,體強志健,問津名利之場,秣馬厲兵,以取我勝,如驥子伏櫪,意在千里,其名曰:『身計』。

三十至四十,日夜注思,擇利而行──位欲高,財欲厚,門欲大,子息欲眾──其名曰:『家計』。

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間,志術用盡,西山之日漸逼,過隙之駒不留,當隨緣任運,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蠶作繭,其名曰:『老計』。

六十以往,甲子一周,夕陽銜山,倏而就木,內觀一心,要使絲毫無慊,其名曰:『死計』。」

朱氏之說,允為古今中外人生之寫照,所謂:「欲知世味須嘗膽,不識人情且看花」,此之五計用心固苦,然皆不出一「我」字,總不免心為形役,性逐物沉,計非萬全,豈曰得「計」?況年方知命,智慮甫熟,草率收帆,自無方針,與世浮沉,不可也,但較之秦皇、漢武妄冀長生,曹瞞、魏閹預築疑墓,猶勝數籌。終不如皈依三寶,堅守五戒,力行六度,斷除身見,證無生忍,一了百了,為得計也。

蓋「計」生不如「計」死,計遲不如早謀。既知生必有死,何如早為之計。必待耄耋昏憒,始省收心淨意,不遑也,況多生習氣,頓難消除,我法二執堅固難破,僥倖偷心,導人因循,故不早為歸計者,皆計之左者也。

平安是福

平衡與安寧乃是人生最大幸福。蓋生理平衡,無四大不調與五陰熾盛之苦。心理平衡,則無興奮、衝動、寂寞、消沉之感。收支平衡,可免入不敷出,債主登門之窘;反之,耽口腹樂,生理失去平衡,病患由斯而生;心為物役,心理失去平衡,煩惱紛然蓬起;用度不節,收支失去平衡,常陷貧窮。故唯平乃能安,欲安先求平。

吾人倘能在生活中一切力求其平衡,豈僅心安理得,安然自在而已,抑菩提大道,亦胥在其中矣,不見六祖能大師道:「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但能從容中道,直養無害,行見四相全泯,八風不動,得大平等,得大安穩。世福寧有能逾此者?

故曰:平安是福!

主靜

靜是生命力的充實涵蓄;動是生命力的充沛伸張。知其動靜,才能善於調理身心,以充實並發揮生命的潛力。是故不僅孔、顏心齋坐忘,由靜入德。宋明儒者,率多主靜,古今中外致力於突破宇宙、人生問題,追求澈底圓滿解答者,亦莫不從定靜入手。必如此,然後才能使自己的身心,「如日之升,如鼎之鎮」,亦方始具備「窮理盡性,以至於命」的條件。也不只是學佛、修道著復位力,即是做為一個堪任巨艱政治家和軍事家,也是靠著清明在躬,乃能寧靜致遠的。

尼采區分人們的精神境界,為「阿波羅」和「奧尼蘇司」,前者象徵八風不動的智者,雄踞生命的高峰,運其智慧的目光,普照一切,而此心平等,絕無愛憎,後者寓意為六欲縱橫,七情氾濫,幻化無常,幻想無窮的生命之流。前者喻精神寧靜狀態,後者喻如意馬心猿。顯然他是主張智慧與定力一體的。

但丁的神曲,把那些情欲化身的魔鬼,沉陷於永無休止、永不間斷的地獄,無終止地受著酷刑,也使我們懷疑那些地獄中的受刑者,未必不是「奧尼蘇司」的門徒。

總之,靜能使人智慧昇華,身心平衡;反之,浮燥、狂放、衝動、囂張,只會使生命陷入沉澱層。

道長魔自消

「時丁末法,魔強法弱」,的確是鐵的事實。然而對於「諸天眾減少,眾惡道充滿」的衰相,究竟誰該負責?似乎不應該一個勁兒地往魔身上推。

坦白說,導致道消魔長的,根本就是人,是當前的人類在助長魔焰,因為諸天眾與眾惡道消長的關鍵,永遠只是人──人人持五戒、行十善,天眾自然會充滿,地獄和修羅自然會絕跡。

多數人二執堅固,三毒熾盛,諸天眾自然會寥若晨星,而眾惡道必定是聲勢大漲。那裏是甚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分明是自甘淪落,墮為魔卒。

但肯依正法,捨邪見,抑私心,張公誠,敦倫盡分,勉為好人,則佛日之下,魑魅豈能幸逞?將見蓮邦多上品,諸天增善神,人間成淨土,地獄徒餘名矣。豈不嘉歟,善哉?

文人宜學佛法

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之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繼北村秀谷、有島武郎、芥川龍之助、三島由紀夫……等諸人之後自殺,頗予人以悲觀厭世,為日本文人共同性格之印象。

其實如屈原、李白等,我國亦早有前例,所謂「文章憎命」固屬古今中外皆然,要當有其因果關係,則無可置疑。蓋任何一特立獨行之純文學家──作家,其思想、情感與現實社會必有若干矛盾存在,若或修養未臻空明之境──即相而離相,入世又超世,則其思想之幽幻,情愫之脫俗,性格之孤傲,心靈之空虛,已足以織成其悲愴之命運。

對一切客觀存在之特殊敏感與思想之強烈反射,為作家共同屬性,毋論其寫實主義者或浪漫主義者……表達於作品者,常藉主觀感受之技巧的發抒,予讀者以啟發性之新穎感受或心靈震盪,縱係寫實主義者,苟非商品性──迎合、取媚之低級作品,由於其文章主題之局部突出,與真實社會亦頗有距離,此印證於多數作家之獨特生活方式尤然。

多數作家恒喜夜闌人靜,獨處一室,燈下構思,其始也意緒翻飛,即真即幻;繼而則喜怒哀樂如波濤起伏;忽然欣欣色霽,握管疾書;終於擲筆長籲,廢然而頹。此亦何異春蠶作繭,重重自縛?吐盡柔絲萬縷,編織得一出悱惻纏綿人生悲劇,自踞於劇中主角位置,恍以劇中人自居,殆燃盡生命之火,欲稍甯息時,湯鍋已沸。顯然此類純粹以寫作為生命者,當其無計排遣現實生活重重矛盾時,隨之而來者,便是嗒然若喪而生趣索然。畢生志在美化與提高現實,竟終孤立於現實之外。「未免有情,孰能遣此?」到此而能挺得住者,非文學作家矣。

若是夙具勝緣,有幸親近善知識,能棲心佛法,縱僅窺見至理之少分,則空華何能亂眼,保管句句閃爍性靈,文字三昧有份。亦何至於靈泉涸、生機萎耶?

故曰:文人宜學佛法。

擇友

朋友為五倫之一,倘使吾人未能消失社會性,離群索居如魯濱遜,則朋友乃為必需。就修行而言,擇友尤屬辦道要件之一。

古來交友頗多佳話,如左伯桃、羊角哀之生死全交,管仲、鮑叔牙之輕金重義。寒山、拾得之同聲相求。仰山、香嚴之同志相親。即如雪峰義存,若不有益友岩頭之策勵啟發,何時得「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鋪天蓋地去!」故孔子亦認為「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故主張友直、友諒、友多聞。

人與人,乃至人群與人群間之交互影響,乃人類文化發展與形成之主要特徵,交友尤然。故與益友處,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損友處,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又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皆在說明朋友間相互影響與同化力之大,警惕吾人交友不可不擇。然擇友之道亦多,必也何者是尚?此則首重志同道合,必如此乃能肝膽相照,心神相契,緩急相濟,道義相期。若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亦更遑言翦燭西窗,共話衷曲哉?

如果你

如果你以工作為享受,工作就會給予你以快樂、健康和豐碩的成果,以及不求自得的榮譽。反之,倘使你帶著一種莫可奈何的厭倦心情去工作的話,那麼,工作便只會讓你感到疲勞和沉重。最後你所得到的,也只能是失敗與沮喪。

如果你是基於理想鼓舞,帶著濃厚的興趣去研究你的學問的話,你將會逐漸地感到如嚼橄欖,慢慢你會上癮,甚至於廢寢忘食,欲罷不能。果真如此,學問就會深植在你心靈的土壤,只要你不斷地注入心血,它就會日漸萌芽、茁壯而心花怒放;反之,不論你是基於功利的動機,或是愚公移山的毅力,如果學非所好,縱使你窮盡畢生精力,熟背萬有文庫、四庫全書、大藏經論……,充其量也無非是長了兩條腿的活動書櫥而已,於人於己,是談不到甚麼偉大貢獻的。

如果你是時時在虛心的反省,悔過自責,你就不會再受到別人的責備;反之,倘使你慣於寬恕自己,原諒自己的話,你將很難得到別人的原諒。

如果你視人之疾苦,猶己之疾苦,急人之危難,如己之危難,將不會有另外的災難臨到你的頭上;反之,倘使你永遠不會減低你那隔岸觀火的興趣,和幸災樂禍的心理的話,你所欣賞的那一切的一切,都將會成為你親身的經歷。

如果你在以一種感恩的心情享受平安之福,品嘗恬靜之樂的話,的確是「明月清風不用閒錢買」,就憑你那種平淡的胸懷,便已具足了入德的基礎;反之,倘使你覺得平安太寂寞,恬靜忒無聊的話,那豈只是「閒居不善」,保管早晚你要折騰出亂子來,喪品敗德,毀家招禍,都只為你那不甘寂寞的一念衝動。

如果你是一位有素養的大居士,你必然很清楚,諸宗分化,各有使命,無量法門,貴在對機。雖然百千三昧,各不相到,但卻「譬如食蜜,中邊皆甜」。這種唯佛與佛方能究竟的「一大事」,相信你必然會本著「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觀點,隨喜讚歎,堅彼信心;反之,倘使你未涉皮毛,強作通家,胡言亂統,毀一贊一;或是依門傍戶,自局心量,製造是非,冒瀆聖賢,定知你熱惱成狂,將失本明,千佛出世,也打不破你這個漆桶。

如果你……

俊哉淵明

喜讀淵明(陶潛)詩文者,應不只是欽仰其由君國忠藎,反映於詩文之悲愴孤憤,尤當敬愛他在劉宋篡晉後,所表現外柔內剛之凜冽風骨與超逸情懷,文章格調尚屬餘事,蓋其先輩歷事晉朝,一旦身遭亡國之恨,自不免有滿懷悲憤之發抒。

如「詠荊軻」及擬古之三:「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誰言行遊近?張掖至幽州;饑食首陽薇,渴飲易水流,不見相知人,惟見古時邱。路傍兩高墳,伯牙與莊周,此士難再得,吾行欲何求!」頗有心懷壯圖,知音難遇之感。徒以目睹宋業昌隆,治臻升平,回天乏力,聊寄情於詩酒耳。

讀「五柳先生傳」與「歸去來辭」,其對自然之嚮往,已躍然紙上。終能抖落塵埃,拓開心扉,棲心物外,自在灑脫;採菊東籬,把盞西軒,寧不俊哉!

詩文全見肝膽,生平志節無虧。「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俊哉淵明!

佛儒兼弘

任何一個民族,賴以可大可久,而積厚流光者,端為內在的獨特氣質與外在的共同風格,以及由此所結晶之民族文化。任何一種文化,能否磨而益光,挫而愈堅,歷久常新,則胥視其浸潤、凝固與輻射力的強弱而定。

我中華文化以儒學為代表,集人文思想之大成,言學術則六經、六藝皆為「人」所「需」;言政治則親親、仁民,在在「需」要「人」。故需要提高人的品質與尊嚴,以滿足人的需要,為儒家的基本精神,而「儒」字亦以「需人」與「人需」為其基本涵義。

儒學圓成於二千年前,實早於印度、希伯萊、希臘、和羅馬思想,而特別重視人的價值,故能歷久彌新。其「明德」、「親民」之說,「格物」、「致知」之道,乃至「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皆契人天一貫之理,而「四毋」、「四端」、「四絕」皆為人天正道,人極準則。

當此物欲橫流,人心陷溺之際,佛儒兼弘,以濟西方文化之偏枯,東方文化之萎縮,藉為人間淨土奠基,孰謂不宜?

業障

有些人,常會感到自己在工作上、學問和社交的周旋應對中,總是有一種無形的束縛,莫明的壓力,使得自己的言談舉止,顯得那麼彆扭、狼狽,予人以不自然、不開朗,甚至冷漠、猥瑣的印象。這些顯示出,問題並非只是自我意識過強而已,它已延伸到以往「負值」行為累積所虧欠之業債的補償問題。

人們由錯誤或罪惡心念和行為所累積的「業績」,正像個人的債務,在沒有破產前,因必須付出利息,致形成惡性循環,使人不勝負荷,而失去從容鎮定的常態。這很像所謂「業障」,一旦信用全失,裁定破產,又近似惡貫滿盈時的「業報」。負金錢債太多,固然會周轉失靈,捉襟見肘;良心債欠得太多了,照樣會在潛意識中發酵,產生出對身心的干擾作用。到了嚴重的程度時,會耗盡心靈的源頭活水,使生命的光彩完全褪失,而陷生活於苦澀黯淡之境。這種情狀,就是古人所謂的「天奪其魄」。讓他靈明閉塞,顛三倒四,動輒得咎,路路不通,至於「自斃」而後已,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業障和業報。

業,是行為「價值」的累積,付出報償的根據,有淨與染之分,善與惡之別。這裏只談惡業。餘可「舉一反三」。

障,有遮蔽、阻礙、干擾、迷惑等含義。任何人,如果未造惡業,便不會遭遇蒙蔽靈性,束縛心神的障礙,便自然會心胸開朗,神智清明,熱情純潔,舉止大方。如果累積下很多善業,縱使是目前生活清苦,他也會時時從內心湧出一股輕安、喜悅的感受。

業障對於生命壓抑,腐蝕和束縛的作用誠然可怕,但這只不過是有如負債者在付出利息,一旦業報現前,有如裁定「破產」,那才是毀滅性的打擊。尚喜在業報尚未現前以前,猶存挽回之機,只要倍加惕勵奮勉,力行眾善,以求緩衝,正信三寶,精勤淨業,積淨功德,回向法界,普及怨親,則結可解,罪可銷,重報可以輕受,業障豈只不存而已,猶喜那浮雲散去後,明月正當頭!

至祈仔細,慎毋種因。

心為形主

「若能轉物,即同如來」,聖賢與凡夫顯著差別,乃在:聖人心轉物,凡夫物役心。心轉物故,攪長河為酥酪,捺大地為黃金,物役心故,神為形錮,心為物拘。

當此物質文明一日千里之際,最堪吾人隱憂者,輒為物質與精神文明升沉之反比例現象。易言之:物質文明愈發達,人文精神愈萎縮;物質生活愈提高,精神生活愈墮落。未來人類在高度工業化的環境中,極端功利主義之薰染下,終將蛻變出一個功利主義人格化病態社會,而出現人類進化逆流。今日普遍存在之以沉為升,似升實沉現象,即為此一社會之序曲,不信請拭目觀察。

今且不論物欲汩沒人性,虛榮掩盡樸風,試看社會上維他命迷,美容癡,淘金狂何處無有?敢云:觸目皆是!

所謂維他命迷者,乃以維他命為第一生命之謂,此輩迷信維他命之極,甚至有以維他命為「主食」者。諸藥劑、片劑、粉劑、針劑乃至口服液交替服用,至「味美丸」則終日不離口,而維他命C糖片,尤為女人之寵物。因服食過多,注射草率,維他命A中毒而失明者有之,引發肝炎者有之,造成肝功能減退者有之,兒童誤食肝油糖球中毒嘔吐者,更屢見不鮮。而飲用含錳過多之營養牛乳,造成慢性中毒者尤夥。至注射荷爾蒙與隆乳、豐臀引發癌症者,亦大有人在。此種迷物失心,以身殉物之行為,豈獨破財傷身,亦何異喪心病狂!實屬愚不可及。就中以口服液而言,含藥量最多僅值台幣五角,包裝費不過兩元,而售價往往十元、八元不等,似此獲取暴利,性質幾近欺騙,而牌名繁多,銷路奇佳,不料今時暴發戶、阿木林竟如是之多!

基於上述現象,有心人頗可投資發展一新興事業,蓋各公私場所小便池中所含大量之游離荷爾蒙與過剩維他命,確有加以提煉之經濟價值也。

至醉心於美容者,由鼻、牙、乳、發、臀幾乎無處不假,果然面目全非,尤其新興一種「返老還童」之繃皮手術,確實使皺紋消除,唯遺憾者,手術後十有八、九表情本能竟隨皺紋同時消失,倘勉力為之,笑容每較哭喪臉更加難看。所為何來?

淘金狂者,最是喪心病狂,其賺錢之不擇手段,有令人不忍言者。此輩實不止於要錢不要臉,直是愛財不愛命!試閱報章,因錢而陷法網者,何日無有?

今時若言「晚食當肉,安步當車」,人必譏為迂腐不合時宜。待申心能轉物之理,又慮陳義太高,知音者渺。無已、且漫談心為形主之常識問題,或能契機。

蓋支配與維持吾人五官、四肢、五臟等機能者為神經,其中樞在腦,而總綰於腦下垂體,(能司內分泌之調節)。故心若沖虛寧靜,則「天君泰然,百體從命」,內若不生家賊,百邪自不能侵,以五臟各具功能故,雖糙米、菜根亦能長保健康。不信,請觀乳牛,雖僅飼以含碳水化合物與纖維素之乾草,經過糖化作用,透過肝臟之加工,亦能分泌出含脂肪、乳糖、蛋白質及多種維他命之乳汁。其熱量、營養豈可與乾草同日而語。

吾人於日常生活中,選擇食物固應重視營養、衛生,以免肝、腎過度疲勞,然倘徒作過剩之「成品」補給,使內臟停止其加工任務,而「投閒置散」,豈唯使其有「吾豈瓠瓜也哉」之歎,抑將造成其功能之退化,而逐漸消失其原有作用。如此,一旦缺乏成品(藥物)補充,勢必生機頓失,回天乏術,是誰之咎?

以使用荷爾蒙而言,如非天閹,或醫療需要,實不宜輕用,否則使用日久,縱然幸未引發細胞畸型發展──癌,亦必導致性腺分泌的退化、萎縮。試問,此與自戕何異?

「人者心之器」。心為形之主。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者,端藉此昭覺靈明之心,靈明若塞,雖具六尺之軀,亦不過行屍走肉而已,與禽獸奚別?此且不論,即就吾人生理而言,五臟、百骸亦莫不直接受心理之影響。例如:心慕少艾,求之不得,寐寤思之,性欲一起,性內分泌(性荷爾蒙)亦隨之加強分泌,不僅中樞神經受此過剩分泌之刺激,產生興奮作用,輕則由夢遺而神經衰弱,智力減退,意志消沉;重則神經錯亂,成為花癡或色情狂。同時,此處分泌過剩,彼處必有不足。故心、肝、胃、肺功能隨之降低,此謂分泌失調。倘不幡然省悟,誠意正心,以復身心之平衡,則不須多時,昔之生氣蓬勃,今則精神萎靡矣。

他如見美食而不得一啖,常令人「垂涎三尺」,此是消化荷爾蒙之加速分泌,以完成腸胃工作之準備。遇驚悸則便溺不禁,此因膽汁加速分泌。他如「望梅止渴」,固屬心理「制約」生理之具體例證。再如憂傷肝,愁損脾、哀伐肺,以及過度興奮則影響心臟(律動)等。皆屬不易之理,亦為必然之事。

心理之必定影響生理,至此應無可置疑。當知養生莫過於寡欲,保身莫善於進德;「思無邪」自然「德潤身」。捨此而言養生、保健,猶同「緣木求魚」,皆是捨本逐末,若是迷信藥物、補品,非僅是胡行妄作,愚不可及,直是戕賊生命,自促天年。可不思之、慎之、戒之、擇之哉!

禍福之機

「至誠可以前知」者,非倚神通、假妙算也。蓋以「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物有徵而象有兆,故智者見微而知著,哲人依理以決事,萬無一失。

天下大事,以至身、家否泰,莫不有機,數滿則機發,機亦莫不有理,明理則知機而能制機發之先。所謂「知機其神乎」!「斷斷兮,無他技」,明乎至理,嫻於法則而已。

或曰:機之未萌,亦可知乎?曰:可。審勢可以知機,鑒古可以知今矣。曰:大易理也,卦文象而兆也,而爻愈繁,詞益澀,未見約繁為簡,執簡馭繁之訣。可以一言以蔽之乎?曰:何須一言,此固一字可以概之,曰「開」!

天地位,萬物育,始於「開」。混沌開而乾坤奠,三陽開而泰運臨。開物成務,為人類進化之共象,開誠佈公,乃三皇五帝之同德。凡事有開始,佛法貴開悟。只此一「開」字便飽和了創造精神,充沛著無限生機。古往今來,萬事萬物,皆賴開而成,必開乃能生存,不開無由發展。開為成務之始,亦為人類進化最高理想──「外戶而不閉」。子猶有疑,願舉實例以證明之。

▲吾人居戶窗簾開則明,閉則暗。窗開則空氣流通,令人清爽;窗闔則空氣渾濁,令人沉悶。

▲池塘水濁泥汙,病在不能流通;澗水既清且碧,貴能開放奔流。

▲誠然「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可以察乎天地」。然人類祖先,苟不肯開放部落社會,以開展人際關係,「族外偶婚」必不能實現。倘吾人若仍停留在「族內血婚」的「相聚而麀」,又如何能從「物種進化」濁流中「脫穎而出」?既然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矣,「父子有親,夫婦有義」;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睦親姻也者,於義云何?實在無從談起,抑亦豈有人性尊嚴云乎哉?

▲以水果、菜蔬、穀類言,經開放選擇交配育成之新品種,在品質、產量、生長條件上,較諸原品種孰優?孰劣?固不待言也。

▲巴比倫、埃及、印度之文明何以如「曇花一現」?中華、希臘、羅馬文化,何以能派生、創新?此無他,前者係「閉路式」,難免窒塞腐淤,生機盡喪;後者乃「開放型」,經激蕩融彙,而日新月新。

▲漢、晉之為政也,始則舉孝、廉、方、正,故政簡而刑輕,民安而物豐;殆重私誼派閥,而內戚之患起,黨錮之禍興,八王之亂生。故知忠若能公,乃濟大事;明苟不開,禍亂必萌。

▲「太平天國」之亡也,論者輒歸功於曾、左諸公,非信而有徵之論也。究實而言,洪、楊等輩,非亡於迂儒團練,蓋亡於欺祖叛道之忘本,兄弟鬩牆之爭權。既不肯開誠心、布公道於天下,以行王道之仁;復不能徵賢才,信賞罰以成有容之大。自封若斯,不亡何待?自亡之矣,曾、左諸公但只摧倒已枯之樹,拉倒已朽之牆而已,彼固不自居功也。

▲以佛教本身言,歷來法門龍象,多孕育於十方叢林。子孫廟則只堪造就頹廢、懶散的粥飯僧。何以如此?只因前者戒律無私,清規共守,公是公非,絕無例外;後者則家法雖有,父子情深,私是私非,馬虎了事。

▲暖室雖能奪自然之功,調理出冬荷、夏梅,卻培植不出棟樑之材;綠營盡都是八旗子弟,優且渥矣,怎奈經不起流寇一擊。何故?

總之,上下、古今、中外,唯「公」能生明,唯「開」能成務,造化之功,禍福之機,胥在斯矣,更復何疑?

註:相聚而麀;麀音ㄧㄡ,指雌鹿,父子共淫一女叫「聚麀」。

喜悅

喜悅是慧命的醍醐、甘露,生活的盎然春意,是幸福的內涵,也是真善美的表徵。雖然喜悅並不就是道德,它卻能消滅罪惡,化解怨懟。儘管喜悅非藉祭祀祈禳,它偏會感召祥和,亨通萬事。內心充滿喜悅的人,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難道你曾見過一個浸潤在喜悅中的人,會傷害他人或毀滅自己?

不過,喜悅並不等於歡樂,而興奮也絕非就是喜悅。真正的喜悅是綜合了樂天、守分、知足、感恩、達觀、淑世、無私、離執……等高尚情操,從心靈中昇華出來的一股舒暢恬適的感受,而形成為一切吉祥、福祉的前導。至於興奮,它只會破壞你心身的和諧、寧靜,留給你更多的空虛、寂寞。

歡樂往往需要付出奢侈的代價,不僅得來不易,而且保持尤難。然而它除了在你平靜的心湖裏攪起一陣浪花而外,實無裨於真正而恒常的幸福。唯獨喜悅不擇貧富,不論貴賤,操之則存,拈來便是。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緊緊抓牢它?把它向四面八方傳播、擴展!

洪通自通

鄉土畫家洪通先生的畫展,好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池塘,給沉寂的畫壇,帶來了一陣激蕩。而且隨著浪花的飛濺,擴散著片片漣漪,向四下開展。

為甚麼洪通畫展,會產生出震撼的影響?除了他的傳奇性而外,主要是他那種不為生計所扼,不為技巧所困,不為章法所拘,不為常軌所限的頑強性格,以及強烈的自我突出。他並沒有抽象畫家們,那種多幻性所導致的純主觀感受的特點。因此也不會予人以晦澀、迷惑的印象。他的確已走通了他自己的道路──忠實的表現出了自己。

倘使我們不肯接受唯有洪通才畫得出完整的洪通的畫,硬要以既存在又超越的傳統風格;既寫實又美化的現代技巧;既拙樸又深邃的寫意畫法,拿來作為批評洪通的標準,毫無疑問,這只是限制繪畫者資格,壓抑異己者表現的壟斷手法,說不上是對畫藝的批評。嚇阻而非鼓勵的武斷評價,不僅對洪通太欠公道,連帶對那些滿懷創作欲,而躍躍欲試的天才,也產生了扼殺的作用。如果你承認藝術家們,並不必須通過學院的路線,當然你也會承認,不落窠臼與開創新格,才是藝術家最難能和最可貴的地方。果然如此,事實非常明顯:洪通自有通霄路,莫強洪通與己同!

平懷

低落,永遠尾隨著高潮;突出,最能襯托出缺陷。安樂之前有憂患;興奮之後是消沉。所有明暗、升沉、通塞、否泰、得失、美醜、貴賤、安危、生死、苦樂……都只能反映於意念的翻飛,心意的外馳,終歸要消失在相反相成、正負相消的法爾如幻之中,不留下絲毫痕跡。漫道「萬物靜觀皆自得」,除了苦、空、無常、無我,誰又能得到過甚麼?總是撮空捉響,徒見枉自勞形。何不約束三公六卿,推戴心王垂拱?但行無為之化,自然海晏河清。既聞野老謳歌矣,帝力於我何有哉?任你才高八斗,胸蘊甲兵,只是百官稱職,四夷臣服,豈有你縱橫騁馳餘地?若信平安是福,合當用「一種平懷,泯然自盡」也。

註:三公:身、口、意。六卿:六根。

神佛殊途

甚多長時修學,迄無歇處,的是法門無量,難望涯岸。然佛法亦實有省要之訣,堪能化繁為簡,其訣唯何?則曰:離執。離得一分執,便證得一分道;離得十分執,便證得十分自性光明;一旦諸執盡除,當下圓證法身。所謂「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者,即在指明,修為歷程,諸聖階次,皆顯示在離執之程度,而差別亦唯是執著之有無與厚薄而已。

倘若學佛法者,嚴守戒律,深明教義,行八正道,解行相應,唯獨於是非之際,善惡之相,常起執心,每喜斥非嫉惡;樂見善人受福,惡行膺懲;遇不公事,義憤填膺,見不平事,俠情頓發,此於世道人倫,誠不失為正人俠士,其正義感,同情心,與夫任俠豪情,彌足珍貴。

就學佛法而言,既發無上心,宜不取餘乘,乃竟偏於神道,未免不智,亦殊可惜。

何以學佛卻成神?只緣因執成偏,偏重則墮。「正直為人」矣,豈得不「聰明正直」為神耶?彼既時存福善禍淫之心,嫉惡如仇之憤,理應握賞善罰惡之權,行威靈顯赫之威,方符因果之理。況彼不察:犯錯誤者,必不免煩惱;造罪惡者,終難逃毀滅之天律昭彰,而輒興天公何其瞶瞶之歎,既積蘊「替天行道」之意識,合當享「代天巡狩」之果報。發心與攝心之重要,「自淨其意」之深義,於此應無可疑。

應麟世兄共余研究佛法逾二十年,心地、見解與夫自律之嚴,允稱難得多見。惜乎每遇不公不平事,輒義形於色,憤懣難抑。余每舉上述義理以警之,當面雖唯唯應命,隔時便渾然忘卻,直是無奈伊何!伊之淪入神道,而無疑問,但不知一期報盡,威靈顯赫於何方耳!

人獸之別

人與禽獸,除了在外形上有著顯著的不同而外,主要的區別,應該是:人們服從理性,而禽獸則服從官能。因為服從理性,所以由明理而依理,依理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由窮理而見性,見性則生死猶幻,物我一如,漸至理窮則思盡,思盡則性顯,性顯則理全,理全則全理是性,即性即理,而臻人生的圓滿境地。

因為服從官能,便不免在消化器官功能的反射下,甘受食欲的驅使,饜珍饈,求甘旨,乃至不惜殘殺生靈,吞噬同類,用以安撫胃腸。既有生殖器官,便有官能作用。為了順從性欲的衝動,遂竭盡取媚能事,伎倆雖窮,官能慫恿猶未已,乃至不惜暴露出猙獰面目,出之以強暴手段,必滿足官能的驅使而後甘心。

人與禽獸,理性與官能的區別,至此已十分明顯。

倘使拋開外形的差別,就理性與官能,理與欲的區別去辨別人與禽獸,顯然,背棄理性,服從官能,或只有官能,沒有理性的便是畜生而不是人;能夠約束官能,克制衝動的便是人而非禽獸。

由於不少人,至今或多或少還保留有「物種進化時期」的愚昧、殘忍、怯懦等與禽獸相同,只是程度較低的劣根性,也由於部分禽獸,常突出和平、堅貞、尚義、孝順的天性,顯示機智、仁慈、忠勇的達德,於是在這五光十色的「混居土」,就常會出現些外濁而內清的至人,衣冠而禽獸的怪物,禽獸而衣冠的奇跡,令人在日常交往、耳濡目觸際,實難盡信任五官,究竟人耶?獸耶?聖歟?凡歟?誠有莫測高低之苦。

實在說,倘從外表辨別,總不免有皮相之失,看來也只有「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才能「庶乎其不差矣」了。

幸福的基礎

溫柔的沙灘,不堪負荷高樓;厚積的垃圾,只能繁殖細菌。冰山誠高潔,可惜不能倚靠。彩虹雖絢麗,轉眼便已成空。物既如此,人又何嘗不然?

孝、悌、忠、恕,自然積厚流光;澆薄狹窄,絕非載福之器。心平行直,乃學佛的上根利器;心境調和,是幸福的真正基礎。若還心羨神通,性喜奇特,以背覺合塵故,豈能免於淪為魔家眷屬?

倘使不收心猿,放縱意馬,既閉塞靈智矣,禍患必伴愚昧接踵而至。

只有藉人際的融洽和諧,處世的和光同塵,治事的允執厥中,言行的唯謙唯謹,操持的慎獨存誠,心胸的光明磊落,才能培養並保持安謐調和的心境,也只有調和的心境,才是真正的福田和幸福的基礎。

談音樂

吾人倘不附和「五色令人目盲……」之偏激觀點,而以金剛無住心,平等觀一切法,則音樂於人生陶冶、安和之功,實未可忽視。

真正的音樂,乃大自然的語言──天籟,它透過人的心靈媒介,昇華、結晶為真善美之不朽樂章,令聞者忘憂、忘俗,乃至忘我而使心靈與自然合一。

孔子在齊聽「韶」樂演奏,心靈契入定境,竟然「三月不知肉味」。

吾人自不至懷疑聖如孔子會為音樂所縛,顯然乃藉音樂之啟導而進入「喜樂定」。

他如宗門前賢聞鐘聲、鼓音、乃至擊竹聲,盞子落地聲而開悟者,更是大有人在。

音樂,不唯能啟人性靈,陶冶性情,淨化心靈;亦不唯能消人浮燥,掃除憂煩,振人意志,且哀傷樂章常能使人以熱淚洗淨內心創痕;悲壯樂章,常能使人熱血澎湃,振袂而起,興「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正義俠情;喜悅樂章,使人如沐春風,如承朝露,祥和彌漫,戾氣全消;雄壯樂章,如一曲馬賽,能使整個國家蘇醒奮發。尤其近山鄰寺,幾聲晨鐘暮鼓,固然常予人以省發、惕勵,而清淨梵唱,更予人以莊嚴虔敬之感,使鄙意全消。

雖然音樂表現之方式、型態、風格非一,要皆有其生活、文化背景與感受的表達特質。若然,何以今日的中華子弟會偏愛所謂「熱門音樂」,喜效「披頭」裝扮?則為筆者所百思而迄未解者。至若靡靡之音,則每為國族衰危之先兆。一曲霓裳羽衣曲,曾醞釀出安史之亂,而今鄭聲彌漫,似應警惕。

麻將之害

不甘寂寞,是無聊的真正原因;貧困下流,乃貪婪的必然結果。

當人們陷於貧乏憂患中時,往往能藉希望激勵生存意志,靠理想振奮向上精神,在衝擊頓挫中,淨化心靈,於危疑震撼際,迸發潛力,使自己的生活充滿著信心,洋溢著活力,而突出詩情畫意。

反之,一旦在生活中獲得了安全感,則以往所憧憬,所夢寐以求的那些,便又立刻顯得平淡、乏味。這證明飽食終日,而又無所用心,的確太難了。

閒居既然不善,吃喝又易生膩,嫖賭忒也過分,於是那些有飯可吃,有事不做的先生、太太們,藉以零星排遣時間,分期透支生命的,便只有靠衛生麻將了。

說到麻將,剛上手似會不會,偏能引人入勝,到了後來熟能生巧,更是妙趣無窮。輸家屢敗屢戰,誓雪會稽之恥;贏家乘勝直追,贏錢誰會嫌多?由斯牽扯夾纏,勢難了斷,卜晝卜夜不死不休。雖然初號牌友,久後每多成仇,儘管論交情萬兒八千算不了什麼,可是牌桌上為了一張牌,居然會面紅耳赤。

有些人輸贏無所謂,打麻將只不過活得無聊。有些人贏得輸不得,顯然在打腫臉冒充胖子。無疑,一群無聊的人,做不出甚麼好事,果然幾多蠅營狗苟,都在麻將桌下進行。

或者你們認為這只是生活細節,卑不足道,事實上在他(她)們這種頹廢意識和墮落的行為下,不知道腐蝕了國家多少生機?摧殘了多少無辜的幼苗?他(她)們不僅剝奪了無數兒童和青少年們應得的關心照顧和應享的天倫溫煦,無數個前途無量的青少年,竟因此而心理變態,而養成惡癖,走上太保、流氓、竊盜、邪淫的道路。請問,孰實為之?拿家庭的幸福,做人的操守,子女的前途,個人的健康,配偶的事業,換取麻將桌上的刺激,是否值得?寧不知「斯日已過,命已隨減」?豈必時日曷喪,與牌偕亡?

嗜麻將而敗家、誤子女者,常見報載,因打牌而苟且邪淫者,寫出恐汙篇幅,這裏僅將親眼所見三件麻將殺人的殘酷事實,錄供諸大德宣導、教化、參考。

第一件:筆者住在南機場××新村時。某日晨出村買菜,目擊一個三歲多的漂亮小女孩,慘死在車輪下,腦漿迸出,口中吐出嚼碎未咽的包子,手裏還緊握著另一個。他五歲的哥哥站在一邊發愣──既不哭也沒有任何動作。(請不要責備那孩子不懂手足情深,你想:才五歲的孩子,何嘗經驗或夢想到會面對這樣悲慘的情況),等到父母聞耗,穿著褻衣跑到現場,搶天撲地,痛不欲生,已是恨海難填,回天乏術了。想必你會埋怨,這對父母,自己不動,怎會安心讓兩個剛會走路的孩子穿越馬路,去買早點呢?其實那兩口子,也值得同情,試想雀戰通宵,甫經合眼,睡意正濃,孩子吵著肚子餓,給他們幾塊錢,打發不就算了嗎?誰曉得會出事?

第二件:筆者遷居板橋的第四年,鄰居有夫婦某,夫誠樸老實,素有季常之癖,乾綱久廢,一任其太太成天打牌。某夜太太散場返家,夜黑風勁不耐久候,叩門甚急。這位先生怕動作慢了太座生氣,匆忙奔走,為物絆倒,成腦溢血,竟溘然長逝。照說睹物情傷,應該是一個有情感的人的正常反應。照說此恨綿綿,看到麻將應該產生一種愧咎才對。可是不然,那位太太迄今更變本加厲,成天拉人打牌,對於這種人,我們能說甚麼?只好說句「予欲無言」了。

第三件:上(八)月下旬的一周,筆者乘車經過中壢RCA電子廠附近,見人群擁塞,圍觀車禍現場。筆者稍具急救常識,恐耽誤了傷者的急救,遂下車趨前觀察。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仰臥路側,衣履整潔,面目清秀,傍一中年男士慟極暈厥。在兩位婦女互相言談中,筆者獲知事實是這樣的:亡孩的母親在馬路對面的朋友家打牌,澈夜未歸。晨間外祖母來探視,父囑其子叫媽媽回家。孩兒秉命急忙跑過馬路,不幸被疾馳的機車撞倒,車輪輾過胸部,慘遭壓斃。當孩子的父親悲不可抑的時候,那位好賭的媽媽,還在安然無事地進行她那最後一圈呢。

以上三件目擊的事實,曾使我付出不少熱淚,因此也深信那位始作麻將者,此刻正在阿鼻地獄裏接受他應得的報酬。

最後,我要提醒國人警惕的是:毀我倫常,蝕我文化,損我治安,壞我綱紀,戕我幼苗,亡我國家者,其為麻將乎!

惜福

所謂「節衣縮食,不為惜錢乃惜福」,此句最堪玩味。

唐宰相李林甫,未顯時,相者謂其有卅年太平宰相洪福。後果入相,而未數年,坐以貪墨,身敗家毀,子女為奴,騰笑天下。

彼不知自慚,猶責相者,所言不驗。相者笑語曰:「相公誠有卅年太平宰相之福,特憾不知珍惜,過暴之耳!且相公曩昔一羹千命(鴨舌羹),盤菜百金(鵝掌),聲色充前,珍寶實內,廝役享受,亦越豪門,窮極奢費,早已超過卅年宰相應享之福,後代且須為娼為奴以償,相公乃責余言不驗,有是理耶?況儉以養廉,奢足致貪,貪無不敗,乃自然之理,公胡不省,自昧如此?若以一月生活之資,於一日中揮霍罄盡。餘廿九日之凍餒,乃當然之事,怨天尤人可乎?」

林甫聞竟,嗒然汗下。

近代工業發達,利用厚生,百倍前代,而人類對物質享受之追求,欲望亦與日益奢。乃至視簞食瓢飲,安步當車,為愚不可及。甘心捲入社會機器之輪,隨之轉動不停;寧可投身欲海漩渦,輾轉沉淪。近代「精神神經病」乃於焉滋生,淡泊寧靜,先天下而憂之士,已不復多見,而國族元氣斲傷甚矣。

今若勖人以「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其不嗤之以鼻者,幾希?彼豈知前賢功業福澤,泰半於勤儉惜福中得耶?

儘管「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當茲舉世困擾於糧食、紙張、能源諸嚴重問題之際,弔望水深火熱,痛苦呻吟之世界苦難地區,回顧吾人廿餘年來,慘澹經營之經濟基礎,今日苟言自救救人,實莫過於以勤儉惜福為天下倡也。

「家」是──

人與獸的分水嶺;

倫理道德的根源;

人文精神的起點;

聖賢豪傑的溫床。

如果不是家的誕生,人類便只能永遠停留在草昧洪荒,與禽獸為伍。

有了家,人類才能從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族內血婚、族內輩婚的蠅營狗苟中,脫穎而出,建立起神聖的婚姻關係,建立起做人的起碼尊嚴。

由此而漸次地綻射出人性的光輝,乃有夫唱、婦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以及五達道、三達德的成長、奠立。

所謂「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所謂「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便足可說明:一切的德性、智能和福祉,都是從「家」發生,靠「家」來培養的。

如果沒有多數健全而祥和的家庭,社會與國家的前途,應該是不問可知的。而家的健全,則胥賴主婦們含辛茹苦的偉大犧牲與貢獻。

誠如印光大師開示:「昔周因有太姜、太任、太姒相夫教子之淑德懿行,故能成周朝八百年之王業。印光常謂治國平天下之權,女人家操得一大半。良以家庭之中,主持家政者,多為女人,男人多持外務。其母若賢,子女在家中,耳濡目染,皆受其母之教導,影響所及,其益非鮮。」

因此,謹向我儉樸勤勞的偉大主婦們致敬,並掬至誠,懇請把全部情感,精力虛擲在牌桌上的姊妹們猛省!

戒懶

功不唐捐,惟勤是尚;苟離精進,五度難行。當知業精於勤,而德敗於懶。

懶的基本屬性,便是愚癡、貧窮和墮落,此三者常為形成罪惡的基本因素。諸病皆有藥可醫,唯獨懶病,最為難治。所謂「討飯三年,皇帝不想幹」是也。

尤以昔時那些歷經十載寒窗,五更殘月,只揣摩得一些詩詞歌賦文章技巧,歌功誦德作官本領的讀書人,一旦登龍,固易染上懶病,若或學行不優,無法踏上仕途更是不文、不武、不死、不活,平時恥於下田,戰時怯於公戰,不曰:我孔孟之徒,何屑為此?便云:士農工商,唯我尊貴,宜留作種,豈可當兵?國家最優秀成分,而脫離生產,逃避戰鬥,試問,國家如何不窮?抑又如何不弱?故聖如孔子,四育兼施、六藝並重,猶蒙「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之譏,餘可想而知。

明儒陳白沙,學尚實踐力行,務求言行一致,為世所重。致仕後,漁樵耕讀,自得其樂。晚年講學白沙裏之春陽臺,學者雲集,為理學巨擘,因見讀書子弟,漸趨好逸惡勞,徒托空言,而不能躬行實踐,曾作戒懶歌,冀有以儆策之,歌曰:

「大禹為善雞鳴起,周公一飯凡三止,仲尼不寢終夜思,聖賢事業勤而已。昔聞鑿壁有匡衡,又聞車胤能囊螢,韓愈焚膏孫映雪,未聞懶者留其名。爾懶豈自知?待我詳言之:官懶吏曹欺,將懶士卒離,母懶兒號寒,夫懶妻啼饑,貓懶鼠不走,犬懶盜不疑。細看萬物乾坤內,只有懶字最為害!諸弟子,聽訓誨,日就月將莫懈怠,舉筆從頭寫一篇,貼向座右為儆戒。」

深入淺出,有弟子者,咸宜教讀。

愛惜光陰

花落又開,月缺還圓,冬去春來,滄海桑田,唯獨時光一去不返。

時光創造著奇跡,時光也浸蝕著一切,時光創造著一個個的輝煌時代,然後又略不回顧地漠然遺棄。

不少的生命,借著時光而充實、壯大,隨著時光,不停地在擴展他生命的磁場──把生命的價值,輻射到無限和永恆。更多的生命,承受著時光的腐蝕,饒是慨歎歲月無情,依然讓時光銷蝕得無影無蹤。匆促中只能說得句「回首殘照間,殘照更虛空」!

低詠著:「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吾人應憬然興起:如果不能充分利用時光,發揮時光的最高功率,以創造生命的永恆,便將遭受到時光的無情浸蝕、淘汰、埋葬!

若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無多!」那便只是生命的呻吟,生命的尾聲了。

時間即生命

英哲柏克萊(GeorgeBerkely),認為時間為吾人繼起之觀念,空間則隨心之存在而存在。若然、則生命顯現在時間,而開展於空間。依存在之觀點,顯然時間即生命。故如何珍惜時間,以創造、壯大吾人生命,應為生活之基本內涵。反之,不論任何人,倘若你不能充分發揮時間的功效,以完成生命之創造、開展,終必被時間所腐蝕、埋葬,乃無可置疑。

古德偈曰:「參禪念佛本來同,看破分明總是空;功到自然全體現,春來依舊百花紅。」當知任何事業,均靠時間完成;一切成就,不離時節因緣。

亞里斯多德有言:「逝去時光賜汝以智慧,現在時光勵汝以力行,未來時光獎汝以喜樂。」

斯知,吾儕學佛者,倘不能珍惜分秒,以完成法身之創造,則「歲月豈堪把玩,老死不與人期。」虛耗光陰,即是浪費生命,須知臘月卅到來,無人能替汝。

或曰:「時間無限,即是生命無盡,法身無邊,相應空間無窮,一切現成,寧假造作?」不妨向伊道:「既然如此,請即坐缸!」

價值觀點

既披人皮矣,倘未能一澈百了,究竟無心,則不可無有人生價值觀點與向上向前之生活嚮往目標,否則將如無舵之舟,無韁之馬,其不傾覆,躓蹶者幾稀。更胡「上求下化」云乎哉?

偷閒展書讀,每感昔賢心胸氣慨與夫灼見真知之啟人心扉,沁人肺腑,似覺其風標、摯情如在目前,信乎千年一日,人果有不朽之者,誠不誣也。

然則人生價值果有一定之衡量標準乎?曰有,則嫌言人人殊,各有所偏;言無,則「色類自有道」,況乎人?無已,姑舉一最低、最一般者以為商榷基礎。

曰:個人生命價值與其對眾生影響力之大小(強弱)久暫恒成正比。惟此影響有善惡、損益之別,故在其價值之本質與程度上,亦有正、負、高、低之分。過往聖賢典型猶在,讀者賢明,何待辯證?

知識即智慧

知識乃藉學習而獲得,為高級社會不可缺少之生存工具。

智慧則發自生命潛力之悟性,為升高知能,保持進化之要素。

顧知識從門入者誠非家珍,惟知識常為智慧之溫床,苟無知識之潤澤,智慧花朵,無由綻放。故二者允宜並重,不可偏執。

反知識主義者──如西方之邪痞,固屬精神墮落之表徵,忽視智慧之價值,亦將導致思想衰退而永塞悟門。若謂不然,試道幾見冥昧無知者,見性成佛?抑亦何曾有徒尚博聞多知者體悟大道?否則德山亦豈甘焚卻「青龍疏鈔」?抑苟無「青龍疏鈔」之思想整理作基礎,寧有言下見性之事?

衡之世道,無知為貧窮之母,罪惡之源,為任何民族墮落、毀滅之足夠條件。斯知空心我慢與徒逞知解,皆將流於偏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方是解脫要道。

況楞嚴經中,七處徵心,十番顯見,不有智慧,知識何寄?不有此心,悟性何從?但識主奴,何妨扈從甚眾;不昧當下,始入不二法門。

若得如此,應知即波即水,因水有波,則分別心自泯,到此豈不自由自在,更有甚麼忌諱處?

知不足

一種知不足的自覺,一種超越自我的不滿足感,乃為人類向上,向前進取的動力。倘使缺乏此一氣質,則以吾我為中心的不滿足感,恰足構成逐物喪志,心為境縛,乃至以身殉欲的毀滅因數。所謂「知足常樂」也者,僅足以反映農業社會的因循習性與自慰心理,豈可奉為圭臬?否則心靈與物質的進化便成為不必要,而「人間淨土」亦將永遠不可企及。惟在工業社會的極端個人功利主義下,由心物對立,而以物役心,乃至汩沒性靈,降低人格,實非無病呻吟。起碼,物質的滿足,終難填補心靈的空虛,乃為普遍事實。

或問:然則如何救其偏?

曰:不難,若能於物質享受往下看,精神生活奮志向上,則大用繁興,無礙菩提日長;七寶充斥,恰好莊嚴佛土,庶幾可以從容乎中道矣。

靈感

靈感,乃綜合了領悟、自覺、發現諸屬性,而迸發於智慧與熱忱重迭焦點之上的心靈自發的一種衝動感受。雖然觸之無質,嗅之無香,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卻常導引吾人鍥入一種嶄新的思想領域與生活境界,而成為開啟心扉之鎖鑰,藝術創作之機能,科學發明之樞紐。惟其來無所從,去不可追,猶似石火、電光,剎那生滅。故非心志專一,神清氣斂者,莫能捕捉。至於拿衝動當靈感,執幻覺為開悟,實在危險,實在危險!

相說──談組織

森羅萬象,一法所印,法門不二,現象千殊。以性空故能緣起而無盡,雖無盡當體是性空。要者「法不孤起」,故物無獨存,物無獨存故,獨則不存,存者不獨,不獨者何?姑曰組織。

組織乃萬有共同規律、創造唯一之手段。森羅萬象皆組織之存在。試放眼宇宙,遠如太陽、銀河……諸星系;近如大地、山河、市鎮、房舍。小至一草、一石,微至一砂、一塵乃至「鄰虛」──原子,無一而非組織現象的存在,是不同方式之組織結構,表現出不同之形態功用。唯契合組織精神,熟諳組織法則,熟練組織技巧者,堪能「贊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參」。

捨組織,創造乃為不可能。憑藉組織的善巧,音樂家以簡單的幾個音符,組成功不朽的樂章。工程師以粗糙素材,組成功巍峨宮室。美術家藉不同之色調與線條,組成功絢麗畫面。政治家研究社會結構,權能配合與政府組織,產生了現代國家與政治學說。哲學家由事點主義,發明了多度空間。科學家把三個中子打進鈾二三五,改變其組織結構,核子的連鎖分裂於焉發生。唯識學者,研析心靈的結構,完成了法相巨典。百丈大師革新僧團組織與規制,創立了「百丈清規」。

凡此皆足顯示:組織即是創造,存在無非組織。亦堪能說明組織即一切,一切皆組織。此雖著相之說,頗契緣生至理,蓋組織無自性,當體即是空故也。若謂不然!敢請舉一個非因緣所生,非組織而成的事物來,區區供養你一件青州布衫。

無題之一

陽光拭不盡一串串的淚珠,春風拂不去無限的悲傷,眼看著嬌軀隨著那枝頭的春意,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往日豐腴健美的輪廓,再也看不到了。還有那些瞻禮的人群呢?忍心略不回顧,就這樣棄如敝屣?

雪美人淚人兒似地,眷戀著逝去的詩一般的日子,孤零零地在荒涼的廢園裏掩泣。想到往日,那水晶欄杆,玉屑鋪地的琉璃世界裏,多少英挺俊逸的少年在殷勤添裝中,獻出了純潔無瑕的愛?多少青春美麗的少女曾為她悉心打扮?「哦!好一個玲瓏剔透冰清玉潔的廣寒仙子喲!是甚麼時候下廣寒小謫人間的?」

忘不了,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字字珠璣的讚美詩篇──那透骨蝕心的心靈蜜語,庸俗而現實的人們啊!曾幾何時?讚美「春」的歌聲又在遠處響起。健忘的人們啊!你們不值得恨,只恨時光是恁般無情!一個又一個地帶來了數不盡的生命,卻又在他們生之眷戀正濃之際,分秒都不肯停留,便漠然予以遺棄。逝去的時光啊!好遺憾,竟連一絲絲都沒抓住。我好恨!你帶走了我美好的過去,留下的只是無限的哀怨、淒涼!

半漚老人搖了搖頭:「嗐!」他充滿了憐憫地歎了一口氣:「醒醒吧!傻孩子,幹嘛迷困在人家信手編織的夢裏?別迷戀那夢中的影子吧,拿永恆換取剎那,值得嗎?再說,誰不曾做過夢?不管它美好也罷,醜惡也罷,夢,總歸是要醒的,幾見真實的生命會永遠沉澱在虛幻裏?想想看,這付慘兮兮,和稀泥的怪模樣,會是妳那寸絲不掛,升沉自如,去來無心的本來面目嗎?」

「……濕潤潤,輕飄飄,活潑潑……嗯,對啦!我……」雪美人恍然有省。

「喝!惡夢初醒,喜續前因,你我我你,怎解怎分?饒悟本源,似而非真,何不認取張三、李四、黑閻羅、白牯、青蛾共一真!執假假中假,覓真真非真。七零八碎盡拋卻。」

老人驀地一拳擊向假山石:「不是我疼,是你疼!」

「噗吃!嗯……半……」半漚老人一陣又唱又跳,瘋瘋顛顛,逗得雪美人破涕為笑。

「半……妳,誰見過半漚來哉?哈……」在老人笑聲中,山河大地化為水晶般透明。與長空托襯得渾如一色,難辨難分。在霧般交融的光影中,只剩下老人朗笑的嫋嫋餘音。

無題之二

梁大哥額頭冒出了一顆顆黃豆般的汗珠,熱?還是累?都不是。時屆深秋了,還會熱得冒汗?當然不是。儘管它為這間老屋挑了八十多年的大樑,如今身子骨還是蠻硬朗的,這種家常活,算得了啥?它是因為眼睜睜看著多年朝夕相對的夥伴──門家那口子,因為擋風遮雨,弄壞了身體,主人不但不眷念勳勞,優予安撫,反而在「廢物利用」的藉口下,劈成碎片,付之祝融。可憐那忠心耿耿的兩口子,在熊熊的烈焰下,眼看著屍骨無存,俺老梁遲早還不是如此這般──如法泡製。

「人為萬物之靈,就這麼個靈法?你們慣於在用得著人家的時候,虛情假意,虛與委蛇,遇到麻煩就虛晃一招,虛張聲勢,豈非虛有其表,虛披人皮?飛鳥盡,良弓遷往垃圾堆。狡兔死,走狗進了香肉店。你們倒挺會動腦筋的,佩服之至,還得外加上殘酷已極,寧不恐怖?當然弱兮強所倚,強兮弱所伏。你們欺騙了別人的五官,你們不也一直在被自己的五官所欺騙,自己的各種器官所鞭策、驅使嗎?」

老梁的汗珠隨著無言的咒詛,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了。

「要糟!」灶君老爺看在眼裏,急在心頭,他老人家擔心一旦老梁把它剩餘的那點生命之水,全部變成汗珠時,不「喀嚓」一聲從中折斷才怪?我老人家,豈可白白吃人家的糖瓜?也罷,我不免如此這般便了。

「嘿!老梁,你這個假聰明,真糊塗的渾球!平白生的那門子悶氣?說說看,甚麼事讓你直往牛角尖裏鑽,鑽得滿頭冒油?」

灶君老爺這回倒沒有擺他那豆腐架子,裝得就像是好朋友似地。不裝呢?人家老梁反正沒指望他「上天言好事」,像掃帚精一樣,正事不幹,要做妖精,不哄著一點還行?

「啟稟灶老爺,您是『貪贓不賣法』──吃了人家的,嘴照樣硬而不軟;拿了人家的,手照樣長而不短的清官。」老梁一肚子怒火一下子轉化成為冷諷熱嘲。

「甚麼!甚麼話!」灶老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甚麼話?唐朝的古畫!您評評這個理看,門家那兩口子,替這家人擋風、擋雨、擋賊、擋鬼、擋了八十多年,這家子可算得是闔家蒙恩,三代受惠了。如今晚兒,它們老兩口子,積老成殘,這家人,哼!不但不感恩圖報,關懷舊勳,安置個養老的環境,讓門家公母倆安度餘年,反而大卸八百塊,一齊付丙丁!您說門家這一對冤不冤?這家人是不是既『濫』且『菜』而又『絕』?教俺老梁如何不冒火?」

「嘻!說你是豬,你還直哼哼!我問你,這宇宙的萬事萬物,有那一樣像門家兩口子那樣幸福地達到了生命的圓滿?」

「甚麼?這算那門子幸運、圓滿?您老別盡在那兒睜著眼睛瞎蓋吧!」老梁當然不吃這根老油條。

「你這渾球老小子,給我稍安勿躁,靜聽老夫把話說完,再下結論行不?否則,斷章取義,簡直像放×嘛?」

「好吧,俺老梁輸錢輸給了小舅子,不認可得行?」

「水果的香甜,是為的讓別人享受──把得自大自然的恩惠,分享大眾,倘使長滿了一樹清香豔麗,熟圓欲滴的水蜜桃,或是五角蘋果,而得不到任何人欣賞,落得個一粒粒墜落、腐爛、培養果蠅,它們的生命,能算是圓滿嗎?那脹得亂喊的乳牛們,當人們一次又一次擠走了牠們乳汁時,牠們不是表現得既合作又滿足嗎?幾曾見過乳牛要求擠奶者『付現』或是『記賬』?連孔老夫子都歎息:『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難道他老人家也會犯了官癮?只是希望有踐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機會,宇宙法則達到生命之圓滿而已。」

「就拿乳牛來說,有奶而沒有人要,你說苦是不苦?沒有太陽的話,你和所有的生物,能夠生長發育嗎?如是那樣,你小子頂多也不過像條黃豆芽,根本成不了材料。你曾經感謝過太陽、空氣、水分和大地?如果沒有的話,你算不算是忘恩負義呢?不必說,沒有這家人的重用,你和門家那一對,根本不一定能存在八十多年。你們那光和熱,從那兒來的?你們不該轉獻給別人,轉化成功能?你們既然蘊儲了得自大自然的光和熱,而吝於充分發揮出來,讓它變成一團糟,糟到變成不堪利用的廢物,那能算是到達生之圓滿嗎?渾球!有×快放!」

灶君老爺畢竟不愧是每年都跟玉皇大帝見面的正神。怪不得連聖人都主張「甯媚於灶」呢,真有兩把刷子嘛。瞧,那老梁汗珠兒一粒也看不到了。它除了傻笑而外,能說甚麼呢?

無題之三

秋收過後,日子顯得閒的無聊。

這天午後,牛大哥、豬媽媽、黃二爺……一夥碰在一塊兒,又聊上了。

雞博士一看,機會來了:「各位,咱們談點正經的好不?咱們這一夥,共同生活在一起,不也是一種小型的社會嗎?常言道:蛇無頭不行,咱們為甚麼不從大夥當中,推選出一位最偉大的,來負起對這個社會領導的責任呢?若不然的話,咱們那一天才能建立起社會的秩序?各位想想看,是否有必要?」

雞博士講來既客觀,又有道理,完全是一付熱心公益的態度。

「就事論事的話,大可不必。一來,大家風馬牛不相及,雖然生活在一個院裏,卻並非物以類聚;二來,各有不同的身分、任務、生理與習慣差別,根本搞不到一起。一定要說偉大,我老牛不客氣地說,誰能跟我比?」

牛大哥一向討厭雞博士那大嗓門,天不亮就窮咋呼,害得牠大清早就得去耕地。

「牛大哥!您這話沒準兒,弓別拉的那麼滿,當心漏氣!」黃狗的話是不難聽,多少嘛,帶點刺兒。

「我老牛不是蓋的,個子大、重量大、力氣大、肚皮大,誰不服?比比看!起碼不比你黃二爺差到那兒去,對吧!」牛勁一上來,簡直誰來是誰嘛。

「牛大哥,您還沒累夠?歇歇吧,何苦呢?就憑您這點脆弱的條件,也好意思自誇偉大?未免太不謙虛了。」

黃二爺剛想開口,豬媽媽半路上橫插進來。

哦,明白了,牠不是總嘟囔牛肉不該比豬肉貴嗎?對了,牠對老牛早就有點酸味。

   

牛大哥一聽,氣的眼睛直翻:「這年頭越來越新鮮啦!哈哈!你們瞧!那賽貂蟬的老母豬,居然向我老牛挑戰啦!」老牛根本沒把母豬放在眼裏嘛。

「哈哈……」逗得大夥都笑了。

「笑甚麼?想拿笑來解嘲?告訴你們這些不開眼的,老娘敢走江淮泗,就還得出糧價來。別看那條笨牛臥在地上一大堆,論武的,打不過豺狼,踩不死螞蟻;論文的,牠那身子一半大的肚皮裏,裝的不是滿腹經論,是雜草!草包也來自吹偉大,倒真是新鮮,哦?」豬媽媽得意的直巴噠嘴。

老牛氣得眼賽銅鈴,嘴裏直吐白沫。大夥當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豬媽媽雖然不敢自稱偉大,起碼長的比那天生勞碌命的牛,要福氣多了。劉備兩耳垂肩,帝王之像,我除了耳朵比他大,還多了一張吃八方的大嘴呢。這些拋開,光說我這些年,每年兩胎,每胎十隻以上的生產量,你們誰能比?這該不是蓋的吧!」母豬得意忘形,吹得有點過分。

「妳呀!屎克螂帶花兒──別臭美了吧!嘴巴大,吃餕水,會呱噠,還會說大話,耳朵大嘛──有用,有用!既可以趕蒼蠅,還可以做出幾道下酒的名菜,甚麼燒呀,鹵啦,耳絲啦……要說妳這對耳朵嘛,我是看上啦!至於說到生產量?還是別提吧!妳那寶貝兒女,不是成了桌上的烤乳豬,就是冷凍了出口,再不然就讓人家免費動了手術。我說我們那位賽貂蟬的大嫂呀!妳省省不好嗎?幹嘛一個勁的造業呢?」黃狗黃二爺這麼一數落,老牛咧著嘴直樂。豬媽媽這會兒,可哭的像淚人兒了。

「各位,憑你們平素的嘉言懿行,都是兄弟學習的榜樣。不過各位此刻對為大眾服務的事,情緒似乎不太高,如蒙不棄,這跑腿的差事,兄弟自問還辦得了。這一任自治會的會長,看來兄弟是義不容辭的了。」

雞博士抓住機會,想爆出冷門。

「別急,別急!博士雖然胸有成竹,可別忘了擔任會長必需的前提喲!何不讓大夥聽聽你的偉大,急著埋沒自己幹嘛!」

黑貓小姐打從去年因為逗小雞玩兒,給大公雞拍了一翅膀,一肚子氣憋到現在,公雞想撿便宜,沒那麼容易。

大公雞瞪了黑貓一眼,然後態度謙和地說:「行!行!兄弟遵命。各位,事實永遠勝過雄辯,兄弟自知身不長,貌不揚,既無過人之力,也缺乏兼人之智,有的,只是一顆服務利他的赤誠之心而已。各位都知道,我們這個地球,倘使成為太陽的拒絕往來戶,我們一旦失去了陽光,各位該想像得到,我們是否還能繼續生存下去呢?」

「連草都不長了,陷入無盡的黑暗深淵,那還怎麼活?當然就是一切生命的末日嘍!」連一向不大講話的羊公公也著急了。

「各位,總該記得,那天不是天不亮,兄弟我就引吭高歌?須知,兄弟並非是在練嗓子,是在替萬生萬物招喚太陽啊!試想,那天太陽不需要兄弟招喚自動出來過?關於這,兄弟不敢以偉大自居,因為兄弟和大家,也不能生活在這沒有陽光的世界嘛!各位公決、公決,兄弟絕對服從大家的公意。」說完,博士禮貌地作了一個羅圈揖。博得大夥一陣掌聲。

「喂!我說博士呀!你的確夠偉大了。」黃二爺開腔了。

「不敢,以後請多指教,多包涵!」博士謙虛得很。

「既然你比誰都偉大,那兄弟也就安心了。那我就當著大夥聲明一下,以後白眼狼、黃鼠狼、狐狸、老八牠們若是再光臨到你府上,你一定可以自行處置,再也用不著兄弟多管閒事,免得讓人笑我醜表功了。」

黃二爺半天沒吭聲,忽然「將」了博士一「軍」。

「別、別,不行呀!二爺,二祖宗,求您慈悲為懷,慈悲為懷,這會長讓您當,我願意掛你的戶口,算是……算是保障戶……」博士一緊張,簡直語無倫次了。

「混賬!憑你也配委派我?才填飽了肚皮,你就拿著命玩!滾!」二爺不吃這一套。

「嗐!我看哪,咱們還是各人玩各人的吧!」

牛大哥說著踱向院外……。

擁爐夜話

佛法提綱

東引孤懸東海,冬日苦寒,入晚海風嘯吼,巨浪擊石,諸音並作,擾人不能安枕。余羈此二年矣。冬夜無聊,每喜邀三五同道,擁爐煮茶,共話無生,亦頗饒趣味也。

某晚,諸友議邀一漚老人為眾說法。老人至曰:「寵召不敢不來報到,大家閒聊則可,說佛法當另請高明」。眾固請。

老人曰:「非余吝惜老精神不肯說,實是不解說法;況佛法現成,用說作麼?縱欲強說,爭奈舌遍虛空,無從開口何」!

余曰:「此老善化無用,看來是不打不招,待搜出他贓物,看更如何抵賴」!

老人連道:「莫,莫,同行是親家,何必如此。大家閒話佛理可乎」?

眾曰:「善」!

老人因道:「世法即佛法,捨世法外無佛法可立;眾生即是佛,除去眾生,覓佛了不可得。故佛法者,獨立、自由、平等、博愛是也」。

眾譁然曰:「孰不知此是法國大革命時期之口號,佛法寧如是哉?」老人曰:「諸公且稍安毋躁,今姑借他的口號為談話提綱,先說:真獨立,其次真平等,再次真自由,最後真博愛。」

真獨立

「不能獨立,遑言自由、平等、博愛?故余談自由、平等、博愛,必先以獨立為前提。若不爾者,大悖邏輯,智者不取。獨立而曰『真』,顯與一般泛言之獨立有別。一般所言之獨立,是比較的,相對的獨立,有不獨立故有獨立,或我獨立,你不獨立,乃至各個自己去獨立。佛法之真獨立則不爾,伊非僅不攀不緣,無依、無倚,且亦無二、無三、非一、非多,遍虛空界覓個伴兒不可得,覓一物,乃至『鄰虛』亦不可得,『十方真寂滅』可憐生,縱欲為奴亦不可得。試問,伊欲不獨立可乎?斯則非伊求獨立,是伊不得不獨立也。故釋尊誕生時,周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豈只是目中無人,並連山河,大地,動,植,礦……一切皆不在伊眼中。」(余打岔曰:想必在伊眼外。)

「此是無人處稱尊,無佛處作佛大好榜樣,可惜後世人骨頭變軟,脊樑漸彎,站不直,挑不動,只顧瞻仰讚歎,自慚形穢,非獨覓個『有為者亦若是』的不可得,連項羽般的大話亦無人敢說。若非雲門出來接過去,到像是世尊多此一舉。」(四顧)「會嗎?」(眾相顧笑而不語。)

「莫噤若寒蟬,須知答錯了老夫亦不會通知貴部扣你薪水。」(眾大笑)

座中高居士道:「真獨立可是古人說的:『萬象叢中獨露身』?『不與萬法為侶』的人,能當得真獨立否?」老人道:「此是拖泥帶水的話,汝意高個子才能獨立?」(眾笑)

「真獨立人根本無侶。」

眾曰:「請老人慈悲指明。」

老人曰:「老朽至今尚在東碰西磕,走投無路,何堪指點他人?此事古德盡多方便,抑又何必捨金求□。不見清涼國師道:『但一念不生,前後際斷,照體獨立……』是個入處。於一切違順境界,心不動搖,志無改移,有些真獨立的氣象。此處能相應,便得『不墮情塵,不居意想,迥然超絕,則遍界不藏,物物頭頭渾成大用,一一皆從自己胸襟流出』,豈不慶快生平!又何必向他人討乞餕飯!會嗎?」(眾仍笑而不語)。

「真獨立者,真自在之謂,若仍不會,奉勸權且觀『自在』,觀成則一切皆是『自』己,一切處皆『自』己存『在』,漸至悲、智日長,乃至興慈運悲,善巧方便,皆是運出自己的家珍,非分外事。到此既已萬法歸一,更何處覓萬法?有阿誰覓自己……?說個獨立,直是多餘。」

真平等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佛法是平等法,然並非如世法之立足平等,或平頭平等,乃徹底的、無比較的、原本的平等,以其獨一無二,一亦不立故,不得不平等,乃曰:真平等。喻如海水一味,法界一真,森羅萬象,一法所印。」

「如大寶積經文殊告師子勇猛曰:『……善男子,如是平等,以種種性皆無,所有彼彼,諸法一味故說。一味說者,所謂離故無染、無淨、不斷、不常、不生、不滅、無我、無受、不取、不捨。如是說法,不念我說,亦無分別。善男子,於此平等法中了知修行,是名平等。復次、善男子,若菩薩入此平等,都不見有種種世界──若一、若多,於平等中不見平等,於相違中不見相違,以彼本來性清淨故』。又,佛說決定毗尼經告文殊曰:『一切諸法逮無鬥爭,前際、後際不可得故,乃能得見三世平等』。黃檗亦道:『即此本源清淨心,與眾生、諸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遍十方界,一切平等』。當知證真平等時,立地成佛,能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攪長河為酥酪,而宮殿隨身,尚是廝兒輩事也。」

「信心銘曰:『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十方智者,盡入此宗……。』」

「諸公!諸公!快入!快入!」

真自由

「自由即是解脫,欲期真自由,須是大解脫,雖然無人縛汝,何須解脫?要且須是個人始得,不然嘴由你硬,爭奈啞子吃黃蓮何?扼要而言能『空而常用,用而常空』,便能自由無惱。」

「道信大師曰:『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瞋,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看他何等簡單省事,諸公何不各自解脫,自由自在,快樂無憂成佛!」

「嗡──瓦之啦、布達亞,梭哈!」

真博愛

「愛發乎情,情為佛種。唯此一情有大、小、淨、染、公、私、愛、恨之分;佛、聖、人、畜、善惡之別。故其果亦有六道,諸天與佛、菩薩、阿羅漢……之殊。情之上上乘曰:真博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真故量等虛空,情無不周;情無不周故,智亦無不遍。斯則悲智雙運,全顯法身之德矣。諸公但能摯情熾然而迥超無我,即是發無上心,即與真博愛相應,若博而愛之,卻見有人有我,終不能越政治家、宗教家境界,離真博愛太遠在,成佛直須驢年去。然則諸公或為人師,或為人父,或為人子,總不可撥卻忠、孝、仁、愛、慈、順諸德,不則愛有所缺,不得言博矣。」

「總之敦倫盡分為成佛之基;狂疏放誕為入魔惡兆,惕之!警之!」

「『凡有言說,名世俗諦』。上來情不可卻,信口亂統,肢離破碎,附會牽強,真是不像人話,按律應該掌嘴。」(良久)「姑念老朽昏庸,權且記存如何?」(眾笑)

「實非玩笑,所言皆是胡扯淡,諸公切莫誤認為佛法的旨,若是佛法,一尚不立,說甚麼二三,四五六?」

眾問:「如何是佛法的旨?」

老人道:「欲明佛法的旨,須援例先吃三頓棒始得。」

眾競曰:「如今即請行棒。」

老人笑呵道:「果然不知痛癢!」

夜深,眾散,追記如上。

擁爐續話──續談佛法基本精神

高風居士,為余多年法侶,質樸,性豪,頗具慧根,雖堪雕琢,惜不遇名匠耳。

日前公畢返防,攜贈「雀舌」一罐,孝感麻糖二筒,頗愜鄙意。顧風雪海角,道友彌貴,珍品寧忍獨享?因箋約諸友,作圍爐之會,共同品嘗。

晚間客齊至,乃圍爐而坐,品茗,嚼糖,聊天,至樂也。

座中槎庵居士(執教東引國中),以前此擁爐會中,漫談佛法,意猶未盡,提議「狀況繼續」。眾咸附議。

一漚老人笑曰:「前日信口亂統,旨在搏取諸公一粲耳。槎庵何必當真?」

槎庵曰:「不然,連日思維,老人開示者,實乃佛法宗綱,三乘要旨,人、天乃至佛、菩薩共行之大道。老人無乃欲蓋彌彰乎?」

眾曰:「然。」獨高風不肯,曰:「獨立、自由、平等、博愛四者,乃是法國革命所強調之口號,此老硬是拿來當佛法稗販。老人遊戲三昧,未可作實法會也。」

老人笑曰:「高風高見,誠然,誠然。我若說佛法,直須舌掛東壁,你若認作是佛法,入地獄如箭射。」

槎庵曰:「一切皆是佛法,非佛說乎?何獨不許獨立、自由、平等、博愛是佛法耶?且高風兄世學淵博,甯不知國而不能獨立即無國格,人而不能獨立亦無人格可言乎?斯則富貴可以淫,貧賤可以移,威武可以屈?八風不息,則東倒西歪,六根對境,則膠漆相投,大丈夫云乎哉?學佛更毋庸論矣。高風未見高明。」

老人連聲呵呵笑道:「總怪老朽顛倒悖亂,信口亂道,其實佛法現成,才說,早已不是,故夫開口前,合吃卅棒。佛法總不恁麼也。如今說個獨立,早是有偶,不然獨立誰立?誰立獨立?須知立者必不獨,獨者不用立。故佛陀降生時,說了句『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猶被伶俐兒孫檢點,道是『傳語人』,引得雲門東施效顰,說甚麼『一棒打死喂狗子吃』。老朽何人,敢辭罪過!」

言間,東海神宮廟祝林道士排闥入,嚷道:「這回瞞我老道不得,主人奉茶、獻糖來!」余曰:「汝是老道,我問你兩句本分話,答得,堪受供養,答不得,合享閉門羹。」

「何謂『谷神不死』?」

「空而靈!」

「何謂『玄牝』?」

「生無生!」

余笑謂曰:「天寒地凍,姑許過關,請陪末座,容沏新茶。」

諸友夜話頗久,蓋聞余有返台之說,悵然於後會難期,再聚難齊故也。

記馬大士二三事

馬大士給我的印象是熱忱、爽直而能以佛法為生命──為法忘軀,忍受過很多歧視、淩辱、誹謗、誤解,始終「犯而不校」。他的修身瑜珈成就,是眾所周知的事。

記得在中山北路時期,某次法會中,筆者見他用香灰參進檀香末,直覺地心想:供養佛菩薩居然也參假,未免小氣得沒道理。當時人多,他根本沒有傍顧過。

法會結束後,正當離去,他卻過來與我寒喧。說著,說著,便提到燒檀香,他毫不在意地說:「大悲法會行懺,首先從維那唱言『一心頂禮』開始,便不可起分別心,這才叫做真不參雜。至於燒檀香,為了易燃,最上層必須將香末與香灰混合,若無人起心、起疑,本非參假,若有人起分別心,倒是真有了參雜,是吧?」

他說來輕鬆和諧,我聽了十分「派賽」,顯然大士已證他心通。

從中山北路遷移後,有一次去看他,正值為痲痹病童行氣功治療。我不敢打擾,而且對病童起憐憫心,便佇立一側默念大悲咒,待病童走後,大士第一句話是:「常念大悲咒,消業障、增福慧。消而又消,以至於無,增而又增,以至兩足尊,哈哈……」下文不說,我也明白,這不是他心通的又一例證嗎?

最後一次去看他,詳細時日記不得了,但主要是因為聽說他將入山閉關,相見閒話間,但覺淨光四射,透骨沁心。

雖然八正道中,正見作眼,「不貴子神通,只貴子見地」。也誠然「神通是聖末邊事」,如馬大士證神通而不起法執,「犯而不校」,「有若無,實若虛」,揆之古聖,寧有遜色?他遷化後,蒙躬來辭行,且咐囑以:非男女相,離男女相,即相離相,永除諸障。

承大士相告,已往生北方世界,不空成就如來淨土,入大精進門,綰一切金剛印,行將乘願再來,大興羯磨,廣弘密道,亦必不忘昔言:「未復本心者,不合受三昧耶戒,戒德未成者,誓不予正式灌頂。」

將見「栴檀林中無雜木」,則三密道興,四依尊崇也,必矣。

「醉菩提」與我

雖然自小就生長在佛教家庭,但幼年時期對我影響最深刻的,要算一部舊式小說──「醉菩提本事」。那是明末木刻的版本,字型清晰,而版面完美,絕無漏字、別字或修版的痕跡。

由於書中把個濟顛僧刻畫得栩栩如生,頗有一種呼之欲出的親切感。加上文字風趣而富有啟示玄機,一遍又一遍地硬是讓人看得上了癮。說句不怕你見笑的話,中年以前喜歡豪飲的癖好,多少也受到濟公一些影響。

離開家鄉以後,雖然也買過兩次「醉菩提」,藉溫舊夢,遺憾的是再也找不到那麼完美的版本。

來台以後,找了廿幾年,一直找不到。最近偶逛書城,竟喜出望外的發現了夢寐以求的好書,迫不及待地買回閱讀。沒有想到,這本影印石印版的「醉菩提」,掉、錯、別字居然多到使原書面目全非,感到萬分掃興。

誰都知道「濟公傳」脫胎於「醉菩提」,而通俗、神怪卻遠過之。儘管「濟公傳」透過說書、戲劇、電影、電視的傳播,對大眾的影響甚宏,但這兩部書裏面的同一位主人,經任何角度來看,都讓人有一種越看越不像的感覺;例如「醉菩提」裏的濟顛,分明是一位遊戲三昧的禪者,在「濟公傳」裏,卻又頭戴一瓣蓮花毯帽,口念六字大明咒,倒有點像個密乘行人。而且拉雜、神怪得離了譜,所以我還是偏愛「醉菩提」。

這些在我腦海裏醱酵的結果,產生了一個衝動:修撰「醉菩提」──原意不變,偈詞不動,只是把錯字改正,漏字補上,完全把它改用現代的語體文。

念頭才生,問題來了:寫給自己看嗎?根本無此必要。給「海」刊連載嗎?想來十分不妥,因為濟公外表是個不拘小節,不重威儀的人物,在俗人的眼中不但「破戒破齋」「胡說八道」,這對於示居學地的出家人來說,並不是好榜樣,更何況開口「禿驢」,閉口「賊禿」,那幾個能「不作罵會」?誰真證得「一切聲音平等?」萬一引起諸山指責,豈不是給樂公惹禍?

自費出版嗎?實在是力不從心,想來想去,總是無計奈何。只好暫借短歌驅此煩惱:

濟顛!濟顛!枉自私淑你四十年。誠然誼屬同好,只可惜同根不同條,因此故你飲你的大道漿,我喝我的酣黃湯;你醉了菩提日日長,我醉了人前出洋相;你無非借酒裝瘋隱禪機,我卻是助長無明招災殃。莫道菩提醉裏證,充其量也只好是壺中日月長。

早已勘破也!用不著躲躲藏藏,你既嫌海印三昧,沉空守寂不瀟灑,又何妨黃湯白乾潤枯腸。且莫論菩提是否真個醉,喜的是理事無礙,事事無礙,不變隨緣,隨緣不變,瘋瘋顛顛,吊兒郎當,無拘無束,無牽無罣,隨處做道場!都說你真醒假醉,外垢內淨,權借瘋顛掩聖跡,恰是個冷面熱心腸。我只愛你嬉笑怒罵信手拈來全是好文章!說甚麼慈航倒駕,分明是悔不該當年在法華會上退了席,因此才拋掉獨木舟,且來苦海作津梁。記否昔日祇園同聞法?遊戲風塵事,恍若夢一場!

夢囈

戍東引時,環境單純,事權專一,公餘自修,頗覺得力,然亦不免小小笑話。某夕閱「心燈錄」,意欲少易數字,以正其說,未動筆也,靜坐時恍惚定中,有一老人面色健康,鬚髮灰白,蟠道髻,衣布衲,微笑向余開示「以」:

「用子之覺,覺子之心,以子之心,覺子之覺,覺者是心,是心能覺,覺心不二,故號正覺。」

更欲請益,老人展手示余,飄然竟去。曰開示「以」不曰「道」者,蓋老人口唇未動,心通之也。

離引前夕,甫就枕,忽見男女老少,雜坐室中,意似話別,中一老人吟曰:「都道白馬王,世人知者稀……。」(島有白馬王廟)至此忽為查哨聲喝斷,遂都不見。

翌晨乘艦返台,艦尾有海蛇成群,追隨不捨,多人歎為奇觀。余默禱後始隱去。子不語者,余乃妄言,故曰:夢囈。

於茲離引三年又半矣,回首前塵,夢中說夢,亦唯翹首雲天,祝禱故人無恙也已。

生的歡喜

安祥是生命的甘露,喜悅是生活的陽光。沒有安祥的生命,是苦澀的生命;沒有喜悅的生活,是罪惡的生活。

不過,除非人能「時時自覺,念念自知,事事心安」,安祥是不易獲得的。喜悅則並不難臻。只要人摒絕罪惡,知足、感恩,喜悅就會與你同在。此外,刺激只會招來更大空虛;享樂只能留下更多寂寞。因為突出最能襯托出缺陷;高潮過後必然是低潮。只有珍惜緣生而又懂得知足、感恩的人,才能擁有「生的歡喜」。

水有源,木有本。萬生萬物都有它個別和共同的根源。

根,遙繫著千枝萬葉的命脈,因此,它也最具吸引力。美國黑人為了尋找血緣的根,跑遍了非洲大陸。對於有志於「窮理盡性」的人來說,生命的根,就更值得嚮往、追尋了。因為只有這,才是「本立道生」的唯一途徑。

其實,任何人,只要能堅固不達目的絕不中止的毅力,迎風破浪,逆流而上,總有一天會找到生命的根的,那時你就會了然於「谷神不死,是為玄牝」是怎麼回事,而歡呼「萬物皆備於我」了。

傲,是人心的癌,它最會腐蝕人的心。所有不忠、不孝、不義、不弟、不敬、不信、不調和、不長進……都產生在一個傲字上。

傲的內涵是「我執」;傲的表現是「我對」;傲的作用則是錮窒心扉,堵塞心泉,絕緣人際,僵化人生。它最常見的併發症便是面子、嫉妒、好強、不滿。一旦罹患了這種病,除非是決心動大手術割除病灶──「我執」,否則就真是無可救藥啦。

是誰吹熄了我心中的法燈?是誰在我腦子裏製造出太多的遐思、綺念?是誰污染了我的純真摯情,讓我變得狡猾、世故?是誰奪走了我的逍遙、率真,讓我在人前顯得猥瑣、扭捏?是誰破壞了我那坦然無畏的心胸,讓我變得貪生、怕死、畏首、畏尾?是誰煽燃了我原始的火焰,使我時常會忘記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是誰讓我貪求非份,患得患失?是誰讓我酖戀途中,停滯不前?是誰使我不知「尊重、承當、努力」,忘卻生之使命?哦!我明白了,是你!你──「幸福之賊」,「去」你的吧!

提到魔,不但讓人產生神秘感,往往也會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誰是魔?只怕連魔也不會省覺、承認自己是魔吧。魔究竟是個甚麼東西?詳說嘛,我也弄不清楚。簡單地說,魔的具體含義,是用自己的罪惡,來折磨自己,擾亂他人。因此,一個不論活在任何空間、境界,只要是在堅持、發揮、擴張他那「偏去的個性」的人或非人,他都不可能有安祥,都只能活在煩惱、痛苦中,那都是魔。

「言行皆有影響,業績必獲報償」,錯誤恒等於煩惱;罪惡絕難逃毀滅。活在煩惱中的人,應該警惕、反省,因為對魔來說,你們是「良導體」,在「物以類聚」的法則下,魔隨時都有可能會選上你。

人根本不必懼怕魔,因為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我執;只要你能夠時時自覺,念念自知,事事心安的活,魔對你便會「一籌莫展」的。同時,也用不著咒詛魔,他們比誰都可憐。何況,魔也是神的兒子,只不過是「背父逃走」的「不肖子」罷了。

儘管愛美是人的天性,然而一旦愛到離了譜,豈不令人噁心?

究竟甚麼是美?歷來說法很多。我覺得除了「充實之謂美」,最有深度外,論語上有子曾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的確,天底下還有比聖人臨政,人人將對自己的尊重表現在尊重他人,所產生融樂、調和更美的嗎?事實上,離開了調和,根本就沒有美。

人的美,除了貴由一顆豐滿、光明的心,構成之美麗的靈魂外,在外表的穿著打扮上,能夠調和就夠了。過分的化妝,只會破壞調和,只能產生反效果而已。

殊不知真正的美,應該是以真與善為前提的。試問,離開了純真和善良,甚麼叫做美?

向自心求答案

聖人異於外道最明顯的所在,是聖人只教人向自己的心地上下工夫。因之,慣於向外求玄的人,便自生阻隔,而很難接受聖人的教誨了。

從前我總是奇怪,為甚麼自己的煩惱會有那麼重?卻一直找不到正確的答案,便只好推諸宿命了。直到體悟佛法以後,才曉得往內心下工夫。慢慢才發現煩惱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當一個人背棄了時時自覺,念念自知,事事惟求心安,甘心讓五官牽引,被官能驅策,在本質上他已活在罪惡的黑暗之中了,煩惱又怎能避免呢?

多年來,我找到了兩句顛撲不破的話,那便是:錯誤是煩惱的原因;毀滅是罪惡的結果。人要想享受生的歡喜,首先要去掉自己內心累積的污垢;人要想永遠保持安祥的心境,他就必須避免想錯、做錯,甚至是說錯、看錯。同樣,人若不肯毅然決然地擺脫罪惡的想念和行為,則毀滅也便只是遲早的事罷了。

人若肯向自心求答案,便無往而不自得;人倘能澈底明白自己的本心,他便同時也洞澈了一切。

恕與寬二字,常被人連在一起,所謂寬恕,即是心有餘地的表現;不滿是「生的苦」的主要來源之一。

人們不瞭解「人人皆具獨立自主性,人人心境皆異,宇宙間,你此人,只你一人。」,而不承認「他人想念、行為,不合己意,是當然。」,偏要拿自己做模式,來衡量、要求別人。於是便陷自我於不滿的煩惱中了。

人要減低、排除生活中的不滿、不稱心、不如意,首先就得承認,人人都可能犯錯誤,個個都難免有缺點,多反省自己,不苛求別人,煩惱必然將減少很多。如果能把「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再放寬一些,縱使是自己做得到的,也不強求別人做到;即使自己沒有犯過那種錯誤,也不苛求別人也不犯錯,那就更調和,更易「化」了。因為一個最肯寬恕別人的人,最容易贏得別人的忠忱;一個最會原諒自己的人,最難得到別人的諒解。

第二輯法塵

自性的禮贊

自性與生俱來,它是──

生命的素材,

眾生的共相;

生佛平等的基礎,

生命的根本屬性,

──「生之謂性」。

知有幾多堪憐憫者?

只為「不了第一義」,

昧初因、忘根本,

迷失了自己。

從生到老、死,

一直讓六賊:

──眼、耳、鼻、舌、身、意,

欺騙、蒙蔽、播弄、驅使。

一個個渾忘了來時路,

讓寶貴的生命。

沉澱在六塵──

色、聲、香、味、觸、法,

──濁流底層,

一個接著一個地,

夢幻、幻滅;幻滅、夢幻,

生滅不息。

看!一剎那,

無垢清淨光,

綻射在東山,

眾神拱衛,

天龍寂聽,

諸天合掌,

寶華繽紛。

纔說彷佛細語,驀聞:

似晨鐘、暮鼓,

如獅吼、雷音。

那是,

覺者的禮贊,

「梵音海潮音」。

在無休止的嫋嫋餘音裏,

無數人天已經、正在、將要,

從夢魘中覺醒。

聽──

*    *    *

沒有想到啊!

生命的本質原來是這般純淨無瑕!

生命的本體根本就是不生、不滅,

生命的原貌絲毫都不會動搖。

真想不到啊!

那森羅萬象的林林總總,

宇宙和人生的一切法則,

百千三昧,

無量妙義,

都顯現在這裏!

*    *    *

慶倖、喜悅、感恩的激動,和──

慈悲喜捨情操的滋生,

化合成為──

一串串純潔晶瑩的淚珠,

滋潤著菩提種子,

萌芽、茁壯,綻現出,

一華五葉,

光芒萬丈!

涅槃三告

涅槃會上,世尊最後垂示:

普告大眾:「我以甚深般若,遍觀三界一切六道、諸山、大海、大地含生,如是三界,根本性離,畢竟寂滅,同虛空相。無名、無識,永斷諸有,本來平等,無高下想。無見、無聞、無覺、無知,不可繫縛,不可解脫。無眾生、無壽命、不生、不起、不盡、不滅;非世間、非非世間、涅槃、生死皆不可得。二際平等,等諸法故。閒居靜住,無所施為,究竟安置,必不可得。從無住法,法性施為,斷一切相,一無所有,法相如是。其知是者,名出世人,斯事不知,名生死始。汝等大眾,應斷無明,滅生死始。」

又告大眾:「我以摩訶般若,遍觀三界,有情、無情,一切人法,悉皆究竟。無繫縛者,無解脫者,無主、無依,不可攝持。不出三界,不入諸有,本來清淨,無垢、無煩惱,與虛空等,不平等,非不平等。盡諸動念,思想心息,如是法相,名大涅槃。真見此法,名為解脫,凡夫不知,名曰無明。」

復告大眾:「我以佛眼,遍觀三界一切諸法,無明本際,性本解脫,於十方求,了不能得,根本無故,所有枝葉皆悉解脫,無明解脫故,乃至老死皆得解脫。以是因緣,我今安住常寂滅光,名大涅槃。」

世尊大慈大悲,於涅槃際,猶全身說法,法身說法,說法身法;猶為眾生全見、全說,更無剩義保留。斯誠一乘的旨,大乘頓法,諸佛心印,有志之士,可怠忽哉!

悟、修、證

悟者,省悟、領悟、體悟之謂。

道以道路、軌範、法則、踐行為義。

修為自檢、自治、修習、矯正與循規蹈矩是尚,而以端行、淨意為要歸。

「行必由徑」為修道起點,稍有偏差,亟應修正。所謂:「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故「一回入草去」,便須「驀鼻拽將來」始得,義甚明顯。然修道乃行道途中之事,亦行道必不可廢之必要行為,而不行則不必用修。惟行道又須以悟道為基礎,其行乃為有計劃、有進度、有理想、有目標之有意義行為。若「望道未見」,便信步行去,便是「盲行妄為」,既非正行,其行自非正道,入歧途乃屬難免。此古人之所以必曰:「悟後起修」也。尤要者,行,必以「到家」為期,不可半途而廢,亦不可倩人代行而就問所見,必是「親到」始能竟「悟」、「修」、「證」之全功;否則,以耳代目,終不能「親證」其事,則何有於行?故理雖昭彰,事必實踐。此係就一般而言,若果上上根人,夙植德本,有大智慧,則悟了便行,即悟即行,即行即證;他見得明,行得果,始終一心一志,說修,固是多餘,說行,也忒嫌顢頇,蓋伊一悟百了,不須舉足,早是到家了也,何用許多嚕蘇。

信,為理智的昇華──必臻不疑之地方堪言信。

信,為道德的基礎──智、仁、勇賴以肯定。

信,為入道的階梯──「信為道源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根。」

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蓋必立信乃能肯定人格,堅持真理智,發揮真情感;亦乃能造次、顛沛,志向愈堅,朔風冰雪,風骨彌勁,否則焉能「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亦焉能突破危疑震撼,克服險阻艱辛?

歷來聖賢完成偉大志業者,如奘公求法西天,慧可大師斷臂立雪,什公之舌根不壞,生公感頑石點頭,皆信心之力。

惟此一「信」,有正、有迷;正信乃解脫正途,而迷信則為沉淪深坑。故學人於「信」必須透過理智抉擇,不然求升反沉,求明得暗,寧非冤枉。

戒為德本

戒、消極而言在於止非離惡,其積極意義乃在勵行成德,以躋於道。雖亦有人詆持戒為自縛者,要須是過量人始得。若或未能「繁興永處那伽定。」未能「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仍宜以戒自製,庶防蹶躓,藉免沉淪,較為妥當。倘徒逞口舌,快意一時,定非智者。蓋理性的自律,乃端行進德之基礎;亦為清淨解脫之要道,豈宜粗心淺見,率加輕忽哉!且自尊首須自律,自製方稱堅忍,不然輕佻放蕩,社會猶且不能容,放僻邪侈,聖人亦早有貶責,遑言佛道哉?

戒、由根本五戒至無上三昧耶戒,中間甚多講求,若是上上根器,受三昧耶戒已,從生到死,定慧圓明,所作無心,所作亦無礙,枝節何屑一談。倘非上根,則困知勉行,大德傳授、悲心加持,慈悲護念,皆不可少。必如斯乃期由勉強到自然,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以臻「一心不生,萬法無咎。」不持而持,持而不持,最上得戒,得最上戒。或曰:不見能大師有偈「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癡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用戒何為?殊不知此乃大師吐露肝膽,自受用境界之「夫子自道。」吾輩何人?竟敢造次孟浪見取?若對大師說戒,何異佛頭著穢?惟就吾輩言,則恰似饑人得食,病者得藥,溺者得援,棄之不顧,地獄有分矣。

無無明

無明者,明而未覺──居無明而不悟無明之謂也。故無明即本明。既曰「本」則是最初,最之無極,莫窮其始,姑曰「無始」。

無明若非本明,則本無明矣,曰覺、曰悟乃至「正遍知」皆不能成立,故曰無明即本明,本明即無明。

本明缺乏自覺,隨照遷流,即是無明;無明豁覺離染,還同本明。本明即是正位。無明入正位,則為大明,大明者但明而已,以無能明、無所明,故無明、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故曰:「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參!

諸行是常

法性無住,故大化流行不息;體本無生,乃覿目本皆寂滅。覿目寂滅者,見相如實;流行不息者,法爾如斯。若不如此,則萬象森羅,剎那生滅,生滅不已,寂滅何時?唯證種智者,乃得於幻化翻飛中,觸目菩提;於分別法相中,覿波知水。智者不惑,故無諍亦無戲論。

顧世之學者,言玄者常執無中生有之謬,語哲學每陷道器混淆之失。不落空亡,便是機械,儘是見翳成障,直同治絲益棼,斯皆探理轉迷,求解愈縛,殊不知法性無住,相由行顯,體雖無生,法相宛然。

古仙四句偈首句曰:「諸行無常」,乃謂法性流注,輪轉無息,剎那、剎那生、住、異、滅,輪迴不停。如幻化師,轉幻化輪,幻出人物,瞬生還滅,而此滅彼生,因而所顯,悉是無常。以幻化非一,故曰「諸」。無常雖因「行」顯(一切由「行」中來,仍到「行」中去),以法性無住故,「行」則恒常。雖則「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然一切有相,莫不熾然流轉,剎那不停。試放眼天空,浩瀚星海,一一星球,悉皆自轉、公轉,井然運行;靜觀萬物,小如原子,其電子亦恒繞中子不停運行。唯「行」乃能顯萬化,萬化皆現於行中;斯知萬化無常,「行」則恒常矣。

若「行」是無常,則造化機息,法性不顯。智者依義不執語,愚者迷頭偏認影。

若是具眼者。於此應灼見諸相生滅,虛妄非實,輪迴不息,唯行恒常。再有戲諍,何殊自翳。不然,縱然會得個「照而常寂,寂而常照。」也只撿到半截。不信,試道:何謂「不變隨緣,隨緣不變」?

佛法貴修

佛法者,成佛──還得本來之方法也。倘或知而不行,解行不能相應,猶同「說食不飽」,終不得益。故佛法貴在真修實行。

或謂眾生本來是佛,不見圓覺經曰:「一切眾生皆證如來圓覺」,斯則眾生本來是佛,本自圓成,何假修持?

誠然、誠然!只是問題在於而今大德端的已還得「本來」否?若然,大德定然永墮三塗,必不能成佛。何以故?佛若成佛,何異頭上安頭!倘實未能還得本來,則昨日是、今日非,好漢莫提當年勇,況「三界不安,猶如火宅」。自救尚且不暇,有甚麼心情閑嗑牙?

還是加緊修行,「如救頭燃」的好。

福慧雙修

佛號「兩足尊」者,福慧兩皆具足故也。若有所偏,不成佛果。或有所缺,則至德不圓,亦不能證無上正等正覺。故昔德對此曾有:「修慧不修福,羅漢托空缽;修福不修慧,白象掛瓔珞」之妙喻。

當知吾輩學佛,應學佛陀福慧雙修,不可偏廢,否則,有慧無福,豈堪人天供養?有福無慧,何能圓證法身?

故六度萬行為學佛所必踐。

中華佛法之創生

佛法傳入中國後,由漢至唐,與我中華民族固有文化,經過幾番相斥而相印,衝擊而融合的長期凝結、孕育過程,至盛唐乃昇華突出風格獨標的中華佛法新精神。其間,遠、肇、羅什、達摩諸大師,實啟其樞紐,而玄奘大師功績尤偉。益乙太宗聖明,讚揚、護持不遺餘力,大乘佛法遂深植根柢而萌芽茁壯,乃有稍後以惠能大師為代表之典型中華佛法的迸射萬丈光芒。

謹頌曰:一花五葉,競煽宗風,枝葉抖盡,不立一塵;人天歸信,魔外潛蹤,穎異之士,悉入此宗。中華佛法,於焉定型。

二乘一貫

自釋尊初轉法輪,揭櫫四諦法印,迄宣說方等建大法幢為佛法發展的完整過程。此一過程,同時也明確顯示出佛法建立與修學之自然程式。蓋生死之念不切,難期道心堅固;生死牢關未破,吾我依舊宛然。顧欣厭而修,自救孔亟,偏於個人主義,確可目為小乘;然當其奮志修學,治心精密,用力既久,一旦寒灰爆豆,枯木發芽,心華怒放,突破生死牢關,全生命融入大圓覺海,親證不二法門時,則生、死、修、證悉是剩語,說大、說小皆成戲論矣。到此佛與眾生實不可得,唯是自在,更無人我。故雖興慈運悲而迥超無我;智周萬物實非因分別。試道看,是大乘、是小乘?

故就事而言,小乘為大乘之過程,大乘乃小乘之歸宿;否則不有小乘,大乘何由起,不有大乘,小乘何所歸?抑非生死心切,難收修學之功,非的然見性,大悲無由生起。故雖欣厭而修,但能堅持久遠,即是正修大乘;倘未證無我,境界恰是小乘。須知說食不能飽,多虛不如實。若徒持慢心高論,以管仲之器妄擬周公,憑一葉之舟欲載萬人,豈獨自誤,禍且及人。

或問:大、小之別全在發心,苟如君說,豈古人謬?

曰:自是古德之說為是。惟鄙意以為與其決之於發心大小,何若決之於心量廣狹;否則,徒尚理論,背離事實,解行終不相應,理事何能一如?豈不知「唯此一事實,餘二皆非真」乎?其實一亦權立,何有二、三?況「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耶?

若真修行,還是志切生死,如救頭燃的好,否則斯日易逝,無常且臨,可不惕哉!

法眼

法眼者,如實觀察一切法,而能洞澈其本源之謂也。其基礎為「一切種智」,其功德能斷見、思惑,得觀察自在。

修行人不具法眼,則二執難破,理事難融,不獨觸境成滯,尤恐臨歧迷途。故八正道中,首重「正見」。

內典

心、性之學,「義內非外」,故曰:「內典」。

蓋此心原本如此,故曰「本心」。

此性自他不二,故曰「自性」。

本心為生起無量功德之種子,則本心即是自性;自性能顯現摩訶般若,斯自性又名本心。

佛所說經,祖所垂語,諸菩薩所造之論,皆發之自性以顯本心,故統名為「內典」。

蓋此心、此性無終始、無邊表,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在聖不多,凡亦不欠,本自圓成,非假修持。諸佛菩薩「復」而非得,過往聖賢見不以目,以心具河沙功德,無限可能,故曰:「心外無法」。

若謂心外更有妙義,是乃外道見解。

外道

「外道」一詞,原是與佛學(甚至東方正統哲學)相對而言的,本不含有攻訐、侮辱、詆毀、貶抑的意味存在──它只不過是用以區別學術思想與性質的一個概念名詞而已。然而在一般人的意識傾向來說,「外道」一詞所代表的事物,是非常嚴重的。因此,一提到外道,人們便自然的聯想到裝神扮鬼、殺生祭神,燒丹煉汞、招魂圓光……等「怪力亂神」的玩意,其實這些既藐不足道,誠也還夠不上「外道」的條件。

廣義的說,凡屬偏執「心外有法」之流,都是外道。持「義外」說的告子,固然是典型的外道,就拿大儒朱熹來說,倘非旨在發明「吾心之全體大用」,而單拈個「天下之事物莫不有理」的話,也便具足了外道的條件。

由此可知「外道」一詞內涵雖廣,而其心外求玄,捨本逐末之失,則同出一轍。然則今之社會、自然科學者,皆為外道乎?斯則不可武斷、籠統。蓋自性本含萬法──具足百千三昧,無量妙義;反之,不悟自性,則知見博而天聰愈塞,極精微而去道轉遠。

故五祖忍大師曰:「不識自性,學法無益」!換句話說,學無所本,徒見支離,不能全身融入,以完成人格的創造,終不得真實受用。蓋大本不立,有用無體,猶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若學有所本,則「本立而道生」,即體顯用,即用見體;即體全是用,即用全是體,到此不妨「飽參」後繼之以「遍學」,以成辦「法門無量誓願學」的弘願,豈不偉歟、俊哉!

況諸菩薩猶且不住涅槃──不住無為,不盡有為,孰云世法即外道?一概否定學術耶?抑捨「後得智」,如來家業,將何以承擔?

故知腹空、心高而嘴利、見淺者,必非通家。

如來

一念遍一切,一念攝一切,一念亙今古,永恆不遷曰:「如」。

行而不行,不行而行,一行攝一切行,一切行顯一行曰:「來」。

實則「如來」「如」其「本來」,「善逝」去實不去。

若謂必有來去,斯則「趁塊」之談,亦屬外道見解,未契「不二法門」。

不見經云:「法身遍滿於法界,普現一切眾生前,隨緣赴感靡不周,而恒處此菩提座」。

法界

法界者,全攝性相,兼融事理之無量心體是也。故又名本心、自性、真如,亦名實相、涅槃……,名雖不一,體實無二。

若僅從字面看,似與哲學之本體相近,其實二者旨趣迥異,未可並論也。

彼哲學諸派對萬有本體,固咸主張其存在,第以見解各殊,相詆甚烈──各詡見解獨到,實則各窺一斑而已。所見既皆偏而不全,見理差異自屬必然。類此,世尊早有「摸象」之喻,畀之諸哲學派系,似亦允當。至其何以普遍陷於偏謬?其主要病在其方法之謬誤。蓋諸哲學家對真理之探求,咸採與客觀存在相對之態度,而以思維為工具,發掘真理;或觀察自然規律,以研究存在實質與宇宙法則;或觀察歷史軌則,以尋求進化原理與人生真諦,並依之演繹成由本體哲學至宇宙論、方法論、人生論、歷史觀、進化論……等系統理論。凡此若僅留存在「形而上」學之探討,充其量亦只是陷溺戲論,荒蕪歲月,因循自誤而已,尚不致危害人類,導致劫運,未足深病。

佛法總不恁麼,見則全見,舉則全舉;當全見時,無能見者,亦無可見者,只是自見、自知;當全見時,非有能所,亦無理路,只是一切現成。

究實而言,非親證無從說,親證了無法說。譬如啞子吃黃蓮,若問味如何?只請自嘗,恕不答話,總不以相似真理與人,總勉人自悟、自修、自成佛道。至此法界與所謂實體本質之迥然有別,應無疑義。

法界一詞,華嚴經使用最多,並有杜順大師依其無礙解脫境界之自覺觀察,立四法界曰: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而統攝於一心──一真法界。

清涼國師嘗答唐憲宗曰:「法界者,一切眾生身心之本體也。從本以來,靈明朗澈,廣大虛寂,唯一真境而已。無有形貌而森羅大千,無有邊際而含容萬有;昭昭於心目之間,而相不可睹;晃晃於色塵之內,而理不可分。非澈法之慧目,離念之明智,不能見自心之如此靈通也。」

其實,此亦是啟發詞,否則,法法豈有界限?真理寧有領域?抑且若有本體向何處安立?

故曰:多言不相應,莫向文字求。

如幻三摩地

華嚴經頌曰:「世間種種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無所動。」

談空、說有、論性、析相乃至種種法門,皆是黃葉止啼,總屬一期方便。以諸法如幻故,「一切無有真,不可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也。倘還倚門傍戶,起執興諍,直是欲解反縛,求悟愈迷,大可憐憫。

首楞嚴經偈曰:「……見聞如幻翳,三界若空華,聞復翳根除,塵消覺圓淨,淨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

學人但能調心相應法爾如幻,即是證入如幻不思議解脫法門,即得與千聖把手共行,斯則「如幻三摩地,彈指超無學」矣!豈不偉歟、俊哉!

惡源,罪藪

佛說:「心是惡源,形為罪藪」。

一切罪惡,皆起於妄心執我。

我執甫立,無明即起,心才戀形,形便役心。於是靈明本心,全為私欲所蔽。所有支配、佔有、享受、擴張、發洩……諸私欲,遂紛然萌生,渾忘本來,製造出無量無邊罪惡,發揮出威力無比,具有毀滅性的破壞力;從毀滅個人的人格、生命、事業、家庭,到一個團體、一個社會、一個朝代、一個國家、一個世界的被毀滅,都只是一個「私」字為害;都只是起源於我執──有我之私。

私欲的毀滅性和破壞力無限大,它可以擺佈得高齡方外耍權術、撈鈔票、搞名堂、弄玄虛,把個老修行變成為多重人格、各種身分,「妾身未分明」的老怪物;它能唆使兄弟鬩牆、父子反目、夫妻離異、朋友成仇;它能迫人賣子、賣妻、賣友求榮、賣身投靠、出賣國家、出賣靈魂,乃至驅使人類相殘、相噬,行將毀滅整個地球。

雖然如此,吾人且莫悲觀沮喪。佛說:「心能轉物,即同如來」。問題是人們肯不肯轉?若肯,當下便能轉私欲為廓然大公,轉私我為沖漠無朕,轉惡源為般若海,轉罪藪為功德幢。將見惡道盡、地獄空,人間淨土綻現無盡光芒。

自覺

從人、天、二乘,到無漏法身的圓滿證得,其間不可須臾或離的便是自覺。離開自覺,便是「背覺合塵」,便沒有「上趣佛道」的可能。唯有「會物歸己」的自覺,才是無上正等正覺的基礎。故自覺不僅是成佛之道,也正是人格的屬性。

離開了自覺,便無從自律,鬆弛了自律,將無所不為。小者,殺、盜、貪、瀆、邪淫、犯奸、兩舌、惡口,酗酒顛狂,成為社會敗類;大則犯上作亂,禍國殃民。甚至謬立邪說,蠱惑人心,流毒世界,釀成浩劫,儼然人中修羅。

今時氾濫於歐美國家之「邪痞」歪風,「裸奔」醜行,暴力戾氣,色情放縱,已經形成了人文精神的逆流,正衝擊著人性尊嚴的支柱──四維、八德,呈現出搖搖欲墜的險象。在那種惡衣冠而羨禽獸,棄倫常甘效狗苟的黑淵迷霧中,惻隱、羞惡、是非、辭讓的心,已剝蝕殆盡,所謂「迷失的一代」,恰是他們努力於反傳統、反價值、反法紀、反學術,應得的負值。

吾人目擊道喪,應如何有以救濟,俾導正、遏止此一逆流,以遂慈悲度化的誓願?斯則唯有以人性的呼喚,喚醒人格的自覺,方期有濟。因為人類憑藉著人的自覺──自覺有殊於禽獸,乃能從渾渾噩噩的生物進化中「脫穎而出」。

人類苟無自覺的靈悟,生命的圓滿──大覺,抑亦豈有可能?因此唯有喚起、恢蘇人的自覺,然後人心的陷溺,人性的萎縮,人格的墮落,乃至人類的沉淪,才能獲得有效的救濟。

同時,當茲我們的社會,正由農業加速邁向工業化之際,如何大力弘揚佛法,以提高精神生活?如何推行孔、孟學說,以深植倫理觀念,均為遏阻逆流,防患未然的當務之急。必如斯,我中華民族才能「千磨百劫猶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砥柱中流,輻射出智慧光芒和人性光輝,施眾生以無畏,導人類出迷津,不此之圖,深慮池魚之殃,噬臍且將莫及也。

覺與不覺

從「佛者覺也」到「眾生皆有佛性」;從「即心即佛」到「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從「覺則眾生是佛,不覺即佛是眾生」到「心、佛與眾生,斯三無差別」。已經明白開示了──覺即是生命的永恆;覺性便是一切生命的本源;知識、道德建立的基礎;人格形成的種能;一切眾生的原貌。而且如同海水一味,賦形雖殊,「眾生、佛等無差別」。並且是「在聖不增,在凡不減」,迷亦不失,悟亦無得的。

在這無盡世界,無限衍化──永遠在創新的法界,是一個生之永恆的大圓覺海,永遠流注著無量差別生命,此無量差別生命,一一皆以覺性為素材,一一當體顯示覺性,離開覺性,生命就無由發生──便不可能有生命。

就覺性的表徵來說,誠如波羅提尊者對異見王所說:「王若作用,無有不是,王若不用,體亦難見」。因說偈道:「在胎為身,處世為人,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賅沙界,收攝在一微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喚作精魂」。顯然龐居士的「神通並妙用,運水與搬柴」,便是此偈的「主題重現」。

或疑眾生覺性既是與佛無殊,何以佛證大涅槃,永斷生死,而眾生頭出頭沒,輪迴不息?此無他,只為眾生於清淨本覺,妄起無明,隨照起執,能所分立,以至執幻為真,為象所惑,產生錯覺,昧卻本明。諸佛了知諸法虛幻不實,知幻即離,離幻即覺,然後上上增進,歷諸地位,以無量功德莊嚴法身,種種善巧化導眾生,以迄功滿果圓,證得無上正等正覺。

迷悟緣起,染淨始末,詳見「大乘起信論」;結縛之起,諸染所依,楞嚴經辨析最明,於茲不贅。

總之,悟則覺,覺即是佛;迷故不覺,不覺即眾生。

覺──正覺是生命的真實與永恆;

迷──錯覺是生命的迷失與幻滅。

生佛本來平等,差別只在覺與不覺而已。

心經總綱

「觀自在菩薩」五字,乃一部心經之總綱。以下多說功效及行法細節,非關重要者也。

倘能於一切法能「觀」察「自在」,得入水不沾泥,非大菩薩孰能?苟非具一切種智,非獨不能觀察自在,將見觸途成滯,盡成顛倒。

觀「自在」者,乃諸菩薩澈因果始終之基本觀行,亦為諸觀法,從因趣果之究竟法門,不爾則著相作觀,自他宛然,盡成相對,驢年得「自在」耶?故唯菩薩能「觀」而「自在」,「觀自在」為出苦之津梁,能「觀」「自在」,即菩薩也。

初學但將「觀自在菩薩」五字貼在腦門,寤寐一如去,即是正修行法門,即是心經全提全舉之正行。

莫怪籠統,恕我筆拙口笨。

金剛經之殊勝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之殊勝,在於其圓具性相全分,而又善能顯示金剛不壞性,令受持者,疾證真常無念心,以其絕對待,不可壞故稱至大至剛。因此歷來諸宗高僧碩德,無不兼弘此經,以是詮釋、注疏、衍論此經者獨多。尤其禪宗五祖以下,每藉此經印心;六祖且聞誦金剛經而開悟;淨宗諸祖勸上根人受持此經,趣生上品者,更多有所聞。至於感應道交,持驗顯跡如驅邪、解怨、往生淨土、消災脫難……直是代不勝數。有志上乘者苟信心懇到,志專精誠,於名利世榮,無所貪染,雖顛沛流離,亦不退失,決可一生成辦大事,中間且無迂曲。若是上上根人,宿曾熏修佛法,由於「信心清淨,即生實相」,持誦未終,已證無生法忍;縱是罪惡障重,但辦誠心,受持不輟,亦得陰霾徐消,漸近黎明,會當有雲破月來時也。

金剛經何以如此特優、特勝?此蓋本經全昭現量,並無枝節,理事不存,我法齊泯,無你起心動念處,無你攀緣附會處,亦無你望文生義處,故能受無所受,持無所持,證無所得。當下觸破娘生面,還得自在身。故知必是夙具大福德、大智慧者,乃堪信受此經,若是劣根下愚,聞說必生疑謗,何故如此?福薄、慧淺、不堪承當故。

總之,金剛經殊勝功德,具如世尊金口親宣。普願我同見同行者,發願受持,行見展卷便澈根源,語默咸契本真,於無可思議處,疾證無念、無相、無住金剛心體,共相慶快生平也。

念佛

雖然「毫釐繫念,三途業因,瞥爾情生,萬劫羈鎖」,因果始於一念,但既在輪迴,未能無念,惟當慎念、正念乃有出離之期。蓋念正則「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念邪則「一念生八萬四千煩惱」。

正念莫如念佛,念佛其念自正。若能時時念佛,念念皆佛,乃至佛外無念,念外無佛,始堪稱正念分明,自得恒沙諸佛護念、加被,敢保與諸佛把手有分。

蓋佛者,覺也、自性也。故念佛即是念覺,念念皆佛,即是念念皆覺。念佛亦是念自性,念念在佛,即是念念皆顯自性,亦即念念不迷。

悟、迷相對而言,若不迷則悟亦成剩語矣,若更覓個悟,豈只是騎驢覓驢,直是挖肉成瘡了。故學佛唯全心念佛最為穩當,「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即非中道,即不自在。唯有一心念佛,乃能堅持正念,亦乃能「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愚迷不染,則自性現前,則自念自性,自性自念,斯即不念而念,念而無念,無念心體,不證而證矣。

是法平等

佛語心為宗,禪便是佛心。佛是聖人,佛心即是聖人之心。

故不論東方有聖人,西方有聖人,亦不論古之聖人,今之聖人,皆同具此一心,皆同證此一心。捨此更無聖學而能建立。就此一心所立法門,法法不出一心,無法能外此一心。故曰「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亦宛然「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若謬謂諸宗質別,高下懸殊,契不契機,何者當弘……皆是傍依門戶語,魔外謗法語,壞人善因,紊亂正法,既背「中邊皆甜」之訓,大悖「是法平等」之旨,愚誠不可及,罪且不可逭也。

人本宗教

沒有人,一切問題不會發生;離開人,任何問題無法解決。

儘管電腦已代替了人類大部分的思惟、記憶、分析、判斷……工作,但人的重要性,永遠不可搖撼。因為人不僅具有自我創造開展的無限潛力,而且也負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偉大使命。

中華的藝術、文學以人格為價值標準;中華的政治思想與倫理合一;尤其中華大乘佛法,更已圓滿體現了「人能弘道」的精神。

六祖能大師曾肯定地指出:「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近世太虛大師,更具體地揭櫫出了「人間淨土」的主張。這些已充分顯示了大乘佛法的人格化和人性化,而成功為一個進步、完美、平等、博愛的人本宗教;成功為最能滿足人類心靈寄託和生命開創的人文宗教,顯著大別於那些自貶人格,媚悅鬼神的邪魔外道。

能仁成佛

佛號「能仁」者,以能平等施予眾生以澈底、永恆之救濟,非僅一時之除苦予樂也。

釋尊少時即顯示其秉賦大異常人,尤其對於眾生的生、老、病、死苦之同情,最能流露其悲天憫人情懷,乃有以後為弘法度生而捨王位、割恩愛、行苦行之大雄毅、大慈悲、大智慧、大開拓之驚天動地壯舉。

有等無知之輩,目佛教曰「空門」,出家為「遁入空門」,實屬大謬不然。蓋非具真知灼見,決心毅力者,必不出家;非具純真摯情,冷面熱心者,不能學佛;不具無緣大慈(對眾生苦無條件地同情),同體大悲(對眾生痛苦如感同身受的同感)者,亦不具足菩提種性。

若或熱面孔、冷心腸,愛不越乎己身,仁僅囿於一室,既乏種性,豈肯出家?豈能出家?亦豈宜出家?明乎「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之義,則佛所呵之「焦芽敗種」為何種類型人物,可思過半矣。

韓愈謂「博愛之謂仁」。仁者擴愛而已矣。雖然,仁與愛非無所區別,愛者多出私心,故偏染著,仁乃悱惕惻隱之心之「直養無害」,故於愛的熾然中實迥超無我──興慈運悲而三輪體空。

質言之,何以仁乃菩提種性?蓋生類秉賦之情感、智慧恒成正比且循一方向,幸善養之,善用之,不則辜負福慧根、菩提種矣。

正見

思想決定方向,認識指導行為。一種積極的、樂觀的看法,常伴隨著正確的、正面的見解同在。雖然這類見解,說不上是「觸目菩提」或「見處皆真」,但卻是生命的光、熱之源,常畀予人們信心、勇氣,使能轉苦悶為快樂,處拂逆而順適,化坎坷為康莊,開拓意境,凝固毅力,逆風而立,溯流而上;在危疑震撼中,握機馭勢;在山窮水盡中,開創新局。反之,用一種消極、悲觀、偏激、狹隘的眼光去看世界,你的生活便將充滿失望、沮喪、黯淡、頹廢,便只有陰冷,而沒有光和熱。

為甚麼會如此?「境由心造」,所以「境隨心轉」,果能「一心不生」,自然「萬法無咎」。若果「心能轉物,即同如來」矣。

心,展現出河沙世界,森羅萬象,流布出百千法則,無邊眾生。人類更憑藉此心,創造了歷史,決定著未來,熔鑄成人格,閃爍出智慧,正開拓、主宰著宇宙,朝向「淨佛國土,成熟眾生」的終極目標前進。

說到心,雖然它尚不止於淨心與染心、道心與人心的差別,而且分析有八種識,功德成四種智,頗難揀別,不易安頓。其實只要分得出主從,綱維便不難建立。忠臣、孝子人人做得。君子務本,本立道生,何須這般瑣碎?法不孤起,豈僅待緣便得以生?須知「巧婦難作無米之炊」,熟飯總因生米做成,這裏若果看得真切透澈,所謂人心、道心、染心、淨心、有心、無心……七零八碎,到得眼前,猶如洪爐片雪,當下瓦解冰消,恰如春夢無痕,覓絲毫朕兆也不可得。何以如此?只因為它只此一家,並無分號。

垛生招箭

末那起執,妄豎吾我,主觀執著既起,是非隨之紛然,總總欣厭取捨,乃至甘令恩怨蝕心,愛憎奪情,名韁羈絆,利鎖牽纏,汩沒性靈,昧卻本來,頭出頭沒,輪迴不息,三界火宅,出離何期?其始亦只是一念無明,妄心起念,念念相續,剎那生滅,終而墮無常竟不自覺。自性蔽乃我執堅固,深陷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諸苦。蓋以八風鼓煽,盡隨它轉,何有半點自由分?斯誠所謂「垛生招箭」,禍由自招也。

其實「十番顯見」剖析已盡精微,吾人苟作一反順序之溯源,當知思惟來之於經驗,經驗來之於印象,印象來之於本心立照,著相起執。若明「能」本是妄,則「所」亦是幻;思惟、見解固非家珍,塵勞所起,皆當揚棄。如此則諸障可除,自性得顯,原本自他不二,法界一如,何處、抑阿誰尋覓我哉?我若不可得,豈不「光明寂照遍河沙」耶?到此閻浮不殊安養,火宅遍開紅蓮,不妨唱言:「何期自性……」。

空空

體空、用空、性空、相空、人空、法空、本來空、究竟空──「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因緣無體,故亦是空,「空空如也」曰:畢竟空。

萬物無自體,眾生無自性,從浩瀚無邊星海世界,到細逾秋毫千百倍的原子,無一而非條件的組合,條件若離,當體成空,宇宙絕無獨立永存的任何觀念、物質或生命存在,有的只有空。

一切皆空所現:天若不空,宇宙即是死亡。地若不空,萬物無從繁生。房屋、樂器、杯、盆、瓶、罐、舟、車……種種用具、工具,胥賴中空,乃可利用,倘若全無空處,試問,堪作甚麼?學佛法而心不能空,徒見自誤。

雖然是「諸法空相」,唯覺不空,覺若是空,生命不能發生;而且「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故知覺大於空。

佛是大覺,故名空王;空王者,王於空也,王於空者,能空空也。苟不空空,不名大覺,既號大覺,必也空空。空空為大,空空永恆。

佛法極則,只是先空,然後空空。

解行相應

佛法解行等重,若有所偏,則非盲行即乾慧,皆不得其正。學法欲得其力,必須能解行相應。易言之,就是即知即行,知行合一,否則便是慢法,便是自欺。

佛法不同於知識傳授,亦尚不只是慧命的流注,它必須是通過解行相應,而又具備一種死守善道,為法忘軀,上上增進的過程,才會有證悟的發生。證悟並不只是有得於心,或有所會心。它是有若化學變化(而非制約性的物理變化),由堅持理智的抉擇,經過冷靜的沉思,孕育出熾熱的情懷,激發出智慧的火花,以構成真理與生命溶融的媒觸,才會瞬間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一個嶄新的、一個由佛法誕生的新生命,於焉圓成。

若不如此,學法未得究竟,直須廢寢忘食,大死一番始得。

存感恩想

一真法界,萬古長空,心意甫動,業網已成。於是塵塵剎剎,帝網無盡;三千大千,羅列紛陳,其中胎卵濕化,升沉六道;動植礦物,萬象森羅。饒是夢幻泡影,如海漚發,爭奈夢幻重迭,誰能覺醒?業海無邊,如何出離?

幸我釋尊出現世間,高樹法幢,廣霈甘露,震雷霆音,作獅子吼。人天於是有眼,慧日於茲常明。吾人宿植善根,得聞佛法,甯不慶快生平,興感恩想,而悲仰難抑?擴此悲仰以弘慈濟,抑復捨我其誰?充此感恩之想,便是開悟之機,立德之本;擴此悲仰之情,即是作佛之基,度生之資。

感應道交,啐啄之機,悉備乎此。

若不爾者,便非佛子!

菩薩行的特色

如果不是以佛法為生命的內涵,以弘法為畢生的志業;如果缺乏對苦難眾生無條件同情的無緣大慈,對眾生痛苦有切膚感受的同體大悲,縱使是證得菩提,報得神通,出得三界,了得生死,以其不堪荷擔如來家業故,不得名為菩薩摩訶薩。因為菩薩是繼承並體現大覺佛陀雙運悲智,無限流布慈悲、喜捨的法王子,是昇華了摯情、知性而傾入不捨眾生、不趣涅槃之永恆意志的苦海導航者。

顯然,只有以無限慈愛,無限悲愍,無限智慧,無量方便,構成弘法、度生的無盡願力,發為莊嚴雄偉的六度萬行,才是菩薩摩訶薩,乘於摩訶衍的不共特色。

離開這一特色,如非焦芽敗種,定是獅子身蟲。

中道

中,是法界的全貌,存在的基礎──宇宙與人生的普遍法則。中道,便是到達人生與宇宙圓滿究竟的光明正道。離開了中道,就只有偏頗、傾斜、激蕩、衝擊、紊亂與破壞。就不可能有純真、至善、完美與和諧。

古今聖哲,通過正道的踐行,完成其不朽生命之創造,留下了「達天德」與「允執厥中」而「從容乎中道」的典型。在其「不知不識,順帝之則」的生知安行中,顯示了中道的普遍現成,不假造作與無須他求。

任何人,一旦放棄私我的執著,便得優遊涵泳於大中至正之道,舉手投足咸屬良能;思惟話語,皆顯良知,而揚棄了的自我,卻重現於一切眾生之中,與諸聖哲心息相通。倘若不能拔除我執根株,將見視聽言動惟顯主觀,距離中道,有若天壤。的的是「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道不能行也。

世界一切,原本一體──差別現象,同本一源。故曰「同一質」、「萬殊一本」、「森羅萬象,一法所印」。只為昧卻根本,謬於根塵,認假為真而失真,執幻為實而迷幻,由迷起執,因執成障,有若「電阻」,隔斷生命源頭活水,遮斷常明智炬光芒,自陷無明,永離中道。若能去得我執淨盡,神通光明,一時現前。兼能掃除諸見,無漏智證,與佛無殊。

中,為古今中外一切聖哲所共證。中道,乃古今中外一切聖哲所共行。離開中道,必非正道,不合正道,顯屬邪行。世、出世法,是正、是邪?必成必敗?衡之中道,若觀掌上,萬無一失。

無念而念

寶劍可以不揮,不可以失其鋒利;明鏡可以不用,不可以蝕去晶瑩;至人雖然無念,卻不無無念之念,否則便是毀壞、斷滅。

無念而無念的結果,是形灰智滅,淪於無情之器世間。

念而無念,如寶劍橫揮,明鏡鑒物。

無念而念,如太阿在匣,鋒芒不失,明鏡映空,照體獨立。

修行之主體在於此一心。而修心之要旨,唯曰「克念」──克服妄想,善持正念。住持正念之道無他,唯曰「不從軀殼起念」。若能如此,心不異法界理則,便是「我心即天心」,便是念念皆如,不念而念,正念真如。雖起見解,縱有作為,以其遠離我執,便無主觀知見,唯是任運而為,稱性而念,故雖繁興大用,悉同無漏。

雖然如此,佛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甚麼處是差別相?差別只在於離執的程度與無念之念的純度。

菩薩泛生死海,作渡人舟,廣行六度,衍為萬行,以其眾生外無法,無我故,為而無為者,不異自然律動。此即菩薩的離能所,為無為,念無念,無念念。

二乘無我,以法為生命之歸宿,故法外無我,亦無眾生。

儒家之無為者,融吾心於天理,凡有所作,悉歸天理,天命,更無意、必、固、我之執。歸一切德行於「非意之也」的良知、良能。本然如此,非是生心,故其行為悉是天理流行。

另無為者,道家以空而且靈之「谷神」,為一切生命的本源──「玄牝」。主無為、無念,清靜以合道,空心實腹,不自是(無智),不自恃(無能)、不自居(無為),以順大化,以全其真。雖曰「吾有大患」,實重自保、自了。此外差別尚多,舉不勝舉。無已,請聽美國哲人愛默生先生的知見,看是個甚麼境界?與陽明、老聃是同、是別?

「如果有人能百折不撓地相信自己的直覺,並且按照自己的直覺去做,廣大的世界便會附合他。」

是有念、是無念?有我執?無我執?這裏若分辨得清楚明白,不但許你認識愛默生,且亦許你深明無為法。這裏尚且分辨不出,不如一切放下,或念佛、或參究,總比將大好時光付諸戲論的好。

智慧解脫──大乘心

觀察十方三世一切諸法自在無礙的觀自在菩薩,證入甚深智慧解脫時,觀照五蘊空無自性,當下超越生死苦海。

──色與空無別,空與色無異。離識,色原本空;分別,空即是色。受、想、行、識,莫不如此。

──諸法的實相是:不因生有,不依滅無;無可污染,不須淨化;從未增添,也不減少。因此在空的實相中,沒有色的實體,也沒有受、想、行、識的自性;沒有真常的眼、耳、鼻、舌、身、意分立;也沒有不變的色、聲、香、味、觸、法實體;沒有眼的界限,乃至沒有意識的處所。本無無明,非靠破除始無;乃至本無老死,非藉解脫而無。沒有苦、集、滅、道的安立處。非可以智辨,究竟無所得。因為無所得,菩薩唯依智慧得解脫,所以心中沒有牽罣、滯礙。也無所畏懼、恐怖,而遠離了顛倒知見和虛幻的追求,達到生命圓滿的境地。

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大覺佛陀,依智慧得解脫,得無上正等正覺。由此可知智慧解脫,是具有偉大神力的大總持,是具有無量光明的真實語言,能滅除一切苦痛,真實不虛。故說此真實語言。現在請聽: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附記:

一、謹掬此冒險犯難赤忱,「借花獻佛」愚誠,獻於海內外大德之前。

二、真言近似發音、當為:

ㄍㄟㄉㄚ,ㄍㄟㄉㄚ,

ㄅㄚㄌㄚㄍㄟㄉㄚ,

ㄅㄚㄌㄚㄕㄤㄍㄟㄉㄚ,

ㄅㄨㄉㄚ,ㄙㄨㄛㄏㄚ!

三、此真言能迸射金色光明,一心持誦可成就大智慧,至祈勿因習見生輕忽心,是禱!

業力不滅

一真法界者,標明法界唯一真實,無二無三也。以其「為物不貳」,故能「生物不測」。雖然大化流行,象有萬殊,要皆「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畢竟寂滅。」

物質不滅,早為深度物理學所否定;「創世紀」只是古老的神話。「泛神論」和「神我論」,無非計執而已。唯獨「業力」,雖非真實,且不可滅。或人、或物普遍皆然。故法界所顯示出的,只是無量、無邊,轉化不已的「業力」。

古人所謂「三不朽」,也只是「所作業不亡」的淺義與價值觀點。

在這一真法界,語真、一物也無;順俗、則唯有業力。此固不僅局限於人類,在器世間的一切存在,都由業力所造成;一切靜止,都只是業力轉化過程中的中間現象。

業:有共業、別業之分;淨業、染業之別。其力亦有大、小、強、弱之殊。故苦樂交替,六道升沉,終無寧息,唯證法身,乃能澈了也。

至謂「天作孽猶可違」者,蓋因「天命靡常」,故人定或可得勝。「自作孽不可活」者,雖然「諸法無我」,既有作者,便有受者。

諸種哲學、科學等等,總名世俗諦,唯此業力不滅,圓通真、俗二諦。

因果

任何一種作用,必然發生一定之影響,產生一定之結果,亦即邏輯學中所稱之「自然齊一律」──同因必同果。具見因果之說,非獨毫不迷信,實為宇宙間最一般之真理。

核子分裂之事實,早已否定「物質不滅」說。反之,業力之不滅,作用皆有影響,則獲得更科學化之證實,而無人能否定能力轉化之連鎖影響作用,亦此「因果律」之最佳新詮。事象昭彰,至理炳煥,固不待贅述也。

雖然,因果不昧概如上述,但卻未及細微。以人本為出發之佛法,則不僅說因果,其間尤特重一「緣」字(輔助條件)。蓋「種瓜」固不會「得豆」,然苟條件不具,則種瓜亦不會得瓜,以種瓜雖為得瓜之必需條件,然並非其足夠條件;例如種子為必需條件,下種之後,仍不可缺乏氣溫、土壤之適宜,水分之保持,病、蟲害之防治,乃至除草、施肥諸助緣之增上,乃可得瓜。不然試植種子於沙漠,任其自然發展,驢年得瓜去耶!

對人而言,「業報說」較因果律尤為親切。因行為必有報償,功德絕不唐捐,「饒經千百劫,所作業不亡」故也。

古人目「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此為善業。

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惡業同樣亦有其深遠之影響,故行為必有影響,事業必得報償,乃為無能逃避,無可抵禦之鐵的律則。以其作用之無可抗衡,故曰「業力」。

業,源之於心,而出於身、口、意。就其性質言,有善業、惡業、無記業(非因分別心起)之別。就其範疇言,有共業、不共業之分。就其報償時間言,有定業、不定業之殊。

總之,行起業生,心空業泯。倘若未能無心,業報定然不免,斯則淨業超越於染業,善業遠優於惡業,「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可為圭臬。

上僅略說,一言以蔽之曰:「慎毋種因」!

報應

「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任何行為都會產生出一定的影響,得到一定的報酬。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絲毫毋須懷疑的自然法則。這種恒常不易的事實,人們說名為「報應」,而造成此一事實的,便是「業力」──行為的影響力。因此佛法說這種由「業力」取得應得報酬的完整事實為「業報」。

「報應」或是說「業報」,其起因於「業(行為)力」,正像基本力學上的定律之一:「有主動力(業),必有反動力(報),二者大小相等(其報相應),方向相反(自作自受)。」

倘使有人對於這種昭彰的至理,鹵莽狂悖地妄加詆毀,硬說是迷信,意圖抹煞公是公非,否定宇宙意志,此人苟非喪心病狂,定然愚不可及。亦何異於聾者高唱宇宙死寂!瞽者大喊世界黑暗?徒令人惻然而已,果掩得迅雷聲威,赫日光芒哉?

果報昭彰

因果:同因同果的因果律,在邏輯學上,又稱為「自然齊一律」,是最重要的思惟法則之一。離開了此一法則,宇宙的井然秩序,人生的行為標準,乃至公理、公道、真理、正義,便無從建立,而且是非、善惡、得失、禍福的取捨,將無從抉擇。

吾人所以能由果溯因,鑒因知果,見微知著,知幾而神,是因為在這宇宙中,有一個顛撲不破,莫之能御的事實,那就是──

一定的原因,產生一定的結果;不同的結果,來自不同的原因。

我們其所以堅信為善最樂,積惡殃身,行者常至,為者常成,是因為古今中外,存在著一個永恆不變,無能抗阻的鐵則,那就是──

任何行為,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不同的反應,來自於不同的行為。

這些,便是宇宙的意志,自然的法則,理性的基礎,以及發皇科學、哲學,主宰萬有,人定勝天的基本前提。如果沒有這個法則的存在,沒有這種天律的伸張,兩間便只能充滿罪惡,三才也無從談起,四維既不能張,五倫又如何建立?必至六欲氾濫,七情顛倒,陷此世界於毀滅而後已。

由此可知因果報應的自然法則,實在就是天(自然)律。所謂「天律難逃」,世、出世間,誰能出得了因果定律?如果對於這樣皎如杲日的昭彰事理,居然也詆為迷信,這種人的確是盲於心,而且將要盲於目了。這是障人慧眼,壞人善根者,應得的報應。

莫忘本

水有源,木有本。「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不論為學、立業、做人、處世,根本若離,失敗難免。

社會人群中,最為人所不齒的是「負心人」。「人者心之器」,心猶可負,何以為人?人豈甘願負心哉?其咎只在昧初心、忘根本,致天良泯而良知塞,渾渾噩噩無復有人性尊嚴的自覺故也。

尤其學佛法,最貴不昧本因。本因不昧,則本心可還,本心若還,道基已奠。從茲差堪慶倖「但得本,不愁末,如淨琉璃含寶月」。但自隨緣消舊業,再莫造新殃,不妨和光同塵,從無住本,衍為六度萬行莊嚴法身去。

倘若昧初因,背本願,顯見「種性邪,錯知解」,本心既失,一切皆妄,終不免因天聰塞、自性沉而墮落三塗。

走筆至此,恍聞老龐高唱:「從根誅則絕,從根修則滅;若能雙株斷,三乘盡超越!」不禁倉惶投筆,情急高呼:「大士,大士!誅任你誅,滅由你滅!不得錯砍門前剎竿,弄熄了無盡燈,害我等久淪長夜!」

化境

如果我們用「天」字來概括法界或宇宙,無疑,這無限時空的無盡藏和無量義,只消用個化字,便可總攝天性、天命、天德、天理、天意、天律、天機……而無遺。因為只有化,才能無中生有,化腐朽為神奇,顯諸法緣生之機,盡法爾如幻極致,予人無限創造可能的向上、向前激勵。

化故,生非新有,死非斷滅;相雖變而性不遷,形雖異而質無殊;事有舉而機已伏,務已成而勢未盡。故剝極必復,否極泰來,滿盈則傾,禍福相因;白雲蒼狗,滄海桑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這些顯示出演化無盡,展望無窮,也顯示了大化無方,無為恒貞。

在這緣生無盡,衍化無窮,法相無住,物性不遷,天命靡常,至道離言的化境中,唯智眼能見物理之全,唯佛眼能鑒法界實相。至人法天,修己人格者,厥惟「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化而無滯,故能歿而不亡,變而不失,為而不有,成而不居。聖人化人者,也只是一個「率性」之道,故諄諄且循循者,只是教人離相、離取、離念、離執,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若肯信受奉行,便能漸臻化境,便得不勞心力而獲解脫──「無知無識,順帝之則」。

若還不忘見取,或執一義一理蘊藏不捨,俱名食而不化,不免滯久成患。何以如此?只為處大化衍流,而不能順其化,本無思無為,輒爾意念遄興,顢頇若斯,顯見「水土不服」,既然不能適應,往後何以自存?莫謾笑我胡亂一通,只為深信讀者具眼。若不爾者,不妨一笑了之。若是通人,合當心照不宣。

直心是道場

由於物質文明的枯澀,功利競逐的熱惱,近時心靈研究團體之發展,如雨後春筍,勃然而興。儘管這只是工業社會的心理反射,能夠重視心靈的研究,進而從事生命實相的發掘,對於改善人類社會的結構,提高人的價值或尊嚴來說,這應該是一種好的現象。

近見報載:國際性的TM組織,已在台設立分支機搆,積極展開傳播指導作為。在臺北也有意識科學研究會的組織和教學作為,以及心理、生理學的研究工作。但不管以「消除壓力,發揮潛力」為榜樣,或以「引導進入四次元的精神界」為歸趨。對於心意識層次的分析,都比不上唯識法相學的精密。如果不斬斷「末那」根株,不僅「藏識」寶庫打不開,連帶也愈為增強了「末那」的堅持。其境界並未超出「四吠陀」,甚至還不能企及。而信從者之眾多,大有取代宗教的趨勢,可見人們追求心理平衡和內心安寧的迫切,已經到達饑渴難耐的程度了。無疑這對我們弘法的精神、方法和作為上,是一個很大的啟示;同時也提出了如何把轉八識成四智的實踐方法,更通俗和具體化的要求。

其實,佛法已經夠通俗平易了。不見六祖大師道:「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開示得夠多麼明確?做起來有甚麼困難!事實上又有幾個人能不自欺?肯解行相應去!假如但能去盡意、必、固、我,遇事不加入自己的私見,不牽涉小我的私利,自然能於「事上通無事,見色聞聲不用聾」。

只個不污染,已盡修證之功。佛法何等平易?若不亟起自行化他,的確有湮滅之慮,果杞憂哉?

佛法是甚麼

佛法是無上解脫法門──它能使人解怨結,破業障,去熱惱,除執著,離繫縛,得大自在。乃至永出輪迴,證大涅槃。

佛法是自性的法門──它能使人脫出雜念、妄想、邪見、錯覺、澄澈性靈,淨化心識,保持清明在躬。漸至還得「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

佛法是轉凡成聖法門──它能教人持五戒,行十善,閑邪去偽,離惡遠非。乃至以無上三昧耶戒圓成之金剛不動清淨心作基礎,發為六度萬行,以擴張人格領域,創造生命價值,完成作聖之功,永為人天師表。

佛法是無量智慧法門──不捨根本行法而遍學、飽參,以證得根本智、無師智,從而敷演無盡妙義,建立一一法門。以其洞明生死根源,澈見諸法實相,故能即一切相,全歸實際,於一切法,通達無礙。得大智慧,永斷愚癡。

佛法是無限光明法門──真實發心,精勤修行人,必得真實受用,恒能「照體獨立」,「念起即覺」,永斷「無明」,全顯自性,光明寂照,無始無終。

佛法是慈悲喜捨法門──世尊乃三界慈父,人天導師。憫火宅眾生,眾苦交煎,興無緣大慈,運同體大悲,以種種方便善巧,化導眾生,疾出苦海,速登樂邦,開無上妙法,示三乘解脫,令有緣眾生咸能悟入真常、極樂之佛陀自證聖境,得澈底救濟,證究竟解脫。

緣生

學佛法若還未能把得定盤星,實在是太難。因為這裏說是「不識金剛體,卻喚作緣生」;那裏卻又說是「緣生無性」和「緣起性空」。若是具有擇法眼的人,入眼便判,原無差別,十分簡單;若是證得金剛心的人,任你橫說,豎說,總動它不得。不是功力深厚,只是枝節已盡,更無起心動念處。不然,試問除卻唯一真實,更有何事?有甚道理?

話雖如此,倘使不明「種子」與「緣生」奧義,將見蹉過此生,不免隨波逐流,迷失自己。若問那個是自己嗎?待你得知自己,慶倖參學事畢。

眾生非佛

金剛藏菩薩在圓覺會中,叩詢佛陀:「世尊,假如一切眾生本來就是佛,為甚麼又有一切無明?如果那些無明,是一切眾生本來就有的,憑甚麼如來又說他們本來是佛?假如十方種種差別的眾生,本來就是佛,以後才生起無明,那麼一切大覺的如來,甚麼時候,會再產生一切煩惱呢?」

當時,世尊告訴金剛藏菩薩說:「一切世界從發生迄終止;從生生不息到歸於幻滅;從過去、未來到成、住、壞、空;從聚集、分散到生起、終止,一直反映在妄念的相續不斷上。星球壞散了,另外的又在形成;意念消泯了,又萌生出新的妄想。這中間種種取捨,就構成了生、住、異、滅、生……的輪轉現象。如果你沒有擺脫輪迴的虛幻流轉,而要辨明圓滿惺覺的境界,那圓滿的大覺,就成了流轉,欲冀脫出虛幻的輪迴,絕無可能……。善男子,就像冶煉金礦,金並不是因為冶煉而有(礦石中本有金的成分)。一旦冶煉成金,就不會再還原為礦石。經過長遠的時間,金性也不會壞。卻不應該說金不是因鍛煉而成的。如來的圓覺,就像是這個道理。」

看了這一段明誨,我們不難明白,「眾生皆有佛性」,是說金礦石裏雖然都含有金的成分,畢竟不能當金來用,必須經過冶煉,把雜質去盡,成為精金,然後才能稱之為金。而且一旦經礦石裏煉成了純金,它便不會再變成礦石。

所有「糞掃」、「除垢」、「拂拭」、「空其心」都在顯示,大覺證得於心靈的絕對淨化。若不經爐韝冶煉,固無純金,苟非精勤修行也絕不能成佛。在妄性本空的角度上,不妨說「眾生即佛」,落實說,眾生也的確具有成佛的條件。若論實際,儘管你我都具有甲種候選人的資格,但你我畢竟並非即是總統。

顯然眾生非佛,佛也不是眾生。

泥跡失神

何以德行兼具,精勤向道,卻不能澈悟?此無他,困在義理而已。蓋有所執,必有所困,困境未脫,只有鑽牛角尖的份。百尺竿頭,猶且難期,懸崖撒手,何年何月?果肯於世諦、真諦、最勝義諦,入目便判,知得便休,絕不耽著繫念,絕不拖泥帶水,不妨覃研精思去。一旦義盡理窮,莞爾一笑,便與迦葉見世尊拈花時的破顏微笑境界無殊。

儘管「心空及第歸」是實話,然而不到山窮水盡處,誰又肯死心?也不僅是佛法如此,歷年來也不知道有多少敦品勵行的讀書人,畢生不能迸發出斷然無疑的真知見,民胞物與的真情感,經天緯地的真學問,而老死句下者,不可勝計。縱有成就,充其量也跳不出訓詁、考據和詞章之學的範疇。既未連上聖學的真血脈,一如陽明、象山然,經師、人師又何能企及?緣何如此!此亦無他,也只是病在泥跡失神而已。

有人對大易乾之上九「群龍無首」之「群」字,提出過創見,認為「群」應是「捲」字之誤,理由為群龍無首,非實無,捲曲而眠故,不見其首而已。

用功誠可佩,惜乎「泥跡失神」,執文字而昧義趣,精神失矣。殊不知群龍者,純陽、極泰、德成、道臻之象;無首者,自由、平等、大同、無為之徵。臻乎此,人間淨土庶乎近矣。若乃用心於咬文嚼字,執著在形相的捲舒,斯未足言易也。抑又與以「閉目藏睛」為「正法眼藏」之流何殊?

菩薩畏因

「欲明前世因,如今受者是;欲知來世果,即今作者是。」因果昭然,絲毫不爽。

人生種種不同的境遇和感受,不論好與壞,樂或苦,統通都產生於自己以往的思想言行,既不應驕泰,也無可抱怨。而且是祈求不來,閃躲不了──全由自己決定,別人無法幫忙的。因此,人們必須憬然自己當前的思想、意念和行為,正在為未來的光明或黑暗,幸福或苦難種因!

菩薩了知原因必有結果,行為必有報償,而由自淨其意,善自護念,導正眾生,不昧因果,通過八正道,共臻生命的圓滿,故說菩薩畏因。凡夫昧於因果法則,徒知惡報可怕,不肯力種善因──惡報臨頭,禳神祈鬼;福報來臨,反植惡因。致形成向下沉淪的惡性循環,墜三塗、困火宅、不能出離。故曰凡夫畏果。

對於這一鐵的事實,不管你說它是天道無私也好,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也好,此中絕無特權,絕無例外,也絕無改變。

尚幸三界慈父大覺佛陀,開解脫法門,澍甘露法雨,示人生正道,導出離迷津,但肯信受奉行,懇切懺悔,幡然改張,必能以業轉因,得重報輕受,一期報盡,證大解脫。如果平素不行正道,急時始抱佛腳,濟得甚事?更況「生死事大,無常迅速」,與其「臨渴掘井」,何不速入我門?

妙寶心

佛子始發生,如是妙寶心,則超凡夫位,入佛所行處;

生在如來家,種族無瑕玷,與佛共平等,決成無上覺。

──華嚴經偈

甚麼是妙寶心?很簡單,它就是臨濟的「佛法無多子」;六祖指出之「正與麼時」;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楞嚴經的「如幻三摩地」;永嘉禪師的「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也就是道家的真丹、真種子,又名「平常心」。

人們心地不平,強作高下,放捨家珍,出外乞討,溷風塵,迷歸途,愚何可及?豈知下學上達,必從此始,出苦飛航,別無他途,若謂更有,試問汝向何處安放?

空與有

佛法中的「空」和「有」只是兩個同義的字,而非是相對的兩極。佛法的要旨,只是教人離執,只有離一切執,才能還我原來面目,也才有自由自在分,讓生命安頓在原本無量、無限的實際理地。

「二乘沉空,凡夫執有」,沉空則生命出現貧乏,執有則生命中有了多餘。都與生命的圓滿有著或遠或近的距離。必須是在「色不異空,空即是色」的泯見離執中,空卻空見,捨卻有執,乃能除去見翳,得見真實。

如果以方便當的旨,執著「執空不敗,執有有壞」之說,顯非超俗的見解,不契「無盡藏中無一物,有花有月有樓臺」圓融無礙之趣。漫道真空成妙有,妙有顯真空。我這裏「妙」尚無它安放處,你教我把「真」放在那裏?

解脫的快捷方式

如果說佛法以解脫為指歸,顯然去「執」便是解脫的快捷方式。因為所有煩惱,一切罪惡,無不因「執」而起。突出「我執」固不免「垛生招箭」,「法執」未除則不名圓滿菩提──「執理」則法眼不淨,「執事」則助長無明。

或問:執著乃「俱生無明」,去之甚難,不知有何方便?曰:有。不見古人道「七識頭上給一刀」。但離「我執」,自我意識若除得,便是擒賊擒王的根本解脫途徑。試問「我」尚且無,罪福誰受?我執既除,繁興大用種種營為,全是廓然大公的物來順應,全同無為,一切所作無一而非淨功德。不然絲毫我執未淨,便是無明根株猶在,逢緣厚處,不免前功盡棄,依舊沉淪。

這叫做:有「我」業障起,無「執」一身輕。

法尚彌陀

阿彌陀佛是釋迦牟尼佛的報身,與大日如來名異體同,是覺的本體,是法的總持。一句「阿彌陀佛」,當下妄念息、罪障滅、魔擾除、自性顯、福智增……無量功德罄紙難書。所謂「教宗賢首,法尚彌陀」,便說明念佛法門賅了八萬四千法門而獨稱殊勝。僅就念佛一事來說,念佛念到一心不雜,則念佛之念即是真實之念,念佛全同佛念──無我、無人、無理、無事、無忮、無求、盡虛空、遍法界,只是一句阿彌陀佛。

我這樣說,絕無強調的意思。若是真實開悟了的人,合目內視,掃除雜念,也不須觀想,至誠輕聲念一聲阿彌陀佛,光明立刻顯現,其強度全與當人悟境相等。如係妄語,必墜地獄。因此除了應機權宜再來之法身大士以外,不論古德、時賢,也不分禪、教、顯、密,凡大澈大悟超越學位者,無不以稱名念佛為淨業,來安排「最後一著」。不然機不普,道不純,不名大乘。試問:一旦理事俱空,而世緣盡,不念佛,你又幹甚麼?雖然專一念佛是大悟者的正行,幸好淨土法門諸根普潤,頓漸咸沾,但肯至心稱名,會當垢盡光顯,且無踏破芒鞋與閱一大藏之辛勞。如此至簡至易而又至高無上之法門,若竟望望然而去之,顯是障重罪深,福薄慧淺:果然是「佛法廣大,難度無緣之人」了。

斯人斷語

自非志切生死,卻嫌佛法深奧,玄妙難明。

自向心外覓法,卻歎多年鑽研,苦無入處。

自離日用踐行,卻怪佛法主空,果無著落。

自不懺罪悔過,卻怨苦惱猶昨,佛法不靈。

斯何言歟?豈有此理?既非如理如實,顯屬門外人語。若果是個有血有肉、有良知、肯自反、志切生死的修行人,必不作這般欺心謗法的顛倒語。

六祖能大師道:「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你若不能發露懺悔往昔罪過,嚴持五戒,力行十善,豈可算是好人?做人尚不夠好,敢奢言學佛?徒見言行顛倒,定知扞格不入。果肯懺悔過失持戒行善,則八正道,為成佛坦途,六波羅蜜,乃解脫要法,驀直行去便是,何來許多閒話?

其實,但抑三公六卿,唯奉心王垂拱,當下河清海晏,立見野老謳歌,天下有甚麼難事?若非經此正道,終難入我門來;任你門外絮叨,等同蟲鳴鴉噪。記取「人極立,佛道成」!(太虛大師語)

無明盡

徒作表面粉飾,慣於裝模作樣,未曾留意於「自淨其意」,儼然外道,絕非內學;只知紙上惺悟,唯務心理講求,從未致力於「解行相應」,但長無明,無裨解脫。若素行如此,乃竟奢言修學佛法,顯見欺人自欺,未免令人齒冷。

佛法貴離「執」,而「無明」不除,執著絕不能去。若得「無明盡」,諸「執」自然除。如何得「無明盡」?通體「無無明」。此事詳言費時,析之愈亂,論則益澀。直言則要語不繁,其理甚明,其事甚簡。

豈不熟聞乎:「吾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我今佛前求懺悔。」但只恁麼含忽念過,罪狀既未發露,懺悔而不求哀,內心污染依然。須是切實反省,澈底搜尋,惡無大小,過無輕重,巨細不遺,條例清楚,懇求高僧證明,佛前發露懺悔,修法回向冤怨,始名如法懺悔。

既懺悔已,自今而後,凡不可以告人之事,斷然不為;凡義不當為之事,斷不去想;凡義所當為,分所當行之事,雖是鼎鑊當前,縱捨頭目腦髓,亦斷然為之。

果能如此,便稱得上不懷鬼胎,不做暗事的明人。既是明人矣,自然覆蓋盡撤,諸陰全除,通體晶明,表裏如一。向後用行捨藏唯任運;慈悲喜捨但隨緣。到此才是「無無明,亦無無明盡」,明與無明,悉成剩語。更有言說,雪上加霜矣。

珍護自心

大多數人,終身為皮囊而勞碌。衣既暖更求其美,食能飽復求精,娶妻生子,宗祧有繼矣,猶營金屋,廣置環肥燕瘦;位至封疆,富貴兼有矣,猶存妄想,彼可取而代之。

人生苦短,欲壑難填,待到臘月三十到來,果然是「萬般將不去,唯有業隨身」!面對刀山劍樹,飽沃銅漿鐵汁,出入豬胎狗腹,輪番作牛作馬,縱或悔不當初,可惜大錯已成。窮其根源,過在捨本逐末,一念愚迷,竟乃貴身賤心。曾不思身非堅固,數十年終歸敗壞;心是永恆,無量劫何嘗少磨。況此心體本來與佛無殊,四聖因攝心護念,而明心見性,出生死海,證法性身;六凡由污染此心,而障蔽本明,輪迴生死,浮沉六道。若為皮囊所累,輕賤珍貴之心,愚豈可及?甘令心為形役,自壞解脫正因,分明短視。

若是有智者,洵當憬悟;真實學道人,必明重輕。普勸覷破看透,善自珍護自心,莫諉「且待來年」,當惕「時乎不再」!

最後必須慎重聲明者:尊重此心,首當識明本心;欲明本心,須知本心離意念,意念非本心。既明得本心離念已,更應善為護持,莫令妄念污染本心。此處若還辨別不清,難免要「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了。

慧命

佛法的慧命寄託於般若。如果學佛法而未發般若智,則四相無從離,五陰無由盡,宛然無明,不異外道;倘使佛法失去般若智照,將見慧命斷、慧日沉,佛法滅矣。

故學法者,可以不通經論,不取名聞,可以捨卻福報,放棄利養,卻不可以暫時放捨般若智照。所謂「暫時不在,如同死人」,顯然般若才是佛法的真實生命。

若離開般若,雖然依舊著衣吃飯,應對周旋,似無所失。殊不知才離般若智照,便是情識用事,無明抬頭。凡有所作,或善或惡,皆名染業,迥非淨行。染業唯增無明,難出生死,縱藉善行博來生癡福,無殊播下地獄種子,報盡終墜惡道。何若以六度長養般若,護惜般若智照,如護眼目,常行淨行以趣上乘。不見蓮池大師道:「般若智如大火聚,諸貪愛水,近之則涸,諸煩惱薪,觸之則焚,諸愚癡石,臨之則焦,諸邪見稠林,無復遺餘。」般若智之功德可勝贊耶?

若問何謂般若智?不慧不辭口過,向你直說:般若智者,生命之實性,智慧之原貌,隨順染則成八識,隨淨乃顯四智,若一切時中隨緣盡分,而不失般若智照,便名常住金剛心。既證金剛心矣,當下「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無……」。

人身難得,佛法難遇。今既幸得人身矣,又幸而得聞佛法,倘若不能掃除五陰,發露與生命同在之般若智,豈不大可惜哉!

觀心

「心為形主」,故修莫尚乎修心,而修心之道,莫尚乎觀心。若不觀心,則煩惱,抑鬱莫知其由來,邪惡妄想瞥爾與之俱,無始無明如何得淨?

必也觀心,乃能於煩惱乍起,便窮溯根源,懺悔往昔之非,除卻心頭之垢,復我本來純淨;妄念乍萌,立即掃除廓清,還我天君泰然,永慶四海升平。

初則靜時觀照,動時管帶;繼應隨緣觀照,動靜不失,久之能所不二,唯顯一心。

觀心既熟,心周法界,是名觀心三昧,證一切種智,具法性身,故又名觀心成就。

諸宗觀法不出一心,雖統名觀,然各有師承方便,惟其法要輒在觀而不觀,不觀而觀。如觀日輪,必是所觀外無我──我與山河大地,一切眾生悉融於此一日輪,而顯現無分別之光明圓滿自性。若始終相對作觀,非止觀想不易成就,且易落魔外。故不可不慎,尤不可不依師而輕率妄為。

倘效鸚鵡學語:「觀者何人?心是何物?」當頭痛棒之下,須知感恩始得。何以故?汝非獅子兒,未曾「三歲便作大哮吼」,豈不是「百年妖怪虛開口」?

理得心安

佛陀是善醫眾生心病的大醫王,佛法是最能端正心念的安心法。佛陀說法四十九年,始終不離此心,始終不離藥病相投的安心法門。因為心若不得安,幸福便沒有可資建立的基礎,而無可避免地將陷於不自在、不開朗、不解脫、缺乏生機、活力、和諧、安祥,陷生活於枯澀、黯晦的苦惱深淵。

雖然安心法門,是活潑生動,因人而施,「無有定法如來可說」的。但「心安理得」的心理狀態,卻是人們所羡慕、嚮往的。

「心安理得」,通常是用來標示一種無愧怍、無忮求、心胸坦蕩、恬然自適的修養境界。這種觀點,乍看很有道理,如果仔細思辨,就會發現此一辭彙和成語,顯然有著倒因為果──手段與目的的倒置缺失。這很可能是受了「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的影響。事實上,人與其他動物間的最重要的差別,在於唯人依思想決定生活目標,藉認識指導行為實踐。

因此有人說「人是能思想的動物」。對於有思想的人來說,所謂「不得於心,勿求於氣」,理若未得,此心如何肯安?抑又如何得安?顯然並非心先安了,然後才得理;反之,是於理有得於心,此心然後能安的。

初學佛法,由淺而深,偶有會心,法喜充滿,由斯遂至鍥而不捨,必登堂奧而後甘心。苟有一理未澈,一義未圓,不辭跋涉三千,孤行萬里,遍歷叢林,參禪訪道,必得理明,以求心安。饒是一門深入,明教通宗,踞獅子座,眾所尊仰。還是覺得如果不閉關閱讀,涵泳三藏義海一番,兀自不能甘心。幸喜物極必反,理有極限,待他窮理究義,窮究到理未萌、象未兆以前;劫火熄、大千洞明以後,豁覺原來「天下本無事」,轉覓一切理、一切事都無絲毫朕跡可得,大似環行地球一周,驀直行去,最後又回到原地。枉歷煙水風霜,到頭來,最後的卻是最初的。

且慢笑他不機伶,徒耗草鞋錢,浪費好時光。君不見自來多少伶俐漢,偏是騎驢卻覓驢?何況若非山窮水盡,遊子怎肯知歸?向伊說:「當下便是」,「未舉步時早已到家」,伊又怎肯相信?莫道空勞心力,實是功不唐捐。你看他,事已畢,願已了,心已歇,興已盡,雖然究竟無得,且喜他如今已無是無非,無愛無憎,無憂無慮,無取無捨,無牽無罣,無得無失,無……好個自在灑脫的無事人。

記得東坡居士有偈曰:「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話雖不錯,也只合他夫子自道,要且無裨激勵後昆。

老朽不慧,另有俚語,不貴詞藻華麗,對仗工整,只求吐露肝膽,莫讓他荷筱文人一傍叫屈。聽著:

歷盡千磨百煉,方悟衣珠在此──且莫叫屈!

若非枉費辛勞,貧子依然貧子──是誰便宜?

諸佛心要

萬法唯心,心外無法。諸佛教的特色,唯是「直指人心」。凡主心外有法,咸屬外道;若仍向外求法,果然癡迷。

學法正因,唯求心安;安心要訣,唯在去執。所謂「一切法門,自心本有;將心外求,捨父逃走」。佛法的真精神,便是「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當你意有未安時,唯應向自心求答案!因為心念若錯,煩惱必不能免,罪惡所積,毀滅乃為當然。

心垢是無明的本質,我執實為眾苦的根源。

佛是大醫王,善除眾生心病。無上法藥略舉有「善住意」、「調心相應」、「息心離妄」、「降伏其心」。曰:「制心一處」、「如幻三摩地」、「常行懺悔」、「自淨其意」、「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皆在拔本塞源,挖出病根。此外,「特立卓行」如常坐不臥、草衣木食、不食煙火、禪定苦行……但堅我執,唯益無明,與菩提道轉乖轉遠。明乎此,乃可以與語諸佛心要,心要惟何,曰:

諸惡莫作──若破壞人際和諧,永不得內心調和。

眾善奉行──利他之外,無菩薩行;善行之外,無解脫道。

自淨其意──意念淨,心垢除,自心當下綻放般若淨光。

是諸佛教──於此不肯信受奉行,顯屬外道種性。

福德與功德

自從達摩大師說了一句:「並無功德」的激勵語,不但接引梁武帝沒有成功,而且福德與功德,從此在後人的心目中,便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回事。遂使鳴高之士,視福德為庸俗,而不屑為;雖羨功德為高尚,卻力有不逮,致二俱不成,蕭瑟仍舊,良可歎息。

其實作福德能離執,福德即是功德;行功德存念想,功德卻成福德。

大師方便警策,武帝臨機顢頇,拖累後昆,薄福德而不為,作功德求顯應,不僅埋沒祖師深心妙旨,尤慮做作失真,因執成妄。果能三輪體空,萬行全同無作;絲毫有所得心,功行報在人天。

多少閑學解,埋沒祖師心!

誠、敬、信

「誠」誠者,純一不雜、集中之心力,無我之熱忱,差可形容。稍涉機心,不名誠矣。

「敬」敬者,統一心身,肅然拱奉,無絲毫苟且、放逸之心行,稍相應耳。

「信」信者,肯定不移,堅決歸向,生死以之。集全生命之情感、智慧、意志投向之,義無反顧,絲毫猶豫、懷疑不名信也。

吾人學法欲期成就,除必具備做一個正人君子基本條件外,「誠」、「敬」、「信」乃不可或缺之信條,且為成敗所攸關。否則背道而馳,決難與法相應,所謂人成而後佛成也。良以至道無難,唯人自障自誤則難矣。但人非生而為聖賢,孰能無過咎,故必時刻自省懺悔,克念作聖,庶幾與道日近。

原本的、普遍的、究竟的、永恆的真理,是神的表徵,佛的證悟,萬生萬物的基因。為了大宇宙的持續開展和不斷創新,它所能呈現出來的,便永遠只會是一部「無字天書」。因此它只可溶入,不可思議。當你將全部生命投入真理中,重鑄出一個嶄新的人格時,它當下就會體現在你的實際人生中。除此之外,任你怎生揣摩、刻畫,充其量也只能相似,絕不全等。

*    *    *

「真我」就是「原有的人」。「沒有亞伯拉罕就有我」的「我」,才是「真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我」,才是「真我」。其餘,「善我」已很難得,天下滔滔所呈現的,只不過是虛偽不實的「偽我」所編織的迷離幻境而已。當然那些根本就算不得「真人」。

因此,從迷失中找回真正的自己,是人生最莊嚴、神聖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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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是沒有遭到污染、扭曲以前的「心的原態」,是「真我」的內涵,生命的屬性。人唯有尋回並恢復到原本的真心,才能領受那秒秒安祥,自在無憂的「本地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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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言」──真實的語言,並不局限於金剛界的語言──「塌拉匿」。真言是發自「真我」的真實語言,是契合真理的獅吼般的語言,也是「充滿強烈言魂」發光的語言。真言的可貴,在它善於「光和」人心,喚醒「善我」,予人以「離執」的安祥。

中,不是無是無非,模棱兩可;也不是騎牆折中,左右逢源。而是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的恰到好處。因此「中」的特性是認真精確,它的表現,便是調和。所以「致中和,則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至人法天」。人只要能夠離執著,去分別,泯人我,重調和,就已經在秒秒安祥中,「從容乎中道」了。

空,是過去、現在、未來一切存在的總稱和真相;是大宇宙生命之海的大機大用──所有動、准動、不動的生命現象,都只是空的無限表現方式之一斑。空永遠都呈現著無限開展、創造的勢能。

空,也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的顯露。人只要肯離開執著,去掉執著,就能與空相應,就可以讓自己的心恢復到原本的空空朗朗。因為本無的偽我一經揚棄,固有的真心,當下就會顯露出來了。爾後你就能享有「豐滿光明的心,通暢舒適的心念,無罣無礙的五官感受」,過活著秒秒安祥的幸福人生啦。

此外,不論你說空是甚麼或不是甚麼,都只不過是「觀念遊戲」而已。

宇宙間森羅萬象的林林總總,不但極目難窮,而且是想像不及的。不過歸納起來說,一切的存在,只不過是個「緣」字而已。

緣就是意義、作用和條件。這就是存在的基礎。任何一種事物,當它失掉了存在的意義、作用和條件時,同時它也便喪失了存在的可能。離開緣,因就不可能成為果。例如種瓜,光是種子種下去是不夠的,還必須具備土壤、氣溫、濕度、陽光、施肥、除害、防病、勞力……諸條件,才能吃得到瓜。

如果在緣字上加個機字,那就更為可貴啦,因為它稍縱即逝,時不我予。這也很接近一般人常講的「時機」啦。

總之,任何事物都不是、也不可能單一存在的。當你抽出了它的條件時,它就不再構成、不能存在了。如此說來,緣,不是很可貴嗎?

魂歸何處

我執是形成「偏去個性」的罪魁,生老病死苦的禍首。因此,可說去卻我執,人生事畢。

人自呱呱墜地那一刻開始,我執便逐漸在形成。接著便是由強而偏,而陷於不能自拔的罪的惰性之中,以至迷失了真實的自己,渾忘卻人生的使命,進行著「錯誤與煩惱」、「罪惡與毀滅」的惡性循環。何時出離?殊難逆料。幸而能與正法並世,又擁有可貴緣生,倘還不肯奮力向上,誓除我執,還我本來面目,當真要出苦海無期了。

我執是偽我之本,所以我執的表現,便是堅持偽我了。我執的過患,既是以非為是地堅持偽我,則顯然那是因為迷失了真我才發生的。因此只要覓回原來的自己,不就解決了嗎?然而不先除去心中的污垢,不開心窗,又怎能認清真實的自己呢?要開心窗,那就唯有做到「於心無愧」啦!

人只要能清晰地、不含糊地認清了真實、原本的自己,他的我執當下就會去掉一大半,而其餘的也能藉「守本真心」,而日漸萎縮,以至於無。人若在這一生中都沒有覓回真我的話,很可能他是回不了天上故鄉的了。那麼百年後魂歸何處?大概彼此心裏總會有數吧!

一念萬年

參禪而罹「擔板」、「趁塊」之病,豈止是「泥跡失神」而已,甘露也將成為毒藥。

有等捫聲捉響之徒,聞說「一念萬年」,便乃斂目藏睛,空心枯坐,自謂修行,其實不是。

若問如何即得?曰斯事甚明。祇是自心自覺,自覺自心;若能覺心不二,斯則「非去來今」矣!又何止「一念萬年」?

法的人格化

學法的唯一目的,應該是透過「行解相應」的「即知即行」,以完成法的人格的陶冶、熔鑄──讓法的生命取代以「業」為素材的靈魂。

多數修學之士,都曾遇到過「深入經藏」辯才無礙的大德。此輩詞鋒犀利,氣勢逼人,的確讓人心折。然而歲月無情,十年、二十年過去了,再次相逢時,除了二執愈堅,二障愈厚,煩惱愈重外,了無進益,依然徒逞口舌,自負多知。何由陷此?無他,病在解行相背,言行分裂,致破壞了人格與心靈的統一而已。

「因地不真,果招迂曲」。學法者倘使不能以法為人格的內涵並反映、貫注於生活的全程,則虛偽之因,必得幻滅之果,夫復何疑。

閑道人

修學到絕愛憎,離能所,泯人法,一物我,了無可了,得無所得時,恰若心似浮雲無所住,「事如春夢了無痕」。到此才真個是「無事無心無為閑道人」,也才堪稱是「參學事畢」。

我覺故我在

讀「學道之人不識真,祇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因聯想到笛卡耳氏「吾思故我在」語,非「認識神」而何?遂信口道出:「我思故我在,電腦在作怪;我覺故我在,歷劫無更改。」

末後句

達源居士以「末後句」相問,攤手示之,伊罔措。因說俚句曰:欲知末後,須究最初;桶底脫落,打破葫蘆。

第三輯禪垢

達摩西來的使命

一千三百多年前,達摩大師不避險阻,不辭艱辛,跋涉數萬里,歷時三年餘,遄程來中國,顯然是有著他莊嚴、神聖的偉大使命的。這不只是中華佛教的一件大事,而且對於整個佛教歷史的開展,也是具有重大的意義。因此「祖師西來意」,也便一直受到人們的重視,而不斷地在探討。

關於這,如果向祖師的深心去測度,那無異是拿針去探海,委實是聖意難測,無可撈摸;如果我們從祖師西來三百年以後的事實發展上看,「祖師西來意」便十分明顯。因為達摩西來以前,中國佛法在精神上和形態上,雖然已文彩全彰,經典亦燦然大備,但也無可諱言,由於過多的浸染、融合,到了南、北朝時期,已經呈現出捨本趨末的衰象,出現過不少或以玄學、文學聞於世,或擅天文、術數諸世學的奇才異能沙門,致佛法的完美風格,無從樹立。由漢、晉到南北朝的中華佛教,頗似張僧繇畫龍於壁,雖然文彩已彰,栩栩如生,只是尚未點睛在,非但不能破壁飛去,猶恐日久剝蝕難免。

達摩大師西來的使命,便是為文彩已彰的中華大乘佛法,完成這「點睛」的最後一著,便是賦予中華大乘佛法以生命力。如果沒有達摩西來,豈有唐以後中華佛法的起飛?抑亦豈有今天的大乘佛法舉世弘揚?

太虛大師說:「中國佛法的特質在禪。」

確實是真語、實語、如語。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六祖壇經」乃自性自見,自悟自修,自成佛道之最上一乘佛法的總持。

善讀壇經者,必能明確體認,其基本精神,是自尊自重;全經主旨,在見性成佛;而無念、無相、無住則為貫通全經之法要。故惠能大師於壇經中,對於這三無──無念、無相、無住,不憚反覆開示。蓋祖師禪的特質是般若,而「般若三昧,即是無念。」所以六祖在「般若品」中,具體揭示了「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猶慮學者於此錯會。有捨孟子之不動心,而取告子之不動心者。乃明示「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又說:「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淨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

在其餘各品中,如「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若欲當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以及「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等等,都只是三無的闡明。乃至歷來所有宗門語錄、詩、詞、歌、偈、棒、喝、掌、踏、揪、掀、擎拳、豎拂、趙州茶、雲門餅……一切的一切,也無非都是三無的延伸,毫無奇特可言。

實在說,一部法寶壇經,完全是六祖大師,悟無所悟,修無所修,證無所得的自述。六祖自覺聖智的起點,也只是「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

歸納起來,應回溯到六祖的初悟,那便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學者苟能於此處領會得,則諸有所作,悉同無為;舉足下足,常在道場,當下「自身等佛」,保管你「不歷僧祇獲法身。」若不靈驗,我入地獄如箭射!

悟道

悟道是修道的前提,修行是悟道的基礎。不悟而修斯乃盲修,不修能悟盡為戲論。

悟的基本涵義,是省悟、領悟或覺悟,雖屬於自心的發明,然無機緣終不能致。

道,指道路,心行軌則或踐履途徑而言。

概括言之,所謂「悟道」也者,只不過是領悟出應該履行,藉以到達目標之正確路線而已,並無神秘可言。

「道」的積極意義,只在於「行」,亦甚為明顯,不行焉用道?「行有不得」或「偶犯他家禾苗」時,便應急加修正,斯即名為「修道」,所謂「悟後起修」是也。

前時偶與數友揭明斯義,座中一客哂曰:豈不知「道不屬修」?若謂有道可修,則修成還壞,用修作麼?

余曰:多謝指示。既是到家的人,何不坐享清福,缺你甚麼來著?

伊少頃,又曰:何不道修無修,為無為,以證無所證,得無所得?

余急作掩口狀。

伊瞠目曰:是何作略?

余曰:否、否、近時胃口不好,宿食總不消,适才險些倒痾出來。

眾哄然。

緣起性空

一切法性空,乃宇宙實相,是存在的最究竟、最普遍、最圓滿的真理。

依俗諦言,以性空故,乃能緣起,故從緣起者,當體即空。

因斯義故,大化流行而原無動搖,生生不息而體離斷常。性若不空,則森羅萬象,各具真實,豈止有者恒有,無者永無,且現象既千殊,真理應萬差。生生之機永息,創造亦必成為不可能。如斯則宇宙陷於僵滯,人天淪於長夜,向前、向上更遑言哉!

以性空真實故,雖見生滅,非屬斷常;萬象森羅,法外無我。因斯乃能「虛空無盡,我願無窮」,在空性的基本屬性──無限可能的鼓舞下,展開向前、向上的創造和進取。

就真諦言,性空為佛法之的旨,圓解性空並使之與行為相應,乃修行之津梁。必如是乃能「無住生心」、「三輪體空」,乃至「繁興永處那伽定。」若不爾者,六根既難收拾,見思如何消落?敢保觸途成滯,終歸破碎支離。佛陀垂慈,菩薩大悲,拈出個「不二法門」,已直指出修學心要,劃清內外界線。

學者但能從理(體)空、識空、見空、行空乃至過、現、未來皆空上踐行,便是修行正途,如斯直養無害,自得種種方便與後得智慧。

果能如此,從圓解性空,澈見諸法無性,則二執當下消融,常光自然現前,到此虛空尚且消殞,向何處覓四大、五蘊?說甚麼六根、六塵?便知「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儘是兒歌,且無虛言。蓋於諸法覓纖毫真實了不可得故,自然無心可生,當下便是「靈光獨耀,迥脫根塵」也。

去垢

法華經除糞之喻,乃明示學佛者修行正途,捨此不由,徒放高論,寧非虛擲歲月,辜負佛恩?

有等心高氣浮,虛而不實之輩,每譏秀大師:「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偈語為非最上乘者,棄而不顧。殊不知墜入泥沼,行將沉淪者,但能有人度與樹枝,藉以拽向岸邊,亦能得救,若必待金枝玉棍乃肯受援,其不斷送性命者幾希?況秀大師偈親得五祖首肯,後曾度人無數耶?

故古德嘗教人「汝但空其所有,切莫實諸所無。」又曰:「心空及第歸。」皆與糞掃之義無殊。蓋垢若淨時蔽自去、障自除,方能「眼見佛性」,見性成佛。非僅學佛,欲求作一正人、賢人亦必從除蔽去垢著手。

孔子教人以: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便是教人摒成見之蔽,拔武斷之執,掃所知之障,去私心之垢,然後方能清明在躬,堪能究明至理。故學佛切忌好高騖遠,當首重除垢、去障。

證道歌

永嘉玄覺大師,所著證道歌一篇,不僅為其悟後心聲,亦為宗門重要典籍,學者必讀法寶。其淳樸、質直、肯決、剛毅、熱情、豪放尤為全篇突出之特色。從「君不見,絕學無為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便已從自肯中,點出了禪的血脈,最後以「四事供養敢辭勞,萬兩黃金亦銷得;粉身碎骨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億。」充分流露感恩赤忱!間亦閃耀出法喜的舒暢。

每讀至此,不禁淚下。蓋慧命難得,師恩難報故也。

傾心祖師禪者,不可不讀證道歌。

方便

「我之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金剛經

佛法,通俗的說,就是成佛的方法,亦即轉迷為悟的解脫工具。既已解脫,工具可以放下,若仍執持不捨,便是法執,猶同登彼岸已,負筏而行,才獲法益,轉成法縛。恰同「春池拾礫」,執石為寶,不識方便,辜負深心。

若解「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便知佛法只是從釋尊大悲深心中流注之善巧方便,只是特別有效的解脫方法。只是對症下藥,病瘥藥當止,無病莫再服藥也。

學者不能速得法益,疾證菩提者,病在法執與理障。前者咎在藥翻成病,只因過河戀橋;後者過在所知成障,難令分別心息。遂乃勞他宗匠不曰:「這瞎漢,又祇與麼去」!便呵「汝又作道理會耶」?總嫌漆桶不快。

若是伶俐漢,識得佛法以方便為究竟,不疑醫王,如法服藥,狂心何難頓歇,無明當下冰消,豈不慶快生平?

心通與說通

六祖大師道:「心通及說通,如日處虛空」。顯然是教誨吾人,如要荷擔如來家業──「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首先就要兼具無師智與差別智,才能如日中天,光明普照。否則,非如鸚鵡學語,便同啞子告狀,總不圓滿。

事實上,歷來禪門龍象,多為教乘義虎,率多先精經論,後歸心宗,乃有方便善巧,應病予藥。何故如此?只為根本心易得,差別智難明。若只但明本心,不明經教,不僅心燈難續,抑且如來家業如何荷擔?心通通何心?說通依何說?緣何初祖以楞伽經印心?六祖豈非因金剛經悟道?

道來!道來!

無心乃合道

雖然眾生本來是佛,自性原本解脫。若還未能即相離相,對境無心,將見由解而縛;若能「心空境自空」,便是由縛漸證解脫。

此事見理不難,談說甚易,然苟不具大決心、大毅力、勝方便與真修持,入生死海,鮮不陷溺沉淪。縱是真實修行人,倘還未臻果位,也不免「才一涉動靜,便成頹山勢」,可見把持不易。更何況不聞佛法,及聞而不信,或信而不修,或修而未證者,對境豈能無心?不免執幻為實,妄生我所,將見「背覺合塵」,喪失本真,昧卻覺性,埋沒真心,為情所羈,被塵所封,便爾捫空捉響,戀色迷聲,一任六欲翻飛,七情氾濫;八風轉處,宛爾悲歡離合,百年歲月,全在夢中混過。一期報盡壽終,依舊隨業受生。可憐一塊精金,任它塑出奇形怪狀;王子懷寶迷邦,何以竟甘久溷風塵?若肯回首來時路,便應驀覺本來人。

大悲佛陀所垂教誨,大意如斯。

此事不假修為,非賴苦行,不妨正業,在家亦得。但能「無所住而生其心」,自然合他古轍。說甚麼難易?有什麼利鈍?不見道:「十方同聚會,個個學無為,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

一念萬年

修學佛法卒難相應者,難只難在外不著相,不被塵境所牽,得灑脫自在;內不守空,不陷僵滯枯寂,能歷歷明明。若能如此,便得疾與佛法相應,可望「不歷僧祇獲法身」。若還進二退三,陰晴不定,將見蹉跎自誤,徒顯顢頇無能。

若問如何得「入息不居陰界,出息不涉眾緣」?請看石霜是這樣說的:「休去,歇去!冷湫湫地去,一念萬年去,寒灰枯木去,古廟香爐去,一條白練去」。就中只宜取他的「一念萬年」,其餘則不無商量餘地。非敢妄議古德,蓋深恐枯木逢春易,死灰復燃難也。

教外別傳

他祖師方便說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自古以來竟然疑煞天下聰明人不少,總皆狐疑:既是教外別有傳授,世尊一代聖教顯然有所不備,諸家判教曰圓、曰頓,豈非欺人之談?抑者別傳傳何法?學人得何法?若謂「離經一句,即同魔說」,經教而外,寧有剩法可以別傳?然則列祖心燈何燃至今?若說教有內外,分明是對立宛然,更云何「不二法門」?若道是教無內外,又爭奈他別傳何?若道他祖師的是別傳,豈不是有人有法?若說是祖師無有別傳,未免太辜負深心。總是夾纏不清,果然法閒人鬧。

殊不知教外者,教法離諸語言、文字之外;別傳者,手段作略迥超常情之謂,並無奇特,何須狐疑。

至若「不立文字」,無非不拘文字形式,不建立理論或固定形式之語言而已。若謂立即不立,不立即立,概屬韓盧,絕非獅子。況彼祖師者「兩舌無一口」,「舌頭談而不談」,既避君父諱,又「語忌十成」,幾見予人實法?又曾說過甚麼道理?若是過量的人,總不向他圈套裏鑽,更管它甚麼內外,說甚麼傳不傳,立不立?

莫「貪看天邊月,失卻手中珠」的好。

理極必反

真理是普遍的,所以真理也必定是簡單的。倘使它只是局部的,而不具備普遍性,它便絕非真理。

牛頓的萬有引力說和運動定律,應該是非常簡單明瞭的了,也正因為它簡單,才具備普遍的當然性和必然性,也才能解釋宇宙一切力的現象而有餘。

此外,所有密度的、張力的、磨擦係數的,乃至結構力學,太空力學,都只是它的延伸。反之,倘使牛頓定律不是這樣簡單,深奧複雜到只有他自己才懂,那它的用處便小到等於零了。

所以一切道理,必須是簡單才高明、才精粹、也才有用;任何複雜、晦澀的道理,只會顯得粗糙,只能予人困擾。因為任何道理,一旦超越了現實的生活,一旦脫離了匹夫匹婦的日用,便不具備普遍性,便因其不能「道中庸」,而可以肯定它絕非「極高明」的真理。

世諦如此,佛法亦然。明明「盡大地是個解脫門」,為甚麼「把手拽伊不肯入」?只因無處不解脫,分明「神通並妙用,運水與搬柴」,為甚麼到此不肯歇心?只因為理極必反,道理太近、太簡單,人們反而看不到,這一切現成,古今、三界、萬法不能超越的眼前真理,簡單到無須思慮,不假外求,拈來即是,只可惜至道不難,人偏不會;若會得時,便知一切現成,一切具足,非常簡單。若說更有餘事,更有剩義,試舉看!

門庭設施

倘使你問我:既然此事人人具足,個個圓成,因甚又有天龍一指、黃龍三關、臨濟三玄、曹洞五位,溈仰九十六圓相、法眼六相、雲門顧鑒咦!……

諸般奇特?諸家是同、是異?我將笑你太見外生。勘得透時,他諸家未立纖毫,何有同異;若也勘他不破,果然是向上一路,密不通風。

其實一切門庭設施,無非善巧方便,豈有實法可得?若是會了的人,入門不妨一笑,彼此心照不宣;若是風塵漢,進門吃棒有分。何以故?只怪伊不肯專心糞掃,妄緣外境。且莫怪他嚴峻無情,是你誤了他垂釣的大事。抑又豈是彼諸大老者,故意賣弄風情?特恐階前草深三尺,如來家業無人擔荷耳。

雖是門庭設施,接機作略,要且是含有無限摯忱,與無比嚴肅性的。觀乎船子德誠禪師,接引夾山因緣,可見一斑矣。

明心難

佛法不難,難在明心;明心尚不難,難在十人九錯會。遜乃執□為金,認賊作子,盡壞家珍,損卻法財,癡狂外走,逐物而沉,最堪警惕。

因是之故,勞他大悲釋尊,不惜眉毛,在楞嚴會上,七處徵心,十番顯見。饒是當場解結,分析譬喻,阿難猶自茫然,大眾總皆罔措。明心之難,於此可見。要皆因為「學道之人不識真,只因從來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此處若揀擇得出,毫不拖泥帶水,許你當下明心見性,疾得解脫。若說無心合道,將見觸途成滯,饒你性水澄明,與道翻成障礙。莫問如何即是?何不自看、自參?

用心難

悟後起修,路途千差,未至無學,須善用心。善用心者,非謂合目藏睛,活人裝死;須是抖擻精神,奮志沖關,必至窮源澈底,方好歸家穩坐。若也得少為足,允稱棺材裏的死人。

或問用心若為安穩?不妨學他古人「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方能「過化存神」,少分相應「般若三昧」。離此用心,熱病難免。若道無心可用,將見道業荒廢。然則畢竟如何用心?豈不知直心是道場?但能純一直心,莫起妄想,是的歸是,非者歸非,當行斷然行,當止斷然止,取與不苟,泯然忘機,斯則用而不動,到處自由,事事省力,更不須「洗心退藏」也。

三關

有等偷心不死的杜撰禪和,見他黃龍慧南卅年中,輒以:「人人皆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我手何似佛手?」「我腳何似驢腳?」勘驗人,便道是禪林三關。

又見雍正說是:不掛一絲,前後際斷。曰「初關」;山者山,河者河,色、聲、香、味、觸、法,儘是本分,無一物非我身,無一物是我己,色空無礙,獲大自在曰「重關」;家舍即在途中,途中即在家舍,行斯、住斯、體斯、用斯,如是惺惺行履,無明執著,自然消落,曰末後「牢關」。又一「三關」也。

似此執虛為實,何異外道之談?竟也有人俯首貼耳,一昧盲從,禪風焉得不墮?悟門焉得不塞?若是通家,一尚無可立,更何有二三?如此參禪,不如掩關閱藏去好!

去偷心

學佛法者,多喻牛毛,而證菩提者,竟少如麟角。這並非是佛法不靈,其過只在偷心難死。

蓋凡情甫萌,功德財已壞;聖解才立,手中珠已失。既然不肯死心修行,最後理當三塗有份。若果因地真、心願切,堅毅剛直,決不因循,決不自欺,則偷心當下頓絕,習氣豈難漸消?一旦我執除,法身自然成就;法執淨,菩提當下證入矣。

果能去得偷心,佛法有甚難處?

圓定

四禪、四空定乃至滅盡定,皆為與外道共法。以其執法而修,制心而得,其定不圓故不名圓定。

若明本心,見自本性,則妙明寂照,本自圓成,豈假修持?誠如百丈上堂:「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唯此自性本具,原無動搖,體周沙界,非修無得之定慧圓明,乃名圓定,有修有作而得者,不名最上一乘也。

善看語錄

禪師語錄,原本只宜參禪已破本參、研究發明心地者,藉以啟發、印證;堪供儒者已臻坐忘,道士而尚全真者,借鑒、觀摩,洵非初學驟能承受。倘若勉強鑽研、揣摩,其不茫然罔措者,幾希。

禪雖不排斥知識學問,而知解、思維與禪無涉,聰明伶俐,全無用處。若也強作解人,妄生邪見,且將自取其禍,實非語錄有問題也。苟志在心宗,虔求大法,則不妨摘取語錄中任何一句話頭,死啃下去,豁出三十年工夫,定要啃碎、咽下而完全消化,決不分心傍騖,稍有相應分。一旦話頭啃得粉碎,化得罄盡,當下澈見本來面目,允宜水邊林下長養聖胎。若也從思想文字上找出路,管保自誤一生。

或疑只「雲門餅」、「趙州茶」便恁麼難消化?莫非誑人?殊未知宗門一餅、一茶乃至麻三斤、青州布衫、庭前柏樹子……等,莫不濃縮、總攝了三藏十二部,無量無邊勝義海,你一口豈能吞得盡、化得了?就是三十年猶須上上根器在。

故初機看語錄,莫求解、莫揣摩、莫作道理會、莫作風趣看,只要抓住一句話頭死啃下去,恰如貓伺鼠,爐煉丹,時時聚精會神,警惕分心敗事。不必問道理,不須求開悟,只要你莫涉思惟,敢保你當下便是「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若不如此,不名善看語錄。

衣法傳授

宗門大法傳承,極為鄭重,為師者傳法畢,皆咐囑以:「善自護持,毋令斷絕。」由斯每多誤會為有「上來密語、密意傳授」者,實則若有所得成甚佛法?故傳法者,以「傳無所傳」,示「得無所得」而已,寧有實法授受?

雖然如此,不有此事,則法脈難續,慧日將沉,又未可視同等閒也。

蓋正信學人,捨親出家,志切大法,精勤修學,經三年、五載、或十年、二十年之時常力學、廣參、沉思、靜慮,每於心意集中,擴放或於大德啟發、開示下,恍有所得。根器淺薄者,每妄以已得「正受」,其實,如非因忘緣暫得心識寧靜,多半彷佛光影門頭,撲捉境界;甚至有謬認由放鬆思念,所產生之「心不在焉,視而不見」之頹廢意識為「定慧等持」者。上焉者得少為足,猶屬大幸;下劣者、竟認賊為子,自誤誤人。如此修行,與道相悖。似此不有大法傳承,如何續佛慧命?以斯乃有傳法之舉。

究實而言,實無所傳,只是藉經驗、智慧方便啟開正眼,令其灼見至理,然後驗其所悟,印其所得,證以堅信,故曰:「如是,如是,善自護持,毋令斷絕。」

斯時也,心鏡交輝,燈火相續,強曰以心印心,真是有理難申,有口難言,但自灼然見,默然契而已,豈是得意忘言?蓋此事乃超經驗、超知識、超感官者,千聖尚不能傳,教伊如何能言?

大家風範

接人須有大家風範,出格作略。若還拖泥帶水,賣放人情,或與人實法,徒見顢頇,非宗匠也。

四川鹽亭袁煥仙夫子,以真儒而證一乘,宗門大匠也。一九二一年間,開席錦城維摩精舍,敷演上乘,大弘宗風。其作風古樸,手段俐落,接人每喜步步緊逼,務令學人於山窮水盡際,自解轉身,而勘驗學者,尤百不一失,一時遠近震動,造就人才不少。

近得「維摩精舍叢書」二冊,讀之如沃甘露,如賞家珍。宗門代出龍象,此禪法之所以常隆不替也。

斯事

參禪本務,只在明得斯事。斯事既明,參學事畢。

或問:「明得斯事時如何?」

曰:「許你順道還鄉,歸家穩坐。」

「斯事不明時如何?」

「直須如喪考妣,如救頭燃。」

「明與未明有何差異?」

「青山依舊水長流。」

「敢問:歸家的事如何?」

「不見船子和尚道:直須藏身處沒蹤跡,沒蹤跡處莫藏身。」

「如何保任?」

「又來了!保任不須如何;如何即非保任。」

「莫非即此便是伊安身立命處否?」

曰:「否!否!不然。可憐伊無爹少娘無親無故,無依無靠,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伶丁孤苦,豈有伊安身立命之處!」

疑團

未證真實,皆屬相對。故果從因得,而悟由疑起;無疑則無悟,無因豈有果?

古人有言:「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參禪特色,便是以疑啟悟,由疑直臻不疑之地。

故參禪貴起疑情,而疑情貴能成團,搏之既久,愈見堅實,愈啃不透、齧不動愈稱得力,直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乃得。

若或疑不成團,時時走作──為外境所引,總是疑心不切。須如落海人抱著一塊木板,死命不放,蓋一鬆手,命休矣。如此心情而疑不成團者,未之有也。久之廢寢、忘食甚或致病,都莫管它,緊緊把住,不可須臾分心,一如爐之煉丹,雞之孵卵。一旦疑團爆裂,方悟鼻孔原來在此,衣珠本是己物,洵足慶快生平。

禪貴乎參

「業障」,以障蔽為義,因業致之。譬如一面明淨的鏡子,本來是胡漢齊現,秋毫難隱的,倘若一旦蒙上了灰塵,或沾染了污垢,它就不能再清晰的反映出事物了。

同樣人們的自性──本心,本來是皎潔光明的,一旦末那起執,吸收並累積了重迭的「見垢」,本具的光明,便因塵垢的障蔽,而不能顯現了,此謂之「無明」。

禪的作用,便是在於打破無明,復得本明。參禪只是除垢去蔽的一種方法,它只能「驅耕夫牛,奪饑人食」而無實法予人。正像泐潭英禪師所說:「譬如病眼人求醫治之,醫者但能去翳膜,不曾以光明予之。」

若問參禪開悟,還得本來時如何?答案很簡單:他正好無得無失,無苦無樂,無憂無慮,無忮無求地做個心平行直的老好人。若認為另外有甚麼奇特,則有所得心,與空王法根本不相應;若因新的生活感受,向人炫耀,說玄說妙,那是貧人乍富,當興奮難抑時還是穩重為上,不然小心發狂。雖然如此,若不死參一番,老好人也不易做。

儘管禪對於一切,總是不即不離的,你可以看語錄、理葛藤,不妨請教益、自思惟,但那些並沒有直接使你接觸到真正的禪,禪貴在專心一志,堅持毅力以悟為期的死參!禪而不參,驢年得悟?其實真正無明是無始的,慢心小根,豈濟於事?「不了第一義,故號曰無明。」

要會第一義嗎?時時拂拭不中用,粉碎鏡來,方向你道。參!

禪貴途中得力

禪須死參,不悟不休,道貴踐行,到家乃止。故有「說食不飽。」「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之喻。

參禪尤貴志堅、力充、行直方期有成。蓋四大難調,習氣難除,六根難收,清苦難耐,光景難捨,棒喝難挨,倘非夙植善根,今得明師,半途而廢者固很多,魯莽承當者也不少。

故參禪須是剛直堅毅,方能棒打不回頭,步步無差誤;否則,任你工夫落堂,惺惺寂寂,饒你山窮水盡,心法俱泯,乃至寤寐一如,明暗不二,若無明師猛下鉗錘,狠狠鍛煉,逼得狹道轉身,竿頭進步,總救不得性命,到頭來依舊是漆桶一個。

故參禪最貴途中得力。

棒喝

吾人慣用之「當頭棒喝」成語,乃禪宗祖師接引作略特色之一。

所謂德山棒,臨濟喝,加起來便成了臨濟宗棒喝交馳,照用齊行的獨特作風。乃至演進為八棒、四喝,皆屬其應機的善巧方便。亦為「霹靂手段,菩薩心腸」最佳範例。

每見文人談禪,有詆棒喝為籠統、奇特故弄玄虛者,此何異譏駱駝腫背?殊未知棒下翻身,鯉魚成龍,喝中撒手,澈見本性者,歷來不知凡幾。所謂「七尺棒頭,撥開正眼;一聲喝下,頓息狂心」,累劫無明、罪障一時冰消、瓦解,此是何等慈悲,棒喝功德可勝量哉?妄加詆毀,辜負深心,寧非罪過?差幸彼輩尚是個門外漢,不然縱逃得五百生野狐身,三十年倒痾有分在!

故曰:「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因果歷然,何人撥得?

法病

修學佛法者,由於氣質、秉賦、宿業、生活背景……等因素的影響,在修學的過程中,往往會出現種種毛病。其中最難醫治者有七:

其一、知識份子學佛法,慧根頗有,惜理障太重,每將佛法當學問研究,甚而流為戲論。致解行不能相應,只裨世智辯聰,難沾佛法實益。

其二、不涉世學者,純樸有餘,悟性不足,饒是畢生精勤,不免中間蹉過。縱然得個歇場,也只堪能自了,後得智不圓,畢竟無力荷擔如來家業。

其三、有些人,滿腦子鬼神,一身魔氣,帶著好奇心,充滿神秘感,來學佛法,專在光影門頭做活計。因地既已不真,結果著魔有份。

其四、淺見小根者,入我門來,最易把方法看成目的,見說「佛法無多子」,便以為「所作已辦」,便自居「無學」,雖然法門無量,宜擇其契機者一門深入,但自得「正受」至證佛果,中間猶隔十萬八千里,猶有無限風波在!說是佛法只恁麼,豈非大謬?這種誤手段為目的的毛病,頗難醫治,因為它易起法執,而引發大我慢,也勢必會執一謗餘,壞人信心,造地獄因。此輩既連「信位」也登不上,曰「歷諸地位,上上增進」,絕無可能。然而佛佛祖祖只做「牧牛漢」?永遠滯於「保任」,更無「向上事」?有斯事乎?亦寧有此理!

其五、學佛法不依師承者,難得正眼。此輩半生清修,長坐不臥,亦能入理深談,辯才無礙,而一旦真火現前,卻又罔不疑懼退避,恰似「葉公愛龍」,修行究為底事?

其六、有等守株趁塊之徒,專向言中取則,句下求玄,勞他師家頻舉:「雲門高峻白雲低,水急遊魚不敢棲,入門便知求見解,何勞更舉轍中泥」!他卻又向「平地撈魚蝦去也」。似此鈍根,如何救得?

其七、頗有向外馳求之輩,不知自覓衣珠,偏喜向外求玄,得一法門,缺乏信心,總認更有快捷方式;得一悟解,憶持不忘,逢人便自詡已臻極則。像這種提不起又放不下,不務淨業的擔板漢,根本就不是法器。

禪患

參禪大患,無過乎放心外馳,以多劫習氣,積重難返故,每見宗下學人參話頭時,不被事牽,便為理纏,總不能「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死心參究,既難「制心一處」,則疑情如何能打成一片!疑團又如何能摶得滾圓?徒見蹉跎歲月,到頭來「漆桶」依然。

頗有皮下少血之輩,不怪自己偷心不死,反怨佛法沒有靈驗,豈其然乎!若是之輩不獨福薄慧淺,不堪承受大法,抑且譭謗上乘,無間地獄有份在,都因妄心外馳,吾我計執為患,終致求升反沉,欲解愈縛,豈不大可憫哉!

若是夙植德本,精華內蘊的上上根器,一旦言下契機,無始無明剎那冰消瓦解,全身融入大圓覺海,自然物我一如,圓融無際,透脫自在,無物可牽。說悟、說修全屬剩語,更有甚麼話頭可參?疑情可起?所以法華經云:「佛子住此地,即是佛受用,經行及坐臥,常在於其中」。

修行趁早

理智人格化──以法為生命,乃佛法與任何宗教、哲學不共的特色。故作為一個正信的佛教徒,必然會把全部感情與智慧,乃至整個生命溶融於菩提道中,轉苦、空、無我、不淨為常、樂、我、淨,以證得生命的真實──法身。

倘或未能解行相應,不得名為真實佛徒。

指月錄載:鹽官會下有一主事僧,忽見一鬼使來追。

僧告曰:「某甲身為主事,未暇修行,乞容七日得否?」

使曰:「待為白王,若許,即七日後來;不然須臾便至」,言訖不見。

至七日後,覓其僧了不可得。

讀此可知正務尚妨大事,況非正務?因正務非無暇修行,猶得寬限七日,若只但知見人說空,於己躬事,曾未措意,一旦鬼使來追,試問,如何空得了?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還是趁早修行的好。

莫著相

為什麼「盡大地是個解脫門,把手拽伊不肯入」?錯只錯在伊「將心用心」。

總以為這世上,必有高深的道理,不臻極則,豈肯甘心?抑且道理搞不通,又如何能一了百了?殊不知萬事萬物,皆有極限,它開始便沒有道理,最後還是絕無道理。哲學如此,科學亦然。只這絕無道理,便是究竟極則。

須知不論哲學或科學,它都只是發現並說明現象的規律或法則,甚至臆測其本源;但無論如何,那些發現或推斷,都絕非是最初的和永恆的──最初沒有這些,最後那些也不存在。

如果你是位解行相應的正信佛徒,諦信「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而且是的然「作如是觀」的話,你當然不會著相,只要不著相,當下便是解脫,更說甚麼理障、事障?

學佛法此處若也覷不破,豈只驢年不得悟,敢保老兄的慧命早晚會被道理埋葬。

頭正尾正

萬法不離因果,染法如斯,淨法亦然,所謂「初發心即成正覺」,即在強調學佛最貴發心的真切。蓋此事微妙,未可等閒,因正方期果圓,故云:「是即龍女頓成佛,非則善星生陷墜」。

「因地不真,果遭迂曲」,求升反沉,非法之咎也。故不論為求神通發心,為求智慧辯聰發心,或因欣厭而發心,都只能報得人天有漏之果,以其皆非真正發菩提心故也。

歷來不少修行甚好者,或轉世為人間帝王卿相,或女轉男身,或初因不昧,再世為僧,不乏記載,亦不勝枚舉。唯有死心參禪,絕不旁騖,始名菩提正因,方期一了百了,更無枝節。故曰:頭正尾正。

解脫深坑

既是解脫,又曰深坑,看來似乎不合邏輯。殊不知佛法精微,非同小可,毫釐之差,天壤有別。

儘管參禪一法,苟能耐得清淡,捨得世緣,經得挫折,吃得棒喝,斷無不悟之理;然而能夠不受他人惑亂,不與理路夾纏,不去接人口水,不理古人公案者,竟是不多。於是終日賣弄機鋒,賺得嘴皮滑溜者有之;誤化城為寶所,以「無事」為到家者有之;抱著一句話頭,不知痛癢,不能發機──不知回頭轉腦者有之;掉在葛藤堆裏,左理右理,畢生不得解脫者有之;尤其不肯老實參究,妄自測度古德意趣,亂加批註,損人誤己,最可憐憫。此輩求升反沉,無以名之,姑曰:解脫深坑。

釋慮

諸祖求法,不惜身命,不辭艱辛,所為何來?唯求心安而已,心安則天君泰然,百體從命,福慧增長,妄念不生,便得八風不動,喜怒中節,根塵漸消,本心得復。

本心者,鬧中常靜,動中常定,原來如此,歷劫無遷者是。

妄心者,依境而起,從緣而生,一念三千,剎那生滅者是。

欲得心安,首重釋慮──外於境離攀緣,內於心釋念慮。緣慮釋,前塵脫,名為善護念,即是無住生心。

畢竟一句作麼生道?曰:心似浮雲無所寄,事若春夢了無痕!參!

葛藤

千七百則公案,任何一則,都具有鑰匙作用──都能啟開自家寶藏,苟能舉著疑情便發,越啃不動,越要死啃,決不旁騖,則打破迷團,搗落桶底,會當有時。

若也慣作理會,以為內中大有文章,非弄明白不可,於是坐在黑山鬼窟,猜東猜西,扯南扯北,虛耗光陰,浪費生命,恰似身陷葛藤叢中,斬不斷,理還亂,卒難出離,此豈公案之過?過在當人糾纏不清,不肯老實參學,以金作矢,向方法討理論,果然辜負佛恩,大違祖意,豈不殆哉?

直心是道場

人極立、佛道成。一種不阿諛世俗,不逢迎權勢,不計較功利,不關心毀譽;存誠心,守公道,說真話,做實事,質直無偽,磊落光明的心行,便是上求下化的成功基礎。否則心存諂曲,行為詭詐,人格既已分裂,思想既是多元,欲入「不二法門」,豈不戛乎難哉。

故曰:直心是道場,直心便是「一行三昧」。

主人公

有等人見說「心能轉物,即同如來」,便道:「你將甚麼作心?將甚麼作物?」說來理直氣壯,面不改色。殊不知說食終不能飽,任你裝模作樣,總是啞巴吃湯圓──心裏有數,嘴硬豈能救得生死?

血肉之屬,幾見有不受私欲慫恿,不受官能支配者?若道是「家賊難防」,爭奈「心外無法」何!更何況「至道不難,唯嫌揀擇」,若道「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斯心意識」。豈非「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了」!

既誠然「心是惡源,形為罪藪」矣,怎又說「是心是佛,是心作佛」?也道「掃除廓清」,將見「蕭牆禍起」;或竟垂拱而治,果然顢頇無能!

且莫問「如何即是」?請看:台州師彥禪師,居丹邱瑞岩,坐磐石,終日如愚,每自喚:「主人公!」復應「諾!」乃曰:「惺惺著,他後莫受人謾。」

此處若也會得,以上全屬廢話,姑且許你有個入處;此處若還不會,還是死參一番的好。

仔細檢點,錯會不得。

學須志堅

二祖求法,立雪斷臂。臨濟問法,三度被打,雲門扣參,折損一足。斯三者卒能紹祖繼燈。

故知志求上乘,須堅道心,苟非百折不回,卒難荷擔大法。

非但佛法如此,儒者之懸樑、刺股、囊螢、映雪,莫不皆然。

亦非僅中國如此,希臘哲學家喬日奈,求教於老安德遜,數遭峻拒,乃喬日奈求學志堅,縱是杖尺相逼,亦不肯退,終能感動其師,收錄門牆,亦卒能繼承安德遜哲學衣缽。

世學尚且如此,而況無漏解脫大道?

欲冀真乘,莫掉輕心也。

心與佛

心與佛,是佛法的核心──研究佛法的中心課題。

雖然經有明誨,類似「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句子很多,顯見心外無法。也儘管傅大士肯定地指出:「了本識心,識心見佛;是佛是心,是心是佛;念佛念心,念心念佛……」。而且大梅初參大寂,見說「即心即佛」,當時便大悟於言下。偏是南泉卻又道:「苟言即心即佛,如兔有角,非心非佛,牛羊無角」。以後寶積也說是:「若言即心即佛,今時未入元微,若言非心非佛,猶是指蹤極則」。果然是「家家門前火把子」,實難參詳,端的是「但有言說,都無實義」。

如今且莫盡聽他閑言語,也莫理他「開口便錯」。請問:甚麼是心?若能識得本心,便不受前塵覆蓋,便是「識心達本源」,便能不隨言語轉,不受他人惑。一切語句、非語句,奧義、非奧義,入手便判,有何窒礙?一任他橫說豎說,總還他個不理睬。何以故,並無剩義,不勞續貂!雖然如此,也須親證才有開口的資格。不然儘是多虛少實,縱然說得天花亂墜,自己不臉紅,他人一傍作嘔在!

生死本

古德偈曰:「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來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

識神,就是因緣所生的業識,是末那起執真心染物後的產物,它便是生死的根本。

就人而言,業識不僅是構成種種人格的素材,而且也是一切妖魔、鬼神或靈魂的前身。承受變異生死、分段生死的是它,生死死生,不停地在改頭換面的也是它。雖然說是生死如夢,輪迴如幻,苟非盡此報身,了畢大事,心垢既未能淨,舊業必不能消,依然要頭出頭沒,出生入死,噩夢卒未易醒,輪迴遽難出離。除非於佛法確有證悟,確能「於第一義而不動」,不妨隨緣放曠,任運騰騰,「繁興永處那伽定」去。若還未證本真,亟應一心修行,更勿旁騖。此外貪羨名聞利養,固是生死惡兆;醉心神通,廣學知解,亦盡屬識神作祟。

既知「生死本」,當明「本來人」。

如何是「本來人」?參!

見性成佛

參禪人,若果是上上根器,聞說「即心即佛」,合應言下知歸,當下便已參學事畢。何以便得如此?蓋本心即性,本性即佛;見性即見佛,明心即是明佛,於此當下澈了,堪稱是「一句了然超百億」!捨歸家穩坐外,甯有餘事?這便是「見性成佛」大丈夫的風範。若還自信不及,優柔寡斷,豈只顢頇無能,失機咎且難免。

雖然如此,苟非多生熏修淨業,功滿果熟,遇緣了此大事,縱使是天資過人,一聞千悟,見處透澈,戒律謹嚴,也只堪成得個因地佛。若說是果上佛,實在是太遠生!何以故?「理雖頓悟,事須漸除」,功未齊於諸聖,豈便即證佛果?故知見性成佛,果然諦實不虛,畢竟初生王子,未堪即登九五。

若還解行相背,理事相違,已具足地獄資糧,敢侈言「見性成佛」?此何異自封齊天大聖,妄冀淩駕帝釋,豈只是徒見其不自量,且將見其「災必逮夫身」也。

本立道生

若是真理,必然直截現成──「極高明而道中庸」。

有等學者,根器下劣,見理不真,通道不篤,未領「心平」、「行直」的旨,一心向外馳求;羨玄奧、喜奇特,我執堅固,不甘淡泊,多有陷身魔外者。似此求解得縛,欲升反沉,皆由「因地不真,果招迂曲」,良深慨歎!

學貴知本,本立道自生,「奇特」二字實為學者難治之病根,此根不拔,鮮有能如泥牛入海者,多半誤入歧途,為光影所誤,為外道所收。不見證道歌道:「但得本,不愁末,如淨琉璃含寶月」。仰山亦曰:「三明六通是聖末邊事。但識心達本,不愁其末,他時後日自具去在」。

其實,學佛法貴在了生死,在求得生命之真平等、真自由、真獨立,要它三明六通作麼?若是具眼修行人,非但光影不著,諸通盡遣,報化亦當掉頭不顧,方是直脊樑、硬骨頭的學道鐵漢,堪稱法門忠臣孝子。

寶鏡三昧歌曰:「臣奉於君,子順於父;不順非孝,不奉非輔」。既然「去年貧未是貧」,家貧正合出孝子,況家貧盜賊遠,正是好事,暫時淡泊,有何難耐?忍心「背父逃走」?豈只不是男兒,且終不能得「寒灰爆豆」,無餘珍味,無上恒樂也。豈不冤哉、枉也!

法縛

禪關之說,附會已久,一期方便垂則,非有實法與人,直是無可非議。落實而言:「十方無壁壘,四面亦無門」。「盡大地是個解脫門」,只可惜「把手拽伊不肯入」!何來關險障礙?

只因學人未能真實發心,以致心量不廣,悲願不宏,遂竟淺嘗輒止,得少為足,而吾我自是,棄王膳而取秕糠,摒黃鐘而珍瓦釜,以砂為金,魯莽承當,終生流連化城,迷失寶所者,大有人在,可不惕哉!

蓋行人修學般若,久之漸得制心一處,忽而忘緣,但覺赤灑灑、淨裸裸,塵勞頓脫,內心不搖,外境不入,的見人法不二,物我一如,一切坦然,自在無憂,遂謂一切現成,無欠無餘,以印經文,執為極則,生滿足想,更不進修。

臨濟初觸此境,尚不免如貧兒乍富,得意忘形地說是:「佛法無多子」!若非親遇宗匠,臨濟只合終生酖醉於此境,那有後半段風光?然則一言之失,已不知冤煞後世幾多瞎漢,成群結隊向馬蜂窩裏鑽,儘是此處錯抓定盤星,居然以達者自居,可笑亦復可憐。

殊不知此僅「水牛白牯卻知有」之入德初階,雲門所謂:「猶是轉句」、「猶是半提」;德山所斥「猶欠三十棒」之流,離「上段」大早在。

倘若耽著斯境,既無師家方便垂慈,痛施棒喝,自亦無轉身之路,將見長淪「解脫深坑」,不知何劫「三昧酒消」也。

二乘耽此,佛猶呵為焦芽敗種,真正發菩提心之大乘佛徒可不惕然戒之乎?

誠然,得到與麼地也大不易,惟路僅中途,不可謂已還鄉;暫停化城,豈謂已抵寶所?佛以無住本立一切法,若著、住於「初善」,則中、後何劫能達?故此病痛實非小小。

無以名之,權曰:「法縛」。

金剛心

半漚居士見筆者屢斥愚昧、殘忍、怯懦乃無明之主要內涵,是學法的最大障礙,意余必有對治之法。

周日專程來訪,謂此三者,正觸著伊痛處,請示對治法門,尤以畏懼、恐怖感為最,因囑伊常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必能拔除怯懦之根。伊卻堅欲得一密法,如降魔咒等。余告以無論余不具阿闍黎地位,縱使請得密法,如法修持,倘觀想成就,本尊現前,汝能有恭敬歡喜之親切感,絕無恐怖、不安之畏怯念乎?

伊曰:「不能」。乃問持金剛經可獲何等法益?

余告以:「持金剛經,但能以直心持誦,勿強求會解,不起分別心,時至成功,可獲常住金剛心。」

「何為金剛心?」曰:「離生滅、不動搖,無始以來,未有少磨,劫火起時,亦不能壞;諸天尚不能窺,魔類如何能撓?住此心者,與諸聖同一境界,共諸佛居不動地,至尊至勝,體逾金剛,常有百萬天龍善神擁護,乃無上安心法門。」

「如何得入?」

「你但離四相,絕憶想,心無執著,諸見全泯,當下是個無所住而生的金剛心。既無起心動念處,盡法界只是你的金剛心,怖畏何由生?魔鬼何處容?」

伊垂首不語者良久,意其已入理境,方為之隨喜也。伊忽驟起瞋聲曰:「誠心求法,竟遭戲弄!」

正擬解釋,伊拂袖徑去,略不回顧。唉!

禪不恁麼(一)

禪,具有無限之涵攝性與超越性,為心靈之昇華,生命之全貌,是人類文化公產。而如「五燈會元」「指月錄」等所標舉之禪,則更是中華文化精神特彩之一。

禪,「語證則不可以示人,說理又非證不能了」,因為縱使全身是口,道不得千萬分之一,縱使說得天花亂墜,充其量亦只是「相似」,並不是「全等」,縱使道得十成,只是「未到在」。故禪以悟為生命,以證為實際,必須是全生命、全理智的當下證得,全身融入,才真正能體悟禪;只有體現了禪的全體──真理人格化,才有商量的餘地及開口的資格。此外一切知識、推理揣測所得到的理解,可以允稱知識或學問,然而它絕非是禪。

禪,既是真理的全體,無物可對,亦無物可立;「止觀雙運」猶非宗門禪,「定慧等持」亦是啟蒙語。大學定、靜、安、慮、得不是禪。佛陀「以無住本立一切法」,故所謂「知止」,所謂「站住不動」的「禪」,應該是無生命的「死禪」。中國無此種禪,無以名之,權曰:「杜撰僵屍禪」。創此禪者,形灰智滅,修此禪者,萬劫永沉。

不入他家門,不曉他家事。底事強作解人,魯莽放矢?果然少分體認得禪的真精神,亦當知「老臊胡」、「乾屎橛」,不異「道在屎尿」。「一棒打殺給狗子吃」,乃「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現身示範,真諦全舉,亦乃至佳註腳。古人稱雲門真報佛恩者在此,豈可謬云背棄祖宗?於此猶錯會,憑甚麼開口談禪?須知禪重法的承遞,並非一如神教的禱告崇拜,否則何有於禪?

以上三句,無不旨在突出──真自由、真平等、真獨立的佛法精神,其境界又豈是「與主同在」,永遠為奴之徒所能夢見?

禪不恁麼(二)

禪,與自然同在,而自然非禪;禪,即一切存在,而離生滅──「能為萬象母,不隨四時凋。」

斯故,禪不離文字,而語言、文字非禪,蓋其超越思維、知識,淩乎世智辯聰,故起心成妄,動念已乖,饒你思議測度,去禪轉遠。但肯用心平直,且又一切現成。

禪,本不貴文字、言說,慮口頭禪、文字禪塞卻悟門也。憾今時慕禪者多,談禪者多,會禪者少,每多撩人妙語,令人忍俊不禁,寡尤不得,無已只得自領卅棒,權說野狐禪。

閱報,有如下一段:「佛教的禪宗史上說:一天,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拿著一朵花向著弟子們,大家都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有摩訶迦葉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釋迦認為迦葉會意,就把禪法傳給迦葉。至於『禪』是怎麼一回事,釋迦和迦葉始終沒有說明白。」

「禪法從迦葉起經過許多代傳到達摩,達摩來到我國傳授禪宗,信徒們都渴望瞭解『禪』的所以然,於是紛紛提出一個相同的問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無奈高僧大德也說不出所以然,就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地答些別的虛玄的話,如『庭前柏樹子』和『青州布衫重七斤』等等,這些話倒確實是一活潑無礙的運用想像,但沒有具體答覆,說了等於沒有說。究竟『禪』是怎麼一回事呢?不要說古代人說不出所以然,就是一般現代人(包括佛教徒在內)照樣說不出所以然來!」(以上為報載)

其實,禪在聖不增,在凡不減,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乃最普遍、最一般、最平實之唯一事實──「只此一事實,餘二皆非真。」原無玄妙、神秘可言,若有即不成為禪。

或問:既然如此,為何有人不會?此問恰好觸著禪的特性。

禪離相對,誰要會?會甚麼?禪非哲學、知識,如何會?況佛法以「無所得」為究竟,以有所得心學禪,顯然南轅北轍,猶同潑油救火,將見焦頭爛額,自陷迷悶,豈禪之咎?所謂見塵才起,法眼全翳,向禪覓道理,求學問,寧不冤枉?以思維作工具捕捉禪,縱或有得,亦屬知解,與禪毫無交涉。明乎此,當知禪貴自悟、自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然歷代宗師之與學人,亦非答非所問,胡亂搪塞,反之,時時老婆心切,非但有叩必應,不負來機,硬是和盤托出,當場相贈,只怪學人根器不逮,睹面不識,剎那蹉過;或是執指為月,妄自承當;或是揣摩、思索、自陷黑窟,總非宗師之過;不然何以水潦被馬祖一腳當胸踢倒便得悟去?

或謂揮棒,行喝豈是慈悲法門?殊不知「棒下無生忍,臨機不見師。」驀地一喝,塵根振落。此種機用,正不知涵泳多少慈悲心,造就多少大菩薩也。

此外,撐拳、豎指,每成默契;俚語酬答,當局者清。例如某君不諳德文,而某德人全家精通華語,若其子以華語問,父以德語答,吾人因不諳德語,便謂其所答非所問,或彼不善回答,可乎?須知禪宗師弟問答亦常類此,不可誤會。縱答而不契,亦非無答。

所謂,「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佛法不止一宗,喜尋理路者,何妨就唯識法相等宗,自加選擇,老實修行,到得解行相應,理事圓融時,區區「麻三斤」,何值一哂?「庭前柏樹子」好羈笨牛。

至於禪門問答,有時雖饒趣味,兼帶機鋒,其實會禪者過目便判,無須推敲,若實不會禪,饒你思維,撈摸,隔閡轉深。

請看:僧問洞山:「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山云:「待洞水逆流,即向汝道。」洞山恁麼回答,是否扣緊了這僧的問題?是否尚有保留?算不算直截明快答案?

若是伶俐漢,未開口前已知下落,何須分斤擘兩,嘮嘮叨叨。這僧若遇筆者,不待開口先與一棒,豈不省卻口舌,保他當下悟入。且道筆者這一棒與洞山答話是同、是別?作用是一、是異?若於此淺處薦得,許你條理宗門葛藤,此處尚不能薦取,還是抱著「麻三斤」參上它三年五載,保管有個入處。

此事耕耘必有收穫,功德絕不唐捐,定不相賺。

禪風日下

唐、宋以前之禪林宗匠,率皆深入三藏,涵泳教海,且多屬資質純厚,真修實行者,漆桶雖尚未破,皆距黎明匪遠。故進得宗門,或觸機遇緣,豁然眼開;或啐啄之下,無明頓脫,總是頭正尾正,因緣不虛。迨其出而為人,則風格獨標,自在縱橫,目空雲漢,氣吞河嶽;殺活任意,隨機縱奪,是何等雄偉。

遜至近世,人心澆薄,氣質低劣,多見小聰明,罕覯大智慧。師資淩替,後繼果然無人。昔時高峻灑脫禪風,今則難可一睹矣。有之,東洋解剖禪,此土文字禪、口頭禪、葛藤禪而已。

所謂文字禪者,非禪、非教、描東、畫西,純屬戲論,僅堪消遣。

口頭禪則大似鸚鵡學語,說來渾相似,只是未到在。

葛藤禪,深陷荊棘,去道轉遠。

解剖禪之特色,則係拖出祖師遺蛻,細刀淩遲解剖,片片分析鑒定,揚言已發掘、捕捉到祖師禪之活躍的生命!而開設出所謂之「禪學」,非但盲目附從者,大有其人,且諛之曰「現代禪宗泰斗」。此輩而言禪,祖師禪甯不「命如懸絲」?亦曰:殆哉!

寒山非禪

或許是他那種放曠的情懷,頗能適合那些在高度工業化,極端功利主義的社會裏,遭受挫折者的心情,寒山詩竟以禪詩的姿態,在外國大行其道。

當然,他們不懂禪,卻不難懂寒山詩,以他們的枯槁、懈怠來說,把寒山詩看成是禪的韻律,甚至是天籟,那也是很自然的。壞在他們熱忱地揣摩、仿效寒山的生活方式與格調;更壞的是他們並沒有學到像寒山那種嚮往自然的精神,反而「畫虎不成」地鬆弛了官能的自律,甚而摒棄理性,逃避(咒詛)現實,甘心「披髮左衽」,略不顧做人的尊嚴。他們只是一群怯懦者,只是一群責任的逃犯,只是一群大麻煙、迷幻藥、海洛英的好主顧,他們絲毫沒有接觸到禪的邊緣。如果說這是現代禪,豈止是無知,簡直是荒唐。

禪是入世、救世的,豈同於寒山詩的遁世、玩世;禪是表現在著衣、吃飯、運水、擔柴,一切不離生活的,豈是西方神秘主義追求虛玄,自我陶醉?禪是定慧等持,清明在躬的,豈同大麻煙癮士的虛脫幻滅,理性沉淪?

如果你讀過寒山詩,豈未發現他那種自救不暇,莫可奈何的心情?閃閃躲躲,取取捨捨,未免太煞可憐生。如果你讀過寒山傳,便應該同意,連淑世主義都還談不上,說他是禪,豈非南轅北轍?

因此,我說:「寒山非禪」。

禪的絕對自由

就世諦來說:禪,鄙視極端個人自由主義者的愚昧偏執,憐憫以「放僻邪侈,無不為也」為自由者的邪惡墮落。但禪的自由也並不僅只是不侵犯他人自由的相對自由,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見有人我的自由而已。

禪,泯自他,一物我,喻如太虛,無欠無餘,絕諸相對,無可取捨。故禪是絕對的、不二的、獨立無偶的。因此,當自由與禪連在一起時,它也便不得不絕對了。

鈴木的禪

禪的商量、勘驗,好像是擊石火、閃電光,必須單刀直入,貴能針鋒相觸,待你思惟測度,早已不是禪了。若還拖泥帶水,搪塞支吾,保管吃棒有分。

現在的東洋禪,看來並不如此,最顯著的地方,是他們對於禪的方法,似乎只在考據、分析、測度上下功夫,而且幾乎是完全鈍置了禪的金剛王寶劍──參話頭,把禪看成是一種專門的學問來探討、研究。

對於那些吞吞吐吐,晦澀而機械的所謂「禪學」,區區一向興趣不濃。直到最近,「禪與生活」竟然引出了譭謗三寶的魔軍,才勉強找來看看。一天讀完,發現鈴木先生的大作,畢竟不同餘人,居然多少有些禪的光彩在字裏行間閃爍。

在去佛日遠,人們根器愈下的今時,它對於日益陷溺的人類精神,應該是不無裨益的;不過對於真正立志參禪的人來說,是不會有實質幫助的,甚至對於初參禪的人妨礙很大。因為乾啃一句話頭,畢竟沒有看「禪學」有味道,可惜的是看它千遍,徒耗光陰,縱有心得,距禪太遠,而且一旦掉進「無事甲」裏,十人九難出離。說句罪過的話,謾道「法身向上」,靠這些東西,你將會連「法身邊事」也摸不到。彼豈有過,過只在你不忌口。

話雖如此,禪的受到世界普遍重視,鈴木先生功不可沒;把禪孤立佛法之外,咎亦難辭。

求人不如求己

讀樂公著「金山活佛傳」,至「誰念南無阿彌陀佛──是活佛!」不覺憬然。因憶起古人逸趣一則:

東坡與佛印偶遊西湖上天竺,見觀世音菩薩金像手拈念珠。

東坡因問:「觀世音菩薩,豈不是遠劫以前,便已成佛?拈個念珠作麼?」

佛印道:「念佛。」

「念那尊佛號?」

「他只念南無大悲觀自在菩薩!」

東坡愈惑道:「念自己作甚?」

佛印笑道:「果然不快漆桶!豈不聞求人不如求己?」少頃又道:「居士還識得自己麼?」

東坡打一掌道:「那個不是自己?是汝見外!」

雖近玩笑,殊堪發人深省也。

向上事

每見淺見小根,死參一句話頭,時日既久,觸機遇緣,驀然覺省,當下契入新的境界。以之印證經文祖語,若合符節,更無疑滯。便謬認途中為家舍,謂已到家,更不前進。殊不知饒你調得此心「似鏡長明」,物我兩忘,心境一如,猶有向上一著子在。若乃滿足斯境,酣然忘歸,返鄉何日?法華會上五百人退席,概皆證此境界,所謂謬化城為寶所者是也。

由凡夫而臻此境界,固屬難得,乃此法執不除,終難趣向究竟解脫。此謂法縛,亦曰三昧酒醉,又名解脫深坑。

學佛法人,不歷此境,不名得道;學佛法人,困在此境,不名解脫。密乘學者,必臻此境,乃可進求三密相應,契符生起次第。淨土行者必臻此境,始具上品上生資糧。

參禪到此,名為初發心,猶有微細法執在。須知有向上一路,百尺竿頭更求進步始得。不然總見滯殼迷封,病在得少為足,只是小歇場,非究竟解脫也。

答問難者

你若道法離語言文字,我便說語言文字即佛法。何以故?三藏十二部,皆是語言文字,若全擯語言文字,將見正因息,悟緣塞,正法滅矣!你謂不然?試更道看!

你若道佛法不離語言文字,我說不然!何以故?苟能外離語言文字,內息分別想念,當下唯是一心,心外寧有剩法?

你若深會「雲門餅」、「趙州茶」、「洗缽盂」的話,試問,佛法有甚麼事?應如何修?

佛說「一切法皆是佛法」。又說「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畢竟佛法是個甚麼道理?試說看?

以上問題,你若能如理回答得,我許你不會佛法;你若不能如理回答,佛法許你不會;你若道不答即是全答,須防飲水塞牙;你若道答在問處,往後倒痾有分。莫道不慧蠻不講理,此間大有明眼人笑你在!

曹溪一滴之一

本門從上相承的是: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無相是即相當體的無相;無念是心離好惡、取捨、憎愛,在生活中不斷開展新的境界,不繫戀過去,不徘徊目前,這是人們原有的天性。

對於充斥在這世上的善與惡、美與醜、怨與親,乃至言語的冒犯、諷刺、譏誚,橫來的欺淩、侵奪、是非爭論等等,都應該看透它本質的無常和虛妄,不要讓它侵入內心,更不要存有以牙還牙的想法。在念念不停留中,不要回憶過去的事;如果讓過去、現在的事情和對未來憧憬,構成一條接連不斷的鏈條,便會成為束縛心靈的桎梏。應該保持心念的活潑和無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未來的不要先作卜度,自然會因無牽無罣,而常保心情的輕鬆愉快。這就是無住為本的涵意(定慧品)。

倘使你擺不脫常識的慣性,一定會認為讓無念、無相、無住貫串生活的全程,絕不可能,因為社會是這麼現實、險詐而又複雜,這樣做豈非不合時宜?其實果真有信心,有毅力,驀直行去,不但誠意、正心、修身、齊家盡在裏許,管保治國、平天下都遊刃有餘。

若果真是澈見了自性的人,但只隨緣任運行去,自然合他古轍,必能直養無害而保任不虛。

謂余不敏,苦無入處,不妨如法坐禪,置身心於禪定之中。何謂坐禪、禪定?六祖大師說得很明白:「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又說:「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

此事不落兩邊,非難非易,苟能死卻偷心,便是:此日定國安邦後,朝政悉憑聖主裁。參看!

曹溪一滴之二

「今與汝等授無相懺悔,滅三世罪,令得三業清淨……。」

萬事不離因果,行為皆有影響──邪思使心靈蒙上污垢,罪業為生命製造障礙。且喜「彌天罪過,當不得一個悔字」,幸有懺悔法門在。遺憾的是很少有人肯立「昨死今生」之志。更少見有人肯至誠發露懺悔,而竟大言:我發菩提心,豈非笑話?

依照佛法,懺悔必須發露,始能使我執因發露而拔,罪垢因曝露而枯,無明因發露得明。我執若破,罪無所依;我執未除,地獄實有。倘認只消在早晚淨課中唱唱:「我昔所造諸惡業……我今佛前求懺悔。」就可以獲得清淨,豈止欺佛,且亦自欺。

曹溪一滴之三

法海禪師初參六祖,問「即心即佛」義。六祖說:「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三言兩語便標示出心與佛的決定義。

心有真妄。真心離念,妄心依我。離念唯覺,依我成執。唯覺故即佛,成執故不覺。所謂「一念不覺」,便是法界的緣起,既依緣起,何有自性?雖然如此,佛亦不離因、緣、果獲得本覺。由此可知,若不經一番大悟,則俱生無明宛在。饒是解得一大藏經論,總是相似非真。

借問「前念不生」與「後念不滅」是同?是別?若委悉不得,顯然非我同見同行。

曹溪一滴之四

永嘉玄覺來參六祖,繞祖三匝,振錫而立。

六祖道:「大德自何方來?生大我慢?」

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

六祖道:「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

覺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

六祖便印可曰:「如是!如是!」

玄覺這才具威儀恭敬禮拜。

也許有人覺得那位「一宿覺」恁麼輕描淡寫的兩句話,便得大事了畢,未免太有些那個。你我參究了二三十年尚無入處,豈不冤哉枉也?須知姑不論他玄公童真入道,歷經苦修。他多劫辛勤,誰曾目睹?更何況倘非早已窮源達本,試問無生如何當下體取而頓了無速?

六祖只是為畫好了的龍點睛而已。

曹溪一滴之五

僧舉臥輪偈云:「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六祖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因示偈曰:「惠能無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臥輪有伎倆」,有人有法,能所宛然,強自按捺,愈解愈縛,全屬有為法,未契心真實。

「惠能無伎倆」,人是無為人,法是無為法,豈止是「急水上打球子」,兼亦能「入水不沾泥」。「蓬門未識綺羅香」,任你道甚麼,伊總不識,怎解閉目藏睛的活計。莫盡貶他臥輪不對,也該自問曾否左耳進、右耳出才是。何況「若達心地,所作無礙」,臥輪只不過是「是非只為多開口」,你何曾窺見伊的境界?

畢竟如何行履?曰:「如幻三摩地,彈指超無學」!

保任

你如問:甚麼叫作保任?我只能說:保者,保護,期其無損,保有,冀能不失;任者,信任,的的無疑,聽任,一向依它。

若是更問保任個甚麼?儘管我沒有資格答話,卻不妨談談相似的。

「中庸」說「天命之謂性」,點出了浮漚大海分明不二。「率性之謂道」,是說依大海,莫認浮漚。「修道之謂教」,教你如人牧牛,莫犯稼苗。「不可須臾離」者,保任之功原是如此。

此事「操之則存,捨之則亡」,才失操持,便不能「保」;苟萌私念,顯已非「任」矣。若還軀殼起念,必失所「保」,本性既已迷失,泣歧叵能倖免。

禪之定

禪非禪定,固知之矣。然則禪亦有定乎!若有,敢問禪之定與禪定之定,同耶?異耶?

禪乃佛心宗,通稱禪宗或心宗,宗門禪或祖師禪,為心心相傳之佛法心髓,得其法者,定慧圓明,入其門者,言語道斷,乃釋尊本心,是佛法源頭。故義無不賅,而體無不遍。義無不賅,故無可建立,但有所舉,悉予揚棄,貴免掛漏之失;體無不遍,故遍地不藏,來求指蹤,不離當下,便無肢離之過。若能頓悟圓宗,便與諸佛同證,諸聖同心,含靈同體,既無動搖,奚用定為?

至若禪定一法,諸宗所共,雖為殊勝方便法門之一,然諸宗各有觀法,以為修定眼目,貴能從容正途,免蹈魔外,倘僅為求定而坐禪,則屬次第禪定,總括四禪、八定,由初禪漸漸增進,有若登峰,唯二乘聖人,澈了四諦,持三法印,入滅盡定,乃名造極。

禪、禪之定與禪定及禪定之定,理諦行相之各異其趣,至此已甚為明顯。

然則禪之定豈非寂然澄明?既非四禪,定在何處?是何定相?

禪之定非即寂然澄明,須知饒是澄澈湛瑩,清絕點埃,尤是失正念,凝心斂念,攝有歸空,悉名活死人。唯證乃知,豈能臆測?至於定處、定相,分明無處所,分明以無相為宗,說甚麼定處、定相?若勉強言之,唯是定於「一」而已。

何謂定於一?

天得一則清,地得一而寧,人得一乃聖。當證入「一」時,非獨理事不二,物我一如,覓絲毫理、事、人、我且不可得,當下絕對待,離名相,直是無可比較,故亦無可思議,豈有處所?說甚相貌?

至此當證何果位?

此事非因修得,故亦無有功勳,不落階級,唯是自在而已,更無四相、三界堪供分別較量。到此亦更無餘事,故曰:大事了畢!

剎那

六祖大師說:「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你道前念、後念是同是別?若還囫圇吞下,輕忽帶過,未免辜負深恩。能諦信「即心即佛」,便知前念後念,總歸無念。本不生,何有滅;既不滅,何由生?唯無生非是沉空守寂,不滅非是想念恒持,而是「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的本心原貌。

若能把捉住這五千分之一秒的「剎那」,便能「當下還得本心」,試問:剎那間你能起得甚麼心念?還有相續否?便知剎那剎那……即是「無所住而生其心」。

證入此剎那時,當下證入生命之永恆,待更思量,生滅熾然。若道不契,振威一喝,瓦解冰消。不然待拙棒來為你說破!

本來面目

明上座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兀自提那袈裟不起,只得訕訕地走近六祖面前,恭敬頂禮後,合掌白言:「不為衣來,但望行者為我說見性之法。」

六祖看了他一眼說道:「先把你那用種種因緣編織出來的一切妄想、思慮統通排除掉,不得有絲毫意念生起,我便為你說法。」

說罷,一傍觀察著明上座調心的情況。過了好一陣,見明上座把心調和到近似本心的無念、無住、無相,這才朗聲道:「沒有美好的想念,也沒有罪惡的思想,正當一念不生的此刻,那個是你明上座的本來面目?」

那明上座在一心獨朗,唯覺無念中,乍聞開示,驀回頭,在豁然開悟的同時,順手抓住了生命的永恆。

只這些子

若真是下定死心的禪客,為何不逐字逐句先把「六祖壇經」消化?須知壇經一言半句,行得澈底,便是大悟的樞紐。諸如「外離於相名禪,內心不動名定。」「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開示得夠何等言簡意賅、清楚明白?如果不喜心平行直之道,偏愛向牛角尖裏鑽,果然「盡大地是個解脫門,把手拽伊不肯入」!

不二法門

開顯最上一乘,咸令有緣眾生入佛知見,是世尊出現世間的唯一大事因緣,其餘統名方便。

既是不二,一也不立,凡有言說,唯有對治,病瘥藥亦成忌,故曰「建立非真」,慮生法執也。

偏是有人喜歡「入理深談」,而且談個沒完,因而耽擱行程不少。一段「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若肯不涉思惟驀直體取,確是大神咒、大明咒、無上亦無有能相等之咒。無如頗有玩理成癖者,以「瞥起空見空成色,心不染色色即空」之義,自詡是不二法門,直是連門猶未望見在。

更有趁塊之徒,抓住古德一言半句,大談體以發用,用中見體,自謂但恁麼去便是到家語,顯見太遠生!

明明向他道「銷融頓入不思議」,他偏又思索、推敲不二法門去了。

禪的性格

為什麼宗風不振,祖道式微?此無他,缺乏堪能承當大法的根器而已。除非上根利智,難當祖師爐冶鉗錘;不經宗匠千錘百煉,便不能鎔鑄出精純無雜,以法為生命內涵和生活內容之佛法性格化了的法門龍象,也不可能把佛法活生生地展現於揚眉瞬目、撐拳、豎指、棒喝、語默……等生活的全面。這便是人才寥落的根本癥結所在。

有人問洞山佛法大意,洞山毫不思索的答以「麻三斤」。這便是佛法性格化自然反應的一個例子。也許人們不太習慣於「不可思議」,或者誤解了它的真正意旨,「麻三斤」竟然騰傳古今中外,直到如今依然有不少人在那裏「鋸解秤錘」呢?

禪貴悟

「從門入者,不是家珍」,更況自性本具萬法,衣珠不屬他人,最上一乘,匪從人得,豈假外求?但向自心求答案,便是「反身而誠,善莫大焉。」若也狂求知解,何異背父逃走?

指月錄載:金陵俞道婆者,賣油為生,而恒能不忘窮究己躬事。一日正炸油間,聞丐者唱蓮花落云:「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便豁然大悟。倘伊一向鑽故紙,覓知解,豈有恁般事?

豈不知神會大師,早在千年前,不避從上所諱,披肝瀝膽地和盤托出了個「知」字,貴圖正法不滅,用心誠苦矣,然而千餘年來,曾有幾人因此「眾妙之門」而大澈大悟?

為何迄今宗匠猶藉參話頭煆煉學人?故知一落言詮,便非實諦,知識見解,徒障悟門,實無裨益於解脫也。

大死大活

參禪人把生命的全力集中在話頭上,毫不分散地成為知、情、意的「焦點」時,彷佛獨立在宇宙之外,與一切絕緣,實在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活像是個不斷氣的死人,這就是大死一番的典型。當妄心大死之後,法身漸漸蘇醒,經三日、五日或十天、半月,觸機遇緣,豁然頓悟:原來如此!以往積蘊心中的一切理、一切事,所有疑礙,一時渙然冰釋,心中清絕點埃,直如抖落塵埃,釋去重負,輕鬆、自在且法喜充滿,這便是大活的光景。大活者,一活永活之謂也,既已「絕後再蘇」,當然是「欺君不得」了。

參禪人如果不能突破理、事二障,盡在文字上做活計,禪定上下工夫,而不肯死參話頭,「因地不真」矣,何由冀證最上一乘?

第一公案

「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

這是六祖能大師石破天驚的獅子初吼。不但明上座當下蕩產傾家,魂飛魄散,所蘊知見,一時瓦解冰消,直到如今依然在餘音嫋嫋撩人心弦,堪稱是宇宙、人生第一重公案。參透了這一公案,可以說是宇宙、人生大事了畢。

有些根器不逮的參學人,聰明頗有,智慧不足,見說是「答在問處」,便賣弄野狐精的小聰明,一口囫圇吞下個「無面目」,食而不消,久滯成痞,難免「死在句下」,出身無路,徒見不堪承受。

須知六祖在大庾嶺上,初轉法輪,好似莫邪初出爐韝,鋒芒銳不可當,寒光乍吐,當者喪命,豈是浮心小智而能測忖?其後韜光四會山中,凡十數年,龍天推出,大轉法輪,應機說法,因病與藥,雖多殊勝方便,慈悲善巧,若云單刀直入,揮斷命根,睹面相呈,全顯真實,仍然要以初發軔的這一著,最最精彩。

不立文字

禪,是絕對的,是生命本源的突出,因此,所有信仰與理智,主觀與客觀,色與空,凡與聖,得與失,解與縛,永遠與禪扯不上絲毫關連。它的中心使命只是悟明生命的實相,只是「還得本來」的自在、解脫。

因為任何語言文字都描畫不出生命的本來面目,所以禪也沒有必要去建立系統的理論,來構成見性(實相)的障礙。倘若誤以為「不立文字」即是不用文字,顯然是一種錯誤。

鐵饅頭

有些不曾入門的浮淺之輩,見說「佛法無多子」,便私自下註腳說是「知得便休」。

天下那有恁麼簡單的事?要知道:「無多子」無殊「鐵饅頭」,吞得下的人不多,吞下而又消化得一乾二淨的可說是少之又少。請問:「無多子」猶且吞它不下,有甚麼開口資格?吞下個鐵饅頭不能消化豈不要命?

學佛法頗有與世法相似之處──初則由淺入深,終則化繁為簡,及其登峰造極,連簡的也不可得。如非「目無全牛」,怎能算得高手?

坐禪

禪定,是四禪八定的簡稱,也是「思惟修」的基本形式,既曰思惟修,顯然旨在「慮而後能得」。而採跏趺坐姿,毫無疑問,是在求其「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了。

可見坐禪絕非是閉目藏睛,百不思惟,空心枯坐的沉空守寂。

至於宗門禪,雖然並不拘限於行住坐臥,卻同樣是以思惟為起點,借假修真,以達「思盡還原,性相常住」的境域。

佛儒思惟靜慮的動機,性質與境界雖然各異其趣,但在向自心求答案的作用上,是完全一致而大別於心外求玄的外道的。然則何以歷來宗匠咸斥坐禪?此則深慮耽著淨相,把玩光景,抑疑情而塞悟緣之故。

若果所作已辦,法眼圓明,坐禪允稱正行,可厚非耶?

禪無可匹擬

雖然祖師禪的嚮往者,一向困於「西來意」的探究,只因「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最後能夠提出答案的,仍然是探究者自己。縱使是大善知識樂為解說,而所說的,所聽到的,只會是一些知解,「但有言說,都無實義」,才待開口,便早已不是禪了。

只因他賓主歷然,落二落三,破壞了禪的直下現成──污染了「觸目菩提」的無作妙用。

禪是甚麼?如向你說是「本來無一物」,料必不愜尊意;如果據實相陳,便應該說:

禪,是創造的勢能──倘使未能契入性相一如,定慧等持的至誠且明,「唯精唯一」的理智「純一」境界,一向陷溺於散亂心與生滅旋復的迷離幻象之中,則迷失於昏霧、浮沉於濁流際,而奢言真知、灼見,妄詡創造、發明,寧非囈語?若終不能奮力超脫,必至埋葬大好人生。

禪,是真理的全貌──它原本如此,不假造作;普遍如此,無可選擇;畢竟如此,無所遷改。因此它「不可毀、不可贊,體若虛空無涯岸,不離當處常湛然,覓即知君不可見。」當知:離開禪,一切生命、一切理、一切事皆無從發生。

禪,是世尊說法的本懷──五時設教,各契時機,拈花微笑,心願始畢。因為一代時教,唯禪,不與外道共;唯禪,非外道所能企及。

禪,是大乘精神的標竿──使大乘佛法,獲得空前和持續的開拓。禪,賦予了大乘佛法以不衰竭的精神力量,保持著無限的延展性,湧現出不竭的生命力。儘管禪為宗下所別傳──一如南山宗之主律。唯此「佛心」一向為佛陀的肖子賢孫所同證。離了禪或摒棄了禪,大乘佛法便將因喪失其特質而斷滅慧命;如果沒有禪,試問、甚麼是大乘佛法獨特的精神標竿?

莫歎高不可仰,何不照顧腳下?莫怨孤峻難攀,盡情放下便是!

禪與禪定

乘風兄早年皈依虛雲大師,好以禪德自居,卻從未暫放萬緣,死參一回話頭,因此一向反對我的主張──先破參,後坐禪,卻又總找我商量佛法。此公認為參禪此生未必能大澈大悟,禪定卻可以計日收功。持這種似而不是的見解,根本就不是宗門下客,偏是喜歡談禪,夫復何言?欲待面折,深恐增長無明,只得以筆代舌,且不辭過,向乘風兄直說。

四禪、九次第定,統是各家修行的工具,而非主腦。倘不學其教觀,未會其心要,只是學他的坐禪,彼諸宗人見了,定會笑你捨金拾□,無殊外道。你若肯死心參禪,本無難易,說難,只因你睹面不識;說易,恰像似騎驢覓驢。

若果得大澈大悟,豈僅無一理礙膺,無一事縈懷,落得個瀟灑自在,其功德已遠超百劫千生以外。

歷來破參後坐禪者,典型夙在,如達摩大師九年面壁;大梅悟後,深山結庵,不勝例舉。

你若未悟,而想妄擬古人,則水邊林下長養的不是聖胎,只是長養你心懷的鬼胎而已,早晚養得著魔發狂,永絕正因,豈不可悲?總咎在法不依宗,盲行妄作。切請警惕,不然馬祖坐禪何以被呵?須知讓大師不是呵他坐禪要不得,只是責備他未具坐禪的眼而坐禪,簡直是在盲修瞎煉,不僅誤時,兼會誤事。

若果大澈大悟,心眼洞開,法眼圓明,坐禪功德贊不能盡,諸天獻花,合當消受,允為正行、殊勝行。

倘使心地未明,法眼未淨,盲目坐禪,何異自陷黑山鬼窟?抑且坐禪若得究竟解脫,大悲世尊出世,四十九年大轉法輪,豈非多此一舉?

「忠言逆耳利於行」,兄其三思,幸毋生瞋。

見性的把柄

離執始能見性,見性始名為覺,學佛法才起執著,便生羈縛,才有羈縛,便障解脫,端的大難。唯有參禪一法,最尚以毒攻毒,使人自縛自解──縛至極點,潛力迸發,轟然頓脫,了無滯礙,即所謂「大死大活」。

參禪人,死啃一句話頭,鍥而不捨如爐煉丹,如雞孵卵,全神貫注到飲食行止,猶如夢中;愈參愈疑,愈疑愈參。疑來疑去,疑成一團,到吞不下也摔不掉時,便抓住了開悟的把柄。一旦功德圓滿,緣熟機發,疑團粉碎,歷劫無明當下瓦解冰消,得大自在解脫。

果真志切上乘,為何不參話頭?

悟徵

煩惱與錯誤同在,毀滅與罪惡接踵;我執薄者煩惱少,悟境深者喜悅多。月暈知風,礎潤知雨,喜悅則是開悟之徵。

不過上根大器,頓悟之下,喜淚交迸,悲智併發,油然湧出無限純潔摯忱與弘法利生大願,毅然荷擔如來,展開不世偉行。若果根器差遜,苦修得悟,無明乍退,多見喜心翻倒,瘋瘋顛顛,苟無明眼手快宗師慈悲痛施棒喝,不免流於畸型,畢竟難登大雅。若果以解為悟,生大我慢,或捕掠光影,自詡神通,顯是入魔之兆。

佛證無餘,常、樂、我、淨;菩薩初住,地號歡喜。開者開心,悟者悟心,若果開悟,定然開心,苟不開心,悟不遑論矣。

再談禪與禪定

六祖大師以下宗匠之所以呵斥坐禪,以後石霜門下之所以被譏為「枯木樁」,非是門戶偏見,實有深意存焉。

昔時世尊出家之初,遍習外道法門──包括禪定。嗣覺心外之法,但長無明,無裨解脫,遂盡棄外道法門,端坐菩提樹下,唯省察自心──向自心求答案,終於豁然大悟宇宙實相,生命本源與法界及人生真諦。

若果禪定能啟導正覺,豈有菩提樹下那一段驚天動地、震爍古今、嚮導未來的大事?抑諸禪定外道合當先世尊成佛竟?事既不然,顯見禪定法非究竟,其種種覺受亦非正受、正覺。

雖然佛與菩薩並非不定,唯其定與外道有顯著區別。外道之定,有出有入,偏定少慧;佛門之定,無出無入,定慧圓明,故名三昧或正定。

猶有進者,外道之定,由坐而得;佛、菩薩之定,隨悟迸發──當頓悟時,定亦俱生。定相萬千,種種差異,所謂「百千三昧,各不相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是也。

明此,當知學佛法的正確途徑,是但得悟,不須更求定。苟能踐行八正道,便是到達悟的正途,且不須求悟,悟亦在其中矣。若謂自心而外更有修煉之法,盡屬外道見解。縱不為魔所乘,亦是徒耗光陰,宜深味之。

正信學佛者,必當以佛陀作榜樣,首須發露懺悔昔日之非,以除積垢;次當掃除廓清種種邪心妄想,以淨化心識;然後不緩不急,以八正道為準繩,從容中道,調心令安,止惡離非,離造作馳求,令諸執漸離,一旦我執淡薄,心靈明淨,將見心華頓發,一切功德、智慧、三昧、神通,同時具足。便知凡此殊勝,自心本具,實非外來,非有所得,亦莫馳求,但離一切執著念,存一些恬淡感即得;若有絲毫興奮、滿足感,當力加收斂,最好沉睡一場,噤語三日,可免失態。

總之,學佛法最忌執著,才有所執,便有所失,但淨其意,調其心,從容乎中道,縱或一生未了,亦可無過咎,免魔障,所謂「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是也。

悟後若坐禪,才一歇心便入甚深三摩地,遠超外道次第禪定,此所以名為「最上一乘禪」者也。

既得金剛心,天魔亦覷你不著,寧有魔事,豈不穩妥?此事微細難言,大略如此。

魔者磨也,在「錯誤必生煩惱,罪惡定歸毀滅」的鐵則下,凡是突出我執,滋長三毒的人,都必然要以自己的罪惡,為自己釀製痛苦、死亡的苦汁。用來折磨、毀滅自己。

在六道中所有以自己的錯誤懲罰自己,用貪瞋癡的毒焰,來煎熬自己的,都可以稱之為魔。

由此可知所謂魔,只不過心靈陷落的可憐憫者而已,應有的態度是憐憫救度,談魔色變與大驚小怪,固無必要,心存厭惡或怖畏恐懼,更不應該,因為每一個被魔所乘者,其咎並不完全在魔,依「物以類聚」的可緣性來說,任何一個從容八正道的正見正行者,都絕對沒有著魔的可能,因為他絲毫沒有與魔相似的意念,來構成使魔侵入其內心的管道,縱使是天魔也無隙可乘,此之謂邪不勝正。何況依眾生平等義:佛、眾生、魔本來面目,完全一樣。只要肯改頭換面──洗心革面,以恢復本真,便是「魔變成佛真無假」。

實際理地,纖塵不立,那裏有甚麼魔?

法無頓漸

或許是由於對頓悟的憧憬,不少人不僅喜歡大談其南頓北漸,而且也總是讚歎「本來無一物」境界高超,貶抑「時時勤拂拭」自救不暇。除了忍俊不禁,實在令人不能置一詞。彼既快意於清談,而實無參學興趣,又何必以「話不投機半句多」掃人清興?隨眾順俗,哈哈一笑可也。

其實佛法的開悟,那有甚麼頓漸之分?所謂頓漸,只是說修無頓而悟無漸──頓修即是不修,漸悟即是未悟。抑捨漸修豈有頓悟?須知「有省」不是頓悟,「豁然開朗」也只是解悟。只有「曠劫無明當下消」才是頓悟。而此頓悟全憑長時修行,才會發生。

故知唯漸修才是頓悟的基礎,苟無漸修,必無頓悟,佛法何頓漸之有?

若以青原、南嶽、永嘉……諸大老為上根利智,言下頓悟,不假漸修,簡直是因果倒置;若以馬大師、牛頭融為頓根,尤其不然,你只見他言下頓悟,可知他修行的精勤?不要說南頓賴漸修,縱是大覺世尊,乘願降生,也要經過十幾年的苦修,才有菩提樹下睹明星時驚天動地的那一剎那,何況其餘?須知頓漸之機,取決於修持的久暫與勤惰,豈有天生釋迦,自然彌勒可得?

如果你以為周金剛見龍潭吹熄紙撚大悟,便許為利根,讚歎南頓,未免埋沒了那擔青龍疏抄。豈知見六祖的多數在求印可,少數是文彩已彰,只待點睛便興雲作雨去。

如果詆「觀心」為漸法,顯是自損法益的障重慧淺之見,怎知捨卻觀心,法無起處?不觀心,正修行從何處著手?須知觀心是最直截的勝行;初觀,妄念翻飛,生滅不已,順其自然,勿忘勿助,久之念念不昧,起念便覺,覺之既久,便得無無明,觀熟,則能觀即所觀,所觀即能觀,斯即觀自在──自觀自在,自在自觀矣。迨至覺觀一如便是照,便得「照見五蘊皆空」。

試問,此是漸門抑頓門?

故曰:「莫將閑學解,埋沒祖師心」!

肺腑之言

數沙算寶,尚且受呵;我悟不悟?干卿底事?若說各人境界,的是「百千三昧各不相到」;恰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老實修行的好。

*    *    *

若是氣質純樸的正信佛徒,合當解行相應,以平常心,契平等法,從容中道,如法而行,必不頻頻問人悟的境界,證何果位?若是逢人談玄說妙,羨奇特、求勝境,豈止不是法器,猶恐入魔有份。何以故?此事不與別家共,「一切有為法不同」。

*    *    *

悟,只是「還得本心」,只是「還我父母未生前本來的面目」,衣珠原是自家物,向外尋求永不得。

*    *    *

若悟當下便悟,不悟轉覓轉遠。此語只契老實修行人,若伊向無正信,心常散亂,非僅當下不是,抑且所覓者亦別,故與此語不相應。

*    *    *

「悟了還同未悟」者,上已說明,今更不惜拖泥帶水,為你澈底說破;若是真正一心念佛,死參話頭的人,積年累月,雖未開悟,而悟已在其中。其心行除欠圓融、灑脫外,實與悟了的人無異。若得明師提醒、點破,或觸機遇緣,驀覺原來在此,便是頓悟。所悟者並非別有新奇,只不過是一向睹面不識,「習焉不察」而已,不經印可,私智自是,須防錯認,禍事不小!

*    *    *

雖然「眾生皆有佛性」,也儘管「佛者覺也」,究竟以人的覺性為高,其餘皆不具驀覺與頓悟的氣質,乃至尚不能發菩提心,故曰「人身難得,佛法難遇」。

*    *    *

頓悟之下,疑情頓除,滯礙頓消,狂心頓歇,諸見頓泯,當下是個無求的人,無事的人。雖然仍是舊時人,要且「不是舊時行履處」。這便是「途中即家舍」的典型。而且愈歷風霜久,悟後力氣愈充沛,若是風骨凜冽,心堅金石,往後便能「繁興大用體無虧」,便能於「理事無礙,事事無礙」中,「於第一義而不動」。全彰現量,全顯功德。

*    *    *

「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悟後無有修與不修恁般事,但能不失,便是澈證。保任也只是安順法性──無相、無念、無住。倘未親證現量,僅於理上有得,多見為境所轉,難免逐物而沉。

*    *    *

看「指月錄」、「五燈會元」等宗門語錄,愈看愈茫然,此乃必然之事,不足為奇,若無如斯功德,怎堪千秋垂範,永昭後昆。所囑解釋之公案數則,歉難從命,否則兩俱有損,故不敢妄為。君或意有不懌,願剖誠相勸:

一、既看語錄,應摒知解,不管懂不懂,只管周而復始看下去,若能二六時中心蘊此事,會當有一通百通,一了百了之時。便知古德實未說,你今實未聞,本來無事,只怪當人心生法生,倘或揣摩、測度、穿鑿、杜撰,敢保你驢年也不能通,鴨年也不能了。

二、不管它順說、逆說、全提、半提,也不管它藏鋒、歇後乃至有無理路,在到家的人看來,只能博得會心一笑,決不作玄妙解。你若還不會,我再說個譬喻:你如兒時離故鄉,老大猶未還,忽有鄉人結伴來訪,相見雖歡,乍聆鄉音,間雜俚語,殊覺格格,情不能達,意不能通,彼此瞠目,俱皆無奈。待你返鄉,居停稍久,俚語漸通,閑與父老共話桑麻,昔時隔閡者今且倍覺親切也。故掬誠相勸:欲會故鄉話,勸君早還鄉!

*    *    *

法無難易,根無利鈍,只是障有輕重;悟不難,保任不難,難在純樸、憨直、誠摯的學法者太少。

*    *    *

欲冀上乘,輕心、慢心、偷心、貢高心、人我心不可有;虛心、誠心、堅固心、長遠心、慚愧心、警策心不可無。

*    *    *

學佛法貴命根斷得──私心永絕,乃能就路還家,永杜後患。若存絲毫偷心,中間迂曲難免,往後且慮退失。

*    *    *

參禪無入處,勸君且發心誦金剛經三千遍以除障。迷霧若除,心月自現。苟得明師中間提撕,驀覺有望。縱然無人點破,大悟亦胥在其中矣。

*    *    *

所舉悟境,統通是錯,全無是處。此事不可思議,豈容意識著述?凡是聽得來的、學得來的、思惟得來的、書上看來的,說得、寫得的,總皆不是,切莫揣摩自是,以免認賊作子,壞盡法財,永塞悟門。

*    *    *

六祖壇經,乃無上法寶,一華五葉,三世諸佛,諸大菩薩,皆從此經出,中華文化且賴以復活。若人至誠受持奉行,定能增福慧、消業障、開智眼,將見其與諸佛、菩薩歷代祖師把手共行也。

*    *    *

莫謗淨土宗重信輕悟,須知「制心一處,事無不辦」。若果能都攝六根,一心稱名,當下便與大悟的無別,合當上品上生。抑且淨宗若不重悟,打佛七又是為的何事?須知佛法雖分宗,所趨則無二,皆在了此「一大事」──悟。初機允宜一門深入,佛法究竟中邊皆甜。勸君莫妄議,免種地獄根。

*    *    *

近代宗門語錄,不慧淺見,以虛雲大師法寶固屬必讀,若論肝膽、婆心實無逾於四川鹽亭袁夫子煥仙大師者。其「維摩精舍叢書」,最是博文約禮,字裏行間,吐盡肝膽,全顯善巧,不可不熟讀。

*    *    *

佛、菩薩圓光智焰,非僅是象徵,實功德所顯。俗人亦各有由人格、心力構成之生命磁力場,善勘驗者,才接近便知其為何許人。定慧功深者,常予親近者以祥和、清涼、安全、忘我的直覺,理即在此。每見勸人親近大善知識者,理亦在此。至佛、菩薩不可思議甚深聖境,實非障重如不慧者,所能窺見千萬分一也。

*    *    *

「說得的不是」。這是實話,莫生疑。請看:

世尊臨入涅槃,文殊大士請佛再轉法輪,世尊咄曰:「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說一字,汝請吾再轉法輪,是吾曾轉法輪耶?」又曰:「若謂吾滅度,非吾弟子。若謂吾不滅度,亦非吾弟子。」

那個遠離滅度與不滅度的,便是佛的法身──真理的生命。「一切修多羅如指月指」,佛只教人自看,確實不曾說著,雖然不曾說著,確令「百萬億眾,悉皆契悟」,一時各自親見,不是「不許說」,是沒有辦法說,是貴在「見性了生死」,而說性則的確不能了生死也。

*    *    *

「一聲南無佛,皆共成佛道」。真語、實語,斷無可疑。你若能極度誠懇,絕對信賴,從全心意、全理智、全人格、全歸向、全寄託中迸出一句:「南無佛!」當下全心是佛,此心全佛,佛外無心,則心外亦豈有佛?當下成佛道無疑矣,何須問人?慮者,生滅心不息,不得法身常住耳!但能佛不離心,便得心不異佛,便是已成佛道。你若具勝資糧、大福慧,成佛本是你分內的事。你若鼠首兩端,狐疑妄測,便是福薄慧淺,只怪你「背父逃走」,卻不是佛法有偏。

*    *    *

棒?「棒下無生忍」。打走你的妄想,好惺惺著振起精神,奮力「沖關」。若是上根,棒下立見鯉魚化成龍。喝?含義甚多,請就近請益臨濟宗大德可詳。

莫迷

拜讀大扎,來意拳拳,向道之忱,灼見紙上。不慧歡喜,讚歎猶不遑,敢搪塞、敷衍哉。為答「祖師西來意究竟怎樣」來問,不辭老眼昏花,燈下翻書,抄得古人答案數則,連「寶壽二世悟處如何」之簡答,一併連夜投郵,冀符臺端法喜之望。方竊喜處置堪得體矣,乃華翰再頒,竟以搪塞見責。不慧慚惶何似?此蓋臺端未察古德所答雖不一致,而見處實無不同。不慧無論難擬古德,縱賈勇作答,豈能亦豈敢與古德意旨有別?今既黔驢技窮,開口不得,只好拋開藥忌,不顧檢點,與臺端把活話說死︰

一、「祖師西來意」活潑、生動、圓融無礙,不可看成「繫驢橛」。參禪不參活句,當心「死在句下」卒難得活。必欲說一句肯定的,始愜尊意,可以實相告:「祖師西來的大意」,只是教人莫迷!至於悟否,決定於當人自己,實不關他祖師意。

二、寶壽二世的悟處如何?切忌向字面取義。須知「百千三昧,各不相到」,還是「莫將閑學解,埋沒祖師心」的好。意或臺端對此答話,未必滿意。今敢以不慧作比喻。不慧向無素養,亦未下過十年以上工夫,如今僅只大悟得個「無面目」,向後不但為他人無能為力,自己也尚難安穩,猶欠棒在!若是他寶壽二世,應是富人乍貧,當非窮人乍富。何況他若死在「無面目」上,那有以後樹法幢,弘上乘,棒喝諸方之事?疑不妨你疑去,草率下斷語,須防他家有人不甘心!

如此商量,豈只是拖泥帶水,早讓明眼人忍俊不禁。若慕禪居士猶未愜意,請允許在下說聲慚愧!

本性難移

高風兄來商量「亡僧遷化」公案。我問他:「摸到過自己的鼻孔嗎?若摸得,應無疑處;若不曾摸到自己的鼻孔,何暇管他亡僧遷化?」

此公糾纏不清,我忍不住叱道:「是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料他竟然會錯,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惜當時手頭無棒,否則豈肯容情。

提起放下

參禪,「乃大丈夫的事」,須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好漢始得。倘或自忖實不具此大勇毅、大決心、大擔當,應知此事非同小可,勸君且營正業,莫徒虛耗光陰可也。蓋參禪乃突破生死,粉碎虛空之驚天動地大事業,非抱定話頭,死參到底,放下萬緣,略不回顧,必不為功。否則多劫業障如何得破?地獄根條如何能斬?故參禪能否得髓,端看話頭是否提得起,俗緣是否放得下為定。果能提起話頭,廢寢忘食,綿延不斷,欲罷不能,果能萬緣俱息,三際不住,保你「不歷僧祇獲法身」。到時虛空尚且消殞,莫憂話頭礙事也。

性天如皎禪師辭世偈

「文章佛法空中色,名相身心柳上煙;唯有死生真大事,殷勤了辦莫遷延。且道如何了辦?」良久曰:「吾今無暇為君說,聽取松風澗水聲。」語畢,怡然而逝。

「佛法無多子」。會得松風澗水聲,大事當下了畢。若實不會,切忌問人。

心即理

陽明拈出了個「心即理」,可謂已臻理之極則。爭奈學者十九忽略,不肯究明,卻向心外覓道理,此輩何異「作繭自縛」?

陽明之學

陽明學博而質純,故於龍場悟道以後,約其生平所學,結晶出「致良知」之宗旨,弘心性之學,立儒行正鵠,洵聖雄也。

近人有謂陽明之學出於禪宗者,事固可信,有謂陽明非禪者,誠亦如此,蓋彼固未嘗以禪自居,且屢譏呵也。然亦有人說陽明「披著袈裟罵和尚」,未可作譏呵會。且舉其詩為證曰:「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機;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托缽效貧兒。」似亦不無道理。至於誚其「無善無惡心之體」為謬誤,則期期以為不然。蓋善惡從緣生,各皆無自性。莫非執善惡為實?若然,豈宜向本心覓?

談心

一、知心

對於一個真實學道、行道的人來說,提到「心」字,總該會有些子「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的感喟吧?的確是知音難遇,知心難求。知心難嗎?很難。何以那麼難呢?難祇難在太近、太簡單、太平凡,反而讓人「習焉而不察」而已。也正因為衪太平凡,平凡到毫無內涵,才會讓人覺得「無開口處」。如果你問我:「心是甚麼?」在開口不得的窘迫下,我也只好給你來個「當胸一拳」了。至於能否讓你「如桶底脫落」?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儘管是「實際理地,不立一塵」,卻也不妨在「方便門中,略許會話」。就世俗諦來講,這心嘛,的確是有「百千三昧,無量妙義」呢。

心,是甚麼?衪是──

生命的無涯之海──流注、展現出無量、無邊、無盡的眾生。

生命的屬性、實質、基因、共相、原態、永恆相和生命的當體。

開展、創造的無限可能──恰似「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般地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不斷創新,不停開展。離開了心,既沒有生機可言,當然也沒有發展、創造的可能。

法的當體和無量功德的根源──一切事、一切理的本源與造極。

存在的實體和大宇宙的實相──森羅萬象,唯心所現;差別世界,唯心所造。

這些都是灼然可見的事實,但卻並非因境而有的「六塵緣影」的妄心所能涵攝。這裏所說的心,不是指「我思故我在」的第二因,而是我覺故我在的真實相。

如此這般談心,真是罪過滔天。但為求多幾個知心的人,區區亦何辭「入地獄如箭射」。

二、法心

甚麼叫做法心?這和「至人法天」旨趣相近。也就是「以心為師」的意思。

關於這,黃檗大師說的很明確。他說:「此法即心,心外無法;此心即法,法外無心」。又說:「世人聞道諸佛皆傳心法,將謂心上別有一法可證、可取。遂將心覓法,不知心即是法,法即是心,不可將心更求於心,歷千萬劫終無得日,不如當下無心,便是本法」。由此我們很容易聯想到「法,本法無法」,也不難明白所謂「心宗」,其實只是宗尚一心;所謂「心法」也只不過是法心而已。所以五祖忍大師在最上乘論中也這樣說:「若識心(識自本心)者,守之(保任)則到彼岸;迷心(不識本心)者,棄之則墮三塗。故知三世諸佛以自心為本師」。可知心法的實義在法心,而法即是心,心即是法,則法即非法,心也就是無心之心了。說來輕鬆,到家還有一大段路程要人走哪。

三、悟心

上上根人以無心之心,學無法之法,不必舉步,早已到家。這不是頓悟,又是甚麼?或問既然無心、無法,頓悟個甚麼?其實古德早已說破──「悟了個不悟的」而已。不是不能悟,只是無可悟。

提到悟,人們總覺得有點兒神秘兮兮地,以為一定是發掘到甚麼秘密,或者是悟出了甚麼大道理。一悟就成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上帝。這些都是「以想心取之」的「顛倒見」。真實的悟,只是生命的覺醒,只是認知了原本的自心即原本的自己。那裏有那麼多囉里巴唆的?

你總該同意真理是原本如此的,只能發現,不能創造吧?發現不就是「見性」嗎?當一個人發覺、澈見、肯定了原本的、真實的、永恆的自己時,那不是悟嗎?至於悟的究竟處也只是「自他不二」、「生佛平等」的「一心」罷了。並不神秘。

四、修心

心,是存在的唯一真實,衪是原本至真、至善、至美的。說個修字,不只是多餘,也根本就沒有你下手處。不過對於失落了「本心」,忘卻了「本來面目」的人來說,既然已經習慣了執幻為真,以虛為實,並且以此「六塵緣影」為妄想的素材,意念遄飛,妄見、妄取,以錯誤釀造煩惱,因罪惡墮落三塗,縱使能夠覺醒,也因為污染已深,積重難返,亟須時時自反,秒秒觀心,以發現並修正自己的想念行為,才能夠揚棄其原無,彰顯其本有。一旦如其本來矣,非如來而何?這種轉變的過程,就是所謂的修行了。須知人只是由理想決定人生,靠認識指導行為的「心之器」,所以修行的著力點也便在於修心了。

誠然是「覺即了,不施功,一切有為法不同」。但那必須是以理智為情感,以真理為生命,具大智慧、大誠信、大肯決的上根大器始得。若果自忖習氣甚深,熟處難忘,或是解行分裂──明知故犯,那就必須下一番觀察、修正想念行為的「洗心退藏」工夫,才有「功德圓滿」「光明解脫」的一天。離開腳踏實地的修心工夫,「保任」便是一件極難的事了。古德說:「理雖頓悟,悟乘並銷;事須漸除,因次第盡」,就是指的「悟後起修」的工夫。事實上「不經一番寒澈骨」又「爭得梅花撲鼻香」呢?天下大概沒有不勞而獲的偉大成就吧?

修行既然在於修心,而心卻又無形相、無方所,不可把捉,如何修呢?其實能明白了修即無修,無修即修,才是真正把握修心的要訣。不見黃檗大師道:「學道人欲知得要訣,但莫於心上著一物。」可見連個修字也著不得吧?功夫只在一個「忘」字而已。所以大師又說:「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雙忘,乃是真法;忘境猶易,忘心至難。人不敢忘心,恐落空無撈摸處,不知空本無空,唯一真法界耳。」所謂忘心,離卻分別心,就是忘卻自我,就是「通身放下」。能如此,才能「斬斷命根」,也才能「百尺竿頭重進步,十方世界現全身」。參!

倘使「熟處難忘」,驟難相應,倒也有個最古老,最契機的殊勝方便,那就是「觀心」。為甚麼要「觀心」?心無形相,又怎麼個觀法?關於這,初祖達摩大師說:「唯觀心一法,總攝諸法,最為省要」。又說:「心者萬法之根本。一切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透澈明瞭,毫無疑義)心,則萬法俱備」。五祖忍大師也說:「但能凝然守心,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現前」。所謂觀心,就是楞伽經所說的「自覺觀察」,也就是觀察自覺。方法很簡單,遇有空閒,就可以坐下來觀心。觀就是觀察,而要領則須要先把緣慮、雜念、妄想澈底加以掃除廓清,務必集中心力於觀心一事。其著力處只在凝觀念未起,意未萌時心的原態。一旦調適,就凝然守之,久之必能鍥入自在自觀,自觀自在,觀無不自,自無不在的境界,於此說迷說悟,無非戲論罷了。至於坐法,可以參考止觀法門,只是不須守任何一處就行了。平常有事時專心工作,無事時稍稍留意意念的起處,不要放過一念,也就是不許有任何不自覺的念頭產生,久久成熟,終有澈了的一天。

或者你會懷疑:禪,不是參的嗎?幹嘛捨「參話頭」而倡言「觀心」?須知方便多門,法貴契機。在今天的生活環境裏「參話頭」限制因素很多。除非是有大福慧,大勝緣而又肯「發無上心」的人,才具備「參話頭」的條件,否則步步危機,所以暫時不敢奉勸。

五、傳心

心宗的心法既是「不立一塵」,顯然是不可以「言中取則,句內求玄」的。否則很容易「錯認定盤星」,而以方便為究竟──「執指為月」的。那麼心法究竟怎麼傳承呢?這就唯有「以心傳心」了。這事說來好像很神秘,其實一個真實的禪師,二六時中,秒秒綻射著般若的生命之光,展現出有若「磁場」般的輻射圓周。學人若果未曾造過「無間業」,且又誠敬懇到,進入「磁場」就會在親和、同化的作用下,發露出「本心」的空明心態,親證到「定慧圓明」的心法。當師家說句「只這是」或「善自保任」的印證和「直指」時,就完成了無上大法的秘密傳承。這裏說是秘密,自然是不難會意的。

若果是曾經長時熏修,且是心地光明,志行高潔之士,逢此勝緣,當下便是生命的覺醒,當下「還得本來」,當下「見性成佛」。也唯有這,才是道地的「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只可惜「眾生福薄難調御」,饒是「百千萬劫難遭遇」,每見既逢明師且嘗法藥矣,偏是不知珍惜,不肯「保任」,轉眼故態復萌,「熟處難忘」,又是「依然故我」了。此所以不得不高峻門庭,嚴選根器,以避免自他輕賤大法之咎了。

這就是心宗不共的傳承法門。傳者離言離相,得者冷暖自知。這絕不是借著語言文字所能表達的。

六、結語

法的生命,茁壯於光明磊落,無私無我的心田,圓成於法的人格化的陶冶、熔鑄。

眾生最可悲的事,莫過於謬執業力所積,六塵所染,類似「電腦」作用的業識為真實、原本的自我,澈底埋沒了本來的真心──佛性,迷失了原本自在、解脫、光明、圓滿的真我,以至「懷寶迷邦」,沉淪業海。生時擺不脫欲望的枷鎖,煩惱的纏縛;死後拖著那以「業」為素材的靈魂,出沒六道,解脫何時?何不暫摒俗務下番工夫,矢志究明真實、永恆、原本的自己?一旦摸到自家的鼻孔,當下打破牢籠,脫出夢魘,如其本來,豈不偉歟?壯哉!

禪者的畫像

參禪親到「實際理地」,灼見真如實相時,曠劫無明當下瓦解冰消,往後唯享「本地風光」的自在安祥。

一個真正的禪者,是枝節去盡唯存根本的,因此他的心,三際不住,靈明空朗;他的眼,見翳已除,唯見真實;他的情,誠摯純潔,迥超無我;他的智,周遍法界,離諸對待。他懷著宇宙心,行的卻是淑世行,敦倫盡分地活在責任、義務中。在他的平等心懷裏,沒有欣厭取捨,沒有禍福得失,他始終以「從容乎中道」的姿態,邁向生命圓滿和永恆。他已經贏得了人生最可貴、最徹底的勝利,擁有了最真實、最完美的存在。除了他原本就不得不孤獨而外,他真的無可忮求了。

當然,在如幻的人生中,他不可能不遭遇到一些世俗的譏諷、妒嫉、譭謗、猜疑、誣衊、打擊、歌頌、讚譽、崇信、尊敬、通暢、拂逆,然而那恰似片雪落入洪爐,根本就無從介意。

他永遠都「犯而不校」,因為他確知:錯誤必得煩惱;罪惡終歸毀滅。除了憐憫,他從不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對他來說,權勢等同枷鎖;富貴有若浮雲。

老子說:「我有大患,為吾有身……」。

我想,這就是他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了;想看,有副腸胃,若非依從它的要求,怎能排遣那令人不安的饑餓感?有個「皮袋」,又爭能不熱時脫、冷時穿?有……算了吧,就算是他為了「留惑潤生」吧,充其量也只能說是「有餘涅槃」。畢竟途中非家舍,在他返回故居以前,總算不得是十分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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